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昆仑双绝


  展梦白冷笑一声,笔直冲过了牌楼,突见一个身材极为窈窕的红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行。
  花是鲜红,人也鲜红,山风过处,吹起她红衫红袖,又彷佛是图画中,天宫里的红衣女子。
  展梦白不禁大奇,此时此地,怎会有个年轻的女子?
  他放开大步,赶上前去,故意放重脚步,那知道这红衣女子却宛如不觉,也不回头望上一眼。
  她行走得极为缓慢,刹那间展梦白便赶过了她,只见这红衣女子微一侧首,展梦白仍然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紧记着杨璇的言语:“一路上切莫回头!”是以他虽然满心好奇,也勉强忍住绝不回头。
  走了几步,突听一个苍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后传来,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救我……”
  展梦白心头大惊,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红衣女子外,未见别的人影,这苍老的妇人又是从那里来的?
  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但心念一转,立时又自忍住:“不要这又是诱人回头的花样,我莫要上了她的当了。”
  但身后的哀呼救命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可怜。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冲,顿足忖道:“无论如何,我展梦白也不能见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终于霍然转身,只见青天白云,空空寂寂,那红衣女子,骇然竟已踪影不见!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放足狂奔几步,那苍老的哀呼救命之声,骇然竟又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霍然转身,厉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只听山道旁哀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迟疑,飞身而去,红花丛畔,下临绝壑,那红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了下去,只有双手仍攀住绝壑边缘,砂石随手簌簌而落,落人无底的绝壑中,只要她再动一动,眼见便要粉身碎骨!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足钉立在花丛中,沉声道:“莫要动弹,我来救你了……”
  缓缓俯下身去,张开双手,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吐气开声,闷哼一声,双臂注满真力,将她直提上来。
  只见跟前红影一闪,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梦白松了口气,道:“好了……”
  那知他语声未落,突觉一股大力拉得他直冲向前,他大惊之下,却已再也站不稳身形。
  前面已是无底绝壑,他踉跄几步,竟落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他全身拧转身形,突见一条绳索飞来,他一把拉住,便死也不肯放松。
  只听那红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门,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动,少时自有人来救你……”
  展梦白怒骂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反而恩将仇报……”突觉身子一坠,那绳子又降下了数尺。
  那红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骂一句,我便将绳子割断。”她直到此刻,仍未现过面目,但声音却苍老的很。
  展梦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间,但盛气却丝毫不减,大怒道:“割断就割断,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那红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敢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将这条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之事来要胁于我,那你便大大错了。”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觉很是勇敢么?哼哼,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最是懦夫了……”
  展梦白大怒道:“谁说的?”
  红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后,难道就能一了百了么!哼哼,想来你只不过是想以死来逃避一切罢了!”
  这女子尖锐的言语,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杨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事……
  他只觉思潮奔涌,不能自己,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暗中自语道:“我实在是不能死的……”
  心念转动间,突觉身子已凌空而起,耳畔听得那红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也不会要你的命的。”
  笑声未了,展梦白已跃上危岩,他双足踏上实地,才想到方才的危险,心房不禁砰砰跳动加剧。
  那红衣女子冷冷望着他:“少年人,我总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饶,你敢为我去做件事么?”
  展梦白只见她身材虽仍然窈窕,头上青丝也仍依然如昔,但面容却苍老的很,清秀的轮廓上,满怖着深深的皱纹。
  他一眼望过,口中叹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会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饶,我心里却实在感激。”
  要知他方才已动了求生之念,这红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饶才肯放他,他也说不定会答应的。
  红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肯为我去做那件事的了!”
  展梦白道:“什么事?”
  红衣女子道:“由这里笔直上山,有三间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间屋子,有一丛菊花,你敢去捣毁了它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去生事,莫说你要我将菊花捣碎,便是要我将房子拆了,也绝无间题。”
  红衣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和他们有何仇恨,为何要去生事?”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知道么,哪怪屋中住了三个老人,最是狠毒凶恶,而且还喜放蛊伤人。”
  红衣女子张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展梦白朗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去向他们取回一条颜色赤红的毒蛇,来救别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目光闪动,彷佛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么毒蛇?”
  展梦白叹道:“这些旁门左道,也说不甚清,总之那毒蛇便是他们放蛊害人所用之物。”
  红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大笑道:“真的有这种事么?妙极妙极,你快去吧!”
  她笑得彷佛甚是开心,展梦白不禁看的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必定将那丛菊花捣碎。”
  红衣女子笑道:“好好,捣得越碎越好。”
  展梦白茫然瞧了她几眼,转身奔出,心里犹自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红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        ※         ※
  他茫然奔行了一阵,抬目望处,只见白云飘渺里,前面已现出朦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花海中。
  地头已至,他心神不觉大震,奋力掠去,接连几个起落之后,那朦胧的屋影,轮廓已变得甚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觉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实在太过奇怪,最右一栋房子,屋瓦墙壁,俱是鲜红颜色,屋顶光光,彷佛宝塔模样。
  中间一栋屋子,什么都是圆的,圆屋顶,圆屋身,墙壁漆成红、黄两色,红一条,黄一条,像是个陀螺。
  最奇怪的,是这两栋屋顶,俱都无门无窗,那奇异的红花,渐渐蔓延,几乎已生到墙壁然之上。
  左面一栋房子,却是茅草搭成,深黄颜色。
  这二栋屋子彼此相连,那两栋建造形式虽奇特,但却十分精致,只有这间茅屋,造得粗枝大叶,彷佛乡村农户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颜色深黄,显见都是十分难寻的然异种。
  一片鲜红花海之中,多了这片菊圃,万红丛中,一点深黄,令人看来,自是分外触目!
  展梦白想也不想,旧身跃了过去,拳打足,刹那间使将那百十盆珍贵的菊花,打得一塌糊涂。
  他越打越是兴起,突地飞起一足,将一盆菊花连盆踢了起来,飞过三丈,砰地落到地上!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满面虬须,身穿麻衣,长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飞自茅屋然中奔了出来。
  他身材虽呆笨,但身法之快,却急如鹰隼,霎眼间便到了展梦白面前,狂喝道:“小子,你疯了么?”
  展梦白刷地后掠数丈,直楞楞地望着他,大奇忖道:“凭这这付样子,难道还能骗得到人么?”
  只见那老人有如疯狂一般,扑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你们……”
  邢然话未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展梦白仍然直楞楞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跃起,一拳向展梦白击来,大声道:“疯小子,是谁教你来的?”
  展梦白话也不说,闪身避过了这一拳,只觉这老人招式虽无奇诡怪异之处,但手势之快,却当真是令人目力难见!
  那老人连续几拳攻出,突又顿住身形,大声道:“看你的拳路,和萧王孙与蓝天有什么关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你怎会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来是他们教你来的。”
  展梦白亦自怨喝道:“谁说是他们教我来的!”
  高大老人厉声道:“你还想赖么?”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动,突听怪屋中有人轻轻道:“大哥且慢动手,待小弟再问问清楚。”
  语声虽是平平和和,但中气却像绵绵密密,平和的语声遥遥传来,听来却彷佛是在耳畔。
  高大老人虽然怒火冲天,但仍然硬生生顿住身形。
  只见一个清瞿颀长的老人,随着语声,缓步而出。
  这里的情况虽已大乱,这老人脚步却仍不慌不忙,看来竟彷佛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使得他走的快些。
  山风过处,吹起了他身上极为整洁而合身的长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洁而漆黑的鬓发不住波动。
  展梦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来这倒像个会骗人的角色。”
  清瞿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来,可遇到什么人么?”
  展梦白一怔,道:“你管不着。”
  清瞿老人面上仍带着微笑,丝毫不动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见了位红衣女子,可是她教你来毁这菊花的?”
  展梦白顿时大奇,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清瞿老人微微一笑,转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会只毁菊圃,不动红花?”
  一尚大老人厉声道:“老夫早已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来,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老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无论脾气、衣着、神情俱都大不一样,一个又脏又莽,另一个却是平和修洁。
  只见清瞿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上来的么?”
  展梦白大声道:“上来了又怎样?”
  清瞿老人不容他“大哥”说话,接口道:“你若是无意闯上来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心来的……”
  展梦白厉声道:“自是有心来的!”
  清瞿老人皱了皱眉头,仍然和声道:“你敢在我兄弟两人面前如此说话,莫非真的不知道我两人是谁么?”
  展梦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清瞿老人长叹道:“你可曾听过“昆仑双绝”四字?”
  展梦白道:“天形地影,昆仑双绝,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该知道,我又不是聋子,自然听过!”
  清瞿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该……”
  展梦白突地大笑起来,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你若是昆仑双绝,我便是玉皇大帝,小爷我奉劝于你,还是快快住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哇”地怪叫一声,大喝道:“气煞老夫了,昆仑双绝难道也有假冒的么?”
  展梦白冷笑忖道:“装得倒是蛮像,怎柰我死也下信。”
  口中冷冷道:“好,就算你两人便是“昆仑双绝”,但今日也要将那条赤红毒蛇交出来给我。”
  此话说出,清瞿老人平和的面容立刻大变。
  那高大老人更是双睛皆赤,须发张,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你竟是为此来的。”
  展梦白大声道:“正是为此来的。”
  高大老人怒喝道:“你竟是为此来的,就莫想再活着回去了……”双目之中,精光暴射,缓步向展梦白行去!
  那清瞿老人似也动了怒火,丝毫不加劝阻!
  展梦白挺起胸膛,只见高大老人每走一步,地上便多了个深深的足印,宛如刀刻一般!
  高大老人缓缓抬起双臂,骨节一阵暴响,目光注定着展梦白,他双臂虽抬起,却仍未出手一击。
  展梦白道:“快动手,看你年老,让你三招!”
  高大老人目光突地全都变成了赤红颜色,手足颜面的皮肤,也突地变为紫红,全身宛如已被火焰燃烧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不禁微微一惊,振起双臂,凝聚真力,足下寸步不让,准备和这老人全力一拚-突听远处一声轻叱,道:“大哥手下留情。”
  一条红衣人影,惊鸿般飞掠而来。
           ※        ※         ※
  清瞿老人变色道:“梅妹来了,此中必有误会。”语声中突地举起一方围着菊圃的巨石,全力向高大老人掷出!
  这巨石方圆数尺,高有尺余,重量均有五百余斤,被他全力掷出,其势之猛烈,有如山崩。
  展梦白大奇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这高大老人口中闷“哼”一声,振起双掌,迎面向这压顶而来的巨石击出!
  只见“砰”地一声大震,碎石纷飞如雨,这块重达数百斤,坚逾钢铁的巨石,竟被老人的掌方震得粉碎!
  清瞿老人长啸而起,袍袖展处,将漫天碎石,全部远远扫落,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
  展梦白大惊之下,呆呆地怔了起来。
  高大老人双足已直没入土半尺,望着由天而落的红衣妇人,大怒问道:“你倒底怎么回事?”
  红衣妇人摇头叹道:“好险好险!”
  转向展梦白,接道:“若不是他知道大哥“六阳掌力”一聚便不得不发,是以先用巨石引了大哥的掌力,否则你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道:“六阳掌,难道他真的是“昆仑双绝”?”
  红衣妇人叹道:“你年纪轻轻,也该认得出这“雷震开山,六阳神掌”,除了公孙天形,还有谁能练成这样的功力?”
  展梦白目光转动,摇头道:“昆仑双绝,一形一影,乃是挛生兄弟,怎会是如此不同模样?”
  红衣妇人道:“你再瞧清楚些。”
  展梦白凝目望去,只见这两人虽是一个不修边幅,一个修饰整洁,一个脱略形骸,一个平和谨慎,甚至连两人的体型亦是一个魁伟威猛,一个精瞿颀长,但仔细望去,两人的眉目轮廓,却果然生得一样。
  红衣妇人望着他的面色,微微笑道:“你可瞧清楚了?”
  展梦白轩眉道:“他两人若是“昆仑双绝”,更不该施展那些旁门左道的阴谋诡计,放蛊害人。”
  高大老人呆了一呆,大怒道:“谁放蛊害人了?”
  展梦白厉声道:“你放蛊害了“帝王谷主”,害得他老人家终生不敢在江湖走动,此刻还想赖么?”
  高大老人目光微转,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道:“萧王孙与我弟兄素来知交,老夫为何要害他,楞小子,你上了别人的当了!”
  清瞿老人微笑道:“萧王孙不愿在江湖走动,乃是因为他格于他谷中昔年的规矩,怎会是我兄弟害他。”
  展梦白道:“在下终是难以尽信,那……”
  清瞿老人截口道:“帝王谷昔年的主人,本是皇室贵胄,为了朝代变换,是以隐姓潜伏在此谷中,立下门规,严禁后人在江湖走动,经过数代佣传,这规矩方自渐渐松了,江湖中才渐渐知道他们的身世隐,是以将此谷也改名唤做“帝王谷”,但历代合主,却还是不愿公然露面江湖!”
  展梦白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莫非真的是我错了!”
  高大老人厉声道:“自然是你错了,你胡乱闯上出来,胡乱加人罪名,单说句错了,还是走不了的。”
  展梦白挺胸道:“什么事我都承当,你要怎样?”
  高大老人笑道:“年纪轻轻,胆子倒真的不小……”
  红衣妇人轻轻一叹,接道:“这少年与我有些渊源,他的事大哥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高大老人瞪起眼睛,大声道:“你叫人毁了我的菊花,我还未找你算账呢,此刻最好少管闲事。”
  语声微顿,转向展梦白,厉声道:“楞小子,你若有种,就在这里等着老夫,老夫少时再来找你算帐!”
  展梦白道:“杀了我,我也不走!”
  高大老人道:“好!有你的。”大步而去。
  红衣妇人转目瞧了清瞿老人一眼,道:“你也该走了!”
  清瞿老人淡淡一笑,道:“大哥已动了真怒,便无人再可拦阻,少年人,你要小心些了!”
  红衣妇人嗔道:“你少管闲事。”
  清瞿老人微笑转身,从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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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梦白见他不但彷佛对这红衣妇人有些畏惧,而且还似十分亲,心里不禁又为之大奇。
  这红衣妇人若是他的妻子,却为何又要自己来毁这里的菊花。
  此时红衣妇人已将他拉开一旁,拍了拍围住菊圃的青石,道:“你坐下来,慢慢说话。”
  她自己先坐了下来,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公孙地影脾气最是温和,你怎地连他的怒火也引起来了?”
  展梦白道:“只因我问他要条鲜红的毒蛇……”
  红衣妇人笑道:“这就是了,你司知道,这句话乃是他兄弟两人的大忌,多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句话上。”
  展梦白大奇道:“为什么?”
  红衣妇人道:“这些事你只要问问朝阳夫人便知道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怎知道我认得她?”
  红衣妇人微微一笑,缓缓自怀中取出了一只丝囊,轻轻摇了摇,笑道:“这丝囊你可认得么?”
  展梦白探手一摸怀间,失色道:“这丝囊便是“朝阳夫人”赠送于我的,怎地到了你手上?”
  红衣妇人含笑道:“方才你跌下绝岩,这丝囊便落到地上,我若非见到这只丝囊,方才也未见得会救你。”
  展梦白越听越是糊涂,索性凝神倾听,不再问了。
  红衣妇人道:“我见到这丝囊,便知道你和“朝阳夫人”必定甚有渊源,又见到你直心热肠,威武不屈……”
  她微笑接道:“若是换了别人,根本不会回身救我,被我害了之后,也不会咬牙不肯求饶,最重要的是,我救你上去之后,你竟然没有怨我,反而感激我没有逼你告饶,我见的人多了,却未见过像你这样大度的男子,自然不忍让你糊里糊涂地被别人害死。”
  展梦白道:“直到此刻,我还是有些不信。”
  红衣妇人叹道:“你还不信什么?傻孩子,你可知道骗你上山的人,存心是要你的命的,你若非生成这付性格,又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而我又恰巧是“朝阳夫人”的相识,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呆了半晌,忽然长身而起,道:“我下山看看,一个时辰之内,便赶回这里来。”
  红衣妇人道:“你等我说完话再走,走了就不要再上来了,免得我那大伯子,再找你晦气。”
  但展梦白却彷佛未曾听到她的言语,早已放足狂奔而去,红衣妇人似要追赶,却终于又长叹着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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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梦白满心愤怒,狂奔下山,暗恨忖道:“我对他一片热情,与他结为兄弟,他为何要如此害我?”
  他一心只想寻着杨璇,问个清楚,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望见了那矗立在花海之中的青石牌楼。
  那知青石牌楼外,竟似乎也有条人影飞掠而来。
  展梦白脚步不停,迎面扑了过去,那人影见到展梦白,身子却突地一震,骤然停住了脚步!
  原来这人正是杨璇,他计算时间,只当展梦白已死在“昆仑双绝”手中,是以特意赶来收的。
  他一路盘算着,该如何说话,自然他得先说明自己是“傲仙宫”的弟子,那么“昆仑双绝”看在蓝天面上自不会为难于他。那么,他便可带着展梦白的身,回到“傲山宫”……
  他正自想得高兴,却再也想不到展梦白竟活生生的奔下山来,他大惊之下,忍不住脱口道:“你……你没有死!”
  展梦白满心怒火,冷冷道:“自然没有死。”
  杨璇目光一转,面上立刻换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以手加额,高呼道:“苍天有眼,毕竟教兄弟你成功了!”
  展梦白见到他如此神情,又不禁呆了一呆。
  杨璇一把捉住了展梦白的手掌,道:“为兄直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是以不顾一切地奔上山来……”
  他双目泪光盈盈,道:“二弟,你若死了,为兄拚命也要为你复仇,幸好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
  话声未了,目中已有泪珠流落,似乎是因喜极而泣。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忖道:“他若要害我,怎会上山救我,想来他也必定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杨璇以手拭泪,却从指缝中偷眼去望他面上的神色。
  只见展梦白面上的怒容已渐消失,杨璇心头不禁大喜,口中道:“二弟,那鲜红的毒蛇在那里,为兄……”
  展梦白长叹道:“小弟未曾取到。”
  杨璇故意怔了怔,茫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展梦白暗叹忖道:“他对我如此关切热情,若知道此事的真象,知道我险些错怪了他,只怕比我还要伤心。”
  一念至此,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弟还要上山一行,大哥你山下候我三日,三日之后,小弟若仍未下山……”
  杨璇变色道:“你既下得山来,就切切莫要再上去了!”
  展梦白摇了摇头,突听身后似有呼唤之声传来,连忙一推杨璇,道:“大哥快些下山……”
  呼唤之声渐近,他等不及说完话,便转身迎去。
  杨璇口中道:“二弟,大哥陪你……”脚下却已在向后转,身形闪动,飞也似的奔出了“莫入门”。
  他心里其实也充满了惊奇诧异,不知道展梦白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怀着鬼胎,在山下苦等。
  第一日还好,第二日乾粮已将尽,幸好还有山泉可以饮用,第三日的日子却不好受了。
  但直到第三日的黄昏,展梦白却还没有下山。
  他心头忐忑,忽忧忽喜,忽疑忽惧,反覆忖道:“过了三天他还未下山,想来是必定死在山上了!”
  这与其说是他的猜测,倒不如说是他的愿望来得恰当些。
           ※        ※         ※
  且说那展梦白听得身后有呼唤之声,连忙转身迎去,果然见到那红衣妇人飞掠而来。
  展梦白驻足道:“前辈有何吩咐?”
  红衣妇人道:“我本不愿管你的私事,但忽然想到你下山可能是为了要找那骗你的人,是以也跟着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跳,慌忙道:“在下方才大怒之下,本是想去寻他,但却转念想到只怕他早已走了,是以便半路折回。”
  红衣妇人颔首叹道:“对了,他若骗了你,怎会还在山下等你?”
  展梦白平生从未说谎,此刻为了他的结义兄弟,不得不说,但也说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那知这红衣妇人心里似乎也有满腹心事,竟也未曾留意他的神态,反而在随声附合着他。
  展梦白暗地喘了口气,连忙错开话题,道:“前辈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不知都是些什么事?”
  红衣妇人呆呆地出了半天神,面上渐渐泛出了痛苦的神色,一言不发,缓缓走上了山坡。
  展梦白也无言它跟着她,又过了半晌,突听她长长叹息着道:“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你知道么?”
  展梦,日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红衣妇人接口叹道:“二十七年来,我未曾走出过那“莫入门”半步,不知道江湖间已变成了什么情况?”
  展梦白道:“江湖之间,还不是充满了名利之争,恩怨仇杀!人面或有变迁,这些事却是千古不变的。”
  红衣妇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朝阳夫人和烈火夫人近年来可还好么?她们可是已成婚了?”
  展梦白摇头道:“没有。”
  红衣妇人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早就知道她们是不会得到如意的归宿的,唉,想来她们一定也寂寞的很。”
  展梦白又不知该如何回答,随着她走回那零乱的菊圃,夕阳残照中,他不觉隐隐感受到这迟暮妇人心中的萧索。
  他知道她昔日必定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灿烂的年华,但此刻这一切都已随着流水逝去了。
  红衣妇人缓缓停下脚步,突地凄然笑道:“我只顾拖着你说话,却忘了早已该教你走了!”
  展梦白道:“在下还在此等候那天形老人。”
  红衣妇人叹道:“他脾气之暴躁,早已名闻天下,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自有我来应付他。”
  展梦白道:“在下平生未曾失信。”
  红衣妇人道:“他若要找你麻烦,谁也拦不住他,你何苦自寻烦恼,事情若是弄僵,说不定……”
  展梦白昂然接口道:“在下纵然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失信于人,何况在下委实太过鲁莽,本就该罚的。”
  红衣妇人诧声道:“原来你也会认错。”
  展梦白道:“错了便是错了,为何不认,若是不敢认错,岂非是个懦夫,既已认错,便该认罚,便是刀斧加身,也该挺胸承当,岂可一走了之?”
  红衣妇人目中渐渐泛起笑意,暗暗道:“好孩子……”
  突听一声传来,红衣妇人道:“他来了,我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你好生留意自己吧!”
           ※        ※         ※
  她身形方自转去,那高大老人公孙天形已飞掠而来,上下瞧了展梦白几眼,厉声道“好小子,果然没有走。”
  展梦白道:“要打要罚,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天形老人道:“要罚便罚的不轻,你受得了么?”
  展梦白道:“只要罚的合理,在下绝不还手。”
  天形老人大笑道:“好小子,你倒聪明的很,听到老夫的威名,便不敢还手了,可是想老夫罚的轻些?”
  展梦白怒道:“我若有愧于心,对方纵是村汉,也可随意罚我,我若无愧于心,谁也莫想令我束手听命!”
  天形老人眨了眨眼睛,道:“你双手捣毁了老夫的花圃,老夫便要砍你的双手,难道你也不反抗吗?”
  展梦白轩眉道:“花毁可以重生,手断却不能再长,这罚的既不合情,亦不合理,我怎能接受?”
  天形老人大笑道:“有理有理……”
  笑声一顿,接道:“既是如此,你便该将我这些菊花全都重新种起,这罚的可算台情合理么?”
  展梦白呆了呆,道:“还嫌轻了些。”
  天形老人冷笑道:“你怎知轻了?你可知老夫这些菊花,全是极品异种,若要重新种起,却也非简单之事哩!”
  展梦白道:“你若能种,我便也能种的。”
  天形老人道:“好!既是如此,你便先将这块土壤,全都翻松三尺,一分一寸也浅不得!”
  他取了柄锄头,抛到展梦白面前,接道:“由前至后,由左至右,一块块它翻,莫要投机取巧,知道么?”
  转身走回茅屋,大声道:“全翻好了时,再来唤我。”“砰”地关起门户,再也不理展梦白了。
  展梦白抬头望了望天色,暗叹忖道:“这块地只怕要翻到明天才能翻好了!”拾起锄头,锄将下去。
  他第一锄锄下去时,心头便不觉往下一沉——只因这泥土竟是出奇地坚硬,他纵然用力锄下,也不过只能锄落几寸,若要全部翻松,那里是短短一日间所能做完。
  他咬了咬牙,挥起锄头,直锄到月沉星落,双臂却已似全都麻木,方自停手,但却仍未将泥土翻松一半。
  望着尚未完成的工作,长长叹了口气,倒在地上,方自阖起眼,便不知不觉地沉沉睡人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骄阳满天,他身侧多了壶清水,两块山粮,但那三栋怪屋的门户,却仍是关得紧紧的。
  他翻身跃起,伸了个懒腰,只觉双臂隐隐已有些酸疼,胡乱吃了些乾粮,便又开始工作。
  第二日他工作的时间远较第一日长,但所翻的泥土却似还不及第一日的多,剩下未翻的然泥土,还有一片。
  他苦笑一声,突然发现这翻土的工作,竟比与武林高手动手相搏还要吃力,也突然发现然这罚的确是不轻。
  等到第三日醒来时,他更是不迭叫苦他不但双臂酸疼,就连那些旧创,也隐隐发作然了起来。
  于是第三日的工作,便更是艰苦,当真是一锄土,一滴汗,若是换了别人,纵不歇手,也要取巧了!
  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既不偷机,更不告饶,虽然无人监视,他也将泥土着着实实地翻下三尺,甚至还有多的。
  翻到最后一块地时,已将黄昏,他混身俱是泥土汗垢,已累得不成人形,只觉锄下的泥土,彷佛比石头还硬了!
  这最后一方土,他竟翻了将近一个时辰,翻到下面,大功将成,突听“当”地一响,锄头彷佛触及金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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