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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血性汉子!”陆翔青由衷地道:“像这种豪杰,值得我们刎颈相交!” “是的,师兄。”连丝藕凤目深邃,流汤着异采:“展二少不但是性情中人,他更是人 间少见的奇男子!” 陆翔青蓦然瞿视连丝藕:“丝藕,这是晏叔见背之后,你第一次如此盛赞男人!” 连丝藕螓首轻颦:“师哥,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陆翔青转望沉黑的江天:“昨夜的展二少风流倜傥,翩然浊世,今日的二少君平易近 人,亲切随和,丝藕,我敢打赌,二少是为了拉近我们与郭老爹一家的情感,专程走这一趟 路的。” 连丝藕诺然颔首:“萍水相逢便能披肝沥胆,输诚相见,这磊落的胸襟,辉照日月,教 人打心底折服,师哥,为了二少君的这份知遇之情,我们应该为他做点儿事,尽点儿心。” “你是指——?” “我还不知道,不过,我看二少君眉宇隐现忧色,必然是有郁结在心,我相信总有我们 帮得上忙的地方。” 果然,在连丝藕的这一念之下,他二人便也真的为展千帆的身处逆境,而大力协助,这 是叙话! 夜凉如水,江风拂面。 弯月纤细,倒悬在繁星之中。 展千帆挥别了郭大柱与陆翔青与连丝藕等人,望着船桅渐近,他的神情掩上一层黑云。 此刻,展千帆独自投向东方而行,在远处,有灯光闪闪,正殷切地唤着他。 那儿是铭恩木材行的木材屯积场,一块块的大小木头,堆得比山还莴,在晚上来看,格 外显得阴森而诡谲。 屯积场的旁远有一间木造小寮房,那是为守夜的看木工人,而准备的临时栖身之所。 这时候,寮房的窗口正投射出澄黄的灯晕,与屋外的森幽相托,益发衬出亲柔与温馨。 荒野的灯火就是有这股力且,即使是微小如豆.也能点燃起心底的熊熊暖意。 展千帆在这抹微弱的灯馨中,清楚地看见堆木旁有一个黑影在移动,他走向黑影,发现 是一名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挨着木堆,——抖缩,他的眼睛渲泄出惶恐,惊慌地望着逼近而来 的展千帆。 在男孩的脚边还放置一些残屑断枝,而他身上单薄且褴褛的衣服,也正围塞着一段木 头。展千帆目睹这样的情景,他已经料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展千帆走过去拨开男孩身上的木屑,然后扶起他。 “你会砍掉我的手脚吗?”男孩颤声问。 展千帆摇摇头,他温和地道:“我带你去见梦当家。” 男孩子身躯猛抽,他抖却的说道,“梦老板会砍断我的手脚!” “为什么?” “因为我偷他的木材!” 展千帆稍微停顿一下,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屈志坚!” “屈志坚?你认字吗?会不会写自个儿的名字?” 男孩子点点头:“我爹是个秀才,曾经教过我读书识字。” 展千帆微惧道:“那很好,你的名字是哪三个字?” “屈原的屈,志气的志,坚定的坚。”“屈——志——坚——很好的名字,你应该人如 其名,才不辜负这个好名字。” 屈志坚嚅嗫道:“二少君,我不是故意要偷……。” 展千帆轻掩屈志坚的嘴。 “不论是什么原因,亲自去和梦当家解释,并且向他道欢!” 屈志坚的脸上失去血色:“我怕!” 展千帆皱一下眉:“既然能够向我说明,为什么不敢对梦当家解释?” 屈志坚咬住下唇:“二少君,梦当家如果砍断我的手脚,就没有人伺候我娘了。” 展千帆扬一扬双眉:“屈志坚,我可以向你保证,梦当家不会砍断你的手脚,只是我却 无法担保,你不会受到任何处置!” 展千帆环住屈志坚的肩,走向小寮房。 “来吧!屈志坚,男子漠大丈夫,敢做敢当,既然知道不对,就得有伏首认锗的勇气 呀!” 寮房门是虚掩着,展千帆推门而入,屋里正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男的紧削而精壮,虽然称不上俊逸,但是目清神正,给人一种正直而且诚挚的感觉。 女的十分娇小,柳眉均称,就似此刻天际的弯月,而她眼波慧黠,嘴角微扬,充满了活 力,使得她看起来格外的年轻,全然不似迟暮的中年妇人。 “禅决、慧娘,让你们久候了。” 这封夫妇不是别人,他们正是九江城里响当当的大木材行——铭恩号——的当家主事, 梦禅决及楼慧娘夫妇。 提起铭恩木材行,它的崛起乃是最近这十多年的事情。 梦禅决由自行伐木,自行兜售,自行接洽买主和送货,慢慢的辟出一片店面,然后才一 步一步的爬上来,建立起今天的局面。 刚开始的时候,梦禅决经营的十分惨淡艰辛,其中除了资金拮据,人手欠缺等因素之 外,更由于他不愿漫天开价,也不容主顾就地还价的铁汉作风,使得他在起步之时,备受买 者的冷眼奚落。 然而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梦禅决做买卖始终秉持着童叟无欺的诚信作风,他标明 一分价钱一分货,绝不滥竽充数,也不胡乱吹嘘,而今,凡是曾经与铭恩木材行,有过生意 往来的人都知道,到别的行号买木材,必须俱备一些看木材的眼光,选材质的见识。 但是买铭恩木材行的货,即使是个白痴,也永远无须担心受骗上当,因为梦禅决不论是 对行家,抑是对门外汉,总是一视同仁,以货议价,不因人异。 也就是凭靠这份坦白及正直的形象,梦神决终于在木材界里,打开了他的信誉,挣出了 他的天空。 如今,非但九江城的父老知道梦禅决,做生意规规矩短,实实在在,即使是外地来的买 主,也有许多人慕名拜访,并且在一番恳谈之后,情愿与他交易,建立长久并稳固的往来关 系。 然而在铭恩木材行成功的背后,这位展家二少爷的支撑及协助,委言功不可没。展千帆 总是在梦禅决最困难的时候,向他伸出援手,他帮助梦禅决在他未显之日,除了设法为铭恩 木材行招揽主顾之外,这位二少爷甚致脱下锦衣,与梦禅决一起扛木,一起锯木,一起刨 木。 他帮梦禅决照料承受风乾的原木,他也曾趴在地上,与梦禅决一起寻找掩藏在木屑中的 工具,然后一块儿啃着馒头充饥,彼此调侃对方的狼狈,一起放声大笑。 在展千帆十八岁的那一年,梦禅泱的独生女——当时才七岁的梦丹柔——忽然不明原因 地发起高烧,偏巧梦禅决又忙着赶货。 那时候人手不足,梦禅决的两位父上——梦机玄及梦机菩又在店里帮忙,留在家里的楼 慧娘,既要打点一家的二餐,安排五口的起居,着手衣物的清理,又要照料罹病的女儿,并 且还得随时注意熬药的火候,她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崩溃了。 正好展千帆由于顺路造访铭恩木材行,从梦神决的口中得知楼紧娘的窘境,他立刻赶到 梦家,抒解楼慧娘肩上的重担。 他全心全意守护住那个脆弱的梦丹柔,抱着小女孩儿.整整四天四夜未能离手也不曾阖 眼,当梦禅决抽空赶回家探视女儿的情况时,活泼的梦丹柔已经可以调皮地呼唤“爹爹”, 并且嚷着父亲带她到店里玩。 而现在,梦神决正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打量展千帆。 展千帆的只眉微微地扬了一扬。 梦禅决轻吁一听,他将视线听移至展千帆身旁的男孩脸上,那男孩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挨 近展千帆。 “屈志坚?” 男孩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梦禅决。 “我听到你和二少君的谈话,故而知道你的名字。”梦禅决微慎道:“既然二少君已经 答应你——我不会斩你的手脚——我想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木材了?” 屈志坚垂下目光:“梦老板,请您原谅我,我家里已经没有柴火可以起灶做饭,而我又 没有钱去买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梦禅决静默有顷,然后说道:“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你还不曾想到去偷钱。” 屈志坚的双手紧紧抓扯两侧的衣角:“梦老板,我知道错了,请你饶我这一遭,我发誓 不敢犯了!” 梦神决凝视那个男孩:“『不敢犯』这三个字,并没有解决你目前的困难,屈志坚,下 一次你是不是打算去偷别人的银子来买我的柴火?” 屈志坚的衣角扭成一团:“我不敢了,梦老板,我真的不敢了,只是我能不能请您发发 慈心,赊点儿柴火给我,我愿意卖身为奴,不论您教我做什么工作,我都肯做!” “既然你有这份决心,打一起头,你就可以来找我商量了,又何必出此下策呢?” “梦老板,我——。”屈志坚咬着牙关,艰辛地道:“我必须接家人一起住一起生活 呀!” 梦禅决审视他:“你是不是应该让我了解其中的原因?” 屈志坚的眼中浮出泪光:“梦老板,我娘疯了。” 四周的空气忽然凝窒了。 屈志坚控制不住悲恸,泪下如雨:“梦老板,我爹在上个月过世之后,我娘整个人就错 乱了,而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妹要照顾,.不论我到哪儿都必须将他们接到那 儿,才能就近照顾。 梦老板,我已经问过许多人家,求过好多工作,可是他们一听说我还有一家子要跟来, 就没有人肯收留我了。 梦老板,我知道你不是开慈善堂,可是我还是求您行行好,给我一份工作,我一定会很 认真地做,我会报答——。” “屈志坚!”梦禅决挥一挥手:“为你难过遭到这么大的磨难,你能不能告诉我,令尊 是如何过世的?” “病死的。”屈志坚擦掉脸上的泪水:“肺痨!”. 展千帆的背脊忽地僵直了,他一言不发走到右边的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同时也聆 听屋外传来的马嘶声。 梦禅决瞄向展千帆的背影,然后转对屈志坚。 “我这儿的确还欠缺一些人手,你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到木材行上工,就算我不在店 里,我也会交代下去的,还有,我用你却不是买你,你每天上下工之后便可以回家,不用耽 心家小的照顾。” 屈志坚跪倒在地面,声泪俱下:“谢梦老板!” 梦禅决温和一笑,移目妻子:“慧娘,委屈你去拣些柴木,让这孩子带回去。” 楼慧娘含笑点头,她走到屈志坚的身旁,拉起他,并且柔声地道:“跟我来,志坚,我 们一块儿去拣些柴火。” 屈志坚谦卑地跟着楼慧娘出去。 “你明知道那个孩子行窃,但却佯装糊涂。” 梦禅决离开座位,走向展千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梦禅决半开玩笑地道:“你何必那么认真?” “性相近,习相远,习焉不察,是非汤然——。” “得,我服输,江右才子。”梦禅决连连挥手:“你该想到,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夜盗 柴火,通常只有一个理由——穷!” “窃盗无耻。乞讨无格。这种荣辱之心,必须打小培养,你今日容他小恶,却可能害他 一世!” “我的二少君,你的话虽然不错,可是也别那么严肃!” 梦禅决打着笑容,用手背拍向展千帆的胸脯。 他看见展千帆皱了一下眉头,梦禅决笑容忽凝,反掌拉开展千帆的衣襟,随即他倒抽一 口气,目光戚然。 “你又挨打了?” 展千帆推开梦禅决的手,默默地整理衣裳。 梦禅决的胸襟,突然间涨满了凄楚,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展千帆的委屈,也知道这个敏锐 青年的心中,所负荷的辛酸与悲涩,足堪击垮一个人的热情与斗志。也正因为那份认知,他 为展千帆抱屈。 “若是你娘在世就好了!”梦禅决轻叹一声。 展千帆全身抽颤了一下,他将双手用力抵握住窗边,抬起头,拚命地深吸好几口气。 “对不起,千帆,我不该勾起这个话题。” 展千帆摇摇头,他咬紧下居,迸出嘶哑的声音:“禅决,谓让我渲泄出来我实在好想我 娘。好想!好想!我不知道该如何中止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我不知道该如何平抚这种椎心 刺骨的伤痛,我真的不知道,禅决,我真的不知道!” 梦禅决像父兄一般,环住展千帆的肩。 “我了解,千帆,我十分了解,展夫人撒手尘寰,对你们展家每一个人而言,都是磨灭 不了的至痛至哀!” 展千帆双掌交握,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萧瑟的秋意唤起他的记忆,将思慕情怀化为鲜明 的影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八年前,唔!八年前的往事仍沥沥在目啊! 在一个初冬的黄昏,天彤云密布,吹袭着飕飕冷风,展千帆和展千舫在母亲斐云玑,及 祖母晋若菡的督促之下,在后花园里比剑练武,丝丝的剑气,正鼓汤着两颗年轻人的心。 这时侯,天空开始飘落这一年的初雪。大自然奥妙的变化,立刻在展千帆和展千舫的身 体内,催发起莫名的兴奋,他们用剑聚凝出一朵朵的冰花,然后甩向对方,扬溢出青春的欢 笑。 晋若菡和斐云玑,也被那两个孩子的调皮所感染,他们随着孩子的笑声而笑,目光不停 地追逐那两抹充满活力的身形。 “儿子们,请问这就是你们练剑的方式吗?” 展毅臣的声音,凌跨着北风而来,随着便见到他那道威武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两个 顽心未泯的青年,连忙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唤道:“爹!” “你们这两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展毅臣以指分别轻敲展千舫和展千帆的额头。 展千舫和展千帆低下头,彼此互瞧,嘴角偷偷挂着笑意。 展毅臣走向母亲,道:“娘!” “你今晚回来得早。” “是的,事情顺利。” 斐云玑昂着额头,含笑迎向丈夫。 “毅臣,你满身是汗,先沐浴再用餐吧!” 展毅臣环住妻子的腰。 “我要先抱抱我的妻子,云玑,这些天太忙了,没能好好的陪你,我的心里老是觉得怅 然若失。云玑,你知道吗,你今儿的脸色特别红润,似乎比往常更美,更艳!” 斐云玑白了丈夫一眼:“老夫老妻还开这种玩笑。” 展千帆的心头没由来的一跳,一股不祥之兆蓦地窜升,据满了他的胸膛他看出母亲的眼 底飞掠过一道黯芒,宛如阳光下的闪电,迅速地令人难以察觉。 “是真的,云玑。”展毅臣亲蜜地抚摸妻子的脸庞:“你今天特别特别的美。” 斐云玑绽开明艳的笑容:“大概是因为我看那两个孩子玩得开心,所以我也跟着兴奋起 来了。” 展千帆走过去挽住母亲的手腕:“那么娘就陪我们一块儿玩!” 斐云玑飞快地瞥了展千帆一眼,她扳开次子的手掌,将柔荑环绕在丈夫的头部:“毅 臣,我忽然好想重游黄山,再睹那儿的奇幻云海,壮阔松涛,嶙峋石笋……天哪,我怀念极 了,毅臣,你赶紧拣个空,带咱们一家到那儿游玩,好不好?” 展千帆暗吸一口气,默默地凝视母亲,他一直未曾失掉那种忧患意识,也是奇怪的第六 感! 展毅臣则托扶妻子的柳腰,皱眉道:“拣这个时候去,会不会太冷了?” “练武的人哪怕天寒!”斐云玑央求道:“毅臣,我们去嘛!” 展毅臣箍紧手臂,将妻子完全地贴近胸怀:“谨奉贤妻,既然你那么想去,我们就去玩 个痛快!” 斐云玑快乐地抚摸丈夫的脸颊:“谢谢你,毅臣,我真的好幸福!你记不记得,咱们就 是在黄山坏千舫的?” 展毅臣轻捏裴云玑的瑶鼻:“当然起得,我还说过在那种奇境中,孕育出来的孩子,一 定特别的漂亮,千舫总算争气,没让我丢脸!” 展千舫俏皮地笑道:“我打从娘胎起就听话嘛!” “那么我呢?”展千帆连忙问道:“我是在哪儿有的?” 斐云玑含笑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你那么鬼灵精,当然是在水边怀有的,你想想 看,在哪儿怀你最适合呢?” 展千帆的眼珠子兀自在那儿打转。 展毅臣已经在捉狭地道:“还用想吗?当然是在千舫的尿布边。” 此话一出,展千舫立刻放声大笑。 晋若菡也扶杖莞尔。 致于斐云玑则一边格格发笑,一远轻展毅臣的肩膀,她笑得连眼角都溢出泪水。 这时侯,唯有展千帆嘟起嘴,嘀咕道:“爹欺负我!!” 斐云玑伸展粉臂,握住次子的手膀子,她虽然尽力控制住笑声,却抑不住喘息:“毅 臣,亏你想得出来。” 展千帆回身拉扯祖母的衣袖,像个小男孩似的撤娇道:“婆婆,我受伤了。” 晋若菡慈蔼一笑,拍着袖上的那只手:“乖玉孙儿,别呶起嘴,这件事婆婆来替你作 主。毅臣,你听到了,我的玉孙儿说他受伤了,你快快给我一个交待,我这个心肝宝贝是在 哪儿吸收了天地之精华,孕化而出的?” “娘!”斐云玑捂着自己的胸,虽然她脸上的笑意,还是浓得化不开,可是她总算又掌 握住自己的声调了:“让我来说吧!我怀千帆的时候,正住在金陵玄武湖畔的别馆,当然是 秋天,微风送爽,满地残荷,景色十分凄美,毅臣他浮生偷闲,暗我泛舟垂钓,日子过得好 惬意:好愉快……。” 斐云玑凤目写尽柔情,凝睇丈夫:“不止是那段时间,毅臣,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日 子,都是我生命中的宝藏!” 展毅臣含笑环住妻子的肩。 “不过我也没有冤枉千帆,当时千舫远在襁褓之中,镇日里裹着尿片,被我们抱在怀 里,对不对?云玑。” 斐云玑忍不住掩嘴而笑。 展千舫故意跑到展千帆的面前做鬼脸,而且还发出哈哈笑声。 展千帆噘着唇,朝兄长踢出一脚。 当天晚上,展毅臣在书房里与船坞的一些执事在议事,展千舫与祖母在颐心居聊天时, 展千帆则投向母亲的房间。 当时,斐云玑正独自坐在案前看书,当她看见次子跨入门槛儿时,一点儿也不意外,她 放下手中的书,迎视展千帆,并且还露齿一笑。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把其他的人都支开了。” 展千帆迈步走向母亲,神情严肃。 “娘!我心中有结,想请娘代为解开。” 斐云玑伸手拉近展千帆,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斐云玑端详展千帆,眼中有一份骄傲, 也有一丝哀伤。 “千帆,你很敏锐!” “这不是我想听的话,娘,请你告诉我,你哪儿不舒服?今儿黄昏,你满面红霞那是不 正常。” “是的,千帆,既然你瞧出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你是我们家中第一位知道这件事的人 ——我得了肺痨!” “肺痨?”展千帆的声调变得高亢而尖锐。 斐云玑盯视爱子,缓缓地道:“是的,我想我恐怕还得让你了解一桩事实我病得不轻, 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胡扯!” 展千帆近乎慌乱地道:“你在胡扯,对不对?娘,你只是在说笑,如果你的身体久安, 我们可以去找大夫……。” “千帆,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斐云玑握紧展千帆的手:“你也晓得,你外公是一代怪 杰,他不但熟娴自家,而且也精通歧黄,娘虽然不才,只学了一些皮丰,可是我毕竟还是知 道情况的,千帆,我坦白告诉你,这个病我已经拖了两年。” “两年?” 展千帆几乎要跳起来了:“老天,我们全都瞎了眼!” “别这样,千帆。”斐云玑轻柔地拍摩儿子的手臂:“或许在未来,这种病能够治愈, 可是在目前,它还是个绝症,然而我却平平静静的撑过两年,千帆,你明白吧,这是奇迹也 是极限!” 展千帆全身绷紧,拚命摇头,道:“娘,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吓唬我!” 斐云玑蛾眉轻颦。 她将手腕穿进展千帆的手掌内。 “今儿傍晚,你曾经想在暗中把探我的脉象,现在我也不避讳什么,你不妨大大方方来 切切我约六脉!” 展千帆用力握紧母亲的手腕,他的星眸中溢出泪光。 “娘,你为何不早点儿说出来,我们可以去找最好的郎中,开最好的药方,买最好的药 材……。” “坚强点儿,千帆。”斐云玑柔声地道:“你何言不了解,肺痨是个绝症,药石罔效 的!” “也许——。” “没有也许,千帆,我希望你能谅解我的固执,我不愿让自己的生命辗转于病榻上,以 一副恹恹愁容,呻吟在我至爱的家人面前。” 展千帆抱住母亲的手臂,泪水滑落下来道:“娘,你曾经说过,你要活一千岁,一万 岁,你要看到我和千舫娶妻生子,你还要看到我们做祖父……” 斐云玑拭掉展千帆的湿痕:“我很抱欢,千帆,那是我无法兑现的承诺。” 展千帆将头埋入母亲的颈肩处。 “娘,请不要说丧气的话,我要你长命百岁,我要你福寿康泰。” 斐云玑也不禁热泪盈眶:“千帆,你这样脆弱,教娘如何安心呢?” 展千帆抬起头,抹一抹脸上的泪水,也擦掉母亲的眼泪。 “这件事必须让大家知道,我要告诉爹——。” “别,千帆,算娘求你。” “娘——。” “千帆,这件事让我自己选时间去告诉你爹和婆婆,请你不要张扬出去。” 展千帆反覆深吸好几口气。 “至少让我去跟哥说。” 斐云玑迟疑了一下,最后她远是妥协了。 “由你吧!只是要小心点儿,千舫的性子虽然比较温和,可是他冲动起来,那双铁拳照 样是不认人的。” 展千帆闭上眼睛,点一点头。 斐云玑托住展千帆的下颔,凝视那一双俊容。 “千帆,打小你的性子就倔,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或许就是因为这层缘故, 所以跟千舫比起来,我似乎比较宠你,可是话说回来,也正因为你和你爹一般地扭脾气,我 真担心一旦我不在了,你和你爹闹僵时,该如何收场?” “娘!” “你能不能答应娘,日后你会多顺着你爹一些儿,尽量不与爹爹冲突?” 展千帆张开双眼,他的目光蒙脓。 “我答应你,娘,我会多依着爹。” 斐云玑欣慰一笑:“你的声音实在很难听,千帆,我想你爹也差不多要回房了,你先下 去吧,给我一点儿时间,整理自个儿的情绪。” 展千帆应声而退。 他直入展千舫的房里,摒退所有的人,然后一个人坐在茶几前,等着展千舫回来。 他没有等多久,展千舫便推门而入。 “咦,千帆,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关上门,哥。”展千帆浊哑地道:“我有一件事儿要告诉你。” 展千舫掩上房门,往后挪移一张椅子,坐到展千帆的面前。 “说吧。千帆,我在听。” 展千帆的目光,粘附在桌上那盏油灯上,他的嘴唇不住地打战。 “娘——。”展千帆声音粗嘎:“娘得了不治之症,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一切正如斐云玑所料 展千舫不由分说,握拳抡掌,猛击展千帆的下巴。 展千帆整个人斜弹出去,趺撞在柜子边,倾落的椅子压倒在他的身上,同时他的嘴角也 溢出一缕血丝,他用脚蹬开身上的椅子,然后用手背抹掉嘴边的血迹。 “你敢咒娘!” 展千舫咆哮厉叱:“看我撕烂你的嘴!” 展千帆以手掌撑地,他仰视兄长,星眸里再次涌现泪痕。 “哥,如果能够,我情愿让你打醍这场梦魇。” 展千舫身躯暴震,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展千帆的手臂,硬将他拉起来。 “走!苞我去见娘。” 展千舫疯狂似地夺门而出,拽着展千帆迳奔母亲的寝室。 那时候的斐云玑,正在妆台前扑擦一些脂粉于脸颊上。 斐云玑回身注视那两抹颀长又挺拔的身躯,然后她目光上移,穿梭在那两张苍白的俊颜 之间。 “千帆!” 斐云玑轻息道:“我不是提醒你要当心哥哥的拳头吗?” “娘!”展千舫冲到母亲跟前,指着展千帆,激念难抑:“千帆他说……他说……。” 展千舫猛地咬住下唇。 他说不下去了。 斐云玑握起长子的手,温柔她笑一笑。 “千舫,你又不是不了解千帆,他再顽皮,也不至于拿娘的生死开玩笑,是不是?”展 千舫睁大眼睛,退后一步,他全身簌簌颤抖。 “我不相信!” 展千舫的双手朝后摸索,他想抓些东西,可是他什么也没攀到:“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的!” 斐云玑微吁一声。 她站起身走向两个儿子,一手拉着展千舫,一手牵着展千帆,移行至床缘而坐。 “千舫,我知道对你不公平,可是我方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按耐住千帆的激动,坦白 说,那场奋战已经消耗我大量的体力,让我精疲力竭了,如果这会儿再教我强打精神来安抚 你,我的确是力不从心了。千舫,你理智些儿,别再让我操心了,好不好?” 展千舫抓紧母亲的手,凑近唇边抑住嘴角的战栗。 “娘,我不要你操心,我也不要你的安抚.我只要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娘,这不 是事实,对不对?” 斐云玑摇摇头,视线直直地射进长子的眼底。 “千舫,这是一桩不争的事实。” 展千舫痛楚地嘶喊:“娘,你是练过武的人呐!” “很遛憾!” 斐云玑轻轻地说道:“练过武的人也一样会得肺痨!” “肺痨?”就和展千帆一般,他的声调也突然高了八度。 斐云玑凤眸略闪,她望向次子:“显然你还来不及解释一切,就吃了哥哥的铁拳了, 来,让娘瞧瞧你的下颔,顺便替你推一推,揉一揉。” “娘,我没事。” 展千帆握起母亲的手:“哥的手劲并不重。” 斐云玑审视展千帆,然后又看看展千舫。 她欣然一笑,舒臂将两个儿子紧拥在身侧,展千帆和展千舫不约而同,环抱住母亲的 腰。 “你们俩从小靶情就好,我对这点一直感到很骄傲,,千舫、千帆,看到你们长得这么 好,我真的觉得很安慰,你们知道吗?我常常在想,我有最好的婆婆,最好的丈夫,还有两 个最好的儿子,我的这一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我也一直很感激上苍对我的这番厚 爱。” “娘!” “娘!” 斐云玑笑了一笑,转望展千舫。 “不过,千舫,我有一件事儿放心不下,希望你能够担待下来,就算娘对你的请托。” “您交代,娘,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斐云玑将头靠在次子的肩上,眼睛望着长子。 “你爹脾气刚烈,千帆个性倔傲,你做哥哥的,只好委屈一点儿,多替他们缓一缓气 氛,别让他们闹僵了。” “这个我懂,娘!” 斐云玑伸手擦去展千舫的泪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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