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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雷一声,闪电照亮了荒冢累累的乱石山岗。 山坳里,两个衣衫褴褛、歪戴着破毡帽的大汉,正在暴雨中挖坟。 暴雨打灭了满山鬼火,也打灭了他们带来的灯笼,大地一片漆黑,荒坟间到处都弥漫着令人毛骨依然的森森鬼气。 这两个是什么人? 他们要埋葬的人,又是什么人呢? 其中一个塌鼻斜眼的猥亵汉子,正喃喃地埋怨;“若不是昨天晚上在场子输得精光,就算再多给我二十两,我也不来干这种鬼差使。” “这差使就算不给我,咱们也得干。”另一人虽然口嘴有点歪,眼睛却不斜:“赵老大平时对咱们不错,现在人家出了事,咱们难道能不管?” 斜眼的叹了口气,用力挥起了锄头。 又是一声霹雳,闪电击下,一条铁塔般的大汉,赶着辆骡车,冲上了山岗,车上载的,赫然正是两口崭新的棺材。“赵老大来了。” “你猜棺材里装的是谁?”斜眼的还是满肚子疑问;“死人总是要入士的,为什么偏偏要做得这么鬼祟?” “这种事咱们最好少问,”枉腱的冷冷道:“知道的越少,麻烦也越少。” 骡车远远地停下,赵老大正挥手呼唤,两个人立刻赶过去,推起了棺材。赵老大自己一个人扛起了另一口,嘴里吆喝着,将棺材拢进了刚挖好的坟坑。 二个人正准备把土推下去,“砰”的一声,仿佛有人在敲门,声音还很大。 这里既没有人,也没有门,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 斜眼的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突然间,又是“砰”的一声响。 这次他总算听清楚了,声音竟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棺材里怎么会有人敲门?” 赵老大壮起胆子,勉强笑道:“说不定是条老鼠钻到棺材里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棺材里突然又响起一阵阴侧铡的笑声。 老鼠绝不会笑,只有人才会笑。 棺材里却只有死人! 死人居然在笑,不停地笑。 三个人脸已吓得发绿,对望了一限,拔腿就跑,跑得真快。 雨还在不停地下,三个人眨眼间就逃下了山岗,连骡车都顾不得带走。 棺材里的笑声,却突然停止了。 又过了很久,左边的一口棺材盖子竟慢慢地抬了起来。 一个人跟着坐起来,鹰鼻、锐眼,黑衣上满是血污,左臂已被齐肩砍断。 他四面瞧了两眼,一翻身,人已猫般从棺材里窜出。 看他惨白的脸色,就知道他不但伤势极重,失血也极多。 可是他行动仍然十分矫健,—窜出来,就掀起了另一口棺材的盖子,沉声道:“你还撑不撑得住?” 棺材里的人咬着牙,勉强点了点头。 这人的脸着实比死人还可怕,也是满身血污,断的却是条右腿。所以连坐都没法子坐起来。 “撑得住还要懒在棺材里装死。” 这人牙咬得更紧,恨道:“你看不出我已只剩下一条腿?” “没有腿也得站起来,否则就得烂死在棺材里。”这鹰鼻锐眼的黑衣人,心肠就是铁打的:“我岂非早已叫赵老大替你准备了根拐杖?” 棺材里的确有拐杖。 比黄豆还大的雨点,一粒粒打在他身上、脸上,这个整个一条右腿都被砍断了的人,竟真的挣扎着,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看来他也是个铁打的人! 双环门下的七大弟子,本来就全部是铜浇成的,铁打成的! 有人甚至认为,你就算把他们的脑袋砍下,他们也还是照样能张嘴咬你一口,咬进你的骨头里,喝干你的血! 这两人正是七大弟子中,还没有死在乱刀下的杨麟和王锐。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乱石和荒冢。 王锐用他的独臂,从骡车上提起口木箱,反手一抡,抛给了杨麟。 杨麟居然接住了,居然没有倒下。 可是支持着他身子的拐杖,却已被压入了地上潮湿的泥土里,他可以感觉到右腿根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在流血。 王锐又从车上提起一大壶水,用力猛踢骡股,骡子负痛惊嘶,奔下山岗。 杨麟看着他眺肱水壶大步走过来,目中竟似充满了悲愤痛恨之意。 王锐道:“箱子里有干粮和刀创药,只要节省着用,足够我们在这里过半个月的。” 杨麟在听着。 王锐道:“葛停香绝对想不到我们还会回到这里,有半个月的功夫,我们的伤也差不多能够好了。” 这片山岗就在双环山庄后。埋葬在山岗上的,至少有一半是死在双环门下的。 盛天霸—家人的尸体,也已被葛停香葬在这里。 王锐道:“白天我们一定得躲在棺材里,可是天黑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可做。” 他在紧咬着牙关,勉强抑制着心里的悲愤,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师傅和大哥的坟一定在这附近,我们虽然暂时无法替他老人家报仇,至少也得在他老人家坟前磕几个头。” 杨麟盯着他,慢慢的将箱子放在棺材里,忽然道:“我们同门已有十年,这十年来,你跟我说过多少次话?” 王锐道:“不多。” 杨麟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本来是黑道上的人,你总认为我是被逼得无路可走,才投入双环门的。” 工锐也在冷笑,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王锐冷冷道:“但我却还是冒着险,把你也带走了。” 杨麟道:“所以我不懂。” 五锐道:“你不懂?” 杨麟道:“你救我,绝不是为了同门之义,因为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同门兄弟。” 王锐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要我说真话?” 杨麟点点头。 王锐道:“那么我先问你,葛停香的功夫,比不比得上我们师傅?” 杨麟答道:“永远也比不上的。” 王锐道:“但是这次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已将师傅打倒。” 杨麟道:“那只因师傅当时喝醉了酒,而且醉得很凶因。” 王锐道:“他老人家怎么击腠的?” 杨麟道:“那天是他老人家与师母昔年第—次见面的日子。” 王锐问道:“你知道他老人家每年到了那一天,都会喝醉的吗?” 杨麟道:“我们师兄弟全知道。” 每年到了这—天,盛天霸总会将他的门下全都请入后院,痛饮去年春天就埋在树下的百花酒。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的成功,全靠他有了个这么样的贤内助。 王锐道:“除了我们兄弟外,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杨麟道:“好象没有别的人了。” 每年只有到了这—天,盛天霸必定开怀痛饮,尽情而醉。 但他却从不愿别人知道他也有喝醉的时候。他的仇家实在太多。他绝不能给别人一点机会。 王锐目光如刀锋,盯着杨麟:“这件事既然没有别人知道,葛停香怎么会知道的?”杨麟的脸色变了。 王锐又道:“我们是在后院喝酒的,无论谁要闯进去,都得先闯过六七道暗卡,我们必定早已有了警戒,可是那天葛停香去的时候,我们却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那天葛停香突然出现时,就好象飞将军突然从天而降。 王锐的手紧握道:“他们去的一共有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是怎么通过外面那些暗卡守卫的,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杨麟道:“所以你怀疑双环山庄里,早已有了他们的内线埋伏?”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你怀疑他们的内线就是我?”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你救走我,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查明这件事?”王锐道:“不错!” 杨麟也握紧了双拳,闭上了嘴。 暴雨如注,在他们之间隔起了一重帘幕。 他们就象是两只负了伤的野兽一般,在暴雨中对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锐才一字一字道:“你承不承认?” 杨麟突又冷笑,道:“其实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王锐道:“你说。” 杨麟道:“他们来的那十三个人中,除了葛停香之外,最可怕的,就是杀了盛大哥的那个灰衣人。”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他杀了盛大哥后,就转过来,跟另一个人联手对付你。”王锐道:“不错!” 杨麟冷冷道:“你一向自命是少林正宗,打的根基最厚,所以才看不起我这个出身在下五门的师弟,只可惜你也不是那灰衣人的对手。” 王锐居然立刻承认:“不错,他武功远在我们之上。” 杨麟道:“他练的本就是专门为了杀人的功夫。”王锐道:“不错。” “他杀盛大哥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但却没有杀你!”王锐的脸色似也变了。 杨麟道:“他本可杀你的,却放过你,而且居然还放了你一马,让你逃走,这件事我也一直都想不通。” 王锐问道:“难道你认为我才是内奸,所以他们才会放过我吗?” 杨麟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王锐也闭上了嘴。 两个人又彼此对视了很久,王锐忽然道:“那个人也姓王,叫王桐。” 杨麟冷笑道:“原来你认得他。” 王锐道:“我当然认得他,还在三十五年前,我就已认得他。” 杨麟很惊奇;“你今年岂非才三十六岁?”王锐道:“不错。” 杨麟道:“难道你一出世就认得他了吗?”王锐点点头。 杨麟耸然动容,失声说道:“他也是姓王,难道他是你的兄弟?” 王锐道:“嫡亲的兄弟。” 杨麟怔住。 他其实想不到他们之间竟会有这种关系,更想不到王锐居然会承认。 王锐道:“我们虽然是嫡亲的兄弟,但却已有多年未曾见面了。” 杨麟道:“有多少年?”王锐道:“十四年。” 杨麟道:“你投入双环门已有十四年。” 王锐道:“我脱离少林门下后,就已发誓永远不再见他。”杨麟道:“为什么?” 王锐的手握得更紧,目中又露出悲愤之色,缓缓道:“因为我出家做和尚,就是为了他;被逐出少林,也是为了他!”杨麟道:“我不懂。” 王锐黯然道:“这件事我本不愿说出来的。” 杨麟道:“但现在你却非说出来不可!” 现在的确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否则两个同门兄弟,也许立即就会象野兽般在这暴雨荒冢间互相厮杀! 他们心里的悲愤和仇恨都已积压得太多,只要一点导火线,就立刻可能爆发。 王锐叹息着,终于道:“我们虽然同父,却不同母,我是嫡出,先父去世后,他就毒杀我的母亲,几乎也已将我置之于死地。”扬麟又不禁动容。 他当然也看得出王桐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你出家做和尚,就是为了躲避他?” 王锐点点头,道:“我投入少林,本是为了要练武复仇。” 杨麟道:“但后来你却并没有去找他?” 王锐长叹道:“因为我出家之后,受了少林诸长老的薰陶感化,就已将仇恨渐渐地看得淡了,何况,他毕竟还是我的兄长!” 杨麟道:“后来呢?” 王锐道:“谁知我不去找他,他反而来找我了。” 杨麟道:“他知道你已在少林?” 王锐道:“他说他一知道我的下落,就立刻赶来找我,因为他也已知道他以前做的太过份,所以来亲忠原谅他。” 杨麟道:“你当然接受。” 王锐黯然道:“我非但接受,而且还很高兴,我实在想不到他还有别的图谋。” 杨麟问道:“图谋的是什么呢”? 王锐道:“就是少林寺的藏经。” 少林藏经,在武林人的心目中,一向比黄金珠宝更珍贵。 只不过无论谁都知道,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可怕,所以谁也不敢左轻捋虎须。 杨麟动容道:“他去找你,为的就是利用你,去盗少林藏经?” 王锐叹息道:“后来他虽然没有得到手,但我也被逐出了少林。” 杨麟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我是个孤儿,本来—直都在埋怨苍天对我的不公,现在我才知道,你的遭遇实在比我更不幸。” 王锐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今次居然会放过我。” 杨麟道:“他也是个人,每个人一生中,至少总有片刻天良发现的时候。” 王锐苦笑道:“他也许早巳算准,纵然放了我,我也逃不远的。” 杨麟道:“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我都已相信你绝不是内奸。” 王锐道:“你……你真的相信?” 杨麟笑了笑,道:“你虽然有些自大,却绝不是会说谎的人。” 王锐看着他,目中的憎恶,似已变为感激。 杨麟道:“现在你若还认为我是内奸,就不妨过来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我根本无法辩白解释。”王锐没有过去。 两个人又动也不动地站在暴雨中,互相凝视着,却已不再象是两只等着互相厮杀的野兽。 王锐忽然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杨麟的手,叹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不是你。”杨田道:“你知道?” 王锐道:“我仔细想了想,你若是内奸,就不会被他们砍剩一条腿了。” 杨麟道:“也许他们是想杀了我灭口。” 王锐道:“那么他们就绝不会让我将你救走,就一定要第一个杀了你!” 杨麟笑了。王锐也笑了。 雨虽是冷的,但他们胸膛里的血却已在发热。 王锐苦笑道:“这两天来,我们遭遇的不幸实在太多,心里实在太痛苦,总难免变得有点失常的,所以我才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 恐惧本就会令人变得多疑,多疑就难免会发生致命的错误。 杨麟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冷静下来,想想内奸究竟是谁。”王锐道:“我想不出。” 杨麟道:“但这次双环门之惨败,一定是因为有人出卖了我们。” 王锐凄然道:“可是除了我们两个外,双环门下,已没有活着的人。”杨麟道:“还有一个。”王锐立刻问:“谁?”杨麟道:“萧少英!” 王锐道:“他已不能算是双环门下的人。” 杨麟道:“但双环门中秘密,他知道得却不比我们少。” 王锐道:“你认为是他出卖了我们?” 王锐不说话了,双拳却又握紧。 就在这时,突听“格”的一响,竟是从旁边一座荒墓中发出来。 墓已颓败倒塌,露出了棺材的一角。 破旧的棺材里,竟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了。 一双灰白色的手,手里还托着个酒杯。 棺材里的这个人,无论死活,都一定是个酒鬼。 王锐和杨麟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都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现在对他们来说,人却比鬼更可怕。棺材里是什么人? 托着酒杯的手,正在用酒杯接着已渐渐小了的雨点,已接满了一杯。 手缩了回去,棺材里却发出了声叹息。 一个人叹息着,曼声而吟:“但愿雨水皆化酒,只恨此生已非人。” 王锐、杨麟又对望了一眼,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他们竟似已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 杨麟突然冷笑,道:“你已不是人!”棺材中的人又在叹息。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只不过是个非人非鬼,非驴非马的四不象而已。” 又是“啪”的一声,棺盖掀起,一个人慢慢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苍白的脸,满脸刚长出来的胡碴子,还带着一身连暴雨都不能冲掉的酒气,只有一双眼睛,居然还是漆黑明亮的。 杨麟盯着他,一字字道:“萧少英,你本不该来的。” 雨已小了。 暴雨总是比较容易过去,正如盛名总是比较难以保持。 “我的确不该来,”萧少英慢慢地爬出棺材:“只可惜我已来了。” 王锐也在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已知道本门的祸事?” 萧少英凄然而笑,道:“我虽已见不得人,却还不聋。”王锐道:“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萧少英点点头:“我知道赵老大是条够义气的好汉!” 王锐道:“所以你算准了我一定会去找他?” 萧少英道:“我也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锐问道:“你还知道了什么?” 萧少英道:“我还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叫斜眼老六到这里来挖墓。” 王锐道:“所以你就跟着来了。”萧少英又点点头。 王锐道:“你算难了我们一定会来?” 萧少英笑得更凄凉:“不管你们来不来,棺材里都是个喝酒的地方,就算我醉死,这里也没有人会把我赶走。” 王锐看着他,眼睛里似已露出了同情之色。 杨麟却在冷笑,道:“你本来明明可以做人的,为什么却偏偏要过这种非人非鬼的日子。” 萧少英淡淡道:“因为我高兴。” 杨麟闭上了嘴,面上巳现出怒容; 王锐忽然说道:“箱子里还有酒,拿出来,我陪你喝两杯吧。” 萧少英笑了,杨麟沉下了脸,冷冷道:“你还要陪他喝酒?”王锐叹道:“他虽已不是双环门下,却还是我的朋友。”杨麟冷笑,道:“他算是哪种朋友?” 王锐道:“至少不是出卖朋友的那种朋友。”杨麟道:“他不是!”王锐道:“他若是那个出卖了我们的人,我们现在就早已真的进了棺材。”萧少英突然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肯将我当做朋友的!” 他斟满酒一杯,递过去:“来,我敬你一杯,你用酒杯,我用酒瓶,我们干了。” 满满的一瓶酒,他居然真的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王锐皱眉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样喝酒?” 萧少英道:“这么样喝酒有何不好?” 王锐道:“这已不是在喝酒,是在拼命!” 萧少英缓缓道:“只要还有命可拼,又有何不好?” 他眼睛里又露出奇怪的表情,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王锐。 王锐忽然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叹声道:“你真的愿意拼命吗?” 萧少英慨然道:“我至少还有—条命!” 王锐的声音更嘶哑:“你愿意将这条命卖给双环门?” 萧少英道:“不是卖给双环门,是卖给朋友。” 他用力握紧王锐的手:“我虽巳不是双环门的子弟,但双环门却—直都有我很多朋友!” 王锐的手在发抖,喉头已被塞住。 他实在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还有人肯承认自己是双环门的朋友。 萧少英慢慢地接着道:“何况,我就算不去找葛停香,他也绝不会放过我的。” 王锐道:“为什么?” 萧少英淡淡道:“双环门虽巳不认我这个不肖弟子,可是在别人眼里,我活着是双环门里的人,死了也是双环门里的鬼。” 他的声音虽冷淡,可是一双手也已在发抖。 王锐日中不禁露出歉意,黯然道:“你虽然错了,可是我们……我们说不定也错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少英已改变话题;“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已全部听见。” 杨麟冷冷道:“我知道你并不聋。” 他对萧少英的态度,就好象王锐本来对他的态度一样。 萧少英却完全不在乎:“那天他们去的十三个人中,有几个是你认得的?” 杨麟沉吟着,终于道:“只五个。” 萧少英问:“是不是葛停香和‘天香堂’属下的四大分堂主?”杨麟点点头。 那一战天香堂的确已精锐尽出,但天香堂中的好手并不多。 “其余八个人是谁?” “有四个一直蒙着脸,另外四个,也都是我醋执见过的陌生人,想必都是葛停香重金从外地请来的打手。” 萧少英又问:“他们的功夫如何?” 杨麟道:“都不在天香堂那四大分堂主之下。” 萧少英道:“伤亡如何?” 杨麟道:“天香堂来的四个人中,死了三个,重伤一个。” 萧少英沉思着,缓缓道:“这一战天香堂虽然击败了双环门,他们自己的元气也已大伤,看来真正占了便宜的,只不过是葛停香请来的那八个打手。” 杨麟道:“看那八个人的武功,绝不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却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王锐忽然道:“王桐好象早已在跟着葛停香,只不过一直没有露面而已。” 杨麟道:“你怎么知道?” 王锐道:“两年前我已在兰州看见过他一次,那时葛停香也在兰州。” 杨麟道:“但你却—直没有提起。” 王锐苦笑道:“那时我实在没想到葛停香会有这么大的阴谋,这么大的胆子” 萧少英叹了口气,道:“何况,没有人会愿意提起自己的伤心事的。” 杨麟仿佛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王锐一眼,终于闭上了嘴。 萧少英又问道:“那八个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是谁?” 杨麟毫不考虑,立刻回答:“王桐。” 萧少英接道:“但他在江湖中并不是一个很有名的人。” 杨麟道:“也许他的兴趣并不在成名而在杀人!” 萧少英道:“他练的本就是专门为杀人的功夫?” 杨麟道:“他的武功并不好看,却极有效。” 萧少英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那么葛停香这次派出来对付我的,一定也是王桐。” 杨麟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因为他还摸不清我的底细,何况,他只要出手,就绝不想落空。” 葛停香只要出手—击,的确总是十拿九稳的。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王锐已不禁露出忧虑之色,道:“他若是真的已派出王桐来找你,你最好暂时躲在这里。” 萧少英却摇了摇头道:“他既然已来找我,我就要让他找到的。” 王锐皱眉道:“为什么?” 萧少英答道:“我一定要让他找到后,才有机会混入天香堂的。” 王锐道:“为什么一定要混入天香堂?” 萧少英接道:“因为我只有混入天香堂之后,才有机会报仇的。” 杨麟突然又冷玲道:“只可惜死人是没法鬃知朋友报仇的。”萧少英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死。” 杨麟进:“那只因王桐还没有找到你。” 萧少英道:“他只要一找我,我实必死无疑?” 杨麟道:“我见过他出手,也知道你的武功。”萧少英又笑了。杨麟道:“你不信?”萧少英笑而不答。 杨麟道:“我们老大的双环功夫份量,你总该知道的。”萧少英当然知道。 盛重双环的份量,本就比别人加重了—倍。再加上他手上力量,那出手一击,的确有开山裂石之力。 杨麟道:“可是我亲眼看见老大出手双飞,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居然象是完全没有感觉。” 萧少英淡淡道:“我相信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只不过我总不能躲他一辈子。” 壬锐道:“你至少可以躲他半个月,等我们的伤好了,再作打算。” 萧少英道:“等到那时,我们就能凭个人的力量,击败天香堂?” 王锐说不出话了 萧少英目中露出沉思之色,突然问道:“王桐杀了盛老大之后,就来对付我?”王锐点点头。 萧少英道:“他手下留情,放过你,也许并不是天良发现。” 王锐道:“你想他是为了什么?” 萧少英道:“那也许只因为他被盛老大一击之后,已经受了内伤,伤势只到那时才发作。” 王锐接着说道:“可是别的人……” 萧少英道:“那时葛停香正在对付老爷子,当然无暇顾及你,别的人以他马首是瞻,看见他放了你,也不敢多事出手。”这推测的确很合理。 合理的推测,总是能令人利目相看的,连杨麟对他的看法都似已有了改变。 萧少英沉吟着,又道:“可是盛老大那—击之力,本该立刻致他于死地的,他却还能一直支持到那时,所以我想,他身上一定穿着护身甲一类的防身物。”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要杀人的人,总是会先提防着被人杀的。” 杨麟听着他,忽然道:“你并不是个真的酒鬼,你并不真糊涂。”萧少英道:“我……” 杨麟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既然不糊涂,两年前的重阳日,怎么击膂出那种糊涂事?” 两年前的重阳,萧少英大醉后,居然闯入了老爷子独生女的房里去——这就是他被逐出双环门的最大原因。 萧少英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悔恨?还是悲伤?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正常,淡淡道:“就算最清楚的人,有时也会做出糊涂事的,何况我本就是个四不象的半吊子。” 王锐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这半吊予想得好象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还多。” 杨麟道:“不管怎样,他若真的想混入天香堂,无异是羊入虎口。” 萧少英微笑道:“天香堂就算真的是个虎穴,我也可以扮成个纸老虎,让他们看不出我是羊来。”杨麟不懂,王锐也不懂。 萧少英道:“我本来就是被双环门赶出来的人,为什么不能入天香堂?” 杨麟终于懂了:“只可惜葛停香并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萧少英接道:“也许我有法子。”杨麟道:“什么法子?” 萧少英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杨麟当然知道。 萧少英道:“秦始皇也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却还是几乎上了荆轲的当,只因为荆轲带去了一样他最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弱点的。 无论谁看见自己一心想要的东西忽然到手时,总难免兴奋疏忽。 萧少英缓缓说道:“荆柯知道秦始皇想要的是—个人的头颅,所以他就借了那个人的头颅带去了。” 杨麟动容道:“樊将军的人头?”萧少英道:“不错。” 杨麟的脸色变了。 王锐的脸色变得更惨。 他们当然知道,葛停香想要的,并不是要樊于期的人头,而是他们的人头! 杨麟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将我的人头借去见葛停香?” 萧少英不说话,只看着他。看着他的头。 杨麟的两只手都已握紧,忽然仰天而笑,道:“我这颗头本已是捡来的,你若真的想要,不妨现在就来拿去!” 萧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我不想。” 杨麟怔住:“你不想?” 萧少英微笑道:“我只不过在提醒你,你们的头颅,都珍贵得很,千万不能让人拿走。” 杨麟看着他,握紧的手已渐渐放松。 王锐也松了口气,脸上却又露出忧虑之色;“你真的有法子对付葛停香和王桐?” 萧少英道:“我没有。” 王锐接道:“但你却还是要走?” 萧少英打了个哈欠,仿佛觉得酒意上涌,眯着眼道:“这里已没有酒,我不走干什么?” 莫非他直到现在才真醉了? 杨麟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把我的头颅带走?” 王锐叹道:“你为什么不把我的头颅带走?” 萧少英叹道:“因为这法子已过时了,已骗不过葛停香,你的头颅,也比不上樊将军。” 雨已往。 “我走几十天鹤忠再来,只希望那时这里已有酒。” 他真的说走就走。 王锐和杨麟看着他走入黑暗里,走下山岗,却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都已是我们复仇的唯一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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