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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令罗骥深夜造访“梵净山庄”,没有要北剑程中和惊动内眷,只在西厢书房之内,摆上一桌酒席,宾主之外,仅有九头太岁钟竞年一人打横相陪。 北剑程中和先敬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西令罗骥三杯,欢欣无比地朗声一笑,道:“罗老哥,你来得真巧,可知小弟终于找到史家弟妹的事么?” 十四年的心愿,一旦得偿,内心的高兴,自非笔墨所能形容。 西令罗骥道:“老弟为友义重,令人可敬可佩。” 北剑程中和笑道:“罗老哥过奖了。”话声一顿,黯然道:“说到为友义重,不由小弟想到我那史贤弟,他才是这天地间盖古绝今的义烈汉子。”接着,话声又一扬,道:“罗老哥,小弟得交史老弟那种奇男子,都是你老哥一手作成,饮水思源,小弟再敬罗老三杯。” 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又干了三大杯。 西令罗骥大笑道:“老夫别无所长,这双眼睛倒是足以自豪!” 他也是洋洋自得,爽爽快快地喝了三杯。三杯酒一干,西令罗骥的笑容更盛了,双手一举酒杯又道:“老夫今天又发现了一位将来重写武林史的孩子,程老弟和钟老弟,请再为老夫同庆一杯!” 九头太岁钟竞年暗中一笑,忖道:“话儿来了!”举起酒杯。 北剑程和双目之中,登时射出两道闪电似的精光,朗声大笑,道:“好呀!小弟也发现了一颗武林新星了,我们就彼此互庆一杯。” 三只酒杯一碰,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杯中的酒都干了。 西令罗骥定睛向北剑程中和脸上一凝,道:“程老弟,你发现的是哪家好儿郎,老夫是否先闻为快!” 北剑程中和哈哈笑道:“小弟所说的不是别人,就是我那史老弟的遗腹孤子威儿,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天分之高,世所罕见;将来大放异彩,领袖武林,非他莫属。” 西令罗骥与南刀史烈交非泛泛,欣闻故人有后,自然也是高兴得很,但,当他一想起自己所看中的莒儿时,心中不出产生了一种连自己也认为不应该有的,并对不起老友南刀史烈的争强念头,忖道:“我就不相信,他能比得上那名叫它儿的孩子。”动念间,脸上出现了一丝内愧之色,附和道:“那真是再好没有了,虎父无犬子,程老弟你的眼力一定错不了。” 北剑程中和一点也没有留心西令罗骥的神情有欠正常,礼貌地道:“罗老,你发现的又是怎样的一个奇才?” 西令罗骥干咳了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道:“人杰地灵,天下灵气都给你们‘梵净山庄’占尽了…” 北剑程中和断然截口道:“罗老哥,你发现的,难道是敝庄之人?”。 西令罗骥一颔首道:“不错!正是你们‘梵净山庄’的人!” 北剑程中和大喜道:“罗老哥快说此人是谁,小弟一定要好好培植他,以便将来作为史家侄儿的副手,这真是太好了。” 一片真情,显示他心目之中,只有史家的人,这虽可见出对史烈的情义深重,令人可敬可佩,但仔细想来,不无偏袒之嫌。 难道别人就只够资格做史家孩子的副手么? 西令罗骥心中更有些不服气了,眉头一轩,北剑程中和请他快快说,他却偏偏慢慢不开口。 北剑程中和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完全漠视西令罗骥的反应,心中一动,暗忖道:“原来触犯了此老的好胜之心!” 语气一转,道:“当然,将来如何,还得看他们各人的成就,现在我替他们预作安排,实在未免言之过早。” 西令罗骥神色稍愉地道:“以私人感情说,老夫也非常高兴故人之后,能出人头地,不过,为整个武林作想,我觉得谁最好,谁就是最好!” 北剑程中和哈哈大笑,道:“罗老哥说得是,史家侄儿好不好,你明天见过之后,再请你评断一下,至于你看中的那人是谁。请先说出来,看看小弟是否埋没了他的天才。” 西令罗骥道:“说起此人,老哥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老弟,你确实是有些疏忽了!” 北剑程中和名动天下,除了西令罗骥可以倚老卖老,在他面前这般说话之外,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能毫无顾忌。 他闻言一震道:“谁?他是谁?唉!小弟长年在外,难得有几天在家,可能真的疏忽了。” 言罢,转头向九头太岁钟竞年望去,口中没说话,但一双眼神却道尽了他心中想说的:“钟贤弟,我这‘梵净山庄’可是完全重托了你呵!” 九头太岁钟竞年老脸一红道:“小弟看是看出来了,只是我试了他几次口风,他都无心上进,本来这次准备在大哥安定之后,就要向你请示一个主意的,想不到竟迟了一步。” 北剑程中和全身微微一颤,瞪目道:“你们说的可是那何妈的儿子——莒儿!” 九头太岁钟竟年点了点头。 西令罗骥却是一扬首,道:“你觉得老夫的眼光如何?” 北剑程中和喟然一叹,道:“罗老哥,请你不要再提他了,可好?” 西令罗骥冷笑一声,道:“他们母子与你有仇?” 北剑程中和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西令罗骥一怔,道:“那是你得罪过他们了?” 北剑程中和又摇了摇头道:“也没有!” 西令罗骥仰天大笑道:“奇了,奇了,那是他们母子有了神经病了!” 北剑程中和沉声一叹,道:“其实昨天晚上我已发现何妈行迹有异,想不到她机警如狐,当晚就仓促逃走了。” 西令罗骥笑声一敛,道:“这样说来,你并不是完全已知到底为了什么事了?” 北剑程中和讪讪地一笑道:“可能是为了史家弟妹来到‘梵净山庄’之事,但想来想去,又想不出其中道理。 接着,便把何妈在见到他接回的史夫人时,神情激动,失声惊叹,以及何妈擅探密室之事说出。 西令罗骥微微动容,道:“你可曾向史家弟妹提过此事?” 北剑程中和道:“提过,可是史弟妹一时也想不出一个究竟。” 西令罗骥紫锁着眉头,沉思了半天道:“怪事,怪事,老夫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了。” 据他和彩虹女许萍母子的谈话,无可置疑的,他们母子的不满,全是针对北剑程中和个人而发,这时北剑程中和一扯,又把事情扯到史夫人身上,且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因为,假使彩虹女许萍母子,真与北剑程中和有甚嫌怨,他们根本用不着等到今天有十四年的时间,早该有所举动了。 但,如说他们与北剑程中和没有仇恨,为什么要隐伏到他庄中来,他们的态度,又为何如此激烈。 北剑程中和微微一笑,道:“罗老哥,你不要白费脑筋了,只要追回他们母子,岂不一切真相立可大白。” 西令罗骥双眉一轩,道:“追回他们?你那四丫头难道没有告诉你,这件事老夫要向你讨个面子?” 北剑程中和一愣,道:“什么?罗老哥有什么吩咐?小弟一点也不知道。” 西令罗骥双眉挑了一挑,冷笑一声,道:“北剑名动天下,如今眼中哪还有我这过了时的老哥哥。” 西令罗骥年纪要比北剑程中和大了二三十年,成名也比北剑早了二三十年,平日口头兄弟相称,那是忘年论交之故。 否则,论起辈份来,西令罗骥确有资格,当得起北剑程中和的前辈。 北剑程中和自率领南北群雄,歼灭“七煞神君”之后,声威大盛,名望已经后来居上,凌驾于西令罗骥之上。西令罗骥对此多少不无黯然自叹之感,因之,也十分重视北剑程中和对待故人的态度,这时一听北剑程中和说不知,他出头讨情面之事,当时便有点受不了,多心地生出一种被冷落的意味,而要恼火发作了。 北剑程中和对于这些地方,原是非常注意和检点的,事实上是他确未得到四小姐的报告,眼见西令罗骥脸色不愉,惶惑地道:“罗老哥,小弟实是一无所知。” 接着,一顿脚道:“一定是四丫头误事!唉,这些孩子今后我真要好好地管一管了。”他总算不糊涂,知道自己对孩子们疏于管教。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技巧,不但作了合理的解释,而且,也表示了歉意。 西令罗骥要再生气,倒显得小气了。 因此酉令罗骥也只好一笑,道:“你那宝贝女儿,老夫已经给她吃过一些苦头了,你也不必再难为她了。” 北剑程中和摇头一叹道:“孩子们给他们母亲宠坏了。能得罗老哥哥的训教,足已关爱情重,小弟万分感激。 西令罗骥说了句“哪里”道:“你家那位二少爷回来了没有?” 北剑程中和歉然一笑,道:“小弟因为难得在家,孩子们有什么事,多半找他们的娘,老二是不是回来了,小弟一时也…”话声一顿,又道:“老哥哥可是要见他?小弟马上派人去找他来。”说罢,站起身子,就要派人去找二公子程宁。 其实,他这时心中真有点嘀咕,不知道这位难惹的老哥哥又有什么麻烦要找。 西令罗骥一笑拦住北剑程中和道:“不用了,他们既然没有回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么我就干脆亲口告诉你好了!” 北剑程中和微现紧张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西令罗骥道:“你要追缉的那母子二人已逃出‘梵净山庄’了。” 北剑程中和一皱剑眉道:“那怎么可能?意思是说,我这‘梵净山庄’这样不中用么?” 说着,脸已转向了九头太岁钟竞年。 九头太岁钟竞年敢作敢当,抱拳朗声道:“是小弟我……” 一言未了,西令罗骥截口道:“那是钟老弟赏脸,他还看得起老夫的西令,故把何妈母子放走了。” 北剑程中和一怔,勉强绽出一丝笑容,道:“有罗老哥的西今,理当如此,钟老弟做得对!” 西令罗骥一笑道:“老哥哥我多承你看得起。” 九头太岁钟竞年是热血坦诚汉子,原就有意放走何妈母子,在他来说,凭西令放人,是一回事,他自己的居心立意另是一回事,北剑程中和对他信任专一,他也不能对北剑程中和有所不尽不实,所以他坦诚地又自己表白道:“事实上纵使没有罗老哥的西令,小弟也会替大哥作主,把他们母子放走。” 北剑程中和眼中掠过一道讶色道:“钟贤弟必有所见?” 九头太岁钟竟年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在最初发现何妈母子擅闯大哥密室,逃离‘梵净山庄’之时,小弟心中的确忿怒已极,恨不得把他们母子抓回来,狠狠责罚一顿。” 酉令罗骥微笑道:“他们母子真是胆大妄为,眼中哪有‘梵净山庄’!” 九头太岁钟竟年讪讪一笑,道:“小弟当时确有这种心情,不过,这并不是小弟怒恨的主要原因。” 北剑程中和专心一意静静地听着,脸上毫无表情。 西令罗骥道:“还有什么事情使你更难忍受?” 九头太岁钟竟年道:“小弟平时最是看重莒儿那孩子,他也对小弟极为敬重,此事一发生,使小弟顿有一种被欺骗的侮辱之感,这一点,小弟最是忍受不了。” 北剑程中和轻声一叹道:“钟贤弟一向以诚待人,骤遇此事,那是必然难免的反应。” 西令罗骥道:“后来,你又怎会改变了心意的呢?” 九头太岁钟竞年诚挚地道:“后来,我渐渐冷静下来,把他们过去的为人,重新分析了一下,觉得他们母子都不是心地险恶的人。” 西令罗骥一声冷笑道:“他们当然不是坏人,老夫一眼就看出来了。” 九头太岁钟竞年一叹,道:“他们既不是心怀叵测之人,其中当然必有苦衷,如果把他们追回来,他们能剖诚相见,我们倒还好衡量轻重,当了即了,万一他们坚不吐实。以大哥的身份,与‘梵净山庄’的声誉,却有无法善后的尴尬。” 西令罗骥点头道:“捉虎容易,放虎难。以你们‘梵净山庄’今天的地位,一言一行,自应有此谨慎顾虑。” 九头太岁钟竞年道:“同时程大哥一向为人,总是不为己甚,与其善后为难,倒不如索性留下一份日后见面之情,所以,小弟后来也有意擅自作主,将他们母子放走。” 酉令罗骥拍案而叹道:“程老弟真有你的,你德威服人,连钟老弟在你熏陶之下,也都能够善体你的心意了。” 北剑程中和苦笑一声,道:“罗老哥,请你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其实我的本心的确是要把何妈母子追回来!” 西令罗骥一怔,道:“你要小题大做?” 九头太岁钟竞年一低头,道:“大哥为人一向不是这样!” 北剑程中和沉声一叹,道:“追回他们母子之后,或许很难善后,可是,我却不能顾虑得太多。” 西令罗骥眉头一扬,道:“你是说我不该多事?” 九头太岁钟竞年也惶恐地道:“小弟可是把人放错了?” 北剑程中和连连摇头道:“不,罗老哥的面子不能不卖,钟贤弟也没有放错人。” 西令罗骥一坚大拇指,道:“好!老弟答得爽快,老哥哥承你的情。”话声一顿,口气一转,又道:“不是老夫得寸进尺,还想请你再给一个面子。” 北剑程中和剑眉微蹙,道:“老哥哥,你还有什么吩咐?” 看他神情这显然是一种礼貌词令,他已经给了面子,自然不希望西令罗骥在何妈母子身上,再有所希求。 西令罗骥哪有看不出他心意之理,可是,他不能中途退缩,唯一的办法,就是故作不知,老起面皮道:“听说老北你,另外还发出了‘英雄今’对付他们母子?” 北剑程中和点了点头,但没有开腔,显然有意逃避。 西令罗骥笑了笑,道:“老哥哥,我要说情就说到底,请你把‘英雄今’一并撤回来,好让他们母子有个容身之地。” 北剑程中和见这位西令罗骥老哥哥委实道得太紧,心中实在为难,可是,又不他硬碰回去,只好吞吞吐吐地道:“这个…… 这个…“ 西令罗骥双眼皮一翻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要这个那个的!” 北剑程中和的修养确有相当的火候,只笑了一笑,道:“老哥哥,请给我一段时间考虑考虑,如何?” 西令罗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怕你逃走了,以你的身份地位,还好意思做那赶尽杀绝之事么?” 北剑程中和一昂头,双目神光暴射,看似要发威了,谁知一现即隐,苦着脸道:“老哥,请你不要逼我可好?” 西令罗骥朗声道:“我逼你?哈哈!你不想想,我何尝不是为了你好。” 北剑程中和注目道:“为了我好?” 西令罗骥正色道:“当然是为了你好。”接着,“唉!”声一叹,道:“你真要把他们母子逼急,你的一生荣誉,将来可能就要毁在他们手里,你为什么不知惜福自珍,为自己留一点退路。” 北剑程中和一震,道:“罗老哥,你也是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为什么把这事看得这般严重。” 西令罗骥嗤鼻笑道:“老夫更可大胆地说一句话,你的‘英雄令’未必就能难为得了他们,相反的,只有激起他们母子更深的怨恨而已。” 北剑程中和眼中泛起一道不相信的神色,敞声大笑,道:“老哥哥,区区何妈母子,难道真的能逃得过小弟‘英雄令’的搜索么!你未免太长他人的威风了。”话声一顿,接着一叹道:“不过老哥哥那句‘惜福自珍’的话倒是说得不错,小弟答应老哥哥,找到他们问明事实真情之后,不为己甚就是了。” 西令罗骥冷笑一声,道:“梵净山庄范围之内,你都困不住他们母子,如今成了入海之龙,你那‘英雄今’的威风,只怕更不可靠了。” 北剑程中和听出西令罗骥话中有话,讶然道:“因不住他母子?他母子不明明是你与钟贤弟放走的么?” 西令罗级纵声大笑,道:“老弟,你不要自我陶醉了,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次贵庄就是不卖老夫的面子,谁又能留下他们母子呢?” 北剑程中和一愕道:“此话怎讲?” 九头太岁钟竞年道:“何妈母子深藏不露,其实功力奇高,宁侄带领的王鹏与李二拐子,以及本庄的四小金刚李霸等,未及二十招,就给他们母子制住,闯过了第一关。” 四小金刚在“梵净山庄”虽算不得第一流人物,但在第二流好手中却是极为突出,大有稍加努力,即有挤入第一流高手的希望。 如果他们四人联手合力,却远非一般一流高手所能击败。 这次出动追截彩虹女许萍母子的人,除了九头太岁钟竞年是主持人,程家那些公子小姐不计外,说功力,就以四小金刚为最高。 当然,这是因为最初把彩虹女许萍母子估计太低,没有小题大做,没有出动一流人物之故。 尽管如此,彩虹女许萍母子的实力,已可概见,其能突围而出,应是可信的事实。 北剑程中和忖度之下,不由深沉的一叹,道:“这么说,小弟更是放不下心了,看来我只有再亲自下山去看看了。” 深沉中蕴含着极大的决心,显然他对彩虹女许萍母子这件事,更加不敢放松。 西令罗骥一震,暗叫一声:“糟了!” ------------------ 海天风云阁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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