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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好像在一晃眼间就过去了。 熊倜跟着飘然老人,隐居在泰山,已经苦练了四年的武功了。 四年,江湖上起了很大的变化。 江南第一的江宁府鸣远镖局瓦解了,金陵三杰中的断魂剑与神刀霸王已不知去向。 峨嵋的孤峰一剑边浩,自峨帽绝顶,巧得失传已久的“玄女剑法”秘笈,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客,和江苏虎邱飞灵堡的出尘剑客东方灵,被武林中并称“双绝剑”。 粉蝶东方瑛,多次拒绝许多年轻豪杰的婚议,不知她在等待什么。 西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笑面人屠申一平忽然中毒而死,河北绿林道群龙无首,登时大乱,一个名叫铁胆尚未明的青年豪客,在两河绿林大会上,技压当场,取代了申一平生前的位置。 白山黑水之间,出了个贩马大豪,他的“落日马场”占地千顷,此人别人只称他为“虬须客”,不知来历姓名,他有个女儿,叫做“雪地飘风夏芸”,更是东三省新近崛起的成名女侠。 北京著名的老镖头,银钩孟仲超,在走镖山西的时候,得罪了天阴教,被天阴教新扎起的龙须坛主单掌追魂单飞,一掌击断双腿,亡命天涯不明下落。 最令江湖人谈之变色的是,无阴教的势力日益庞大,天阴教徒充斥江湖,黑白两道,都有他们的势力,江湖中较有名气的好汉,如七毒书生唐羽,金陵三杰之粉面苏秦王智逑,海上称尊的海龙王赵佩侠,山西临汾的吴钧剑龚天杰,洛阳大豪五虎断门刀彭天寿,以及劳山双鹤,洞庭四蚊,黄河一怪,和一些武林中久已归隐的魔头,都被收罗教下,不是真有绝大来头的武林人物,根本无法在江湖立足。 秋天,当熊倜重回秦淮河的时候,人事已然全非。 朱若馨早就受不了烟花客的摧残,自杀而死。留下朱若兰伶仃一人,依然在忍受生命的苦楚。 熊倜想起出尘剑客东方灵,是个仗义疏财的人,便想到把若兰救出苦海,寄托给东方灵,然后再走遍天涯,了却自己的恩仇。 因此,他同若兰商量好,要若兰收拾些细软,雇车买马,直往苏州虎邱奔去。 虎邱山本是苏州的名胜,林木葱笼,景色甚美,那飞灵堡就在虎邱山下,依山傍水,建着一大片院落,外面建着围墙,三五壮丁、此刻正站在堡门外,看见有车来了,便迎了上来。 熊倜策马走上去,那壮丁躬身道:“这位可是来英雄会的。” 熊倜翻身下了马,说道:“不是的,我特来求见堡主,麻烦你入内通报,就说江宁熊倜,远道求见堡主。” 那壮丁走了进去,片刻,一个长衫汉子飞步而出,老远便抱着拳说道,“来的可是江宁府的熊倜大侠,快请先进去,堡主就来恭迎大驾。” 须知熊倜名震江宁,泰山一会后,更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那长衫汉子乃是飞灵堡里的管事,听得熊倜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过不一会儿,出尘剑客东方灵带着几个壮丁大步而出,见了熊倜大笑道:“今天是哪阵风把大驾吹来了,想得小弟好苦呀。” “熊倜也忙拱手为礼,说道,”久违堡主风范,小弟也是想念得很,久想前来问候,却苦不得便,今番惭愧,却是有事要相烦堡主了。“东方灵握着熊倜的手道:“快不要说客气的话,这样说不免见外了,你来得到真是凑巧,江南的豪杰,差不多已都在我堡中了。”说完哈哈大笑。 又看了那车子一眼,疑惑他说道:“快请进去说话,那车中的可是宝眷?” 熊倜道:“车中是小弟家姐,小弟浪迹无定,不能照顾家姐,忽然想起堡主高义,故此不嫌冒昧,想将家姐寄居在此,家姐若能得到堡主照顾,小弟就可放心了。” 东方灵疑惑顿解,忙说道:“原来是令姐,快请进去,令姐不就等于小弟的姐姐一样,这是小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叫壮丁将车子迎进堡去。 熊倜与东方灵进得堡来,只见房宇栉比,气派甚大。 转过两排房子,是个极大极大的广场,此刻四旁俱用巨竹搭起棚子,正中是一个大台,四周围以栏杆,这时棚里高朋满坐,俱是豪士。 熊倜远远地看见了,说道:“这里看来,想必就是堡主的英雄大会,小弟在道路上已听人说过,只是小弟却不想进去,不知堡主可否先带小弟人内,安顿家姐再说。” 东方灵说道:“那个自然,我先带熊兄到敝舍去,舍妹对熊兄,也是想念得很呢!”笑了几声,又说道:“只是这个英雄大会,熊兄一定要参加的,江湖朋友,谁不希望能一见阁下的风采呢1”熊倜听了,也觉得有些得意,却不好答话。 东方灵带着他三转两转,走到一个门前,指着说:“这就是寒舍了。” “熊倜跟着他走了进去,只见那是个极大的花园,前面是三间倒轩,被树影遮得暗层层的,沿墙的假山石,种着各式的花木、只是已进深秋,只有菊花,仍然在盛开着,被斜阳照得一片金黄。东方灵又指着那三间倒轩说:“这是小弟夏日读书的所在,正厅还在前面呢。” 转过倒轩,忽见十亩荷池,虽然荷花全部谢了,望去仿佛仍有缕缕清香。 荷池旁架着重叠回廊,是座极精致又宽敞的屋子,被一座大假山向西挡住,假山上梧、榆相接,替房子挡住了西晒的阳光。 熊倜和东方灵走进房里,见东方瑛正陪着朱若兰坐在厅里说话呢。 东方瑛红着脸对熊倜笑了一下,就拉起若兰来,对东方灵说道:“这个就是我哥哥……” 朱若兰红着脸福了下去。 东方灵也躬身说道:“熊……” 他竟不卸该怎么称呼才好,说了个熊字,就接不下去了。 熊倜忙笑道:“此是小弟的义姐,姓朱,却是从小带着小弟长大的。” 东方灵尴尬地笑道:“朱姑娘千万不要客气,熊兄和我不是外人,朱姑娘在此,就请像在家里一样好了。” 熊倜说道:“堡主的高义,小弟也曾和家姐说过,家姐也敬佩的不得了,是以小弟才不嫌冒昧地跑来了。” 东方瑛娇笑着说道:“你们别堡主,小弟,熊兄地称呼着好吧,听得人怪不舒服的。” 东方灵笑道:“正是应该如此,我们还是免了这些虚套最好。” 此刻忽有一个小童过来说道:“外面有个壮丁,进来说英雄会上的英雄们都等急了,问堡主怎么还不去呢。” 东方灵笑道:“我只管着和你们说话,却把外面的客人都忘了。” 东方瑛娇笑道:“让他们等等好了。” 熊倜说道:“你们自去无妨,我陪家姐在这里坐好了。” 东方灵道:“贤弟却是一定也要去的,朱姑娘若是有兴,能一起去更好。” 若兰刚想推辞,东方瑛却一把拉住她说:“一齐去看看有什么关系,我陪着你就是了。” 广场里的竹棚分四面搭起,甚为宽敞,每一个棚里摆着十余桌酒筵,只要有人坐着,便立即摆让酒菜,此刻三问敞棚,都几近坐满了。 正中朝外的那一棚,是留做主座,和招待些较为知名之士,此刻却只疏落地坐了几个人,其中有武当的四仪剑客凌会子,丹阳子,玄机子,飘尘子,武林中称之为武当四子,此四人,行侠江湖,甚是正派,此外尚有太湖三十六舵的总舵主展翅金鹏上官予,四川峨嵋孤峰一剑边浩的两个师妹,峨嵋双小徐小兰,谷小静,但孤峰一剑,天山三龙却未见来到。 东方灵向四周抱拳道:“小弟这次请各位来,实在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小弟想着与江南诸侠,近日甚少联络,特地请各位来聚一聚。想不到的是,居然惊动了武当,峨嵋两派的剑客,和太湖的总舵主上官老英雄,小弟既是高兴,又是惶恐。,”此外,还有一位大大有名的英雄,想不到他也巧适逢此会,那就是昔年泰山绝顶,群英大会上独抗天阴教,名传江湖的星月双剑和飘然老人的衣钵传人熊倜,小弟更是高兴得很。“”此次盛会群豪,实是我飞灵堡建堡以来,最大的快事,各位若是有兴,不妨在正中的英雄台上试试身手,文人骚客们,击鼓行令以助酒兴,我辈武林中人只好击剑行拳了。“”但此会只是欢叙之会,过招也是点到为止,各位之中若有什么揭不开的梁子,却不可在此煞了大家的风景。“、”小弟话已说完,请各位尽可能欢饮,飞灵堡虽无长物,但水酒还能供应得起。“四棚诸豪,一阵鼓掌欢呼,便痛饮起来。熊倜彬彬有礼和沉默寡言的性格,引起武当四子极大的好感,坚持要熊倜日后到武当山去一游,熊倜见能得武当四子的邀请,也是高兴,何况武当派,久为中原内家剑派正宗,武当山更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所在,便一口答应了。峨嵋双小徐小兰,谷小静,和粉蝶东方瑛本是好友,这次她们前来飞灵堡,也是东方瑛邀来的、此刻笑话风生,席上只有她们讲话的份儿。过了一会,英雄台上居然有几个人上去打了两趟拳,练了一段剑,但俱都是些普通武功,哪能入得了这些人的眼里。原来出尘剑客东方灵此次柬邀英雄会,还真个是为了他的妹妹。他虽知道东方瑛心目中有了熊倜,但熊倜自泰山大会后,江湖中从此没有消息,而自己的妹子的年龄却一天大似一天,来求婚的人、她又多不中意,他想总不能这样耽误下去。他这才聚诸雄于飞灵堡,想在其中物色一个年少英俊的人物,来做自己的妹夫,此刻一看,却俱是些第三流的角色。”但他反而高兴,这原因是熊倜居然突然来了,他本是最好的人选,自然不必再去挑选了,只是熊倜心里如何,他却没有想到,他以为妹妹允文允武,人又美貌,熊倜岂有不肯之理。 此刻英雄台上,有两个人正在过招,一个使的是“劈挂掌”,一个使的是“少林拳”,一招一式,倒也有儿分功力。 东方瑛娇笑道:“你看看这些人,倒还真上台去打,谷姐姐,徐姐姐,我们也上去练一段好不好?” 谷小静哎哟了一声,说道:“你可别找我,我可不行。你要真有本事,不会去找别人去,怎么就会欺侮我呀。” 说着,她眼睛却瞅着熊倜,意思是叫东方瑛去找熊倜,原来东方瑛曾经已将心事悄俏地告诉过她们。东方瑛粉面绯红;伸手就要打她。 朱若兰久历风尘,什么不懂,此刻一看,便知道这位小姐对熊倜早有意思,她也甚是喜欢东方瑛的天真,便希望熊倜能和她结合。 于是朱若兰说道:“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嘴严得厉害,什么都不肯说,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连他会武功都不知道,今天非罚他练给我们看看不可,他要是不练,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徐小兰答道:“这样敢情好,我们东方大妹子也正手痒得紧,就让他们两个一起上去练给我们看看,你们可赞成不?” 东方灵喜道:“好,好,哦也赞成,我还出个主意,三十招之内,要是谁也不能赢了谁,就算不分胜负好了。” 原来他知道熊倜是当代第一奇人之徒,怕妹子不是他对手,若败了面子上不好看,这才想出这个主意,他想妹子三十招总可以应付了。 熊倜听了,实是一个不愿意,望着武当四子,希望他们阻止,哪知武当四子也是笑嘻嘻的拊掌赞成,原来他们也想见见熊倜的武功。 此时比武台上,动着手的两人,已分出了胜负,那使“少林拳”的,一招“黑底掏心”被对方避开了,招式用了,肩着着实实被劈了一掌,倒在台上,幸亏他身体结实,爬了乞来,含羞带愧地走下台。 那使“劈挂掌”的,一招得手,向四周一拱拳,算是回答了四处疏落的掌声,仍不肯走下台去,意思是还想接个两场。 东方瑛紧了紧衣服,跃跃欲试。 熊倜见了暗暗叫苦,他实不愿出手,尤其对方是个女子,又是东方灵之妹,胜了固是不好,败了却又算个什么。 哪知台上又跳上个直眉愣眼的汉子,和那使劈挂掌的动起手来,熊倜松了口气,暂时总算有人替他解了围。 他见上去这人,也是个寻常把式,心里有些失望,暗忖:“江南偌大个地方,难道其中竟没有藏龙卧虎……” 他一眼望去,见那使“劈挂掌”的又以一招“牵缘手”胜了一场,他闰光如炬,见这汉子的这一招“牵缘手”用得甚是巧,而且含劲未放,似乎此人武功还不止此,只不过没有使出来罢了。 这时比武台上,也有人轻轻“咦”了一声,虽然声音极为轻微,但熊倜耳目异于常人,在这喧闹的声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次东方瑛又要上台时,却被东方灵一把拉住,朝她做了个眼色,东方瑛心中纳闷,但又不好问出来。 转眼又有两个被那使“劈挂掌”的人击下台来。 最怪的是,那使“劈挂掌”的汉子,武功固似因人而异,如果对手的武功只有一成,他就使出一成半来,对手的武功著有三成,他就使出四成来,打了几场,仍然是气定神足,满不当一回事。 各棚中的豪客,此刻已多数发现,有的竟窃窃私议了起来。 凌云子沉不住气,低声向丹阳子说道:“此人看来有些古怪,我倒想去接他一场试试。” 丹阳子摇了摇头,却未说话。 坐在旁边的展翅金鹏一折长须,低笑道:“道长别着急,依我看,好戏还在后头呢。” 东方灵亦在低头沉吟。 东方瑛嘟着嘴,怪哥哥怎么不让她上合一试身手,峨嵋双小见了,偷偷向她取笑着。 恍眼,那使“劈挂掌”的又胜了两场,前后算起来,已经有六个豪客败在他手底下。 那六人虽说武功全不甚高,但此人连败六人,仍然着无其事,功夫的深厚,使得大家更惊异了。 东方灵侧首向展翅金鹏问道:“上官老英雄见多识广,习曾看出此人是什么来路吗?” 展翅金鹏摇头答道:“不瞒堡主说,我也在揣摸此人的来路,此人使的是劈挂掌,本是极为普通的掌法,只是到了他手里,却像不一样了。” 丹阳子接口说道:“依贫道之见,这劈挂掌似乎不是他本门武功,若有个高手上去逼他使出本门武功来,他的来历就知道了。” 展翅金鹏上官予捋须一笑,忖道:“这老道倒滑头得很,一点是非也不肯惹,方才你师弟要上去,你阻止了,此刻却想别人去顶缸。” 熊倜一声不响,却看出一宗异事来。 原来凡是被那使“劈挂掌”的打下台去的汉子,一下台就有一个黑衣汉子接过去,走到一旁讲话。 熊倜眉头一皱,忖道:“难道此人又与天阴教有什么关连吗?” 展翅金鹏忽地笑道:“好,居然武胜文也上来了,这一下总可以试出他的功夫来了吧。” 东方灵道:“怎地子母金梭武大侠来了,我都不知道,真是……” 熊倜一望台上,上去个中年的瘦削汉子,步履沉稳,两眼产光颇足,看来内功已俱火候。 那瘦削汉子一上台,便抱拳道:“朋友端的好身手,我武胜文不自量力,想来领教朋友的高招,只是朋友能否亮个万儿,使天下好汉也知道朋友是哪一路的英雄。” 棚中的上官低笑道:“果然还是他厉害,一上去就想抖露人家的来历。” 哪知那使:“劈挂掌”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在下江湖小卒,哪有什么万儿,只是子母金梭的大名,在下却久已闻得,今日有幸,能在鼎鼎大名的英雄掌下讨教真是幸何之如。” 丹阳子微一皱眉,说道:“此人说话的声音,中气强劲已极,看样子内功已有十分火候,只是贫道想来想去,却想不到此人的来路。” 东方灵也沉吟道:“此人必是内家高手,隐名来此,只是他如此又有何用意呢?” 台上的武胜文却已经动怒,喝道:“好朋友既不肯亮万儿,武某人只得放肆了。” 话未说完,身形一错,“踏洪门,走中官”一手打去,竟是少林的“伏虎拳”。 哪知劈挂掌的汉子右肩一沉,右掌从武胜文肘下穿出,一招“拨云见日”直取左肋,却仍是“劈挂掌”的招式。 武胜文微一坐马,双掌一交,化开了来势,右时一弯,一个“时拳”过来,那汉子微微一笑,脚步一错,避开了此招,武胜文身躯一扭,右手刷地直点“锁喉穴”,那汉子喝道:“好拳法”,一错掌,刷刷刷,一连三掌,虽亦是“劈挂掌”里普通招式,但他掌力带风,风声呼呼,哪还是什么“庄稼把式”。 那“劈挂掌”在武林中极为普遍,乡下的把式场里的教武师傅,总是拿这套掌法教人,但此刻到了他手里,却是大大不同。 总知越是在这种普通的拳法上,越是见了真功夫,那汉子一招接着一招,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展翅金鹏一看,说道:“此人的确有两下子,连武胜文的‘伏虎拳’还逼不出他的真招来,而且看样子武胜文也快不行呢。” 东方瑛此刻嘴也不嘟了,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人的掌法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比人家快点就是了。” 展翅金鹏上官予笑道:“姑娘,就这快就够你瞧的。我看武胜文不出十招就要不成了。” 他拿眼望着东方灵,意思是要东方灵上去接下来,哪知东方灵不闻不见,他人最沉稳,在没有弄清人家来历之前,怎会跑去跟人家打架。 果然不出上官予所料,子母金棱额上已见汗,气力也自不及,越打越吃力,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一声长笑,刷地一掌,“丹凤朝阳”武胜文尽力右倾,但肩上已被掌缘扫中,只觉火辣辣地生痛。 子母金梭在江南武林,也是成名露脸的英雄,此刻一招落败,便自收了手,一言不发走下台去。 展翅金鹏上官予一声长叹,说道:“唉,想不到今天武胜文不明不白地栽在人家手上,连人家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 东方灵也自摇头,回头嘱咐身后的堡丁,叫他去将武胜文接来,熊倜却发觉一个黑衣大汉,早已将武胜文引走了。 那汉子一掌击下武胜文,棚里群豪大半知道子母金梭的名头,见他也落败泊问身手,便没有再上台,那汉子卓立台上,突地朗声笑道:“在下闻得东方堡主此次聚群豪,除了以武会友之外,还声言若有技压当场,并且能胜得了粉蝶东方女侠的,就是飞灵堡伪东床快婿,怎地直到现在,粉蝶儿还不出来一现身手呢?”说完是一阵大笑。 东方灵一听,双眉立紧紧皱到一起,他的确是有过此意,但此刻主意已改,却想不到这汉子锣对锣,鼓对鼓,当面给抖露出来。 武林中人素重然诺,尤其以出尘剑客的名头,岂有说了不算之理,但他却又不愿让自己妹子跟此人动手。 东方灵心中叫苦,朝熊倜连使了几个眼色,希望熊倜打退此人,哪知熊倜正怕惹着东方瑛,此刻听了那汉子的话,更愈发不出手了。 群豪此刻也自哄然,都想不到这汉子居然敢当面去撩拨出尘剑客,有的更想看热闹,恨不得东方兄妹立刻出手,打个热闹好看的。 东方灵正自无话可答,哪知西棚群豪,突然飞起一条人影,轻功妙,身手疾,显见得又是个高手。 那人影轻飘地一落在台上,便哈哈笑道:“你要急着娶老婆,先接我老叫花子几手。” 棚中诸人,也一齐大惊,上官予拍着桌子,大声道:“咦,想不到,想不到,居然连蓝大先生也出手了。” 原来这人正是丐帮的龙头帮主,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蓝大先生。 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也是一惊,但随即平静下来,抱拳笑道:“原来蓝大先生也来了,难道阁下也想要个媳妇吗?” 蓝大先生哈哈一阵狂笑,突地目中射出精光,道:“我媳妇倒不想娶,不过想来见见老朋友而已,顺便也讨教讨教高招。” 那汉子笑道:“想不到蓝大先生居然还记得在下,真是教在下有点觉得受宠若惊了。” 蓝大先生这一出现,正在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四棚群豪谁不暗暗称怪。 展翅金鹏上官予持须道:“此人居然和蓝大先生还是素识,这样看来,此人更是大有来历了。” 哪知此刻又极炔地掠起一条身影唆地窜到台上,却原来又是子母金核武胜文去而复返了。 子母金棱武胜文这一现身,群豪更是咄咄称怪,须知无论任何场合比武,哪有败的人重又上台的道理,何况是子母金梭这样的成名人物呢? 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也大出意外,说道:“难道武大侠已休息够了,还要再赐教吗?” 他这话明虽客气,骨子里却又阴又损,子母金梭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展翅金鹏上官予也思忖道:“今天武胜文怎么搞的,忽然又跑上台去了,难道还想露一露他两手‘子母金梭’吗?唉,这回就算是能够胜了人家,可是也不见得是露脸的呀。” 哪知武胜文面不改色,冷冷他说道:“不错,我武胜文败在阁下的掌下,怎会再有颜上来跟阁下比武。” 群豪一起更奇,暗忖道:“你不上来比武,跑上台来又是为什么呢?” 武胜文仰天一声长笑,笑声中没有一点“笑”的味道,听起来只觉得如枭鸟夜啼凄厉已极。 子母金梭武胜文说道:“可是我这次上来,却为的是替我的一个好朋友报削足之仇。” 他此话一出,群豪齐都哄然。那汉子也自面上变色。 武胜文目光一冷,指着那汉子说道:“各位知道此人是谁?他就是……,他话未说完,那汉子双掌一错,右手刷地一掌,当头拍去,左手并指,疾点胸坎的”幽门“重穴。他一招两式,出手如凤,武胜文刷地大仰身,堪堪避过此招,但嘴里的话,却被逼了回去。那汉子喝道:“好朋友要动手就动手,别多废话。”手底下连环用掌,着着都是杀手。 蓝大先生站在一旁,僵住了,他自不能初子母金核武胜文一起动手,只得走下台去,主棚群侠一起站起身来,朝他招呼着,但他微一抱拳,却又走回西棚,并不走到主棚中去。 展翅金鹏说道:“今日真是怪事层出,连我老头子部有点糊涂了,怎么好好的武胜文又替人报起仇来,这蓝大先生显然是认得这汉子,怎么也不走过来跟我们哥儿儿个聊聊。” 台上此刻的这场比斗,又和方才大不柯同,两人全是进手招数,而且招招都向致命之处下手。 东方灵微微苦笑,刚刚他才说过“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得寻仇”,但马上就又拼起命来,此情此景,他又不能出头劝解,是以他只有摇头作舍笑之状。 两人瞬即拆了数十招,武胜文一派拼命的打法,那汉子见不易取胜,忽地断喝一声,掌法一变,却不再是“劈挂掌”。 他掌法一变,丹阳子、东方灵、上官予三人齐声惊哦了一声。 原来“武当”、“崆峒”“峨嵋”、“昆仑”、“点苍”乃是内家的五大宗派,是以那汉子一出手,丹阳子便能认出是“崆峒”所传。 展翅金鹏拍案道:“我倒想起一人,以此人的年纪,功力看来,他一定就是崆峒的后起高手,天阴教的龙须坛主单掌断魂单飞了,怪不得武胜文拼命,他的师兄银钩盂仲超便是伤在此人手下。” 出尘剑容面如凝霜,说道:“想不到天阴教居然跑到飞灵堡里来撒野,怪不得小弟今日也要出手了。” 原来此人正是天阴教下的龙须坛主单飞。 天阴教在江湖上罗致人才,不遗余力,龙须坛主更是职责所在,是以单飞一听飞灵堡主以武会友,为妹择婿,便跑了来,一则是乘机网罗人才,再则却是想凭着自己的一身艺业,技压群雄,只要自己能娶得东方灵的妹妹,那么连出尘剑客都成了天阴教下的人了。 但他知道若先说出自己的行藏,绝对不能成事,是以隐着身份,想到了已成事实的时候,再说出自己的身份。 哪知子母金梭武胜文一听他手下的人拉他入教,又说出他的来历,他可不同于先前被他打倒的那几人,大怒之下,竟不顾一切地又上了台来。 单掌断魂盛怒中,旋展出“崆峒”绝学“断魂掌”,将子母金梭逼得没有回手之力,眼看就要丧在他的掌下。 哪知道主棚上,飞掠而去一条极快的身影,曼妙在空中微一转拆,头上脚上,刷地一掌,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开。 四座群豪见了这绝顶轻功,轰然喝起采来,单飞被他先声听夺,倏地停手一看,却原来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单掌断魂不由大怒,喝道:“这算什么意思,阁下硬架横梁,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熊倜,原是无名小卒,怎能和阁下名扬四海的单掌断魂单坛主相比?” 单飞一听“熊倜”两字,已然色变,再听他一语喝破自己的所藏,更是面色如上。 熊倜一亮轻功,一报万儿,四座群豪,却高声喝起采来,先前在客栈中跟熊倜吹牛的那个圆脸汉子,一伸舌头,说:“好家伙,原来熊倜就是他呀,可真有两下子。”可是一听另外一个竟是天阴教下新扎起的单掌断魂,头一缩,又说不出活来了。 熊倜朗声道:“在下原不拟来趟浑水,只不过见不得天阴教下在飞灵堡撒野,也想领教阁下的断魂掌罢了,正如阁下所说的要动手就动手,我们也不必多废话,就请阁下赐招吧。,单飞生性本也极做,但熊倜比他更做,三句没说完,就要动手,单飞气往上撞,喝道:“好极了,我单某人倒要看看阁下有什么功夫。” 两人剑拔弯张,展翅金鹏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位熊少侠不说别的,单只这份轻功和胆气,就叫我老头子佩服得很。” 峨嵋双小里的徐小兰朝东方瑛一技眼,娇笑着道:“幸好你没有和人家动手,要是真动上手,今天你的苦头就算吃定了。” 东方瑛也反唇道:“我打不过人家就算了,不像你,打不过人家的时候,就赖着要你那位好师哥帮忙。” 原来徐小兰和她师兄孤峰一剑边浩,已生情愫,是以东方瑛才这样说来笑她,谷小静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徐小兰却老到得很,一点也不动声色,连脸都不红一红,原来她早被人家取笑惯了。 子母金棱自问技艺不如人,黯然走下台去,熊倜微一挑手,便要动手,突地“当、当”远处传来几下极奇异的锣声,单掌断魂单飞听了面色骤变,拱手说道:“在下今日突有要事,不能领教阁下的高招,青山不改,只好改日再奉陪了。” 话未说完,脚尖一顿,三起三落竟使出“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如飞而去。 他这一走,群豪俱都愕然。 熊倜也是一愕,但似随即会过意来,他怕惹出别的是非,微一作势,身形如长眶经空,掠回主棚,群豪又哄然叫起好来。 朱若兰见熊倜如此身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来,东方灵也笑道:“想不到你轻功如此好,只怕……” 展翅金鹏一伸姆指,接口说道:“只怕今日武林中轻功能胜过熊少侠的没有几个人了。” 展翅金鹏亦以轻功闻名江湖,此刻看见熊倜之轻功,亦不禁自叹不如。 东方灵忽似想起一事,走出棚去转了一转,回来笑道:“那位蓝大先生真是个奇人,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飘然一现影踪,此刻已走得不知去向了,小弟在西棚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有了方才的几场比斗,四座群豪,一个也没有再出手的了,但是大家笑语共饮,多半都是以这二次出现江湖的熊倜为话题。 那圆脸汉子此刻又比手划脚地吹起牛来。 夜色渐满,好戏已散,酒足饭饱,这些江湖上的豪客,虽是动不动就玩命的朋友,但在飞灵堡里,却也不敢滋事,而且经过方才那一番仗,谁也没有再提“招亲”的事了。 这一场群豪快聚,总算没有什么太大的岔子,但是熊倜心中却生起几个问题,那蓝大先生如何匆匆一现?那单掌断魂为何一听锣声便走了?那锣声是不是代表着天阴教主夫妇已到苏州?若真是他们前来苏州,又为的何事?这些问题一时却也得不到答案。 东方瑛笑语欢然,徐小兰,谷小静不时打着趣,熊倜垂头沉思着,抬起头来,却见棚中已经空荡荡地没有多少人了。 群豪陆续散尽,东方灵亲自送到庄门,最后四仪剑客和太湖的展翅金鹏上官予也要走了,出尘剑客再三地挽留他们在飞灵堡歇个两天,但上官予急于回去,四仪剑客也另有事,都要连夜赶回去,东方灵见挽留不住,只得罢了。 此时虽刚刚起更,但夜色已是甚浓,东方灵站在堡前的小桥上,望着群豪身影逐渐消失,终于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默然仁立在那里,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一种欢聚后突生的寂寞,使他生出了莫名的惆怅,他暗自在感怀着。 许多年来,他以他的忠诚和慷慨的个性,以及过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建立了威名,“出尘剑客东方灵”,在武休中几乎已取代了昔年武当掌教妙一真人的地位,但仍然是寂寞的。 跟随在他后面的,永远是一群附和他的,甚至是阿谀他的人们,使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感觉是空虚的。 他渴望着友谊,但甚至是一份最普通的人都能得到的那种纯真的友谊,在他却是那么地困难,他变得孤独了,人们也在说着,出尘剑客是孤傲的人,于是人们离他更远了。 他并未十分长成的时候,他父母就都去世了,他的亲人,只有他的妹妹,他以他的全心,全力地爱她,去维护她,但这份感情、并不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他渴望着一份爱与被爱的情感。 小桥下的流水,细碎而缓慢地流过,发出一种悦耳的淙淙声,他想:“这多么像她说话的声音呀,那么地轻巧而缓慢……” 他想着:“这难道就是我多年渴望的情感吗?当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我时,我就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是多么温柔的目光呀,为什么我在别的女人身上,就觉不到这种温柔呢?” 人类的感情,永远是难以解释的,千百年来,有少许人试着去了解,但又有谁能解释呢!这永远是个无法知道的谜。 东方灵多年来所见到的女性,已经很多了,在他心里,从未激起过一片涟漪,但今天,他见到若兰,这经受了无数摧残和磨难的女子,那一份幽怨的温柔,却使得东方灵倾倒不已。 他慢慢地走迸堡里,这一份情感使得他既喜悦,也忧郁,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应付它,他自思道:“我对她知道的是那么少,甚至连她是不是已嫁了人都不知道,熊倜和我道义相交,将她托付给我,我又怎能将这心意向他说出呢,他又怎能相信我对一个第一次相见的女子,会有这样的情感,若然他误会了,岂非将我当成一个乘人于危的淫徒。” 他想着想着,已走迸园里,这晚虽无月色,但星星极亮,房子里的灯光仍然通明,而且隐隐有笑语之声,他知道他们早已回来了。 他走上台阶,东方瑛已迎了出来,娇笑着说:“你怎么在外面耽了这么久,我们都等得急死了,那些人都走了吧。” 东方灵笑着说:“其实他们早走了,只不过我在外面想着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一望若兰,恰恰若兰此时也在看着他,那种成熟的妇人所特有的温柔目光,使得东方灵心头激然的起了一阵波浪,他讷讷地呆着了,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向他处。 此时房里的人,每人心头都有一份心事,东方灵是恍然如在梦中。若兰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她久历风尘,男人心中的事,如何看不出来?此刻只觉心头鹿撞,不知是喜是惊。 熊倜本就沉默,此时他在想着日后打算,对着兰和东方灵的情景,根本没有理会,东方瑛全神望着熊倜,心里只盼望着熊倜能对她一言一笑,别的事都不在她心上。 只是房中却别有两人,她们旁观者清,看了心中却另有滋味。 原来峨嵋双小却未曾回去,她们虽然全是一身武功,但终究是个女子,晚上行路甚是不便,东方瑛就留她们住下了。 徐小兰还不大怎样,那谷小静却恨不得永远在飞灵堡住下才对心思,原来她对东方灵,早已一往情深,她和东方瑛本是手帕之交,两人时相过从,东方灵也将她当作妹子般看待,虽然她貌美如花,但他心中却未生过丝毫邪念,谷小静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女儿家,怎能将心事告诉别人。 她见东方灵此刻如痴如呆的情形,心里也自有数,不禁暗暗为自己伤心,但她素性倔强,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在这一瞬间,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出声,徐小兰看得清清楚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只把房中的五人,都笑得脸红了起来,东方瑛只当她在笑自己,红着脸不依道:“你笑什么,看我等会可会饶你,”徐小兰听了,更是笑得弯下腰去,说道:“哎哟!你们看这个人,人家又不是笑她,她自己做贼心虚起来了,”东方英顿着脚说道:“你还讲,你不是笑我,是笑谁呀?” 徐小兰道:“你只当这房子里就只有你一个才好笑呀。” 东方瑛脸上更是飞红,干咳了两声,说道:“你们笑什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徐小兰喘着气说:“好,我说给你们听,从前有一个人呀……” 熊倜始终都在愕愕地想着,他突然想起他妹妹(他始终认为那跟着宝马神鞭萨天骥及奶妈夏莲贞而去的女孩子,是他妹妹),他想着:“为什么我始终没有想起过她,可怜她此刻落在那恶徒手上,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这一拍桌子,把房中的人,全惊得呆住了,徐小兰口中的话,也被惊回腹里,大家都惊异地看着熊倜,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了。 东方瑛娇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又笑了。” 熊倜又觉失态,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徐小兰却又笑道:“人家在想着你呢。” 东方瑛做着要打徐小兰的样子,说:“你这丫头,又在嚼舌头。”心里却高兴已极,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角一瞟熊倜。 熊倜低下头去。 徐小兰又说:“喂,你别怕难为情呀,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位大妹子,还不是一天到晚想着你,都快想疯了。” 东方瑛再是脸厚,也经不住徐小兰这样的打趣,嘤咛一声,跑到后面去了。 熊倜这一惊,却非同小可,东方瑛对他的情意,他丝毫不知,此刻知道了,却不知怎生才好,他暗自思索着:“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将着兰姐送到此间,我现在心情如此,怎么消受得了她这番情意。一个应付不好,岂不又是麻烦,我和她相见仅仅两面,她又怎会对我如此呢?我虽然对她没有恶感,但是经过若馨的变故,情感上的事,我已终生不想牵缠了。” 各人坐了一会,心中各有心事,哪有心情谈话,各都安歇了。 熊倜回到东方灵为他安排的房里,想了许久,觉得事已至此,惟有一走了之,本想留个字柬但又昔无纸笔,只得罢了。 他推开窗,窗外星光仍亮,他知道这房子里所睡的,俱是身负绝艺的高人,只要稍加响动,便会被人知晓,但他自负“潜形遁影”轻功妙绝天下,全未任何作势,人已飘了出去。 他施展起身法,极快地离开了飞灵堡,别说没有人看见,即使有人见了、也只是见得一条轻淡的影子、恍眼便无踪迹。 此刻夜正深,四野一片静寂,他突然想起,此刻浪迹天涯,他身上的银两,还是当年若馨和吴诏云在离别的时所赠的,现已所存无几,而且飘泊江湖,必定要有匹坐骑才行。 他本想再返回堡里,取出他所骑来的马,但又怕惊动了人,他自思道:“反正此后是真正的无听牵挂了,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容身之处,只要我能寻着萨天骥,再寻得我的妹妹,就是再大的昔,我也能去忍受它,你又何必为贪图旅途上的舒适,而去招惹麻烦呢!” 他回头望了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静寂的飞灵堡一眼,心中却在想着此刻怕已熟睡了的若兰,他想道:“现在一别,我不知何时再能见你,出尘剑客东方灵,侠声传颂江南,我相信他会好好看顾你的,日后若有机缘,我必再来看你。” 他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觉得无比的轻松,又像是失落了什么,许多年来,情感上的纠缠,虽已了却,但却绝非他所愿意了却的。 此刻四野无人,正是可以施展轻身之术的时候,但他并无目的之地,施然沿着大路走着,心中空荡荡的,一无所念。 他穿着的原是儒生装束,随身的衣物,他已用布包起,走进苏州城时,天已快亮了,他将身后的长剑撤下,也用布包好了,随意在街上闲荡着。 他溜达了一会,路上行人渐多,店铺也纷纷开门,他自服了“成形首乌”之后,饥寒两字,已不放在心上,是以他虽行走了一夜,也不觉得疲劳、饥饿,他久闻苏州乃鱼米之乡,此刻一见果然市面繁荣,行人满嘴吴侬软语,听来别有醉人之处。 突然路边的茶馆里,冲出来一人,一把拉住熊倜,说道:“我找得你好苦呀!” 熊倜一惊,转脸一看,却原来是日前在客栈中所遇到的那个圆脸汉子。 那人遇到熊倜,仿佛甚喜,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再也想不到兄台就是熊倜熊大侠,你我一见如故,也真算是有缘了。” 说着他就将熊倜拉进茶馆,熊倜见他自言自语,心想此人倒真是天真有趣,既被他拉着,反正无事,就随他走进茶馆。 哪知那人一进茶馆,就大声嚷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各位看着,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扬四海的熊倜,各位,不是我刚才吹牛,我小蜜蜂陈丰虽然不行,但交的却全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说完得意地大笑。 熊倜眉头一皱知道他必定又在茶馆中吹牛了,若了祸,拿自己来当挡箭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熊倜一望,只见临街的桌上,坐了两个黑衣大汉,哼声的就是此二人。 小蜜蜂陈丰见这两人一哼,像是有点害怕,忙又拉着熊倜坐到位上,叫堂倌送来许多吃食,熊倜见事已至此,也说不上什么来了。 熊倜见那两个黑衣大汉,虽也是坐在那里喝茶,却是与众不同的喝法,他们两人喝茶的茶杯,竞是两个茶杯叠在一起,心中不禁怪道:“哪有人喝茶是这等喝法的?” 那两人正在恶狠狠地望着熊倜,其中一人忽地站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 小蜜蜂见了,神色大变,虽然仍和熊倜谈夭说地,声音却微微发颤了。 不一会,先前走出的黑衣大汉,又领了一人回来,那人淡金色的面孔,像是大病初愈似的,也是一身黑衣,神色倨傲已极。 熊倜念头一转,忖道:“难道又是那话儿……,茶馆中喝茶的茶客,见到此人来了,俱都突然闷声不响,那人却更奇怪,叫堂倌送来五只茶杯,叠在一起,在最上面的一杯倒满了茶,旁若无人的喝起茶来,喝来喷喷有声。小蜜蜂陈丰慌忙地站起来,拉着熊倜说:“熊大哥,我们茶喝完,坐着也没意思,还是走吧!”他愈来愈亲热,居然叫起大哥来。 他话刚讲完,那人阴恻恻地说道:“别走,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蜜蜂陈丰吓得两腿发软,独自嘴硬道:“我不认识称,你问我什么话?” 那人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你过来不过来?” 小蜜蜂求助地望了熊倜一眼,熊倜也觉得此人太过横蛮,冷冷说道:“不过去又怎样?” 那人阴恻恻地干笑了几声,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想不到苏州城里,还有敢向我金面韦驮于明叫阵的人物。” 熊倜俊目一瞪,怒道:“管你是什么玩意,小爷今天要教训教训你。” 全面韦驮于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茶馆的桌子本来不结实,哗啦一声,塌了下来,于明也不管,怒喝道:“小子你倒真狂!” 熊倜道:“狂又怎地?” 茶馆里的茶客,一看苗头不对,一个个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于明一垫步,窜出茶馆,说道:“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熊倜见他不但全身黑衣,连鞋都是黑色的,更断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相好的,瞧你这身打扮,一定又是天阴教下的三流角色,爷倒要看看天阴教里的人物,究竟是怎样的身手,光天化日之下,就许随便欺负人。” 于明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小子倒有几分眼力,大爷就是天阴教苏州舵的舵主,相好的也报个万儿吧。” 那两个黑衣大汉在旁边说道:“舵主,这个就是叫熊倜的小子。” 于明道:“哦!怪不得你这么狂,原来你就是熊倜,当年你虽然在我天阴教下漏网,今天可容不得你撒野了。” 熊倜微一沉吟:“看样子,那天阴教主却似未在苏州,不然想必不会生出此事。” 他四周一望,街上空荡荡的,行人都绕路而行,那小蜜蜂陈丰,也乘机溜走了,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为他平白无故地,又惹了一场纠纷,他却甩手一溜了之。 金面韦驮于明,伸手一探腰问,撒出一件极奇怪的外门兵刃,似鞭非鞭,似剑非剑,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竟是甩百练精钢打造的,原来金面韦驮于明,在武林中本也是一等一的角色,当初在江湖中颇享盛名,自被天阴教收罗后,却郁郁不得其志,只被派到苏州分舵,做个小小的舵主。 此人行走江湖时,为人尚还正派,与侠义道中人,也多有交往,只固生性孤癖,独断独行,结下许多极厉害的仇家,被逼得无处容身,这才托庇于天阴教下,以求避祸。 他将手中的奇形鞭剑一晃,说:“朋友,动手吧,这儿就很空僻,我们也不必拣地方啦。” 熊倜俊目含嗔,朗声道:“小爷跟你们这种下三流的角色动手,向例先让三招,你废话少说,只管招呼就是了。” 于明亦是大怒,鞭剑一点,笔直地点向喉头胸腹两个要穴,熊倜见此人居然擅能打穴,而且一招两式,显见功力,也知不可轻敌,身形滴溜溜一转,轻悄地避开此招。 于明一挫腕时,鞭剑倏地划起一道光芒,“长鲸吸水”,避开熊倜的一招。 熊倜微一饶步,剑光恰恰自身旁掠过,那于明久经大敌,武功亦自是不凡,掌中鞭避反迎,身躯不扭,直欺上来,又极巧妙的躲开此招。 金面韦驮双脚用力,往后猛退,却见熊倜带着一丝冷笑,仍然站在那里,他见熊倜身法太快,心怀戒心,大喝一声,展开独门的阴阳鞭剑连环式,点、削、挑、扎、截、打、敲,卷起青光如练,招招式式,不离熊倜的要害。 熊倜却仁立如山,毫不移动,双手或抓或格,都从意想不到的部位,去化解对方的剑式,那于明的剑光虽如千重浪涛,到了熊倜眼前,却如遇见了中流砥柱,向两边分了开去。 于明自是暗里吃惊,他发觉熊倜的武功,还在他意料之外,自己今日,只怕必然讨不好去,熊倜却也心头打鼓,暗思天阴教下一个小小分舵的舵主,已是如此不凡,看武功竟似在那吴诏云之上,那天阴教中的堂主、坛主,武功当更惊人了,怪不得天阴教雄视江湖,自有其道理的。 又是十几个照面,他心中有事,只管留意于明的身手,并不进击。 突地街的尽头,一骑奔来,马上的人大声喝道:“是什么人这等张狂,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就动起手来,快给我住手。” 于明闻言,正好下台,他忙停下招式,熊倜也放下了手,冷眼打量马上的骑士,只见他全身锦绣,穿着打扮,像个贵胄公子,背上的剑,金光灿然,剑鞘竟是用黄金打造的,气派桀傲,不可一世,坐在马上用鞭梢指着于明说:“你大概又是天阴教下的人物,怪不得竟敢在飞灵堡附近的苏州地面上,随街撒野、动武,东方堡主不管,我却要替他管管。” 他马鞭一歪,又指着熊倜说:“你又是什么人,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这样不懂事,大街之上,岂是动手之处。” 熊倜虽觉此人太过倨傲,但他提到东方堡主,想必是东方灵的朋友,再者他所讲的话亦非无理,是以并未如何生忿。那金面韦驮生性却也最是桀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教训的口吻,怒喝一声:“凭你也配管大爷的闲事,你也跟我下来吧。”手中鞭剑“阴阳乍分”,不取人身,而取马腿。 哪知此人骑术精绝,所骑的又是千中选一良驹,手一紧组绳,那马竟人立起来,于明一招走空,马蹄已朝他头顶踹了下来,他猛一撤身,剑式上挑,直点马首,他是成心叫马上的人下来。 那人双腿一挟,硬生生地将马向左一偏,冷笑道:“你这算是哪门的英雄,竟和畜牲一般,我若不教训你,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说着,手中的马鞭刷地掠下,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取于明。 熊倜一见他出于,就知此人内功造诣很深,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心中暗忖道:“这人年纪也和我差不多,武胁己是如此,看来武林中确是人材辈出,只是此人太过倨傲,不然,我倒真想交交这个朋友。” 此时那人已和于明动起手来,但却仍不下马,凭着骑术椅绝和内力深厚,虽然骑在马上没有于明灵便,但于明也占不了半点好处。 那茶馆隔壁原是一家客栈,里面本有些人在远远观望着。 此时人从里忽地发出一声冷笑,一个少年女子极快窜了出来,伸手向那锦衣骑士的马一点,那马突地人立而起,竟被制得定在那里,两腿前立,形状甚是可怖。 马上的骑士和于明俱是未想到有这等变化,各自一惊,马上的骑士见坐骑竟如中魔,动也不动,飘身落到地上,两眼直瞪着那少年女子,像是在惊异着这少女的身手,又像是在惊异着这少女的美貌。 于明也被这手震住,一拱双手,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和姑娘素昧生平,姑娘竟插手相助,在下确是感激……” 那少女轻啐了一口,说道:“谁在帮你呀,不过我看这个人太无理,他叫别人不要在街上动手,自己却跟人打起来了,我也来教训教训他。” 于明沉声说道:“今日之事,看在这位姑娘面上,暂且放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我金面韦驮若能再见两位,却要得罪了。” 他说的原是场面话,接着他又向那锦衣少年说道:“朋友好一身武术,也请亮个万儿。”那锦衣少年冷冷一笑,说道:“亏你还在江湖上行走,连我孤峰一剑边浩都不认得,你也不用多说废话,明的暗的,我边某人总接着你的。” 于明一听此人竞是武林中传闻的“双绝剑”之一,面色一变,话也没说,掉头带着那两个黑衣大汉自管走了。 孤峰一剑边浩,斜脱熊倜一眼,他的坐骑虽被那少女制住,但对那少女非但毫无恶感,而且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爱慕之意,异性相吸,本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的常态,但方才熊倜和那少女相对一笑,他在旁冷眼旁观,却觉甚不是滋味,他平日自视最高,把别人都不看在眼里,此刻暗自思忖道:“看这小子愣头愣脑,却不料他竟有如此佳人相伴……” 此刻那少女之目光,又有意无竟间飘向熊倜,孤峰一剑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说:“怪不得阁下便就敢在苏州街头上动武,原来有个这么好的女帮手,而且还会对付畜牲,哈,哈,这真教我边某人开了眼了。” 那少女起先听得边浩竟将她和熊倜认做一路,眼角扫了熊倜一眼,却也不否认,但后来边浩话带讥讽,她却忍不住了,当时杏目圆睁,娇叱道:“姓边的,你说话可得放清楚点,姑娘不但对付畜牲,对付对付你,可也并不含糊。” 她出语轻脆,而且是一口北方口音,虽是骂人的话,听起来,仍然是又甜又俏,但孤峰一剑自成名江湖以来,哪里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觉大怒,厉声说道:“好,好,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向我孤峰一剑边某人叫阵的人,而且居然是个女子,我边浩行走江湖多年,真还没有和女子交过手,可是,今日么…”他目光一瞪。说道:“倒说不得要落个以男欺女的话头,向姑娘领教领教了。” 那少女俏目一张,正想变脸,忽地目光一转,说道:“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在这大街上和你动手,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也这么不懂事,大街之上,怎么会是动手之地呢?” 这话正是边浩先前对熊倜说的,现在这少女竟拿它来回敬边浩,熊倜听了,又是一笑,那少女也得意的看了熊倜一眼。 孤峰一剑脸上倏地飞红,他到底是江湖上知名人物,自己说出的话,岂有咽回腹中之理,他愕了许久,话也没说一句,掉头走到马边,想扳鞍上马,但是那马已然不再像一匹能骑的马了。 那少女看了,嘴角一撇,像是想笑的样子,但是并没笑出来,走到那马旁,伸掌极快地拍了三掌,那马仰首一声长嘶,竟能活动了。 边浩脸上一红,要知道,红脸是心中有些羞愧的意思,而素性狂傲的孤峰一剑,能心中觉得羞愧,简直有些近于不可能了,他强自做出尊严之色,说道:“这位姑娘,真是位高人,我边某人今日总算认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边某人日后能碰到二位,必有补报之处,今日就此别过了。” 他狠狠地看了熊倜一眼,跨上马背,反手一鞭,急驰而去,熊倜见那少女三言两语,就把边浩蹩了回去,不禁又想一笑,那少女也转过头来,对熊倜微微一笑,说道:“喂!你这人还站在这儿干啥,快走呀。” 熊倜一抱拳,想说句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法,那少女已袅袅婷婷走了过来,悄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熊倜连忙说道:“小生熊倜,”说完又觉小生这两个字用得甚是不妥,脸红着低下头去。 那少女咯咯笑了起来,道:“哟,你倒真文绉绉的,喂,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呀?” 熊倜抬起头来,和她的目光又一相对,嗫嚅着说:“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说道:“瞧你这人,在大街上就问起人家的名字来了,我偏不告诉你。” 熊倜愕了一愕,他本不善言词,此刻面对着这少女,如百转黄莺,说起话来,又俏又脆,更是无言可答,红着脸说:“那么……在下告辞了。” 那少女说道:“别忙走,我告诉你,我呀,叫夏芸,喂,你说这名字好不好?” 熊倜连声说道:“好,好!” 夏芸呆呆地看了熊倜许久,突然说道:“我说熊倜呀,你要到哪儿去呀?” 熊倜本想随处飘泊,也没有什么固定去处,被她一问,竟答不出话来了。 夏芸嘴一鼓,俏嗔道:“好,我知道你不告诉我。” 熊倜慌说道:“不是我不肯告诉姑娘你,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不过随处去走走就是了。” 那夏芸自幼被极溺爱地长大,他家里又是家才万贯,“落日马场”在塞外可称是首屈一指,长大后更是养尊处优,一呼百诺,心里想做什么,马上就去做,从来不曾有人拂过她的意,这次她从塞外出来,也是素仰江南风物,到各处玩玩的,此刻听熊倜这样说,大喜道:“那好极了,我也是到各地去走走,我一个女孩子家,好不方便呀,你肯陪着我一块儿吗。” 熊倜一惊,他万万想不到她会这样说法,为难道:“这样……恐怕不太方便吧。” 熊倜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抢着说:“什么方便不方便,你到底肯不肯?” 熊倜心里未尝不愿意,只是他幼遭孤露,生性拘谨得很,心里想做的事,常常自己压制自己而不去做,此刻夏芸这样问他,“是”或是“否”,这是他从未答复过的问题,他想了许久,还没有回答。 夏芸一跺脚,气恼他说:“好,你不肯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呢。”眼圈一红,很快就跑到客栈里去了。 站在街头,熊倜愕了许久,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滋味。 然后他回转身,漫步走回茶馆,想取回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和剑,茶馆被他们这一闹,里面早已空空的没有客人,他游目一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竟不知去向了,急得马上泛起一身冷汗。 茶馆里的堂倌一见他又走进来,如同见了凶神恶煞,连忙跑了过去,带着一脸勉强的笑容,说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熊倜急道:“我刚才放在桌上的两个包袱,你可见到?” 店伙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他又手指着墙上的一张字条说:“我们店里的规矩,一向是银钱物品,贵客自理,遗失了我们也不能负责,这个还请大爷莫怪。” 他知道这种事亦无法向店中追问,空自着急了一会,茫然走出店去,此刻他除了一身衣服之外,真是身无长物,他百感交集,愁怀涌生,只是在想到夏芸时,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温馨。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过着荒祠废庙,便胡乱地歇下,有时花个几文钱,买些果饼充饥。 一日,他走到一个渡头,看到一艘渡船,正缓缓驶近,渡船上的人虽不多,但箱笼却有多件,渡头上的闲汉一涌而上,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提起人家的行李,扛下船来,伸手就要钱,这原是脚夫恶习,尤其长江一带,这种恶习最是猖獗,旅客也无法制止。 船的末梢,是两个模样甚是老实的中年客商,守着两只大箱子,那些脚夫自是也走到那两人面前,要替他们搬那两只箱子,但那两人却死也不让脚夫们搬,只是牢牢守着箱子。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稍长大汉,像是脚夫里的头子,见那两个客商如此,张口骂了一句极难听的粗话,跑到脚夫堆中,叽叽咕咕说了两句,就叉着两手站在渡船的头上。 那两个老实的客商,等船上的人将近都走完了,第一人搬起一口箱子,走下船来,不料刚走到船口的时候,那满脸麻子的稍长大汉,突然一个踉跄倒在他两人身上。 那两人搬着却似十份沉重的箱子,已是摆摆晃晃的,哪里禁得起这大汉一撞,一声惊呼,连人带箱子,朝船外跌去。 熊倜正蹲在江岸,极有兴趣的望着,突看见此事,猛一长身,便已窜到船头,左手横掠那只箱子,右手挡住那客商已跌倒的身躯,他无意中竟使出“苍穹十三式”中的一记妙着,“日月双分”了。 哪知他这一出手,却出了一宗奇事,他左右双手,本是一齐出手,而且所用的力量也完全相同,因为他认为一个快要跌倒的相当实的躯体,和一个箱子,所需的力道必是极为相琳的。 哪知他横掠箱子的左手,所抓的箱子,竟是意外地沉重,若不是他内功已到极深的火候,潜在的内力,随着突然而来的惊奇,猛地加强,那箱子便要落入水中,兀是这样,那箱子的重量仍是他生平未遇的。 而他的右手,竟觉得仿佛是横挡在一团飘荡的棉絮上,是那么地轻飘和柔软,他心中极快的一转,便知道这看来老实的中年客商,实是有着非常武功的商人,而且从他和这箱子中的种种迹象,可看出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实是诡秘得很。 熊倜这突一出手,非但惊震了那许多围住着的脚夫,也惊震了那俩行动诡异,看似迂呆,而实是大有来头的中年客商。 他们所料想不到的是,在这荒僻渡头,竟会有这样的内家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须知那些脚夫惊异的,不过仅是熊倜的身手之速而已,而那两个中年客商,不仅如此,而且还知道熊倜此出手,是用了武林中一种罕见的招式,而且内力深湛,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箱子的重量,若非内力惊人,怎能人悬空中,便能抄住这口箱子。 但是他们并不露出锋芒,仍然装做出老实而迟缓的样子,极为小心地站直了将要跌倒的身躯,眯着眼,掩饰着眼中一种内家高手所特具的神光,讷讷说道:“真谢谢这位老哥了,若不是这位老哥,今天我们非跌死不可。” 熊倜眼珠一转,他知道这类武林高手,这样地掩饰行藏,必是有着不可告人的事,若是以前,他必要将这些事探个清楚,但在他独自漂泊的许多日子来,他已养成一种与人无争的陶然性格,哈哈一笑,说道:“不用客气,这算不了什么。” 那客商露出感激的笑容,像是感激熊倜的出手相助,又像是感激熊倜的不揭破他们的行藏,其中一人伸手入怀,想掏些什么,忽又止住了,谨慎地抱起那两口箱子,缓慢地走下船去。 那些脚夫,都是些眼里不揉沙子的光棍,看见熊倜的身手,他们星不甚清楚其中的奥妙,但也知道那是一种高深的武功,遂都在旁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向熊倜寻事。 熊倜看着那两个人沉重的脚步走了一段,他们装作得非常好,完全不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熊倜笑了笑,他笑自己这回倒真是“多管闲事”了,其实此两人,又何须自己出手呢? 他站了一会,知道那群脚夫已被自己震住,便施然走下船去。 那已渐行渐远的客商,忽地回过头来,走了几走,一齐伸手招呼熊倜过去。 熊倜知道必定有事,便大步走到那两人的身旁,拱手道:“两位有何吩咐?” 那两人其中一人面色赤红,略带微须的也拱手说道:“兄台仗义出手,我兄弟感激得很,看兄台如此身手,必定是位高人,大家心照不宣之处,还望兄台能多包涵。” 他说着伸手掏出一个奇式甚古的制钱,用一根淡黄的丝带串住,伸手递给熊倜,说道:“这是我弟兄一件小小的信物,兄台在皖、浙、湘、赣一带,若有些什么不能解决的,走到门面较大的店家,随便一提,就说是叶家兄弟的好友,兄台无论要什么帮助,必定有个照应,我弟兄虽知兄台身怀绝技,不屑求人,但这却是我兄弟的一番心意,兄台大名,我等虽不知道,但萍水相交,只要投缘也就罢了,”熊倜一见此两人虽是行踪诡异,但皇上去倒也不似坏人,便笑着称谢道:“两位既然如此,小弟便就此谢过了。、那两人便又一拱手,说道:“日后有缘,若能再遇兄台,必当谋一快聚,今日就此别过了。”说完,便转身走了,熊倜见事已了,随手将那古钱揣人怀中,也未曾在意,此渡头既经此事,他也不愿再留,滞洒向前行去。 走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一天,他独自坐在雪地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蹄声,蹄声在他身后停住,一人下马,落地之声甚是轻微。 一个轻俏的女子口音说道:“这么大冷的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大年初一,可别想自杀呀,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说给我听,你别看我是个女子,可也帮得了你忙,你衣服穿得这么少,小心冻死了。” 说着那女子已走到身旁,熊倜本是低着头,只看到这女子穿着一双白皮的靴子,一身紧身的衣祆,外面罩雪白的兔皮风篷,他抬头一看,面色一变,原来这女子竟是夏芸。 那女子见他望着她,就道:“你别看着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熊倜站了起来,朝夏芸笑道:“你不认识我了,可是我却认识你呢。” 夏芸朝他上下看了半天,再望着他的眼睛,突地呀的一声,又叫了出来,喜道:“原来是你呀,真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她又看着熊倜说:“怎么才两、三个月不见,你变成这个样子,差点我都不认识你了,喂!我说你大年初一的清早就跑到这里来,一个人坐着,又不怕冷,是不是想自杀呀。” 熊倜笑道:“那么你大年初一的清早,不也跑到这里来了吗。” 夏芸脸一红,笑道:“我是嫌店里太吵,我又是一个人,看着人家都一家人团聚着,不禁有点想家了,再加上我也听说这里是诗仙李白的墓地,就随便来看看,想不到却碰见了你。” 她说完,又嫣然一笑,低下头去,熊倜不觉看得痴了。 夏芸看到熊倜的一双鞋子,破得七零八落,白袜子却变成黑的了,抬起头未,关切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弄得这个样子?” 熊倜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子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满不在乎的。” 夏芸道:“只是……只是你穿得这么少,岂不要冻坏了。” 熊倜道:“我一点也不冷呀。” 两人相对站着,都觉得有一份无法形容的亲切之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碰到你想见到的人,还有什么更可喜的事呢? 呆了一会,熊倜说:“我真的不冷,你不信摸摸我的手,还是热的呢。” 夏芸低着头,悄俏脱下手套,熊倜伸手过去,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只觉得满手温馨,再也不肯放下,反而紫紧地握住了。 夏芸的手轻轻挣扎了一下,也就让他握住了,她觉得一种男性的热力,透过她的手,直到她心底深处,使她也沉醉了。 雪花仍在飘着,大地显得寒冷而寂静,但他们的心却像火一般的热。 夏芸俏俏地偎向熊倜,柔声说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熊倜点了点头。 夏芸道:“有时我真恨你,那时我叫你陪着我,你为什么不肯?” 熊倜握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道:“这次你再叫我,我就不会不肯了。” 夏芸幸福地笑了,抬头望着熊倜,忽又颦眉笑道:“只是你和我在一块,却不准还是副样子,你看你,弄得脏死了。” 熊倜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想弄得这样,不过我的衣服东西全丢了,我又不能去偷去抢,只好变成了这副样子了。” 夏芸张口想说什么,忽又转口道:“要是我呀,我就去抢。” 说完噗嗤一笑,拉着熊倜走了几步,指着她的马说:“你看我这匹马好不好?”熊倜见那匹白马,浑身毫无杂色,站在雪里地,显得更是神骏。 夏芸又说:“那时候我骑着这匹马,像风一样地跑来跑去,真快极了,在雪地里跑得更快,所以人家都叫我雪地飘风呢。” 熊倜微笑地看着她,心里想道:“我自若馨死后,本来已觉得心如死灰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看到了她只觉得高兴得很,只想跟她在一块儿,别的事全想不起来了…···”夏芸轻轻一扭,不依道:“喂,你在想什么呀,人家在跟你讲话呢。” 熊倜说道:“我在想着你,我看到了你,心里就高兴得很。” 夏芸道:“真的吗?” 熊倜点了点头。 夏芸偎依在熊倜胸前,柔声说道:“我也是一看到你就觉得快乐。” 熊倜只觉得他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任何不如意的事他都不在乎了。 夏芸突地拉着熊倜的手说道:“我带你到当涂去,你不知道,那里今天好玩极了,本来我一个人觉得没意思,现在有你陪我,我就要好好玩一玩了。” 她挥开熊倜的手,骑到马上,说:“你也上来呀,我们两人骑在马上,一会儿就到了,你也可以试试我的大白的脚力。” 熊倜拧身也上了马,伸手抱着夏芸的腰,马呼哨了一声,那马便放开蹄跑了,熊倜只觉马行愈来愈快,路旁的树木,飞快地倒退,但却平稳已极,不禁赞道:“这马真好。” 夏芸听他也喜欢大白,心里更高兴说:“你也喜欢它吗?” 熊倜说:“当然喜欢。” 夏芸说:“以后你要是能到我的马场去,我一定拣一匹最好的马送你。” 熊倜问道:“你有马场?” 夏芸说:“你不知道呀,我那个马场可真大,一眼望过去,连边都看不到,我爸爸妈妈最疼我,你也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熊倜幸福他说道:“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夏芸开心地笑了。 ------------------ 王家铺子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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