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飞传神木令


  胡不愁嘻嘻笑道:“你将他带走,自有人寻你要回,你将他杀了,自有人寻你复仇,要我着急什么?”
  万老夫人笑道:“复仇?我老婆子早已活够了,正想有人寻我复仇,最好能将我杀死,免得我孤零零活在世上受罪,只可惜……唉,数十年来,死在我手下的人虽然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向我复仇的。”
  胡不愁悠然道:“别人不敢,这个人却敢!”
  万老夫人咯咯笑道:“我若将你也一齐杀了,还有谁会知通这孩子是怎么死的?看你头大聪明,连这点都想不到么?”
  胡不愁微微一笑,神情更是悠闲,笑道:“别人不知道,这人却知道,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万老夫人笑道:“听你将这人说的如此神通,我老婆子倒想听听,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胡不愁长身而起,谨谨慎慎,自怀中取出那段枯枝,道:“就是以长剑削下这段枯枝的人,你不妨带去瞧瞧。”
  万老夫人忍不住接过枯枝,凑近火光去瞧,瞧了几眼,面上还是带着笑容,但瞧到后来,笑容突然不见,面上竟现出惊惧之色,嘶声道:“是什么人有如此高明的剑法?莫非……莫非是五……五……”
  胡不愁神色不动,缓缓道:“不错,正是五色帆船主。”
  万老夫人跟跪倒退两步,突然放下方宝儿,双手将那段枯枝交回胡不愁,嘴唇启动,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顿了顿手中拐杖,臃肿的身子斜飞而起,在夜色中闪了闪,便再也瞧不见
  胡不愁眼见她身形去远,立刻奔向方宝儿,但乍一举步,便扑地倒下。原来他明知不是万老夫人敌手,正在满心煌急,突然想起怀中那段枯枝,又想起白衣人出剑削枝时的速度,自己师傅见到这段枯枝时的神情,他本乃聪明绝顶之人,早已猜出这枯枝切口上,必定显示了极为高深的剑意,此刻一念至此,便想以此试上一试,那万老夫人见了这段枯枝,果然面露惧色,她还不知海外己来了个那般奇诡的白衣剑客,便自然而然的联想到那五色帆船主身上,再加以胡不愁立刻脱口说出五色帆船主的名字,这才将她惊走。
  但胡不愁万般无奈下,行险侥幸,用此一计,心里却毫无把握,表面看来虽镇静其实早巳骇得双膝发软,所以乍一举步就又倒下。停了片刻,他才重又站起,一把抱起方宝儿,再也不敢停留,一口气奔出数里,才敢停下脚步。
  夜色之中,只见当地乃是一处小小的山场,四面山石峰隙怪异,寸草不生,望之有如无数只怪兽蹲踞在黑暗中,要择人而噬。
  胡不愁寻了个离地丈余的岩洞,设法钻入,这才解开方宝儿的穴道。要知“清平剑客”所学乃是正宗内家心法,点穴、解穴俱有专长,胡不愁已得其亲炙,自也精于此道,方宝儿神智始终清醒,只是周身僵木,宛如身上加了无数道枷锁一般。
  此刻但觉一股浑厚的内力直冲进来,枷锁立脱,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胡不愁又是怜惜,又是心痛,柔声道:“宝儿,你可是被骇着了?”
  方宝儿摇了摇头,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我只是奇怪,那老妖婆手一点,我就不能动了。”
  胡不愁道:“这叫点穴,你若是想知道其中奥妙,又不想被人点住,就要好生学武。”
  方宝儿微笑道:“你可是想乘机劝我学武么?告诉你,我宁可再被人点住一百次穴道,也不愿学武。”
  胡不愁怔了一怔,过了半晌,只听方宝儿又道:“我还有件事奇怪!”胡不愁道:“什么事?”
  方宝儿道:“那老妖婆什么都不怕,但见了那段枯枝,却又为何伯得要命?那五色帆船主又是什么人?”他方才穴道虽被制,但视听之力却未失。
  胡不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方宝儿垂首想了一想叹道:“大家都不知道,不如睡觉吧!”
  这孩子方才出生入死,经过了那么多凶险之事,此刻竞似已全部忘记,例下身子,立刻睡着。
  胡不愁却反测许久,才能入睡,邀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突被一阵异声惊醒,那声音既似胡馈,又似兽吼,一连响了三声,突然寂绝。方宝儿睡眼惺松,奇道:“这是什么?”胡不愁中等他说完,便已掩住他的嘴,悄声道:“噤声,咱们在上面不妨偷偷瞧瞧。”
  这时天色虽还未亮,却已有了些膝脱曙色,两人爬到岩洞处,探出半边脸,俯首下望。
  只见那小小山坳之中,不知何H才,已燃起了七堆火光、豁蓝色的火焰中,并无柴木、棉布等燃料。着火处只是一面铜盆,火焰竟似自铜盆中生出,七堆火焰,围绕着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褐衣人,方宝儿忍不住附在胡不愁耳畔,耳语道:“这人在做什么?怕冷也不用生七堆火呀?”
  胡不愁道:“这不是人!”
  方宝儿果了呆,只见那人动也不动。凝目望了半晌,才发现“他”果然不是人,而是个木偶,只是塑雕得期钢如生,须发神情,无一不是生动灵妙,毕肖已极,端的是鬼斧神工,也不知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方宝儿心里更是奇怪:“木偶难道也怕冷,要烤火?替它点火的,必定是个呆子!”
  蓝湛湛的火光,将那木偶映得更是狞狞可怖,怪异绝伦,深夜空谷,竟会突然多了这样一具怪异的木偶,就连胡不愁心里,都不觉泛起一阵寒意,暗道:“这其中莫非又有什么奇异之事?”
  突然间,山坳外传来一声轻哨,两条人影,疾行而入,瞧这两人身法,显见又是武林一流高手。
  但两人掠人山坳之后,脚步立刻放缓,躬身垂首,一步步走到木偶之前,忽然一齐拜倒。
  左面一人沉声道:“丁仲华、丁伯华,送上珍玩七十一件,共值黄金七百两,望神君查收!”
  两人解下身后包袱,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在木偶之前,果然是珠光宝气,耀眼生花。
  然后两人伏地再拜,例退而出。两人惧是满面喜色,似是送出七百两黄金,非但不可惜,反觉十分高兴似的。
  方宝儿大奇忖道:“这两人莫非是呆子么?竞对这木偶如此恭敬,又对这木偶说话,说得再响,木偶也听不到呀。”
  胡不愁却更奇怪,只因这丁仲华、丁伯华两人,江湖中人称“金箭银钩,丁氏双杰”,乃是江浙一带极负盛名的侠盗,此刻竟然远道赶来此间,向具木偶送上份如此重礼,胡不愁暗暗付道:“莫非这具木偶,便是‘神木令主人’的标志,而那七堆火光,便是一阵风等人所说的‘灵空神火’?”
  两人暗中惊异,屏息而观,短短一个时辰之中,山场中竞来了十七个平日一个也难见到的武林高手。
  这十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三两成群,有的孤身而来,但却同是为了向这木偶送札面来,所送的也都是贵重已极的珍宝,到了木偶之前,俱都跪拜在地,自报姓名,离去时也都是面有喜色,看来似是只要能在这木偶前送上一份重札,已是他们生平最最高兴的得意之事。
  但胡不愁博闻强记,听得这十七人姓名,已知他们俱是将别人财物视为已有的绿林豪杰,这些人平日抢人珍宝还来不及,今日竟会心甘情愿的送给这具木偶,这岂非从来未有之奇事!
  一个时辰后,木偶四面,已堆满了金珠珍宝,那耀眼的珠光,衬得这怪异的木偶更显得鬼气森森。
  方宝儿实在忍不住,又附在胡不愁耳畔道:“木偶的主人不在,一具木偶,怎守得住这些珠宝,难道就不怕别人来偷来抢么?”
  胡不愁苦笑耳语道:“这些事我也想不通,但……”
  语声未了,突听山坳外随风传来一阵山歌之声,歌声响亮,似乎有数人同时在唱,唱的是:
  “朝居水流东,暮至水流西,朝朝暮暮去行乞,自在追遥无忧虑,残羹有美昧,剩茶甜蜜蜜,三年乞儿身,皇帝也不易。”随着歌声,走入三个鹊衣百结的乞丐,俱已有四十多岁年纪,身后各自背着六、七只麻袋,三人见了珍宝木偶,一齐顿佐歌声,显然心头也充满惊异。
  胡不愁见了他们身后麻袋,自己猜出这三人必定是江湖间势力分布最广的丐帮中行辈甚高的弟子,也看出他们并非送礼而来,而是无意间闯入此间,是以见了这情况,才会大觉奇怪。
  只见三个面面相舰,呆了半晌,其中最瘦一人悄悄道:“老四、老七,你可猜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么?”
  另两人摇了摇头,一个颈上生瘤的乞写道:“莫非是江湖中什么秘密的宗教祭典不成?”
  还有一人,行路时脚步微跋,道:“将这些珍宝送给虚无飘渺的神鬼,哼,那些人不是白痴便是呆子。”
  三个人目光同时向四下探望半晌,胡不愁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听瘦乞道:“这里四下无人……”
  瘤哼接着道:“咱们若有这些珍宝,那有多好!”
  跛丐道:“那些珠宝反正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的,木偶也无法享受,倒不如咱们拿来享受享受吧!”
  瘤丐立刻接口笑道:“对,反正人不知,鬼不觉……”瞧了那瘦丐一眼:“二哥,你看怎样?”
  瘦丐沉吟道:“不知那是否真是木偶。”
  瘤丐道:“我来试试。”俯手拾了块石子,脱手掷出,挟带劲风,打在那木偶头上,发出“驾”的一响,果然是木石相击之声。
  破丐展额笑道:“这若不是木头雕的,头上中了这一石子,凭老七的手劲,早己将他打得头破血流了。”
  瘦丐沉吟道:“但若被帮主知道……”又瞧了那堆珍宝几眼,摇头四道:“纵被帮主知道,也管不得了。”
  瘤丐挥掌笑道:“二哥到底是聪明人!”
  三人急急展动身形,向木偶扑去,胡不愁暗叹付道:“久闻巧帮戒律森严,不想门下也有见利忘义的弟子!”
  心念一转,三人已入了火切,跋巧身法竟然最快,当先抢到,抓起一把珍宝,向木偶笑道:“木偶兄,想暂借阁下的珠宝一用,等到……”语声未了,突然身子一震,再也不能动弹,满手珠宝惧都又落了下去,似是突然见着了什么恐怖已极之事。
  瘦丐、瘤丐已都赶来,诧声道:“什么事?”目光转处,两人亦都身子大震,张大了口,却惊呼不出声来。
  原来三人到了近前,只见那“木偶”闭着的双目,竞突然张开!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目光,跋丐额声道:“你……你……你原来是人!”
  两个时辰中,丝毫未曾动弹的“木偶”原来是人!
  三丐固是大吃一惊,胡不愁、方宝儿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突听瘤丐大喝一声,道:“你是人也要你变作鬼!”
  他惊魂已定,杀机突生,力贸于臂,双拳齐出,闪电般向那盘膝坐在地上的褐衣人胸脯击出!
  这瘤丐天生神力,外门功夫,火候极深,乃是巧帮上下数万弟子中十—出名战将之一,这双拳击出,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力气,只要是血肉之躯,实难抵挡,哪知这褐衣人竟然不避不闪,瘤丐大喜喝道:“着!”双拳已着着实实击在褐衣人胸膛之上。
  只听“勃”的一声,瘤丐但觉自己这开山劈石的双拳击中之处,有如木革一般,哪里似血肉之躯!褐衣人仍然安坐不动,瘤写的身子,却被反震而出,跟跪后退,一胶跌倒地上!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双腕剧痛如刺,面色更已骇得毫无血色!这褐衣人若是活人,怎会身如木革?“他”若非活人,目中又怎会发出这冷电般的神光?
  跛丐、瘦丐早已惊的目定口呆,怔在当地,瘤丐捧着手腕,滚身跃起,额声道:“你……你究竟是……是不是人?”
  那褐衣人仍然木偶般不言不动,但三丐身后,却已传来一阵轻微柔和的语声,道:“可怜的孩子……”
  语声虽然轻微柔和,但三丐已是惊弓之鸟,一骇之下,霍然转身,但见一个肥胖臃肿如球的老妇人,左手提着只大包袱,右手拄着根长拐杖,蹦硼而来。方宝儿夜上面瞧得分明,颤声低语道:“不好,那老妖妇又来了!”来的正是万老夫人,方宝儿本觉她笑容甚是慈祥可亲,但此刻池一见到这慈祥可亲的笑容,心头便不禁要犯恶心,恨不得立刻闭起眼睛不去看她。
  只是此刻山坳中发生之事,实在太过曲折离奇,无论是谁,也舍不得闭起眼睛不看,何况年轻好奇的方宝儿!
  只见万老夫人一路叹息着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喘息着来到近前,三丐俱是惊奇交集,瘤泻忍不住喝道:“谁是可怜的孩子?”万老夫人瞧着他叹了口气,摇头叹道:“就是你!”瘤丐呆了一呆,怒道:好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婆!我有什么可怜?”
  万老夫人叹道:“我老婆子只可怜你已活不过三个时辰……”
  瘤丐大怒喝道:“呸!”
  万老夫人缓缓道:“你以为我老婆子在骗你不成?……唉,你已身中‘枯木神功’反震之力,能活三个时辰,已是走运了!”话末说完,三污已是踏然失色,颤声惊呼道:“枯……枯木神功?”目光一齐转向那木偶般的褐衣人,
  方宝儿见他三人竞怕成如此模样,不禁大奇付道:“什么是‘枯木神功’?为何如此令人害怕?”
  突觉胡不愁握着他的手掌,掌心已满是冷汗,转目瞧去,胡不愁面色亦是惊骇已极,不等方宝儿发问,便已凑在他耳畔道:“那‘枯木神功’乃是武功中久已绝传之七大魔功之一,练此魔功之人,七情六欲已完全麻木,行事更不能以常理衡量,瞧这人已将‘枯木神功’练至七、八成火候,全身已练的如同木头一般,普通刀剑,都难伤得了他,那瘤子乞丐被他阴功反震成伤,眼见亦是性命不保,咱们可千万要小心了,被他发现可不是好玩的!”
  他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丐帮三弟子却仍是瞪大着眼,张大了嘴,满面惊怖地站在那里,神情姿势,俱未有丝毫变动,夜色中看来,也有几分像是木头人了。突见那瘤丐狂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仰天跌倒,他受伤之后这么久才发作,可见那“枯木神功”劲力是何等阴柔。
  万老夫人摇头叹道:“唉,果然活不过三个时辰!”神情间满是悲痛怜惜,似乎是个连蚂蚁咆不忍踩死的和善老太太,方宝儿若非方才亲眼见到她举手间便若无其事地杀了三个人,再也不会相信她心肠是那般狠毒!
  瘦丐、跛丐两人早已惊呼着俯下身子,去看瘤丐伤势,见到瘤丐面容紫黑,顷刻间便已毙命,两人目中不禁流下泪来。
  万老夫人叹道:“你两人既然如此为他伤心,活着也无甚趣味,我老婆子就做做好事,让你们陪他一齐死吧!”将拐杖交到左手,然后探手入袋,方坷破,这老妖妇又要用梅子杀人了!”
  就在此时,那始终不言不动,木偶般的褐衣人突然开口道:“木郎君的事,不容别人多事出手!”
  语声生硬冷涩,每个字说出来,都似用了极大气力,仿佛他连舌头都已练得僵硬麻木。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是!”
  木朗君道:“丐帮弟子过来!”
  瘦丐、破丐虽然心痛自家兄弟之死,但瞧这“木郎君”如此武功,哪里还敢有出手复仇之意。
  两人竞乖乖的走过去,木郎君道:“瞧在诸葛通面上,饶你两人一命。”瘦丐、跛丐大喜道:“多谢前辈。”
  木郎君道:“你两人自己砍下方才摸过珠宝的右手去吧!”
  瘦丐、跛丐身子一震,刹那间便已急的汗如雨下,瘦丐伏地道:“前辈既与敝帮主有旧,便请前辈看在他老人家面上,饶了晚辈们
  木郎君冷冷道:“连手臂一齐砍下!”
  瘦丐、跋丐大骇道:“前……前辈,你……”
  木郎君道:“将两只耳朵也割下!”
  瘦丐、跛丐双膝一软,磺地跌倒,嘴唇都已骇得苍白,方宝儿也听得手足冰冷,掌心流汗。
  万老夫人柔声道:“我老婆子好意相劝,你两人还是不要多说了吧,再说一句,只怕连左手、鼻子都不保了!”
  瘦丐、跛丐知道此话不假,只得颤抖着站起身子,各各自怀中持出一柄匕首,反手去削耳朵。
  两人平日杀人倒也手快,但此刻要削自己耳朵,却是手腕发软,削了几刀,连小小只耳朵都削不下来!
  万老夫人叹道:“可怜的孩子……”掌中拐杖,突然斜飞而起,杖头立刻弹出一柄三尺青锋。
  她这拐杖本已长达九尺,再加这三尺利刃,足有一丈二三,她身子不动,杖头利刃便已到了两巧面前。
  但见青光闪了几闪,赃哼、瘦污几声惨呼,如飞逃走,连自家兄弟的尸身都不要了,地上一连串鲜血,鲜血中还有四只耳朵,两条断臂,万老夫人杖头青锋又已不见,拄着拐杖,只是喘气,摇头叹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掏出个梅子,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胡不愁本当她只是暗器奇异,出人不意才能伤人,此刻见她出手之快,才知她武功实是惊人,这条长达丈余的拐杖,更是件奇异已极,霸道已极的外门兵刃,一条拐杖中还不知另有多少妙用!
  只听木郎君冷冷道:“谁要你出手的?”
  万老夫人笑道:“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老婆子是送礼来的,神君你可不能为难我。”
  木郎君“哼”了一声,万老夫人已解开手里的包袱,笑道:“神君若嫌不够,我老婆子还可再去寻些来。”
  方自将包袱放到地上,木郎君盘膝端坐的身子,突然直立而起,枯木般的面容上,隐隐泛起一层青气。
  万老夫人面色微变,仍然笑道:“神君要作什么?”
  木郎君一字字缓缓道:“谁要你来的?要你来作什么?”
  万老夫人道:“什么?什么什么?”满面茫然之态。
  木郎君冷笑道:“你装的什么傻?”口中不绝发生刺耳的冷笑声,但面上却毫无表情,叫人见了更是心寒。
  万老夫人笑道:“神君说的什么话,我老婆子装聪明还来不及,怎会装傻?”虽然仍是故作痴呆,神情却已微现不安。
  木郎君道:“可是姓水的那贱人,知道本座要以‘神木令’调集珍宝,以之去求五色帆船主,才着你来伺机行劫的?”
  胡不愁闻言一惊:“原来此事也与五色帆船主有关。”
  只听万老夫人突然大笑道:“人道木郎君全身麻木,唯有心不麻木,如今看来,果然此盲非虚,竟能看破我的行藏。”
  木郎君冷笑道:“本座并末传令于你,而似你这样的人,怎会平白无故,赶来送礼!”脚步一跨,使已跨出成堆珠宝。四肢看来俱都僵木不会弯曲,但行动之灵梗迅快,却是骇人的很。
  万老夫人叹道:“我老婆子既被神君看破来意,只有求神君饶命了。”拄着拐杖,便待跪倒。
  方宝儿暗道:“这老妖妇又要乘人不备出手了。”
  一念尚未转完,万老夫人掌中拐杖果已直刺而出,杖头青锋飞弹,青光闪动,刹那间便已刺出十一招之多。
  她身子远离木郎君丈余开外,丈三青锋杖,使的全是“刺”字诀,有如白蛇吐信,灵活无比,无论对方,她青锋杖便已先封住了对方去路,教对方永远攻不到她面前,自然无法向她出手还击,只因那青锋杖委实太长,她手握杖尾,手腕只要微微一震,杖头青锋便可移动两丈之多,对方轻功无论多么灵活,总不如她手腕震动来得灵便。而她招式间所使的“刺”字诀,更是在所有武功决要中攻势最最凶险,力道最最凌厉之一着。
  胡不愁在一旁瞧的暗暗心惊,付道:“好厉害的招式,当真将‘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刃强霸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着着进攻,自已却先立于不败之地。”眼见青锋化做万朵剑花,木郎君身形已变作淡淡一条人影,在剑花外纵横飞舞,却始终攻不进去。
  惨蓝色的火焰,被尖锐的剑风,激的光芒闪烁不定,突然间,但闻木郎君一声低叱,身形突显,木立不动。
  万老夫人杖头青锋停留在他胸前三寸外,也是动也不动,而两人身形停顿还不到刹那之间——
  木郎君身形不知怎样一变,手掌已抓住了万老夫人杖头青镣,他空手紧抓利刃,手掌竟是毫无伤损、
  万老夫人大惊之下,挫腕回收,而也就在这刹那间,木郎君突又撤手,万老夫人身子不禁微微向后一例,木郎君已一步跨入她掌中青锋剑之封锁圈内,出手一掌,直直的指向万老夫人左肩。
  这几个动作看来虽然容易简单,但其中之微妙变化,却当真妙到毫巅,时间差不得半分,劲力也错不得半分,每一个动作,惧是不差不错,恰到好处,叫人看了固然舒服已极,又不得不拍案叫绝。
  胡不愁虽然出身名门,但见了这几招,也不禁心动神驰,眼见万老夫人先机尽失,已是势将必败。
  要知长兵刃虽可恃强远攻,尽占优势,但只要被人欺进身来,若不撒手抛下兵刃,便唯有挨打的份儿。
  木郎君身上反震之力,已是那般阴柔狠毒,掌上功力,自更可想而知,掌力撤出,掌心已成青色。
  万老夫人也未想到他身法竟然这般怪异,大惊之下,眼看已是闪避不及,方宝儿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看出万老夫人的煌急危险之状,不紧暗喜付道:“老天帮忙,若是叫这老妖妇今日死在这里,世上便算是少了个祸害,我真要吃素三年,以示感激……人由念一闪,突见万老夫人手掌急沉,杖头青锋已插入前面地里,长杖借势一撑,身子跟着例翻起,竟在那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翻过木郎君的头顶,到了木郎君身后,单手握杖,头下足上支在长杖上。
  木郎君骤出不意,硬生生收回掌势,霍然旋身。
  哪知万老夫人手腕一反,那九尺长杖,突然折为两段,一般焦黑色的浓烟,自长杖断处急涌而出,瞬即迷漫一片,掩去了万老夫人的身形,浓烟中竟还夹杂着一蓬银芒,急射木郎君胸腹。
  这变化更是出人意外,方宝儿究竟年幼,失声惊呼道:“不好……”但见木朗君竞似已被银芒击得翻身倒地。
  再看万老夫人身形早巳远在十余文开外,咯咯笑道:“我老婆予身怀七十二种变化,谁能伤得了我?”
  笑声未了,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方宝儿忍不住又自叹道:“可惜……”
  两个字说出口来,木郎君身子已直挺挺跃起,冷电般目光向上一扫,注定方、胡两人藏身的岩洞,道:“下来!”
  方宝儿目定口呆,失色道:“他……他原来没有死!”
  胡不愁叹道:“那区区暗器,怎能伤得了他?”
  方宝儿道:“咱们就不下去,看他怎样?”
  胡不愁笑道:“反正逃也逃不过的,还是下去吧!”他胸襟开阔,虽然觉得这是方宝儿多话闯出来的祸,但口中却无半句埋怨的话,反而面带笑容,伸臂抱起方宝儿的身子,自丈余高的岩洞一跃而落。
  木郎君目光一扫,道:“孩子,你过来。”
  胡不愁还未说话,方宝儿已大声道:“过来做什么?”
  木郎君道:“方才可是你在上面说话?”
  方宝儿挣落地上,道:“不错,你要怎样?”
  木郎君缓缓走到方宝儿面前,面上绝无丝毫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的来意善恶,方宝儿也不怕他,瞪眼挺胸而立,动也不动,胡不愁暗中虽有畏惧之心,但知道逃也逃不走的,是以也不退避,木朗君枯木般的身子,直挺挺站在方宝儿面前,突然微微笑了一笑。
  那笑容虽然生涩冷硬无比,却也使他那冷冰冰的面容,有了些许暖意,方宝儿想不到他此时竟会露出笑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木朗君道:“哈哈,本座平生杀人无数,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哈哈,想不到今日你见我有了危险,居然会替我着急,见我倒在地上,居然会为我可惜,哈哈,这当真是我平生未遇之事,哈哈……”他每说一句话,便哈哈大笑一声,似是心中得意高兴已极,但面上却又复冰冰冷冷,看来有如戴着面具一般。
  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转向胡不愁,道:“你是谁?”
  方宝儿挡在胡不愁身前,瞪着眼抢先道:“他是我的大头叔叔,你要怎样?”他虽年轻体弱,此刻却傲然以保护者自居。
  木郎君道:“你暗中偷窥,本应处死,瞧在这孩子面上,且饶你一命,快收拾东西,随我去吧!”
  方宝儿大声道:“谁要随你去?”
  木郎君缓缓道:“我已有收你为徒之意,只要你一路乖乖的听话,此间事完之后,你便是本座的收山弟子!”
  方宝儿道:“我不要学武,更不要拜你为师。”
  木郎君冷冷笑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跪着求我收他做徒弟,我都不肯,如今本座既要收你为徒,却容不得你拒绝。”
  方宝儿道:“我偏要拒……”突觉胡不愁悄悄一拉他衣襟,道:“傻孩子,你一路若不乖乖舱听话,神君还未见得肯收你为徒哩!”他已知木郎君此行便是要去寻访那五色帆船主,听得他要自己同行,正是求之不得。
  木郎君道:“这话不错。”
  方宝儿心念一转,忖道:我一路就偏不听话,到处和他捣蛋,倒要瞧他怎样?”一瞬间已想出数十种调皮捣蛋的花样,想到自己竟能将这些花样用在木郎君身上,不禁大是得意,笑道:“好,我随你去。”
  木郎君道:“哈哈,好,哈哈……”身子一旋,掌风挥出,那七堆火光,突然一齐熄灭,木郎君道:“收拾东西,走!”
  胡不愁暗喜道:“遵命!”将十余只包袱,都结到一齐,这才发觉那七面铜盆中,盛着些黑色的油膏,他虽然不知这就是康藏一带所产的原油,却已猜出这必是一种极强烈的燃料,所燃起的火光,风也吹它不灭,当下三人各自背起几只包袱,乘着朝日初升,向东行去。
  一路上方宝儿果然随时随刻的捣蛋,再无片刻安静,木郎君要他倒茶,他便捉几只嫁蛔放在茶杯里,木郎君问他:“今年几岁?”他便答:“我睡觉不盖被。”胡不愁知道这孩子平日虽然老气横秋,但若有人拂了他的意,他定必花样百出,那是谁也劝不住的,不禁暗暗替他着急。
  哪知木郎君生似已完全麻木,半点也不动怒,茶杯里若有蟑螂,他便连蟑螂一齐吃了,方宝儿答非所问,木郎君便道:“你睡觉可盖被?”方宝儿顺口便会回答:“我今年十三岁。”到后来方宝儿反而无计可施,胡不愁见了,又不觉暗暗好笑:“这孩子今日总算遇着了定头货”整整走了一日,来到一处海峡,孤悬海外,三面皆水,本来似是个渔村,但却似突然遇着个重大的变故,是以此时早已荒废,只见海滩上尽是已将腐朽的破船,仅剩的十余间木屋,也是东倒西歪,不成模样。
  胡不愁暗奇付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五色帆船主还会住在这里不成?”心中虽然奇怪,却又不敢问出口来。
  只见木郎君脚步微顿,然后当先定向一间最大的木屋,方宝儿见这木屋破破烂烂,随时都可能倒塌,不禁暗道:“这种屋子也能住人么?”心念闪处,木郧君已一掌推开了门户,方宝儿探眼一瞧,不觉吃了一惊!
  原来这木屋外面看来虽破烂,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布置得舒服已极,四面都挂满了毛色鲜艳的兽皮,屋里锦墩玉几,罗列珍饶,两条锦衣汉子,正箕踞在毛皮锦墩上,痛饮着疏期色的美酒,方宝几傲梦也末想到破屋里竟是如此情况,那两条大汉见到有人闯入,也是一惊。
  左面一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叱道:“什么人?”此人身高九尺,背阔三停,额下一部紫色长鬃,全身惧是威猛漂悍之态,说话更是声若洪钟,震人耳鼓,方宝儿不禁暗暗称赞:“好一条英雄汉子!”胡不愁见了此人之紫髯异像,心里更是一惊,暗道:“莫非此人便是称霸海上的巨盗‘紫须龙’寿天齐不成?”
  哪细这紫髯大汉目光瞧见木郎君,神情突然一变。
  木郎君却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走了进去,将包袱往铺地之兽皮上一抛,盘膝坐了下来,冷冷道:“倒酒来!”
  紫冕大汉面色又一变,但仍然强忍怒气,倒了杯酒,双手捧到木郎君面前,道:“神君别来可好?”
  方宝儿见他竞如此柔顺,全无英雄气概,心里不觉大是失望,将包袱重重抛下,转脸不去瞧他。
  木郎君喝了杯酒,冷笑道:“寿天齐,想不到你还认得本座,你那朋友却是莫非是瞎了眼么?”
  另一条锦衣汉子,始终背门而坐,动也末动,只是自斟自饮,不住喝酒,众人也未瞧见他的面目。
  只见他头戴珍珠冠,身穿团花袍,身材并不高大,持杯的手掌,更是桔瘦腊黄,闻得木郎君之言,突然咯咯一笑,道:“神君虽不认得在下,在下却认得神君,来,在下且敬神君一杯。”
  语声有如刀刮铜锈,令人听得毛孔保票。
  胡不愁见他既能和“紫髯龙”对坐饮酒,必非无名之辈,本待他回过头来,好瞧瞧他到底是谁。但此刻听得他这语声,既已如此刺耳,面貌之骇人自然可想而知,胡不愁却只望他再也莫要回头,免得叫人见了吃惊。
  只听木郎君沉声道:“你既认得本座,为何还不站身起来?”
  珠冠人仍未回头,咯咯笑道:“神君乃是不速之窖,无端闯将进来的,我这做主人的,自然不必起身相迎。”
  木郎君目光一闪,冷玲道:“从此刻起,本座便是这屋子的主人,快站起身子,滚出去吧!”
  珠冠人道:“在下早知神君有霸占此屋之意,在下也早已有意相让,却只伯神君不敢住下!”
  木郎君道:“哈哈,这种话本座例是第一次听到,世上竟有本座不敢住的地方,哈哈,你且说说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又在大笑,但笑声却与那日和方宝儿说话时大不相同,令人情愿自己耳朵聋了,也不愿听它。
  珠冠人缓缓道:“只因在下已答应将这间屋子借给一个人,作为他停候五色帆船时的居留地,那人却是神君惹不起的!”
  木郎君道:“什么人?”
  珠冠人一宇宇道:“便是水……”
  话末说完,木郎君那枯木般的面容,已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眉眼耳鼻,似是都移动了位置。
  这模样与常人发怒时绝不相同,却令人看得直冒寒气。
  木朗君已嘶声道:“水天姬……又是水天姬,我若见着了她,一定要将她那身细皮白肉一寸寸割下……”
  珠冠人突然回过头来,咯咯笑道:“真的?”
  胡不愁要想不去瞧他的面容,却又忍不住不瞧,只见他面色蜡一般枯黄,似是没有一丝肉似的,更无表情,竞和个骸键一模一样,看来果然是骇人已极。方宝儿平生未曾见过这般骏人的容貌,几乎骇得惊呼出声来。
  木郎君牙显见对那水天姬实是怀恨已极、恨声道:“水天姬若敢走进这屋子一步,你可看到本座的手段。”手掌一紧,掌中那只玉酒杯,立刻粉碎,统统的自指缝间落了下来。
  珠冠人神色不变,咯咯笑道:“好武功,只可惜你连水天姬属下万老太婆都杀不死,更莫说水天姬了!”
  木郎君霍然站起,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知……”
  珠冠人笑道:“我是什么人,到现在你还猜不出?”
  身不动,手不搞,身子突然直飞而起,将屋顶撞破个大洞,一闪无踪,却有六、七股银线,自洞中射入!
  木郎君这般武功,却似对这几股细如游丝般的银线畏惧已极,竟不敢伸手去接去挡,更不敢追赶,双臂振处,箭一般退出门去。
  只见那几股银线射在地上,瞬眼无踪,原来竟是几股水线,被装在唧筒一类的东西里射出的。
  方宝儿暗奇付道:“这种暗器子不过和小孩子玩的‘水漂筒’差不多,这木郎君为何如此畏惧?”
  心念尚未转过,只见地上兽皮着水之处,突然发出一阵“吱吱”异响,烂了一片,瞬眼间整张皮毛,竟也都烂得无影无踪,那水中毒性之猛,可想而知!
  木郎君身形一退便回,顿足道:“是她,果然是她……”气得面容扭曲,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语声,轻轻笑道:“我就坐在你对面,你都不认得,还吹什么大气,看来瞎眼的是你,却不是我……”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语声更是娇柔动听,哪里还是方才那种刀刮铜锈的声音,胡不愁听了这语声,又不禁想要瞧瞧她的真实容貌了。
  木郎君知道再也追她不着,怒目瞧看“紫髯龙”寿天齐,嘶声道:“你知道……你为何不说?”
  寿天齐道:“这村子本是在下昔日与手下弟兄们相聚之地,后来只因五色帆船主每年俱来停泊,在下才不得不将聚会之地移往他处,这几中来江湖中凡是有事相求于五色帆船主之人,到了这时候,便来此地守候,在下忝为昔日之地主,对各路英雄,都得尽一番地主之谊,只是为了避人耳目,不能将这些木屋翻修一新,但还是布置得可供各位歇足,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有何来意?在下一向不敢过问。方才那位兄台就是天姬夫人,在下亦是毫不知情,神君怎能怪罪于我?”
  此人果然无愧为海盗之雄,心里虽然也有些畏惧,但仍是佩佩而盲,身子也仍然挺得笔直。
  木郎君冷“哼”一声,远远坐到一旁,不言不动,默然良久,面容渐渐回复僵木,挥手道:“出去吧!”
  寿天齐微一抱拳,轻身退出,走过那滩水痕时,也是远远绕路而行,不敢踩上一步。
  方宝儿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人是个女的么?”
  木郎君“哼”了一声,道:“是世上最最阴毒、淫荡、无耻的贱女人,你’下一次若见到她,最好走得远些。”
  过了半晌,又道:“这贱人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酒楼里的伙计,赶车的车夫,捡破烂的老头子,骑花马的大嫖容,甚至你身伴最最亲近的人,都可能是这贱人改扮的,你得随时随地提防着,只要稍一不慎,落入她手中,那时……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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