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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敲门,门已被推开。 葛停香慢慢走进来,走到郭玉娘面前。 他的双拳握紧,目光就象是一双出了鞘的刀,盯着郭玉娘的脸。 郭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来了,快叫他放开我的手。” 葛停香没有开口。 他看着她凌乱的衣襟,凌乱的头发,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他慢慢地伸出手,推开,他干燥坚定的手也已变得潮湿而颤抖了。 他的掌心捏着一团已揉皱了的纸,忽然问:“这是不是你写的?” 郭玉娘咬紧了牙,道:“是他强迫我写的,每个字都是。” 葛停香道:“当然是。” 郭玉娘道:“你知道?” 葛停香冷冷道:“谁也不会甘心情愿的写出自己的罪状来的。” 郭玉娘道:“可是上面写的那些话,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葛停香道:“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你自己的笔迹?” 郭玉娘只有承认:“是的。”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你自己去看,这是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他抛出那团揉皱了的纸,抛在郭玉娘面前。 郭玉娘摊开,才发现纸有两张,一张是刚才那首诗,另一张却是—封信。 九月初九日,不归顺,就得死! 这是青龙会的最后通碟,看笔迹也是用左手写出来的。 两张纸上的笔,果然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 郭玉娘忽然叫了起来,道:“这……这不是我写的。” 葛停香冷笑道:“你刚才也没有承认。” 郭玉娘道:“我刚才没有看出来,这不是我刚才写的那张纸。”“本届青龙会,来作卧底奸……” 纸上的诗句虽然完全一样,可是笔迹却已不—样了。 她当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迹。 是谁写了这么样完全相同的一首诗来害她? 葛停香道:“这张纸是不是这里的?” 郭玉娘点点头,桌上还有一叠同样的纸。 葛停香道:“写这首诗用的笔墨,是不是这里的笔墨?”郭玉娘也只有承认。 葛停香道:“我已问过葛成,他也知道这是萧少英强迫你写的,他接过之后,就立刻赶去送给我,就算有人想再仿造一张,也万万来不及,何况别人也没有这样的笔墨、这样的纸。”郭天娘道:“可是我……” 葛停香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现在总该已明白。萧少英故意要你用左手写这首诗,为的只不过要骗出你的笔迹来。” 郭玉娘的心已沉了下去。 她忽然发现这件事的确一点也不滑稽,却真的能要命! 萧少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也想不到她会是青龙会的人,更想不到她忽然下毒手来暗算我,幸好我没有醉,否则这一刀就已要了我的命了。” 郭玉娘又叫了起来,大声道:“你疯了吗……” 葛停香答道:“他没有疯,疯的是你,你本不该做这种蠢事的。” 郭玉娘道:“可是我并没有暗算他,我根本没有动过手!” 葛停香道:“这一刀不是你刺的?” 郭玉娘道:“绝不是。” 葛停香冷笑道:“若不是你,难道是他自己?” 没有人击朐己对自己下这种毒手的! 无论谁都看得出,萧少英绝不是个疯子。 葛停香道:“他杀了王桐,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又太聪明,现在距离九月初九不远,你绝不能认他活到那一天。” 郭玉娘道:“可是我明明知道他的武功,我为什么要自己下手?” 葛停香道:“因为你知道他巳对你动了心,而且已受了伤,这正是你最好的机会。” 他眼睛里又充满了悲哀和愤怒,徐徐地道:“只可惜你不但低估了你,也看错了他,他并不是那种会为女人去死的男人,世上绝没有任何女人能骗过他的,连你也不能。” 郭玉娘道:“可是……?” 葛停香握紧双拳道:“可是你却几乎骗过了我。” 郭玉娘道:“难道你……你宁愿相信他,不相信我?” 葛停香道:“我本来也宁愿相信你的……” 要一个老人承认自己被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欺骗,那的确是种令人很难忍受的痛苦。 他坚毅严肃的脸色已因痛苦而扭曲,黯然道:“我也宁愿杀了他,说他是骗子,在冤枉你。” 郭玉娘突然冷笑,道:“可是你不能这么样做,因为你是葛停香,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你当然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你的威望。” 葛停香道:“绝不能的。” 郭玉娘道:“为了表现你自己是个多么有勇气,多么有决心的人,你只有杀了我?” 葛停香道:“天香堂能有今天,并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天香堂的基业下,也不知已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就算我不惜让你毁了它、那些死后的英魂也不会答应。” 他慢慢地转过身,沉声呼唤着:“葛新!” 葛新就站在门外。 在夜色中看来,他显得更冷酷镇定,就象是变成多第二个王桐。 王桐的任务通常只有一种:“杀人!” 萧少英放开了郭玉娘的手,他知道现在她无异是个死人! 葛停香已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紧提的双拳、青盘凸出。他已下了决心! 葛停香的决心,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能动摇? 郭玉娘忽然冲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襟,嘶声道:“你为什么要叫别人来杀我,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动手?” 葛停香手中一划,衣襟割断。 这就是他的答复,他们之间的思情,也正如这衣襟同样被划断! 郭玉娘咬紧了牙、冷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你的女人,你若真的是个男子汉,要杀我,就应该自己动手!” 她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只要你忍心下手,随时都可以拔出你的刀,把我的心挖出来。” 她知道他绝不忍心下手的,她了解他对她的感情和欲望。 只可惜她这次想错了。 葛停香的眼睛里,并没有欲望,只有愤怒。 这双晶莹无瑕的乳房,本是他所珍爱的,现在他才知道,曾经抚摸占有过的,并不止他—个人。 这妒嫉的火焰,甚至远比怒火更强烈, 他已是老人。 她却还年青, 只要她活着,迟早总有一天要属于别人。 “你真的要我杀人?” 郭玉否娘挺起了胸,道:“只要你忍心,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葛停香道:“好。” “好”字出口,刀已出手。 刀光一闪,闪电般刺入了她的胸膛。 郭玉娘吃惊地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渐渐凸出,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下得了手。 “你……你好狠——” 这就是她最后说出的二个字。 夜已深。 晚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郭玉娘温暖柔软的躯体已渐渐冰冷了。大地也是冰冷的。 葛停香动也不动地站着,眼角不停地在跳,皱纹更深了,就象是忽然又老了十岁。萧少英看着他,忽然大笑,笑个不停。 葛停香忍不住厉声大喝:“住口!” 萧少荚还在笑:“我没法子住口,我忍不住要笑。” 葛停香怒道:“为什么?” 萧少英笑道:“无论谁杀错了人时,我都忍不住要笑的。” 葛停香霍然转身,瞪着他,瞳孔收缩,全身都已绷紧。“我杀错了她?”萧少英点点头,微笑道:“错得很厉害。” 葛停香就象是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胸膛上,连站都已站不稳!“她不是青龙会的人?”“不是!”“她没有暗算你?” “没有,” 萧少英拔了胸口的刀,刀J锋很短,伤口并不深:“这把刀是我自己特地打造的,我只不过自己轻轻刺了自己—刀。”“可是这笔迹……” “这笔迹也不是她的,她写的不是这一张。”萧少英微笑道:“她写的那张已被人在中途掉了包。” 葛停香踉跄后退,倒在椅子上了。 这打击对他实在太大——无论对什么人都太大。 亲手杀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本就已是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何况杀错了。 萧少英微笑道:“这首诗本就是我做的,纸笔也在我房里,我早就叫人先写了一张。” “那三封信也是你写的?” “不错。” “你才是青龙会的奸细?” “错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个早就在等着找你算帐的人。”萧少英道:“已等了两年。” “两年?” “两年前我被逐出双环门,本就是为了要对讨你。” 萧少英笑了笑:“你总该知道,我就算喝醉了,也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葛停香又显得很吃惊:“难道你并没有真的被逐出双环门?” 萧少英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本该知道这秘密?”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两年前,我们已知道双环门中有你的奸细,所以这秘密除了先师和盛如兰外,绝没有别人知道。” 葛停香道:“只可惜你一直不知道谁是我们的奸细。” 萧少英叹道:“我们的确一点都看不出是谁被你收买了,双环门的弟子本都是铁打男儿。” 葛停香冷笑道:“铁打的人,也一样有价钱的。” 萧少英恨恨道:“只恨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出他来,否则双环门也不致一败涂地。” 葛停香道:“所以现在你就算已知道他是谁,也已太迟了。” 萧少英道:“还不太迟。” 葛停香道:“现在你已有把握击败我?” 萧少英道:“现在我已击败了你!” 葛停香冷冷道:“这句话你说得未免太早了些。” 他忽然挥手,厉声呼唤:“葛新!” “在!” 葛新脸上全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刀锋般盯在萧少英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 他的任务就是杀人! 萧少英却笑了,微笑着道:“他要你来杀我?” 葛新道:“是。” 萧少英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杀我?”葛新道:“不是。” 萧少道道:“你要杀的是谁?” 葛停香的心已沉了下去。 葛新要杀的人居然不是萧少英,而是他。 他以前虽然绝对想不到,但现在却已忽然完全明白。天香堂中的奸细既不是王桐,更不是郭玉娘。 “原来天香堂里唯一的奸细就是你。” 葛新承认:“我唯一的朋友,就是萧少英。” 葛停香道:“是他要你来的!” 葛新冷笑道:“若不是为了他,我怎么肯做葛家的奴才。” 葛停香长叹,道:“只恨我当时竟没有仔细查问你的来历。” 葛新冷冷道:“那时你并没有打算重用我,也没有人会真心去调查—个奴才的来历。” 葛停香道:“你倒算得准。” 葛新道:“若是算得不准,我也不会来了。” 葛停香道:“那二封信是你写的?” 葛新道:“每个字都是。” 葛停香叹道:“我早就该想到的,要进我的书房,谁也没有你方便。” 葛新道:“可惜你一直都没有想到。” 萧少英笑了笑,道:“因为你一直都在为青龙会担心,你全心全意都在提防着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注意别的事。” 葛新道:“你认为双环门已—败涂地,根本已不足惧。” 萧少英道:“但你却忘了,双环门里,还有一个萧少英!” 葛停香道:“难道青龙会根本就没有来找我?”葛新道:“没有。” 萧少英道:“我们只不过利用青龙会这三个字,引开你的注意力,让你紧张。” 无论谁心情紧张时,都难免会有疏忽。 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萧少英道,“王桐并没有找我,是我找他的,我叫葛新想法子留住了他。” 葛新道:“我是你的亲信,他也象你一样,做梦都没有怀疑到我。” 萧少英道:“天香堂里,我真正顾忌的,只有他。” 葛停香道:“所以你既然已决定对我下手,就一定要先杀了他。” 萧少英道:“其实我可以多等几天的,可是……”葛停香道:“可是没有等。” 萧少英道:“因为我已不能再等下去。”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叹了气,迢:“因为我的心肠并不太硬,因为你对我实在不错,我只怕我自己会改变了主意。” 直到现在葛停香才明白,为什么萧少英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那的确是恐惧,对自己信心的恐惧。 葛停香道:“你是不是在怕你自己会不忍对我下手?” 萧少英长叹道:“我的确怕,怕的要命,我付出的代价已太多。” 葛停香道:“你付出了什么?” 萧少英道:“至少已付出了一只手。” 葛停香道:“这只手也是你砍断的。” 萧少英点点头,道:“我绝不能让你怀疑我,我也知道王桐在你心里的份量,我若忽然杀了他,你免不了要起疑心的。” 葛停香道:“但是无论疑心多重的人,也不会想到你会砍断自己的手。” 萧少英道:“你是个非凡的对手,我要对付你,就得用非凡的手段,也得付出非凡的代价。” 他慢慢地接着道:“不管怎样,用一只手去换王桐的一条命,总处值得的。” 葛新道:“他不但是你最得力的肋手,也是你忠实的朋友。” 葛停香黯然道:“但我却眼看着他死在你手里。” 葛新冷冷道:“我绝不能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萧少英淡淡道:“其实他就算有开口的机会,你也未必会相信他的话。”葛停香道:“我……” 萧少英打断了他的话,道:“郭玉娘不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她说的话,你岂非就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葛停香的脸又因痛苦而扭曲。 他这一生中,做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现在他心里的悔恨,却象是条毒蛇,绞住了他的心。 萧少英道:“现在你当然也明白,她写的这首诗,笔迹为什么会和我那封信一样了。” 葛停香道:“因为那也是葛新伪造的。” 萧少英点点头道:“我叫葛成将那首诗送去给你,我知道他一定会先交给守在门口的葛新。” 葛停香道:“所以你就叫他写了—张,带在身上。” 萧少英道:“他还没有进门,已将郭玉娘写的那张掉了包。” 这计划不但毒辣,而且周密。 葛停香道:“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萧少英道:“我不但要她死,我还要她死在你手里。”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眼睛里忽然充满了仇恨,一字字道:“因为盛如兰也是死在你手里的。” 葛停香道:“盛如兰?盛天霸的女儿?” 葛停香又道:“你岂非就是因为她,才被逐出双环门的?” 萧少英道:“我已说过,那只不过是种手段,为了对付你的手段,其实—一—” 葛停香道:“具实她却是你的情人。” 萧少英道:“不但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妻子,若不是你,我们本来可以快快乐乐地过—辈子,我们甚至已计划好,要生三个儿子、二个女儿。” 他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连眼睛都红了;“但是你却杀了她,所以我也要你亲手杀死你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仇恨!这就是仇恨! 这本就是种除了报复外,绝没有任何方法能淡忘的感情,有时甚至比爱更强烈了。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亲眼看着你最忠实的朋友死在刀下,又亲手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葛停香道:“你要我死?” 萧少英冷冷道:“我并不一定要你死,因为我知道你就算活着,也已等于是个死人。” 葛停香按紧双拳,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呢?你现在活着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句话也象是条鞭子,重重地抽在萧少英身上。 ——报复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忘记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已经被毁灭了的一切,是不是能因报复而重生? 萧少英不能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 世上有了人类时,就有了爱。 有了爱,就有了仇恨。 这问题远古时就存在,而且还要永远存在下去,直到人类被毁灭为止。 盛大霸从十六岁出道,闯荡江湖四十年,身经数百战,独创双环门,也算是威风了一世,现在留下来的,却只不过是这双银环而已。 也许他留下的还不止这一点。 —一还有什么? 仇恨! 葛停香忽然想起了郭玉娘对他说过的这些话,现在郭玉娘已死了,仇恨却还存在。 现在他终于明白仇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葛停香长叹道:“你本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的,因为我可以让你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好些,我其至已准备将天香堂交给你,但你却宁愿砍断自己的一只手,宁愿终生残废。” 萧少英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葛停香点点头,道:“我明白,你是为了仇恨。” 萧少英道:“不错,仇恨!” 葛停香道:“所以我纵然明白,击败我的却不是你,更不是双环门” 萧少英道:“我明白的。” 葛停香道:“你最好也永远不要忘记。” 萧少英道:“我绝不会忘记。” 葛停香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你还是忘了一件事。”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你忘了——个人。”萧少英道:“谁?” 葛停香道:“那个真正出卖了双环门的人。” 萧少英道:“你错了,我更不会忘了他的。” 葛停香退:“你已知道他姓谁?” 萧少英道:“李千山。” 葛停香又显得很吃惊道:“你怎么知道—定是他?” 萧少英道:“因为我找不到他的尸身。” 葛停香道:“你已去找过。” 萧少英道:“我在那乱石山岗上,我整整找了十三天。” 篇停香长长吐出口气。 他实在想不到萧少英击膂这种事,世上本没有人击膂这种事。 唯—令人做这种事的,只有仇恨! “你也已知道他在哪里?” 萧少英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该对孙宾那么关心的,他不是孙宾,而是李千山。” 葛停香道:“就凭这一点,你就已看出来!” 萧少英道:“还有一点。” 葛停香道:“哪一点?” 萧少英道:“你说孙宾是伤在李千山掌下的,所以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我却知道,李千山的内力并不深,掌力并不重。” 他冷笑着,又道:“因为他一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不肯吃苦,总是要走近路,要练好内功和掌力,却没有近路可走。” “而且那屋子里的光线实在太暗,‘孙宾’又总是躲在被窝里,不敢见人。” 葛停香道:“所以你早就看出他了。”萧少英道:“虽然并不太早,也不太迟。” 葛停香道:“你为什么没有对他下手?”萧少英道:“我并不急。”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因为你已是个老人,又没有儿子,等你百年之后,这一片江山就是我的,所以只要你一死,他也没法再活下去。” 葛停香苦笑道:“看来我说的话,你果然每句都没忘记。” 萧少英淡淡道:“因为我也知道,仇人说的话,往往比朋友的更有价值。”葛停香看着他,眼睛里完全空洞洞的,又象是在眺望着远方。远方却只有一片黑暗。“盛大霸临死的也说了一切话,我也没有忘记。”葛停香忽然道。“他说了什么?”“我问他,还想不想再活下去?他的回答是。” “个人到了该死的时候,若还想活下去、这个人不但愚蠢,而且很可笑!” “你不想做一个可笑的人吗?”“我不想,”葛停香道:“我绝不想。” 他忽然走过去,从桌下拿出一双闪闪发光的银环。 多情环。环上有一十三道刻痕。“杀—个人,就在环上刻一道刀痕。”葛停香又在上面加了一道。 萧少英忍不住道:“你也想用这双银环杀人?”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你要杀谁?”葛停香道:“我。” 银环还在慎肱光,他慢慢地接着道:“这双多情环在我眼中虽然不值一文,可是它留下来的仇恨却太可怕,这双多情环虽然永远无法击败我,可是他留下来的仇恨,却足以毁灭我这个人。” 他说的声音很低,但是他手里的银环却已高高举起了。 忽然间,银光—闪,重重击下。鲜血雨点般溅出来。 葛停香的人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忽然又挣扎着道:“还有—件事,你也不能忘记。”萧少英在听着。 他并不想听,但却不能不听,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在临死时所说出来的话,一定每个字都很有价值。 葛停香并没有让他失望;“杀死我的并不是这双多情环,而是仇恨!” 你若也听过这故事,就该明白这故事给我们的教训! 仇恨的本身,就是种武器,而且是最可怕的一种。 所以我说的第四种武器也不是多情环,而是仇恨。 你若已经在听故事,就最好再继续听下去。因为现在还不是这故事的结局。 夜深,更深, 每一个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看不见人,也听不见人声。 人呢? “大厨房里每顿都要开三次饭,每次都要开十来桌。” 葛新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今天晚上我替你每顿都加了菜。”“什么菜?” “菜是普通的红烧肉,作料却是特别为他刚从辰州买回来的。” “什么作料?” “瞌睡菜。” 萧少英笑了:“难怪他们都睡得这么熟。” 他虽然在笑,笑容看来却很空虚,报复并没有为他带来愉快和满足,现在他反而觉得整个人都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什么。 第八重院子里,夜色至浓,小窗中却有灯光露出。 一灯如豆。 床上的病人已起来了,正坐在灯下,等着。 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枯瘦蜡黄,的确好象是久病未愈。 可是他一双眼睛里却在发着光,比灯光更亮。门是开着的。 他看着萧少英和葛新走进来,忽然笑了笑,道:“你倒果然来了。” 肃少英道:“你知道我们会来!”病人点点头。 萧少英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走?是不是知道已无路可走了?” 病人又笑了。他笑的时候,脸上还是完全没有人情,笑声就象是从远方传来的。 萧少英盯着他,冷冷道:“你脸上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并不好。” 病人道:“所以我总是不愿让人看见。” 萧少英笑道:“你想不到我会看出来?” 病人微笑道:“但我却知道你一定会猜出来的,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他忽然转过脸,低下头,等他再转回来面对着萧少英时,一张枯瘦蜡黄的脸,已变得苍白而清癯,他少年时本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李千山,果然是李千山。 萧少英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们已有两年不见了,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 李千山道:“我也想不到。” 桌上居然有酒,烈酒,他倒了一杯,自斟自饮。 李千山道:“你不怕酒里有毒,我也可以替你倒一杯。”萧少英道:“我怕。” 葛新忽然道:“我不怕。”他居然真的倒了杯酒,—饮而尽。 萧少英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葛新道:“昔年我本来也想投入双环门,我被仇家追得很紧。” 萧少英道:“可是有个人坚持不答应,因为他已看出你是为了避祸而来的,他不愿惹麻烦。” 葛新道:“所以我只好走了。” 萧少英道:“可是我却很同情你,所以你走了之后,还追出很远,在暗中助你杀了三个中原追来的仇人。” 葛新道:“所以我们就交了朋友。” 萧少英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坚持不让你入双环门的人是谁?” 葛新道:“李千山,现在你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杀了他?” 萧少英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总算还是我的同门兄弟。” 葛新道:“所以你自己不愿出手。”萧少英并没有否认。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准备杀人?” 葛新点点头,道:“只不过我要杀的人并不是他。” 萧少英道:“不是他是谁?”葛新道:“是你。” 萧少英怔住,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比刚才葛停香还惊讶。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葛停香当时的心情,但他却还是不明白葛新为什么要杀他。 李千山又笑了,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的。” 萧少英吃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葛新、道:“你们……” 葛新冷冷道:“我们并不是朋友,只不过他要我杀人时,我就杀。” 萧少英道:“因为一条龙。” “青龙—一—” 萧少英终于明白:“难道你们都是青龙会的人?” 李千山微笑,易声而吟:“本属青龙会,来作卧底奸,九月初九日,翱翔上九天。” 葛新道:“他坚持不让我入双环门,只为他要我加入青龙会。” 萧少英道:“你早巳入了青龙会?” 李千山点点头,道:“所以葛停香要来勾结我,我当然不答应。” 萧少英道:“因为你正好乘机利用他,来消灭双环门。” 李千山道:“不错。” 萧少英道:“然后你再利用我,来消灭天香堂?” 葛新道:“所以你要我伪造那三封信时,也正合我的心意。” 萧少英道:“那些蒙面的刺客,也是你们找去的?” 李千山道:“所以天香学的四位堂主都死了,双环门的七大弟子也死了三个。” 葛新道:“郭玉娘当然也是你们的人,所以她才会时常到这里来。” 葛新道:“葛成也是我们的人,所以他才会替郭玉娘说谎的。” 萧少英道:“但你们却让我害死了郭玉娘。” 李千山淡淡道:“现在我们的任务已完成、双环门和天香堂,都已被我们连根铲尽,她的死活,我们已不放在心上。” 萧少英只觉得手足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萧少英慢慢地站起来,突然问,右手扬起,“叮”的一响,七点寒光暴射而出。 “七星透骨针。” 葛新身子跃起,却已迟了一步,七点寒星全都钉入他的胸膛,他凌空中翻身,撞到墙上就倒下。 李千山冷冷地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淡淡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一筒七星透骨针。” 萧少英冷笑道:“莫忘七星透骨针留在世上的还有两对。”、李千山道:“你给一对给葛新,故意要他在背后暗算的。” 萧少英道:“那只不过是一场戏,特地演给葛停香看的。” 李千山道:“然后你就要葛新乘机将针筒塞入王桐怀里。” 萧少英道:“我也学会了栽赃。” 李千山道:“现在你又用它杀了葛新。” 萧少英道:“他不知我还有一对,无论什么事,我总为自己留一着的。” 李千山冷笑道:“只可惜这已是最后一着。” 他忽然飞起一脚,踢翻了桌子,出手如闪电,反切萧少英的左路。 萧少英已只剩下一只手,胸膛上还在流着血。 他已无法招架,不能闪避,可是他还有一着,真正的最后一着。 李千山竟忘记了,他的腕上,还可以装一筒七星透骨针的。 发那种暗器,用不着腕力和手力。他似同时倒了下去,桌子翻倒,灯也翻倒,倒在烈酒上,烈火忽然间就将他们的人吞没。 他们的恩怨、仇恨、爱情和秘密,就这样全都埋葬在火焰里。等到火焰熄灭,天已亮…… 第四种武器,是一种很奇特的武器,它富于人感情色彩,比碧玉刀还凝重,这就是多情环。但它也不是最犀利的武器,比它更犀利的是“恩怨、仇恨”,快意恩仇才是最令人致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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