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盛宴


  王万武已经站了起来:“我也想得要死。”战宴还未开,泥泞的空地上已铺满圆润晶亮的黑石,但却只摆着一张木质极好,雕刻极精致的胡床。胡床後百锦帐高高支起,一个鬈须髯,凹眼碧睛的波斯奴,戴着顶鲜红的帽子,帽子上垂着蓝色的丝带,穿着件绣金的黑色长袍,系着条鲜红的腰带,手扶弯刀,肃立在胡床後。无十三就坐在这张胡床上。
  他看起来绝不像是个无名无姓无父无母的孤儿,更不像是个疯子。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却非常英俊,也的态度温文而优雅,苍白的脸色使人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纪,文雅动人的微笑,和华丽高贵的服饰,更使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的年纪。
  战宴虽然仍未开,客人却已经到了不少,绝大师他们居然也是他的客人,也像别的客人一样,站在胡床前面。因为这里除了这张胡床外,既没有桌椅,也没有可以让人坐下来的地方。
  除了这张胡床外,这里根本连一样东西都没有。但是,到铁震天和王万武出来後,主人居然用最客气的态度,请他们“坐下来”。
  他先问那波斯奴:“你看还有没有别的客人会来?”
  “我看没有了。”
  无十三立刻举手揖客,带着绝无虚假的微笑说:“请坐,请各位先入席坐下来再说话。”
  第一个“坐下”的居然是绝大师,坐在一张根本不存在椅子上,他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悬空坐在那里,就好像下面真的有张椅子一样。於是每个都“坐”下去了,只有铁震天还站着。
  无十三问他:“阁下为什麽不坐?”
  “我喜欢站着吃东西。”铁震天回答得也很妙:“站着吃才能吃得多些。”
  “有理!”无十三拊掌微笑,说道:“今天各位一定要多吃些,今天我替各位准备了东海乌鱼,北海的鱼翅,南海的燕窝和龙虾,京城的羊羔和烤鸭,江南的醋鱼和蒸蟹,还有整只的牛羊,足够让各位开怀大嚼。”
  他说的这些东西根本连一样都没有,但是他却用最殷勤的态度一再劝客“多吃一点”。他还替绝大师准备了一点素菜。
  第一个开始吃的又是绝大师,连绝大师都已经在吃了,别的人当然也只好跟着吃。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江湖好汉,现在,却像是小孩子在办“家家酒”一样,每个人都合手拿起了一双根本不存在的筷子,坐在一张根本不存在的椅子上,开始吃喝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唯一和孩子们不同的地方是,他们自己也不认为这种玩法很有趣。他们的动作看来虽然很滑稽,神色却很沉重。
  除了绝大师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绝大师睑上却还是全无表情,一筷子一筷子慢慢的夹菜,一口一口慢慢的咀嚼,咀嚼的也不知是愤怒,是恐惧?还是一嘴苦水。自从他成名以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做过一件丢人泄气事的。可是现在他已将他辛苦博来的声名,捧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肚里!
  铁震天看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他想不通绝大师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对这疯子如此畏惧。只不过现在他已明白无十三是个什麽样的疯子了。
  大婉虽然已经将他描叙得很仔细,但是,铁震天现在才知道,不管她说得多仔细,还是不足以形容出他的疯狂可怕於万一。无十三也在盯着铁震天,只有铁震天一个人没有动筷子。
  “你为什麽不吃一点?”
  “吃什麽?”
  “羊羔和醋鱼的味道都很不错,”无十三道:“烤鸭也要乘热吃才好。”
  “烤鸭在那里?”铁震天问:“酷鱼在那里?”
  “你看不见?”
  “我看不见。”
  无十三道:“别人都看得见,你为什麽看不见。”
  “因为我没有他们聪明,”铁震天道:“你说的这些东西,一定只有聪明人才看得见。”
  无十三又盯着他看了老半天,忽然大笑:“原来你是个呆子,这麽多好吃的东西,只有呆子才看不见。”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脸上忽然露出种愤怒之极的表情,转过脸,狠狠的瞪着冯超凡,厉声问:“你怎麽能做这种事。”
  冯超凡怔了怔,“我做了什麽事?”
  “有这麽多好东西你不吃,为什麽偏偏要吃我的小狗?”
  “你的小狗?”冯超凡听不懂他在说什麽?“你的小狗在那里?”
  “刚才还在这里的,”无十三道:“现在已经被你连皮带骨都吃了下去!”
  他看来不但愤怒,而且悲伤:“这条小狗我已经养了好几年,就像是我的儿子一样,你为什麽要吃掉他?为什麽如此残忍?”
  冯超凡脸色变了,“奉天大侠”冯超凡三十年前就已成名,以一对六十三斤重的混元铁牌纵横白山黑水间,什麽事他没见过?他当然已看出无十三是存心找他的麻烦。他希望绝大师能助他一臂之力,跟这疯子拚一拚,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绝大师至少总该替他说句话的!
  想不到第一个替他说话的并不是他的好朋友,而是他一向深恶痛绝的大盗铁震天。“这里根本连一条狗都没有,”铁震天道:“大狗小狗都没有。”
  “你是呆子,你当然看不见。”无十三道:“我亲眼看见的,绝不会假!”
  “这次你恐怕看错了。”
  “你一定要说这里没有狗?”
  “绝对没有。”
  “可是我说有,而且已经被他吃进肚子!”无十三脸上忽然又露出种神秘的笑容,一字字道:“你想不想跟我赌?”
  “怎麽赌?”
  “赌那条小狗是不是在他肚子里,”无十三吃吃的笑道:“用你的人头做赌注。”
  铁震天忽然觉得手脚冰冷了,胃里好像已经开始要呕吐,他已经猜出这个疯子要干什麽。冯超凡显然也猜出来,忽然大吼一声,向无十三扑了过去。他的“虎爪功”和他的混元铁牌,同样都是威震关东的武林绝技。
  绝大师的脸色居然也娈了,疾声道:“住手!膘住手!”他说得还是迟了一步,冯趋凡的身子已扑起,无十三身後那波斯奴的弯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如乱箭般射出。只有一种方法能看出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小狗,一种最原始,最野蛮,最残酷的方法,一种只有疯子才会用的方法。这个疯子用出来了。纵横江湖三十年的冯超凡,竟没有闪过这一刀,开膛剖腹的一刀。
  每个人脸色都变了,有的人已忍不住在呕吐,有的人向外逃窜,有的人向前猛扑!无十三还在吃吃的笑,笑声疯狂诡秘而凄厉,无论谁只要听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刀光还在不停闪动,一刀就是一条命。没有人能避得开这波斯奴的刀,因为他一刀劈来时,已经先有一枚黑石飞过来,是从无十三手里飞过来的。
  无十三以中指弹黑石,风声一响,黑石已打在对方的穴道上。能够避得开的只有绝大师和铁震天,但是他们也没法子逼进那张胡床,刀光和血光已封住了他们的眼。他们几乎已看不见无十三的人在那里。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马如龙。
  马如龙冲入了刀光和血光,他不是来送死的,他是来救人的,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但是他一定要冒这个险。没有人能拉得住他,他宁死也不能坐视这种残杀继续,他一定要把能够救出来的人全都救回来。在这一瞬间,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他没有死,他知道自己没有死,而且救了几个人回来。但是他冲回杂货店时,已筋疲力竭,一进门就已倒下!他出生入死,拚了命去救回来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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