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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还在外面等着,赶车的人却巳不见了。 丁喜跳上前座,抽出了插在旁边的马鞭,邓定侯也只有让他坐在前面了。 他知道丁喜一定会赶马车,却想不到丁喜赶起车来,就好象孩子急着撤尿一样。 车马飞驰,直奔城外。“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个地方睡觉去。”“城外有地方睡觉?” “这辆马车里,可以睡得下两个人。” 邓定侯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了。有些人好象生来就有本事叫别人跟着他走,丁喜就是这种人。 假如他遇见了这种人,你也只有同他睡在马车上。 出城之后车马走得更快。丁喜板着脸,邓定侯也只有闭着眼,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谁知丁喜反而先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邓定侯笑了笑,道:“我在想……”丁喜道:“想什么?” 邓定侯道:“据说黑道上也有很多人组织成一个联盟,为的就是要对付开花五犬旗。”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自从岳麟死了后,他们当然更要加紧行动了。”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这个黑道联盟,若是真的愿我们火拼起来,一定天下大乱。” 丁喜道,“鹬蚌相争,得利的只有渔翁。” 邓定侯谊:“可是要做渔翁,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你认为谁够资格做这个渔翁?”丁喜道:“青龙会。”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只有青龙会?” 丁喜目光闪动,道:“你是不是想说,也只有百里长青够资格点起这场大火?” 邓定侯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叹息着道:“看来这的确是场大火,每个人都要被烧得焦头烂额,除非……” 丁喜插嘴道:“除非我们能先查出那个天才的凶手是谁?” 邓定侯点点头,道:“我总认为杀死王老头的凶手,也就是杀死万通和岳麟的凶手。” 丁喜道:“所以出卖你们的奸细也—定是他。” 邓定侯道:“王老头的死,一定跟这件事有密切的关系,他坚决不肯参加我们的联营镖局,也—定有很特别的原因。” 丁喜道:“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邓定侯道:“你怎么想?” 丁喜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随便怎么样想都没有关系的。” 邓定侯道,“有关系。” 丁喜道:“哦?” 邓定侯盯着他,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心里一定是隐藏着很多秘密,你若不肯说出来,这件事只怕就永远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的眼睛好象也变成了两把锥子。 丁喜笑了。 不是那种锥子般的笑,是那种亲切而讨人喜欢的笑。 ——锥子碰锥子,就难免会碰出火花来。 —但是象他这种讨人喜欢的微笑,就连锥子也刺不下去。 邓定侯也笑了,忽然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最可爱的是什么地方?” 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是你的眼睛。” 丁喜在揉眼睛。 邓定侯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是最可爱的?” 丁喜道:“你说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只要你一说谎,你的眼神就会变得很特别、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见过?” 邓定侯道:“我看见过三四次。”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只要你一提起王大小姐,你的眼睛就变成那样子。”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你看见她画的那片青色山岗时,眼神也是那样子的。” 丁喜道,“因为我心里虽然喜欢她,嘴里却故意说讨厌;因为我明明知道那片青色山岗是什么地方,却故意说不知道。” 邓定侯道:。一点儿也不错。” 丁喜又笑了。 邓定侯道:“还有,你发现别人在骗你时,眼睛也会变得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见过?” 邓定侯道:“看见过两次。” 丁喜道:“哪两次。” 邓定侯道:“苏小波走的时候,你就用那种眼色来看着他。” 丁喜道:“你认为我是在怀疑他了?” 邓定侯道:“也许他才真正是饿虎岗的奸细,万通只不过是受了他的利用而已,所以后来才会杀了灭口,岳麟发现了他的秘密,才会把他关在那地窖里。你虽然救了他,可是当他回到饿虎岗之后,还是不会说老实话的。” 丁喜终于叹了口气,道:“他说起谎来,的确可以把死人骗活,活人骗死。” 邓定侯道:“所以我不懂。” 丁喜道:“什么事你不懂?” 邓定侯道:“你明明已经在怀疑他,为什么还要把他放走?” 丁喜道:“你说呢?” 邓定侯道:“是不是因为你想从他身上,找出那个天才凶手来?因为他本来就是条活线索。” 丁喜又叹了口气,道:“我心里想的事,你好象比我自己还清楚。” 邓定侯笑了笑,道:“还有一次我看见你那种眼色,是在杏花村,在小马养伤的屋子里。” 丁喜道:“难道我当时也用那种眼色看他的?” 邓定侯点点头,道:“那时候你一定就已看出他有点不对了。” 丁喜道:“因为他忽然变得太老实,居然肯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邓定侯笑道:“而且他跟我们聊了半天,居然连一句‘他妈的’都没有说。” 丁喜叹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若是忽然变了性,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毛病的。” 邓定侯道:“你发现他已经跟杜若琳私奔了,虽然生气,却一点也不着急。” 丁喜板起脸,冷冷道:“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这样的,我为什么要着急?” 邓定侯道:“你看见王大小姐时,居然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丁喜道:“她既然不提,我为什么要提?” 邓定侯道:“她的确应该问问你的,你也该问问她,可是你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这是为什么?” 丁喜忽然冷笑道:“她没有问,也许只因为她根本就不必问。” 邓定侯道:“因为小马就在她那里?” 丁喜道:“哼。” 邓定侯道:“因为他脾气虽然大,心肠却很软,王大小姐若要杜若琳去找他帮忙,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丁喜道:“既然他自己愿意去做傻瓜,我又何必去管闲事。” 邓定侯笑了笑,道:“总要有几个人去做傻瓜,假如天下全是聪明人,这世界岂非更无趣?” 丁喜笑道:“只可惜这年头真正的傻瓜已经越来越少了。” 邓定侯笑道:“至少我就不能说我自己傻。” 丁喜道:“你不傻,那位王大小姐也不傻。”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当然知道那片青色山岗是什么地方,你看得出我在说谎,她又何尝看不出?” 邓定侯道:“但是她并没有再追问。” 丁喜道:“因为她根本就不必问。”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她早就知道那地方了。” 邓定侯微笑道:“因为你虽然不告诉她,小马也一定会告诉她。” 丁喜道:“哼。” 邓定侯道:“就算小马真的是个傻瓜,也应该看得出那地方就是饿虎岗。” 丁喜忽然扬起手,一鞭子抽在马股上。 他实在想重重地打小马一顿屁股,竟将这匹拉车的马,当做了小马。 拉车的马也愤怒起来了,长嘶一声,窜入了道旁的疏林,再也人不肯往前走。 丁喜居然就让马车在这里停了下来。 他慢吞吞地下了车,将马鞭子打了个活结,挂在树枝上,喃喃道:“一个人若是已决心要去做傻瓜,你只有让他去做;一匹马若是已决心不肯往前走了,你也只有让它停下来。” 邓定侯看着他,忽又笑了笑。 邓定侯道:“也许你本来就准备在这里停下来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有些人做事总喜欢兜圈子,明明是他要做的事,他却宁愿多花几倍的力气,让别人去替他做。” 丁喜道:“这人有毛病。” 邓定侯道:“一点儿也没有。” 丁喜道:“那么他为了什么?” 邓定侯道:“只因为他做的很多事都只有傻瓜才肯做,他不愿别人认为他也是个好心的傻瓜,却宁愿别人把他当个冷酷的人。” 丁喜谊;“你认为我就是这一种人?”,邓定侯道:“一点儿也不错。” 丁喜道:“我怕你把我当傻瓜?” 邓定侯道:“你也怕我问你,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至少有七八十问,你为什么不去住,却偏偏要到这种鬼地方来受罪。” 丁喜道:“你好象并没有问。” 邓定侯道:“我根本不必问。”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因为我也知道,要到饿虎岗去,就一定得经过这里。” 丁喜道:“你还知道什么?” 邓定侯道:“我还知道你算准小马一定会陪王大小组到饿虎岗去,他们都是性急的人,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动身。” 丁喜道:“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 邓定侯笑道:“若是别人要么做傻瓜,你也许会让他去做的,但小马却不是别人,他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兄弟。” 他微笑着,拿起了挂在树枝上的马鞭,又道:“等他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准备用这马鞭套住他的颈子?” 丁喜看着他,忽然也笑了笑,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邓定侯道:“你问。” 丁喜道:“你认为你自己是什么?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邓定侯要笑,却没有笑出来。 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车轮马蹄声,声音很轻,车马还在很远。 丁喜却已窜出了树林,伏在道旁,把一只耳朵贴在地上。 邓定侯也跟过来,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他们来了?” 丁喜道:“不是。” 邓定侯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丁喜道:“马车是空的。车上没有人。” 邓定侯道,“你听得出?” 丁喜道:“嗯。”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原来你的耳朵比王大小姐还灵。” 车声忽然已近了,已隐约可以听见鞭梢打马的声音。 既然只不过是辆空车,为什么如此急着赶路? 丁喜忽然道:“车上虽然没有人,却载着样很重要的东西。” 邓定侯道:“有多重?” 丁喜道:“总有七八十斤。” 邓定侯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人?” 丁喜道:“因为人不会用脑袋去撞车顶。” 他的耳朵还没有离开地面,听得出有样东西把车厢撞得不停的发响。 一样七八十斤重的东西,能够撞到车顶。 邓定侯眼睛亮了:“莫非是霸王枪?” 丁喜道:“很可能。” 邓定侯道:“赶车的莫非就是王大小姐?” 丁喜没有开口。 他已看见了一辆黑漆大车,在夜色中飞驰而来,赶车的一身黑衣,头上还戴着顶马连坡大草帽。 假如这个人真的就是王大小姐,她这么样做,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行动一定要秘密,绝不能让对方发现她的行踪,所以她虽然急着赶路,却还是没有骑马,马走得虽然比车快,却没有地方可以收藏她的霸王枪。 ——小马为什么不在? ——是不是他们已约好了在前面会合? 邓定侯声音压得更低,问道:“我们跟去看看怎么样?” 丁喜冷冷道:“有什么好看的?” 邓定侯道:“你不去我去。” 这时车马巴从他们面前急驰而过,赶车的急着赶路,根本没有注意到别的事。 邓定侯一伏身,突然箭一般窜了出来。 邓定侯凌空翻了个身,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了马车后的横架,就象是片柏叶般挂了上去。 车马已冲出十丈外,转眼问又没入黑暗中,邓定侯好象还向丁喜挥了挥手。 丁喜目送着马车远去,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假如前面也有人在听着这辆马车的动静,一定会觉得奇怪,明明是一辆空车的,为什么会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他翻了个身,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光。 星光照在他的眼睛里,他眼睛的确象是隐藏着很多秘密。 前面的黑暗中,的确也有个人象他一样,用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凝神倾听。 他的脸灰白平板,仔细看着,就能看出他脸上戴着个人皮面具。 另外还有个人动也不动地伏在他身边,除了远处的车马声外,四下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其中有个人的呼吸很急促。 “奇怪。”戴面具的黑衣人忽然道:“明明是辆空车的,怎么会多出一个人来?” “是不是有个人在半路上了车?” “可是车马并没有停。” “也许他是偷偷上车的,也许连赶车的都不知道车上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看着他的同伴时,神色显得畏惧而恭敬,一双灵活狡黠的眼睛,总是在不停地东张西望的,赫然竟是苏小波。 他的同伴是谁呢? 苏小波道:“假如这人真的能在别人不知不觉中上了车,轻功一定不弱,说不定就是丁喜。”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人都该死。” 苏小波怔了怔,脸色大变道:“我……我们两个人?” 黑衣人冷冷道:“你太多嘴,他太多事。” 苏小波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黑衣人的呼吸更急促,急然从身上拿出个玉瓶,倒出颗黑色的丸药,吞了下去。 一拔开瓶塞,风中立刻传来种奇异的药香。 ——难道这个人真的就是百里长青? ——难道百里长青真的就是那杀人的凶手? 车马已近了。 黑衣人闭上眼睛,又张开,眼睛里精光四射,忽然道:“你带着暗器没有?” 苏小波点点头‘ 黑衣人道:“用你的暗器打马,我对付车上的两个人。” 苏小波又点点头。 他还是不敢开口,这黑衣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似比沙场上的军令还有效。 黑衣人目光闪动,冷笑道:“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只要来,就得死。” ——来的若不是他要找的人呢? 他不管。 就算杀错人,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从不放在心上。 车马急行,冷风扑面。 邓定侯轻飘飘地挂在马车后,对自己的身手觉得很满意。 他成家已多年,他的妻子细腰长腿,是个需要很强烈的女人,经过多年的恩爱生活后,更能和他配合无间,他也一直对她很满意。 可是一个女人生过孩子后,情况就不同了。 所以近年来他很少睡在家里,外面的女人,总是比妻子更体贴、更年轻的。 在这方面,他一向很有名。 老天也好象对他特别照顾,过了七八年的荒唐生活,他的体力居然还很好,反应依旧灵敏,身手依旧矫健,看来还是个年轻人。 他的妻子腰肢却已粗得多了。一个女人的性生活若是不能满足,往往就会用“吃”来作发泄。 她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那是因为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代替她的丈夫。她虽然吃的好、穿的好,心里还是有很多苦闷无法发泄。 想到初婚时的缠绵恩爱,他忽然对自己的妻子有了种歉疚之意。 他决定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在家里多耽几天,也许还可以多生一个儿子。 车子一阵颤动,他忽然从玄想中惊醒,忍不住笑了。 “这种时候,我怎么会想起这种事的?” 人们为什么总是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情况中,想起一些不该的事? 是什么事让他联想到他的妻子的?是不是因为他的妻子也来自闽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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