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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门上的灯笼已熄灭。 一个人站在灯笼下,仰面而笑,笑声震得灯笼上的积沙,雪一般纷飞落下,落在他脸上。 他不在乎。 无论对什么事,叶开都不在乎。 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立刻就会充满一种仿佛混合着腐草、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气。 可是他站在那里,却好像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很欣赏他身上这种臭气。 他衣襟上的破洞中,还插着朵花,但已不是昨夜的残菊,而是朵珠花。 也不知是从哪个女人发鬓上摘下来的珠花。 他从不摘枝上的鲜花,只摘少女发上的珠花。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从远方收回来,凝视着他。 他却已走到街心,走到那白衣人面前,脚步踉跄,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但一双眼睛张开时,却仍清醒得如同正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 所以他眯着眼,看着这白衣人,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在这里。”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今天你还在。”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在等什么?” 白衣人道:“等阁下。” 叶开笑了,道:“等我?我又不是绝色佳人,你为什么要等我?” 白衣人道:“在三老板眼中,世上所有的绝色佳人,也比不上一个阁下这样的英雄。” 叶开大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是个英雄,但三老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白衣人道:“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叶开道:“好,我喜欢这种人,他在哪里?我可以让他请我喝杯酒。” 他要别人请他喝酒,却好像是已给了别人很大的面子。 白衣人道:“在下正是奉了三老板之命,前来请阁下今夜过去小酌的。” 叶开道:“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白衣人道:“万马堂藏酒三千石,阁下尽可放怀痛饮。” 叶开拊掌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也不行。” 白衣人道:“多谢。” 叶开道:“你既已请到了我,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人道:“在下奉命来请的,一共有六位,现在只请到五位。” 叶开道:“所以你还不能走?” 白衣人道:“是。” 叶开道:“你请不到的是谁?” 他不等白衣人回答,突又大笑,道:“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也不愿别人情他喝酒。” 白衣人只有苦笑。 叶开道:“你就算在这里站三天三夜,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这世上能令他动心的事,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 白衣人只有叹气。 叶开道:“要打动他这种人,只有一种法子。” 白衣人道:“请教。” 叶开道:“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请是一定清不动的,激他也没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动他,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而且非去不可。” 白衣人苦笑着道:“只可惜在下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动他。” 叶开道:“你看我的。” 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傅红雪走了过去。 傅红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着。 叶开走到他面前,走到很近,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握着刀的一只手青筋却已凸起。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万马堂去,我告诉你。” 他绝不让傅红雪再说一个字,掉头就走,走得很快,就好像生怕傅红雪会追上来似的。 傅红雪却动也没有动,只是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瞳孔似已渐渐收缩。 叶开已走回白衣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现在你已经可以回去交差了,今天晚上,我保证他一定会坐在万马堂里。” 白衣人迟疑着,道:“他真的会去?” 叶开道:“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经完全没有责任。” 白衣人展颜道:“多谢!” 叶开道:“你不必谢我,应该谢你自己。” 白衣人怔了怔,道:“谢我自己?” 叶开笑道:“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一剑飞花’花满天,既然能为了别人在这里站一天一夜,我为什么不能替他做点事呢?” 白衣人看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过了很久,才淡淡道:“阁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叶开笑道:“幸好也不大多。” 白衣人也笑了,长身一揖,道:“今夜再见。” 叶开道:“一定要见!” 白衣人再一拜揖,缓缓转身,拔起了地上的大旗,卷起了白绫,突然用枪梢在地上一点,人已凌空掠起。 就在这时,横巷中奔出一匹马来。 白衣人身子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马鞍上。 健马一声长嘶,已十丈开外。 叶开目送着白衣人人马远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万马堂当真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他伸长手,仰天打了个呵欠,回头再找傅红雪时,傅红雪已不见了。 碧天,黄沙。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 远远望过去,一面白色的大旗正在风沙中飞卷。 大旗似已远在天边。 万马堂似也远在天边! 无边无际的荒原,路是马蹄踏出来的,漫长、笔直,笔直通向那面大旗。旗下就是万马堂。 傅红雪站在荒原中,站在马道旁,看着这面大旗,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现在,他才慢慢地转过身。 漫天的黄沙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影,流星般飞了过来。 一匹胭脂马,一个红衣人。 傅红雪刚走出三步,已听到身后的马蹄声。 他没有回头,又走了几步,人马已冲过他身旁。 马上的红衣人却回过头来,一双剪水目瞳,只盯了他手中的刀一眼,一双纤纤玉手已勒住了缰绳。 好俊的马,好美的人。 傅红雪却似乎没有看见,他不愿看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 马上的人明眸却在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就是那个人?连花场主都请不动你。” 她的人美,声音更美。 傅红雪没有听见。 马上的人柳眉扬起,大声道:“你听着,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帐王八蛋,我就杀了你拿去喂狗。她手里的马鞭,突然毒蛇般向傅红雪脸上狠狼地抽了过去。傅红雪还是没有看见。鞭梢一卷,突然变轻了,“啪”的,只不过在他脸上抽出了个淡淡的红印。 傅红雪还是好像全无感觉,但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却又凸起。 只听马上人吃吃笑道:“原来你这人是个木头人。” 银铃般的笑声远去,一人一马已远在黄沙里,转眼间只剩下一点红影。 傅红雪这才抬起手,抚着脸上的鞭痕颤抖起来。 他全身都抖个不停,只有握刀的一只手,却仍然稳定如磐石! 叶开还在打着呵欠。 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过三四十次呵欠了。 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觉。 他东逛西逛,左瞧右看,好像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就是对睡觉没有兴趣。 现在,他刚从一家杂货店里走出来,正准备走到对面的小面馆去。 他喜欢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他觉得这地方每家店的老板好像都有点奇怪。 其实,奇怪的人也许只不过是他自己。 他走路也不快,却又和傅红雪不同。 傅红雪虽是个残废,走得虽慢,但走路时身子却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杆枪。 他走路却是懒洋洋的,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脱了节,你只要用小指头一点,他就会倒下去。 他穿过街心时,突然有一匹快马,箭一般冲入了长衔。 一匹火红的胭脂马。马上人艳如桃花———种有刺的桃花。 人马还没有冲到叶开面前,她已扬起了马鞭,喝道:“你不要命了吗?炔避开!” 叶开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连一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有勒住缰绳,但手里的马鞭却已狠狠地抽了下去。 这次她比对付傅红雪时更不客气。 但叶开的手一抬,鞭梢就已在他手上。 他的手就好像有某种神奇的魔法一样,随时都可能做出一些你绝对想不到的事。 红衣女的脸上已红得仿佛染上了胭脂。 叶开只不过用三根手指夹住了鞭梢,但随便她怎么用力,也休想将鞭梢抽回来。 她又惊又急,怒道:“你……你想于什么?” 叶开用眼角瞟着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道:“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红衣女咬着嘴唇,道:“我不想听。” 叶开淡淡道:“不听也行,只不过,一个大姑娘若从马上跌下来,那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红衣女只觉得突然有一股力量从马鞭上传了过来,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从马上跌下去,忍不住大声道:“你有活快说,有屁快放。” 叶开笑了,道:“你不应该这么凶的。不凶的时候,你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一凶起来,就变成个人人讨厌的母老虎了。” 红衣女忍着怒气,道:“还有没有?” 叶开道:“还有,无论胭脂马也好,母老虎也好,踢死人都要赔命的。” 红衣少女脸又气白了,恨恨道:“现在你总可以放手了吧?” 叶开忽又一笑道:“还有一件事。” 红衣女道:“什么事?” 叶开笑道:“像我这样的男人,遇见你这样的女人、若连你的名字都不问,就放你走了,岂非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 红衣女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把名字告诉你?” 叶开道:“因为你不愿从马上跌下来。” 红衣女的脸似已气黄了,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好,我告诉你,我姓李,叫姑姑,现在你总该松手了吧?” 叶开微笑着松开手,道:“李姑姑,这名字倒……” 他忽然想通了,但这时人马已从他身旁箭一般的冲过去。 只听红衣女在马上大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就是你龟孙子王八蛋的姑奶奶。” 她还是怕叶开追上来,冲出去十来丈,身子突然凌空跃起,燕子般一掠,飞入了路旁一道窄门里。 好像她只要一进了这窄门,就没有任何人敢来欺负她了。 门里十八张桌子都是空着的。 只有那神秘的主人,还坐在楼梯口的小桌上,玩着骨牌。 现在是白天,白天这地方从不招呼任何客人。 这地方的主人做的生意也许并不高尚,但规矩却不少。 你要到这里来,就得守他的规矩。 他两鬓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但一双手却仍柔细如少女。 他穿着很华丽,华丽得甚至已接近奢侈。 桌上有金樽,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光泽柔润如宝石。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摆成了个八卦。 红衣女一冲进来,脚步就放轻了,轻轻走过去,道:“大叔你好。” 一迸了这屋子,这又野又刁蛮的少女,好像立刻就变得温柔规矩起来。 主人并没有转头看她,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坐。” 红衣女在他对面坐下,仿佛还想说什么,但他却摆了摆手,道:“等一等。” 她居然肯听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 主人看着桌上用骨牌摆成的八卦,清瞿、瘦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才仰面长长叹息了一声,意兴更萧索。 红衣女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能从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主人道:“嗯。” 红衣女眨着眼,道:“今天你看出了什么?” 主人端起金杯,浅浅吸了一口,肃然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红衣女道:“若知道了呢?” 主人缓缓说道:“天机难测,知道了,反而会有灾祸了。” 红衣女道:“知道有灾祸,岂非就可以想法子去避免?” 主人慢慢地摆了摆头,神情更沉重,长叹道:“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红衣女看着桌上的骨牌,发了半天呆,喃喃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主人黯然道:“就因为你看不出来,所以你才比我快乐。” 红衣女又呆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这些事我不管,我只问你,你今天晚上,到不到我们家去?” 主人皱眉道:“今天晚上?” 红衣女道:“爹爹说,今天晚上,他请了几位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想请大叔你也一起去;再过一会儿,就有车子来接了。” 主人沉吟着,道:“我还是不去的好。” 红衣女撅起嘴道:“其实爹爹也知道你绝不会去的,但还是要叫我来跑这一趟,害得我还受了一个小鬼的欺负,差点被活活气死。” 只听一人笑道:“小鬼并没有欺负姑奶奶,是姑奶奶先要踢死小鬼的。” 红衣女怔住。 叶开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看着她笑。 红衣女变色道:“你凭什么到这里来?” 叶开悠然道:“不应该到这里来的人,却不是我,是你。” 红衣女跺了跺脚,转身道:“大叔,你还不把这人赶出去,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主人淡淡一笑,道:“天快黑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爹着急。” 红衣女又怔了怔,狠狠一跺脚,从叶开旁边冲出了门。 她走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 叶开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跌死了,是没有人赔命的。” 红衣女冲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忽又把门拉开一线,道:“多谢你这乖孙子关心,姑奶奶是跌不死的。” 这句话没说完,门又“砰”的关起,只听门外一声呼喝,就有马蹄声响起,在门口停了停,一瞬间又消失在街头。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哺道:“好一匹胭脂马,好一个母老虎。” 主人忽又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叶开道:“哪一半?”主人道:“附近的人,替她们一人一马都取了个外号,人叫胭脂虎,马叫胭脂奴。” 叶开笑了。 主人接着道:“她也就是今夜东道主人的独生女儿。” 叶开失声道:“她就是万马堂三老板的女儿?” 主人点点头,微笑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最好小心些,莫要被这胭脂虎咬断了腿。” 叶开又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人并不像外表看来这么神秘孤独,所以又问:“三老板究竟姓什么?” 这人道:“马,马芳铃。” 叶开笑道:“马芳铃,他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女人的名字?” 主人道:“父亲名字是马空群,女儿是马芳铃。” 他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着叶开,微笑着又道:“阁下真要问的,定然不是父亲,而是女儿;在下既闻弦歌,怎会听不出阁下的雅意。” 叶开大笑,道:“但愿今夜的主人,也有此间主人同样风采,叶开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主人道:“叶开?” 叶开道:“树叶之叶,开门之开……也就是开心的开。” 主人笑道:“这才是人如其名。” 叶开道:“主人呢?” 主人沉吟着,道:“在下萧别离。” 叶开说道:“木叶萧萧之萧?别绪之别?离愁之离?” 萧别离道:“阁下是否觉得这名字有些不祥?” 叶开道:“不祥未必,只不过……未免要令人兴起几分惆怅而已。” 萧别离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难免别离,将来阁下想必要离此而去,在下又何尝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细一想,这名字也普通得很。” 叶开大笑,道:“但自古以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阁下既然取了个如此引人忧思的名字,就当浮一大白。” 萧别离一饮而尽,持杯沉吟,忽然道:“其实人生之中,最令人销魂的,也并非别离,而是相聚。” 叶开道:“相聚?” 萧别离道:“若不相聚,哪有别离?” 叶开咀嚼良久,不禁叹息,喃喃道:“不错,若无相聚,哪来的别离?……若无相聚,又怎么会有别离?……”他反反复复低咏着这两句话,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道:“所以阁下也错了,也当浮一大白才是。” 叶开走过去,举杯饮尽,忽又展颜而笑,道:“若没有刚才的错,又怎会有现在这杯酒呢?所以有时错也是好的。”突然问,车辚马嘶,停在门外。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刚说别离,看来就已到了别离时刻,万马堂的车子来接客了。” 叶开笑道:“但若无别离,又怎会有相聚?” 他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萧别离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若无别离,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时一旦别离,就再难相聚了。” 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就停在门外。 黑漆如镜,一个人肃立待客,却是一身白衣如雪。 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绫三角旗:“关东万马堂。” 叶开刚走过去,白衣人已长揖笑道:“阁下是第一位来的,请上车。” 这人年纪比花满天小些,但也有四十岁左右,圆圆的脸,面白微须,不笑时已令人觉得很可亲。 叶开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白衣人道:“还未识荆。” 叶开道:“既不认得,怎知我是万马堂的客人?” 白衣人笑道:“阁下来此仅一夕,但阁下的豪华,却已传遍边城,何况,若非阁下这样的英雄,襟上又怎会有世间第一美女的珠花呢?” 叶开道:“你认得这朵珠花?” 白衣人道:“这朵珠花本是在下送的。” 他不让叶开说话,忽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在下虽然自命多情,却还是未曾博得美人的一笑。” 叶开却笑了,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维过,但被人恭维得如此的开心,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 现在来的却只有叶开一个人。 他见着花满天时,已觉得万马堂中卧虎藏龙,见到这白衣人,更觉得万马堂不但知人,而且善用。 纵然是公侯将相之家的迎宾使者,也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如珠妙语,善体人意。 无论谁能令这种人为他奔走效忠,他都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叶开忽然想快点去看看那位三老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角色,所以忍不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呢?” 白衣人道:“据说有一位客人,是由阁下代请的。” 叶开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人一定会去的,而且一定是用自己的方法去。我问的是另外四位。” 白衣人沉吟着,道:“现在他们本已该来了。” 叶开道:“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来。” 白衣人忽又一笑,道:“所以我们也不必再等,该去的人,总是会去的。” 夜色渐临。 荒原上显得更苍凉,更辽阔。 万马堂的旗帜已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白衣人坐在叶开对面,微笑着。 他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马蹄声如奔雷,冲破了无边寂静。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夜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白衣人仿佛听得很刺耳,却还是勉强笑道:“此话怎讲?” 叶开道:“听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白衣人笑了笑,道:“这点阁下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连在下也能陪阁下喝几杯的。” 叶开道:“万马堂中若是高手如云,我更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的笑容仿佛又有些僵硬,道:“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 叶开淡淡道:“我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是怪事呢!” 白衣人展颜道:“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观阁下风采,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阁下之理。” 叶开道:“但我还是有点怕。” 白衣人道:“怕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怕的是你们不来灌我。” 白衣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荒原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歌声。 歌声凄侧,如位如诉,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文咒语!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歌声凄侧悲厉,缥缈回荡,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白衣人脸色已渐渐变了,突然伸手一推车窗,道:“抱歉。” 两个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 侠客居 独家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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