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卷 一 格兰古瓦妙计连生贝纳尔丹街
自从皮埃尔·格兰古瓦目睹了整个事件如何急转直下,
这出喜剧的两个主角将会遭到绳索、绞刑和其他麻烦,就不
再想插手此事了。他坚持认为,说到底,那些流浪汉是巴黎
最好的伙伴,所以依然留在他们之中,流浪汉们倒是一直关
注埃及少女的命运。他觉得这是简单不过的了,因为这帮流
浪汉都像她一样,前景无非是落入夏尔莫吕和托特吕的手里,
而不像他天马行空乘着缪斯的双翼飞马佩加索斯,遨游于想
象之邦。从他们的谈话中,自己那位以摔罐成亲的妻子躲进
了巴黎圣母院,他也就自由自在了。可他甚至连想去看她也
不想。他偶尔想起小山羊,如此而已。话说回来,白天他必
须要些卖力气的把戏挣口饭吃,夜里还得刻苦撰写控告巴黎
主教的诉状,因为他牢牢记住主教的磨房的轮子曾溅了他一
身水,他为此耿耿于怀。他也致力于评论诺瓦永和图尔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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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主教波德里·勒·鲁热的杰作《论石头雕琢》 ①
,这使他对
建筑艺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这种倾向在他心中代替了对炼
金术神秘学说的热情,再说,那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因
为在炼金术和营造术之间有一种内在联系。格兰古瓦无非从
热衷于一种观念转为热衷于这种观念的形式罢了。
有一天,他在圣日耳曼—奥克塞鲁瓦教堂附近停了下来。
这教堂座落在称为主教法庭的一座府邸的拐角处,这府邸正
与另一座叫做国王法庭的府邸相对。主教法庭里面有十四世
纪一座别致的小礼拜堂,正殿前部面临街道。格兰古瓦满怀
虔诚的心情,仔细观看着其外部的雕刻。这时候,他像艺术
家那样眼中世界就是艺术,艺术包含着世界,尽情独自享受
着莫大的乐趣,不容他人分享一二。霍然间,他觉得有只手
沉甸甸地落在他肩上,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老朋友,昔日
的老师,副主教大人。
他一下子不知所措。他好久没有见到副主教了,而堂·
克洛德是那种既严肃又热情的人,碰见他总会叫一个怀疑派
哲学家心情上感到不平衡的。
副主教沉默了一会儿,格兰古瓦恰好可以趁着这空隙对
他打量一下。他发现堂·克洛德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脸色
如同冬日清晨那样苍白,双眼深凹,头发几乎都白了。还是
教士终于打破沉默,声调平静而冷淡,说道:“皮埃尔君,身
体可好?”
“问我的身体嘛?”格兰古瓦应道,“嘿嘿!马马虎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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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以说过得去吧。总的说是好的。我做什么都不过度。您知道
吗,老师?健康的奥秘,用希波克拉特的话来说,就是:饮
食、睡眠、爱情、一切都节制。” ①
“那么,您是无忧无虑啦,皮埃尔君?”副主教盯着格兰
古瓦又说。
“确实,无忧无虑。”
“那您现在做什么事?”
“这您是看见的,我的老师。我正在察看这些石头的雕琢
和这幅浮雕的刻法。”
教士微微一笑,那是一种苦涩的笑,仅仅一边嘴角往上
翘起。“您觉得好玩吗?”
“那真是天堂啊!”格兰古瓦喊道。话音一落,随即俯身
细看雕刻,喜形于色,俨如一个讲解员,津津有味地解说一
些活生生的现象:“嘿,比方说,这浮雕刻得何等灵巧、细腻
和耐心,难道您不觉得其演变吗?您再看看这小圆柱,哪里
见过比它柱头上叶饰的刀法更柔和、更含情的吗?瞧,这儿
是让·马伊文的三个圆浮雕。虽然算不上这个伟大天才的最
佳作品,但个个人物脸部天真、温和的表情,姿态和衣褶的
欢畅明快,以及连所有瑕疵都带有难以言传的那种快感,这
一切使得小雕像个个神采飞扬,栩栩如生,或许犹有过之。难
道您觉得这还不令人赏心悦目吗?”
“当然是的。”教士道。
“要是您看看小教堂的内部,那该有多好!”诗人带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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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情的饶舌口气接着说。“里面到处是雕像,就跟白菜心那样重
重叠叠!半圆形后殿异常肃穆,独具一格,我在别处从未见
过!”
堂·克洛德打断话头:“这么说,您一定过得顺心啦?”
格兰古瓦兴奋地应道:
“倒也不假!我起先爱女人,后来爱动物。现在,我爱石
头。石头跟小动物和女人一样令人开心,而且不那么负心。”
教士将手放在额头上,这是他惯常的动作,说道:“千真
万确!”
“唷,”格兰古瓦说道,“各人各有其享乐!”他挽起教士
的胳膊,教士也任由他挽着。他把教士带到主教法庭楼梯的
小塔下面。“这才称得上是座楼梯!我每次一看,就感到喜悦。
这是全巴黎最简单、最罕见的阶梯。每一梯级的底面都是斜
凿的。它的优美和简洁就在于一个个石级都宽一尺左右,彼
此交错、镶嵌、套入、契合、交切,彼此咬合得严严实实,真
是美不胜收!”
“那您无所企求啦?”
“对。”
“那您也无所懊悔吗?”
“既不懊悔,也不企求。我的生活安排好了。”
“人所安排的,世事会把它打乱。”克洛德说道。
“我是一个怀疑派哲学家,所以我保持一切平衡。”格兰
古瓦应道。
“那您如何谋生呢?”
“依然随时写些史诗和悲剧;不过收入最多的,还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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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的那种功夫,牙齿上摞椅子叠的金字塔。”
“这种职业对一个哲学家来说太粗俗了。”
“这还是一种平衡,”格兰古瓦说。“一个人有了一种思想,
在任何事情当中都可以发现这种思想的存在。”
“我知道。”副主教回答。
一阵沉默之后,教士接着说,“可是,您还相当穷苦吧?”
“穷,倒不假;苦,并不苦。”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马蹄声,我们这两位交谈的人看见
街尽头出现一队御前弓手,高举长矛,由一个军官率领着,浩
浩荡荡,策马而来。这支马队灿烂夺目,马蹿声在石板街街
上震响。
“瞧您老盯着那个军官看。”格兰古瓦对副主教说道。
“我觉得认识他。”
“他叫什么名字?”
“我想,他叫弗比斯·德·夏托佩尔。”克洛德说。
“弗比斯!好一个怪名字!有个叫弗比斯的,是伏瓦的伯
爵。我记得认识一个迷上弗比斯的姑娘。”
“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教士道。
打从这支队伍经过,副主教冰冷的外表流露出几分烦躁。
他拔腿往前走。格兰古瓦一贯对他言听计从,跟着他后面走。
任何人一旦接触了这个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也都会这样做的。
他们默默走到走到人烟稀少的贝纳尔丹街,堂·克洛德才停
了下来。
“您有什么话对我说,老师?”格兰古瓦问他。
“难道您没有发现,”副主教答道,显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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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些骑兵的服装比您我的漂亮得多。”
格兰古瓦摇了摇头:“真的!与那些钢铁鳞片相比,我倒
更喜欢这一身半黄半红的罩衣。真是妙不可言,一边走一边
发出响声,就跟地震时废铁沿河街的声响一样!”
“那么,格兰古瓦,难道您从未羡慕过那些身穿战袍的英
俊小伙子?”
“有啥可羡慕的,副主教大人?是羡慕他们的力气,还是
他们的甲胄,或是他们的纪律?身穿破衣烂衫,专攻哲学和
独立自主,岂不更好?我宁可做苍蝇脑袋,也不愿做狮子尾
巴。”
“这想法倒是很奇特。”教士沉思道。“一件漂亮的军服毕
竟是漂亮。”
格兰古瓦看到他若有所思,遂走开径自去欣赏旁边一幢
宅第的门廊。他拍着手回来。“副主教大人,假如您不那么一
心只想着武士的漂亮服装,我想请您去观赏那道门廊。我一
向认为,奥布里大人宅第的大门是世上最华丽的。”
“皮埃尔·格兰古瓦,您把那个埃及小舞女怎么啦?”副
主教说道。
“是爱斯梅拉达吗?您的话题转得挺突然。”
“她不曾是您的妻子吗?”
“是的,是摔罐成亲的。我们婚期四年。”格兰古瓦说到
这里,注视着副主教,带着半嘲讽的神情又加上一句。“对啦,
这么说来,这件事您老挂在心上啦?”
“那您呢,您不再想啦?”
“很少去想了,我事情多着呢!……我的上帝啊,那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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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可真漂亮!”
“那个吉卜赛女人不是救了您的命吗?”
“千真万确。”
“那好,她现在怎么啦?您把她怎么啦?”
“说不来。我想他们将她绞死了。”
“您真的相信吗?”
“我拿不准。那天我看见他们要把人绞死,我就从这个把
戏中抽身出来了。”
“这就是您知道的全部情况?”
“等一等。听说她躲进圣母院避难去了,她在那里很安全,
我真高兴,可我没能打听到小山羊是否也跟她一起逃脱了。我
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来告诉您更多的情况吧。”堂·克洛德嚷道。他的嗓
门,在此之前一直低沉缓慢,几乎沙哑,这时变得响亮起来。
“她的确躲进了圣母院。可是再过三天,司法机关就要去那里
重新逮捕她,她就要在河滩广场被绞死。大理院作出了判决。”
“这可真倒霉。”格兰古瓦说。
教士转瞬间又变得冷漠和平静了。
诗人接着说,“是哪个坏家伙寻开心, 居然去请求重新逮
捕令?难道就不能让大理院清静清静吗?一个可怜的姑娘躲
在圣母院拱扶垛下,在燕巢旁藏身,这碍什么事?”
“世上总有些魔鬼吧。”副主教说道。
“活见鬼,这事儿真是阴差阳错,糟透了。”格兰古瓦提
醒一句。
副主教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说到底,她不是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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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命吗?”
“那是在我那伙流浪汉好朋友的住地。多多少少我快被吊
死。要是被吊死了,他们今天会后悔莫及的。”
“您就不想替她做点什么?”
“我正求之不得呢,堂·克洛德。可是那样做,万一把一
件讨厌的事情揽上身,将如何是好?”
“那有何相干!”
“唔!有何相干!您说得倒好,您,老师!我有两部巨著
开了头呐。”
教士拍拍额头。尽管他故作镇静,可是不时做出某种剧
烈动作,说明他内心的骚动。“怎样救她呢?”
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我的老师,我要回答你: Il   padelt ,
这在土耳其语中意思是说: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
“怎样搭救她呢?”克洛德寻思着又说一遍。
格兰古瓦也拍拍额头。
“听我说,老师。我想象力不错,我来给您出谋划策……
可不可请求国王开恩?”
“请求路易十一?开恩?”
“干嘛不?”
“那无异于到老虎身上取骨头!”
格兰古瓦开始寻思新的解决办法。
“啊!有了!您看可以不可以向接生婆提个请求,就说姑
娘怀孕了。”
教士一听,深凹的眼睛闪闪发光。
“怀孕了!坏家伙!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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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古瓦看他那副神情,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呃!不
是我干的!我们的婚姻纯属有名无实的门外婚。我始终待在
门外。可是,说到底也许可以获得缓刑。”
“荒唐!无耻!闭嘴!”
“您发火就不对了。”格兰古瓦嘟哝着。“获得缓刑,这对
谁都没有坏处,还可以让接生婆子挣得四十巴黎德尼埃,她
们可都是些穷人呀。”
教士并没有听他说什么,喃喃自语:“总得设法救她出来。
大理院的决定三天内就得执行!本来是不会有什么决定的,都
怪这个卡齐莫多!女人都是无行!”他提高嗓门:“皮埃尔君,
我认真思考过了,只有一种办法能救她。”
“哪一种办法?我看不见得。”
“听我说,皮埃尔君,您可记得,您的命是她救的,我要
直率地说出我的看法。教堂日日夜夜都有人监视。只有被看
到进去的人才能出来。因此,您可以进去。您去了以后,我
带您去找她。您同她换穿一下衣服,她穿您的短上衣,您穿
她的裙子。”
“这办法说到这里还行,然后呢?”哲学家提醒说。
“然后?她穿着您的衣服出来;您穿上她的衣服留在里面。
人们或许会将您绞死,可是她得救了。”
格兰古瓦搔搔耳朵,神情极为严肃。
“嗨!”他说,“这个主意我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听了堂·克洛德这突如其来的建议,诗人那张开朗、和
善的面孔猛然阴沉了下来,仿佛意大利明媚的风光,突然刮
起一阵逆时的狂风,把一块乌云摔碎在太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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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格兰古瓦,这个办法您觉得如何?”
“我说,老师,我也许能逃过绞死的命运,可一旦被抓住
必被绞死无疑。”
“这不干我们的事。”
“该死!”格兰古瓦说。
“她救过您的命,这可是一笔你要偿还的债呀。”
“有许多别的债,我是不还的!”
“皮埃尔君,这笔债务必还清。”
副主教的语气说一不二。
“听我说,堂·克洛德,”诗人懊丧地应道,“您坚持这个
意见可就错了。我不明白,我凭什么要代替另一个人去被绞
死。”
“这么说,一定有许多事使您依恋人生罗?”
“不错!有千百种理由!”
“哪些呢,可以说说吗?”
“哪些?空气啦、天空啦、清晨啦、夜晚啦、月光啦,我
那些流浪汉好友啦,我们和娘儿的调情啦,巴黎的漂亮建筑
有待研究啦,三大部书要写啦,其中一部是控告主教及其磨
坊的,我说也说不清!阿纳克萨哥拉斯说过,他生在世上是
为了赞颂太阳。再说,我真有福份,从早到晚跟一个天才人
物共度时日,这个天才就是我自己,这可真是愉快极了。”
“真是可以当响铃摇的脑袋瓜!”副主教嘟哝着。“那好吧!
你说,你今天能有这样美妙的生活,是谁给你保留下来的呢?
你能呼吸这样的空气,看见这样的天空,还能让你那云雀般
的简单脑袋瓜有心尽说废话,尽干蠢事,这些应归功于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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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她,你如今会在什么地方呢?由于她的搭救你才活着,
可你却要她死?这个尤物,漂亮,温柔,令人爱慕,是世界
光明所需,比上帝还神圣,你却要她去死!而你呢,半聪明
半疯癫,什么也算不上的废物坯子,某种自以为会行走、会
思考的草木,你却将继续从她那里窃取来的生命活下去,这
生命不就如同中午的烛光一样毫无用处吗?得啦,发点善心
吧,格兰古瓦!该你表示慷慨大方的时候了。是她先开始这
样做的。”
教士情绪激烈。格兰古瓦听着,先是犹疑不定,继而感
动了,末了做了一个怪相,表情悲怆,灰白色的脸孔顿时像
一个患了腹绞痛的婴儿。
“您真是感人肺腑。”他揩去一滴眼泪说道。“好吧!我考
虑考虑。……您想出这个主意真可笑。……说到底,”他停顿
了一下,又说,“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不会绞死我。定了婚的
人不一定都要成亲的。等到他们发现我在这间小屋里打扮得
那么滑稽可笑,穿着袍子又戴着假发,也许会哈哈大笑。……
再说,要是他们把我绞死,那又怎样!绞死,这是一种死法,
与别的死法相同,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与别的死法不同。这
样的死是与终生游移不定的智者很相称的;这样一种死,非
肉非鱼,正像真正怀疑派的思想,这样的死打上怀疑和犹豫
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间,让您悬挂着。这是哲学家的死法,也
许我的命中注定如此。如同生时那样死去,那是多么壮丽呀。”
教士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么你同意了?”
“归根到底,死是什么?”格兰古瓦激动地继续说道。“无
非是一个恶劣的时刻,是一道通行关卡,是从些微到虚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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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有人曾问过梅加洛博利斯的塞尔西达斯,他是否情愿
死去,他应道:‘干嘛不呢?因为我死后,可以见到那些伟人,
如哲学家中的毕达哥拉斯,历史学家中的赫卡特乌斯,诗人
中的荷马,音乐家中的奥林普。’”
副主教向他伸出手去,说:“那就说定了?您明天来。”
看到这个动作,格兰古瓦顿时回到现实中来了。
“啊!肯定不!”他应道,那口气如大梦方醒。“被绞死!
这太荒唐了。我不干。”
“那么再见吧!”话音一落,副主教低声又加上一句,“我
还要找你!”
“我才不要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再来找我哩。”格兰古瓦
心里想着;随即跑去追赶堂·克洛德。“喂,副主教大人,老
朋友别生气么!您关心这个姑娘,我是说关心我的妻子,这
很好。您想出一个妙计,让她安然从圣母院出来,可您这办
法对我格兰古瓦来说,极为不利。……我要是另有良策就好
了。我可以告诉您,刚才我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假如我有个妙计,既让她摆脱险境,又不至于用小小的活结
连累我的脖子,您说怎么样?难道这对您还不够吗?非得让
我被绞死,你才遂心吗?”
教士不耐烦地扯着身上道袍的钮扣,说道:“废话真多!
什么方法呢?”
“是的,”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接着说,并用食指碰了碰鼻
子,表示在思考。“有了!……流浪汉都是勇敢的小子。……
全埃及部落都喜欢她。……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奋起。
……再容易不过了。……发动快攻……趁着混乱,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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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拯救出来。……就在明天晚上……他们才求之不得呢。”
“办法!快说。”神甫摇晃着他,说道。
格兰古瓦威严地朝他转过身去,说道:“放开我!您不是
看见我正在出谋划策吗!”他又沉思了半晌。随后对自己的计
谋大加赞赏,拍着手喊道:“妙极了!肯定成功!”
“快说说办法!”克洛德愤怒地又说。
格兰古瓦容光焕发。
“过来,我小声说给您听。这是一个反阴谋,确实巧妙,
它可以使我们大家全都脱身。啊!这下您得同意我并不是傻
瓜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哎呀!小山羊跟她在一起吗?”
“是的。见你的鬼去吧!”
“就是说他们也要绞死它,是吗?”
“这管我什么事?”
“不错,他们会把它也绞死。上个月他们就绞死一头母猪。
刽子手才喜欢这样。随后可以吃肉,要绞死我漂亮的佳丽!可
怜的小羊!”
“该死!”堂·克洛德大嚷道。“刽子手就是你。你究竟想
出什么拯救办法,混蛋?难道要用产钳方能叫你生出主意来。”
“太妙了,老师!我这就讲给你听。”
格兰古瓦欠身凑近副主教耳边,悄悄对他说着,一边心
神不安地巡视着街道的两头,其实并没有个人影走过。他一
说完,堂·克洛德抓住他的手,冷漠地说道:“好,明天见。”
“明天见,”格兰古瓦重复一遍。副主教从一边走开,他
从另一边走开,低声自言自语:“这可是一桩值得自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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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格兰古瓦先生。管它呢。不能因为人渺小,就害怕
大事业。比顿肩上就扛着一头大公牛;白鹤鸰、黄莺、石?
还飞过海洋哩。
二 您当流浪汉去吧
副主教回到隐修院,发现他的弟弟磨坊的约翰站在小室
门口等着他,为了解闷,用一块炭在墙上画了他哥哥的侧面
像,还特地加上一个其大无比的大鼻子。
堂·克洛德几乎瞅都不瞅他弟弟一眼。他正想着别的心
事。这张喜笑颜开的小坏蛋脸孔,其容光焕发往常曾多少次
使教士阴沉的面容开朗起来,此刻却无力驱散这个堕落、恶
臭、呆滞的灵魂上日益浓重的云雾。
“哥哥,”约翰胆怯地叫道,“我看您来了。”
副主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应道:“还有呢?”
“哥哥,”虚情假意的弟弟又说,“您对我那么好,给我的
劝导真是金口良言,所以我一直想着您。”
“还有呢?”
“唉!哥呀,您确实言之有理, 您曾对我这样说:约翰呀!
约翰!师惰教,生之过。 ①
约翰,你要乖点;约翰,你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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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多学点;约翰,没有合法机会,不经老师批准,切莫到校外
过夜。别打皮卡迪人 ①
, 别像目不识丁的驴 ②
烂在教室地上的
稻草上;约翰,你得听从老师的处罚;约翰,你每天晚上要
去礼拜堂,唱支赞美歌,用经文和祷告赞颂光荣的圣母玛丽
亚。唉!这一切可都是至理名言啊!”
“还有呢?”
“哥哥呀,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罪人,一个罪犯,一
个可怜虫,一个浪荡鬼,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亲爱的哥哥,约
翰把你忠告当作稻草和粪土踏在脚下。我因此真的受到了惩
罚,仁慈的上帝是极其公正的。我一有钱,就大吃大喝,放
荡不羁,寻欢作乐。唉!放荡的生活,从正面看挺迷人的,从
背后看却又丑恶又令人生厌!现在我一个子儿也没有了,连
桌布、内衣、擦手毛巾都卖掉了,快乐的生活不复存在了!灿
烂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可恶的油脂烛芯直薰我的鼻子。婊
子都嘲笑我。我只能喝水度日了。悔恨和债主正折磨着我。”
“还有吗?”副主教说。
“咳!最最亲爱的哥呀,我真想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我来
看您,心中充满悔恨。我悔悟了。我忏悔。我狠狠捶打胸膛。
您希望我有一天能成为学士,当上托尔希学堂的副训导员,您
这种想法确实很有道理。现在我感到充当这个职务是一种崇
高的天职;可我没有墨水了,得去再买;没有羽毛笔了,得
去再买;没有纸,没有书,全得去再买。要买,我急需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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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钱才行。为此,哥哥啊,我来见您,心中充满悔恨的心情。”
“讲完了吗?”
“讲完了,”学子说,“给点钱吧。”
“没有。”
学子顿时神色一变,既庄重又果敢,说道:“那好,哥哥,
我只得对您说实话了,倒有人向我提出非常好的建议。您不
愿给,是不是?……不给?……这样的话,我就去当流浪汉。”
这可怕的话儿一出口,他摆出一副阿雅克斯 ①
的神情,料
想他哥哥准会大发雷霆,急雷闪电就要劈头盖脑打下来。
可是没有想到副主教却冷冷地说:“那就当您的流浪汉去
吧。”
约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打着唿哨重新走下隐修院的
楼梯去了。
正当他从庭院里他哥哥的居室窗下走过时,忽然听到窗
子打开了,抬头一看,只见副主教严峻的面孔从窗口伸了出
来。“滚远点!”堂·克洛德喊道。“拿去,这是你能从我这里
得到的最后一笔钱啦。”
教士边说边向约翰扔出一个钱袋,把学子额头上砸了个
大肿块。约翰捡起来就跑,既愤怒又高兴,像一只狗被人用
带着骨髓的骨头穷追猛打似的。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

三 欢乐万岁
看官或许没有忘记,奇迹宫廷有一部分是被城廓的旧墙
包围着的,城市墙上许多塔楼早在这个时期就开始沦为废墟
了。其中有一座被流浪汉改成了娱乐场所。底层的大厅作为
酒馆,其余的都在上面几层。这座塔楼是丐帮最为热闹、因
而也是最为污秽的聚合点。它像一种可怕的蜂窝,日夜嗡嗡
营营。每天夜间,当丐帮其他所有多余的人都沉睡了,广场
四周各个屋面土墙上的窗户不再有灯光了,那无数蚁窝般居
住着盗贼、娼妓、偷来的孩儿或私生子的房屋不再发出喊叫
声,这时候,只要听到塔楼发出的喧闹声,只要看见从塔楼
的通风孔、窗子、墙壁的裂缝,可以这么说,从他所有的毛
孔透出来的猩红色灯光,总可以认出这个花天酒地的塔楼来。
其实地下室也就是小酒馆。要到下面去,先得经过一道
矮门,再顺着一道像古典亚历山大诗体一样古板的楼梯走下
去,门上有幅奇妙的涂鸦充当招牌,上面画着几枚新铸的钱
币索尔和一只杀死的小鸡,下面写着这样一句谐音双关语:欢
迎死者的敲钟人 ①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欢迎死者的敲钟人”其谐音意为“欢迎新铸的索尔,死了的鸡”。这里
似乎暗喻:卡齐莫多是敲钟人,约翰是只小公鸡,约翰后来死于卡齐莫多之手
(详读本卷第四章)。

有天晚上,巴黎所有钟楼正敲响灯火管制的钟声,这时
候,巡逻队的巡捕,要是被允准进入那可怕的奇迹宫廷,准
会发现,流浪汉小酒馆比往常更加嘈杂。大家酒喝得更多,咒
骂也更凶了。外面空地上,许多人三五成群在低声交谈,仿
佛在密谋一个重大计划,这里那里,都有个流浪汉蹲着,在
街石上磨着凶恶的刀刃。
然而,就在小酒馆里面,饮酒赌博却大大分散了流浪汉
们对今晚所关注事情的注意。因此想要从饮酒的人话中去猜
测将发生什么事,那可就难了。只是他们比往常更快乐,个
个双腿之间夹着闪亮的武器,镰刀、斧头、双刃大刀或是一
把旧火枪的枪托。
大厅呈圆形,十分宽大,可是桌子紧挨着桌子,喝酒的
人又那么多,因此小酒馆所容纳的一切,男人啦,女人啦,长
凳啦、啤酒罐啦,喝着的,睡着的,赌着的,身强力壮的,断
腿缺臂的,看上去全乱七八糟堆集在一起,如有什么秩序与
和谐可言,那就像一堆牡蛎壳一般。大厅里的桌子上点着几
支蜡烛,其实小酒馆里真正照明的,起着歌剧院大厅分枝吊
灯作用的,却是炉火。这个地下室非常潮湿,哪怕是盛夏酷
暑,炉火也从不熄灭;这是一座带有雕刻炉台的巨大壁炉,上
面横七竖八搁着铁制的柴架和炊事用具,炉里燃着木头和泥
炭的一堆熊熊烈火,这样的火好似夜间在村庄街道上,把铁
匠炉口那光怪陆离的魔影,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面,分外通
红。炉灰里蹲坐着一条大狗,一本正经地在炭火前转动着一
根串满肉片的烤肉铁扦。
不管里面多么混乱,只看过第一眼,就可以在这群人中


5 巴 黎 圣 母 院

区分出三大堆人,紧紧围着看官已经认识的三个人物。其中
一个打扮得怪里怪气,装饰着许多东方充金的铜片,那是埃
及和波希米亚公爵,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利,这个无赖
汉坐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伸出一只手指弹向空中,滔滔
不绝地高声讲述他那黑白魔法的学问,周围的人个个听得目
瞪口呆。另一堆嘈杂的人群围着我们的老朋友、勇敢的狄纳
王。这个克洛德·特鲁伊甫全身披挂,神情十分严肃,嗓音
低沉,正在处理面前抢来的一大桶武器,大桶已经大大劈开,
从里面倒出大量的斧头、长剑、铁盔、锁子甲、铁甲、梭标、
弩弓和旋转箭,好似象征丰收的牛角,源源不断倒出苹果和
葡萄。人人从成堆武器中随意自取,有的拿高顶盔,有的拿
剑,有的拿十字形刀柄砍刀。孩子们也自行武装,甚至有的
断腿人身披甲胄,穿护胸甲,从喝酒的人大腿中间穿过去, 活
像大金龟子。
最后是第三堆听众,人数最多,吵得最凶,也最快活,把
桌凳全占满了。当中有个人声如笛子那么尖,正在高谈阔论,
同时破口大骂;这个人全副武装,从头盔直至马刺,穿戴着
整套沉甸甸的甲胄,全身都隐没在戎装里,只能看见一只向
上翘起、不知羞耻的辣椒鼻子,一头棕色的卷发,一张淡红
的嘴巴,一双充满胆大包天眼神的眼睛。他的腰带插满匕首
和短刀,腰侧佩着一把长剑,左手执着一张生锈的大弩,面
前摆着一只大酒罐,还不算右手搂着一个袒胸露臂的胖墩墩
的妓女。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咧着嘴在笑,在骂,在哭,在喝。
还有二十来个次要的团伙;还有头顶着酒罐,来回奔跑,
给人斟酒的许多姑娘和小伙子;还有蹲着赌博的人;有玩弹



巴 黎 圣 母 院

子的,有玩跳珠子的,有掷骰子的,有玩小母牛 ①
的,有玩
投圈子热烈把戏的;还有这个角落有人吵架,那个角落有人
亲吻。把所有这一切都加上去,你大体上对这一整体有某种
印象,而在这一整体上摇曳着一堆熊熊火焰的亮光,酒馆的
墙上也就欢跳着许许多多巨大无比和奇形怪状的人影。
至于声响,那就像置身在一口震天价响的大钟里面。
一只盛油锅,从烧烤滴下的油脂有如雨点滴,噼啪直响,
这响声正好填补了大厅两头东呼西应、无数交叉对话的空隙。
在这片喧嚣声中,在酒馆的深处,在壁炉内侧的凳上坐
着一个哲学家,双脚埋在炉灰里,眼睛盯着没有燃尽的柴火,
聚精会神正在沉思。此人就是皮埃尔·格兰古瓦。
“加油,快,赶紧,快武装好!一个钟头后就要出发!”克
洛潘·特鲁伊甫向黑话帮的人吩咐道。
有个姑娘哼唱着:
晚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最后走的人要把火掩埋好。
两个玩牌的人争执不休。“奴才!”其中吵得脸红耳赤的
一个朝另一个伸出拳头大声嚷道,“我要在你身上打出梅花印
子来,那你就可以在国王陛下的牌局中代替梅花J了。”
“哎呀!”一个诺曼底人吼叫着,这从他那重鼻音可以听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一种互抢额上帽徽的把戏。

得出来。“这里挤得就像卡约维尔的圣像

一样。”
“孩子们,”埃及公爵假声假气地对他的听众说道:“法国
女巫去赴群魔会,不骑扫帚,不乘座骑,不涂油脂,只不过
念几句咒语。意大利女巫总有一只公山羊在门口等着她们。她
们都必须从烟囱里出去。”
有个从头到脚全身武装的小伙子高喊着,其声音盖过了
全场的喧哗声。“绝了!真绝了!今天是我头一次全身武装!
流浪汉!我是流浪汉,基督的肚子呀!给我倒酒喝!……朋
友们,我是磨坊的约翰·弗罗洛!出身贵族。我认为,假若
上帝是禁卫骑兵,他也会当强盗的。弟兄们,我们就要去进
行一次壮丽的远征了。我们都是英勇的战士。围攻教堂,攻
进大门,救出那个漂亮的姑娘,把她从法官的虎口中救出来,
把她从教士手中救出来;拆毁隐修院,把主教烧死在主教府
内,我们倾刻间就能大功告成,连一个镇长喝一匙汤的工夫
都不要。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我们要把圣母院一抢空,那
一切都解决了。我们要吊死卡齐莫多。你们认识卡齐莫多吗,
小姐们?圣灵降临节的一天,你们见过他吊在大钟上直喘气
吗?圣父的角!真是妙不可言!活像一个魔鬼骑在兽嘴上。……
朋友们,听我说,我心底里是流浪汉,灵魂中是黑话帮,生
来就是乞丐命。我一度很有钱,财产都给我吃喝光了。我母
亲本来要我当军官,父亲要我当副祭司,姑妈要我当审讯评
议官,祖母要我当王上身边的红衣主教,姑奶奶要我当穿短
袍的司库。我呀,却成了流浪汉。我把这事告诉父亲,他朝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卡约维尔位于诺曼底的圣旺德耶附近,其礼拜堂拥有四五百万座雕像。

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告诉了母亲,老太太放声痛哭,一
把鼻涕一把眼泪,就像壁炉柴杂上这根木柴似的。欢乐万岁!
我是个真正的祸星!酒店老板娘,换另一种酒来!我还付得
起帐。不要再喝苏雷斯纳酒了,呛得我的喉咙难受。他妈的!
还不如吮只蓝子润喉咙来得过瘾呢!”
这时,嘈杂的人群哈哈大笑,鼓掌喝采。学子看到身边
的喧闹声有增无减,随即大叫起来:“嗬!多么动听的声音!
激动民众的群情激奋 ①
!”他遂唱起歌来,目光似乎迷离恍惚,
声调活像议事司铎唱晚祷:“多么美妙的颂歌!多么动听的乐
器!多么好听的歌声!这里不停歌唱的多么悦耳的旋律!管
风琴奏着颂歌,歌声如蜜一般甜,旋律像天使般一样柔和,是
令人赞叹的圣歌中的圣歌 ②
”他停顿了一下转口叫道:“女掌
柜的,给我来点吃的。”
有一阵近乎沉默,只听到埃及公爵的尖嗓门在教导吉卜
赛人“……鼬叫阿杜伊纳,狐狸叫蓝脚或林中奔跑者,狼叫
灰脚或金脚,熊叫老头或祖父。……地鬼的帽子可以隐形,却
可以看见隐形的东西。……你要给蛤蟆洗礼的话,必须给它
穿上红色或黑色天鹅绒衣服,脖子上挂个铃铛,脚上也系一
个铃铛。教父抓住它的脑袋,教母提着它的后部。……魔鬼
西德拉加苏姆有魔力能叫姑娘们一丝不挂地跳舞。”
“以弥撒的名义!”约翰插嘴说,“我真愿意做魔鬼西德拉
加苏姆。”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② 圣奥古斯都语,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与此同时,流浪汉们在酒馆的另一头继续武装,低声交
头接耳。
“这个可怜的爱斯梅拉达!”一个吉卜赛人说道,“她是我
们的姐妹。……务必要把她从那里救出来。”
“她真的一直在圣母院吗?”一个像犹太人面容的卖假货
的问道。
“当然,错不了!”
“那好!伙伴们,”卖假货的叫道,“到圣母院去!尤其是
在圣徒弗雷奥尔和弗吕西翁的小礼拜堂里有两座雕像,一座
是圣让·巴蒂斯特,另一座是圣安东尼,两座全是黄金的,总
共重十七金马克十六埃斯特林,镀金的银底座重十七马克五
盎司。我很清楚,我是金银匠。”
这时有人给约翰端来晚饭。他往后一仰,全身倚在旁边
一个姑娘的胸前,大声嚷道:
“以圣弗尔特·德·吕克,就是民众称作圣高格吕的名义
起誓,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面前有一个傻瓜蛋,光溜溜的脸
蛋活像个大公,正盯着我看。左边又有个笨蛋。牙齿长得把
下巴也遮住了。还有,我就像围攻蓬杜瓦兹的吉埃元帅,右
边靠在一个女人的奶头上。穆罕默德的肚子呀!伙伴!你看
上去像个卖蛋的商贩,你竟过来坐在我身旁!我是贵族,朋
友,商人和贵族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给我滚开去。……嗬啦
嘿!你们这班人!别打啦!怎么样,你这专啄呆鹅的巴蒂斯
特,你的鼻子可真漂亮,竟把它去跟那莽撞汉的大拳头硬拼!
白痴!并不是人人都有鼻子的 ①
。……你真神,啃耳朵雅克琳
娜!你没有头发真是遗憾。嗬啦!我叫约翰·弗罗洛。我哥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原文为拉丁文。

哥是副主教。让他见鬼去吧!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当了流
浪汉,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我哥哥许诺给我的一所天堂府邸
的一半所有权,天堂的半边房子 ①
。我引用的是原话,我在蒂
尔夏普街有一采邑,所有女人都爱上我,这是千真万确的,正
如圣埃洛瓦是一个出色的金银匠,正如巴黎这个华都的五大
行业是制革,鞣革,绶带制作,钱袋制作和苦力,正如圣洛
朗是用蛋壳烧的火烧死的。伙伴们,我向你们发誓:
假如我在此说谎,
一年就不喝黄汤!
迷人的姑娘,月光正亮,你就从通风孔看一看那边,风
儿怎样弄皱云彩!就像我这样搓揉你的胸衣。……姑娘们!擤
掉孩子的鼻涕吧,剪掉烛花吧。基督和穆罕默德呀,我这吃
的是什么!朱庇特!哎呀!老婆子!这里骚娘们头上看不到
头发,头发全跑到你的煎鸡蛋里来了。老婆子!我喜欢秃头
的炒鸡蛋。让魔鬼把你变成塌鼻子!……你这漂亮的客栈真
是魔鬼别西卜开的,骚娘们在这里用餐叉梳头哩!”
话音一落,他将盘子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唱起来:
我可没有,我呀
以上帝的血起誓
没有信仰,没有法律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原文为拉丁文。

没有炉火,没有住处
没有国王
没有上帝。
这时,克洛潘·特鲁伊甫已经发完武器,向那个看上去
想入非非、脚踩在柴架上的格兰古瓦走去。“皮埃尔君,”狄
纳王道,“你在想什么鬼点子?”
格兰古瓦朝他转过身,忧郁地笑了笑:“我喜欢火,亲爱
的大人。倒不是因为火可以暖我们的脚或煮我们的汤这一平
庸的道理,而是因为它发出火星。有时候,我一连几个小时
观看着那些火星。我从漆黑的炉膛里闪耀着的那些火花中发
现了万千事物。每一个火花也就是一个世界。”
“我要是能懂得你在说些什么,那就让我雷打电劈!”流
浪汉说,“可你知道现在几点?”
“不知道。”格兰古瓦应道。
克洛潘走近埃及公爵。
“马西亚伙计,时辰可不好。听说国王路易十一正在巴
黎。”
“那就更有道理把我们的妹妹从他魔掌中解救出来。”老
吉卜赛人答道。
“你这话真是男子汉说的,马西亚。”狄纳王说,“再说,
我们会干得干脆利落。教堂里,没有什么抵抗可担心的。那
班议事司铎都是些兔崽子,而我们人多势众。大理院明天派
人来抓她。就会束手待擒!教皇的肚肠!我可不愿让人把那
漂亮的小妞绞死。”



巴 黎 圣 母 院

一说完,克洛潘走出了小酒馆。
这时,约翰用嘶哑的嗓门叫道:“我喝,我吃,我醉了,
我是朱庇特!……啊!屠夫皮埃尔,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不
教你吃几个响栗子,把你鼻子上的灰弹掉才怪呢!”
格兰古瓦,从沉思中已醒过来,开始观察周围这狂热嘶
叫的场面,低声咕噜道:“酒乱性,醉狂嚣 ①
。咳!我不喝酒
真有道理,圣勃鲁瓦说得多妙:酒甚至可以叫智者迷住心
窍 ②
。”
这时,克洛潘踅回来,张开雷鸣般的大嗓门嚷道:“午夜
十二点啦!”
这句话就像给正在休息的部队下令备鞍上马一般,所有
流浪汉,男人、女人、孩子,闻声成群集队,冲到小酒馆外
面,武器和铁器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月光早已暗淡了。
奇迹宫廷里一团漆黑,没有一丝亮光,但绝不是荒寂无
人。分辨得出里面一群男女在低声说话。听得见他们嗡嗡营
营,看得见他们的各种武器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克洛潘登上
一块大石头,大声喊道:“入列,黑话帮!入列,埃及!入列,
加利列!”黑暗中一阵骚乱。大队人马看起来在排成纵队。几
分钟后狄纳王又提高嗓门说:“现在,悄悄穿过巴黎!口令是:
小刀在闲荡!到了圣母院才许点火把!出发!”
十分钟后,长长一队黑衣人,哑然无声穿过弯弯曲曲的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②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大街小巷从各个方向潜入菜市场那巨大街区,朝兑换所桥走
下去,把巡逻队骑兵吓得四处逃窜。
四 一个帮倒忙的朋友
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没有睡。他刚刚在教堂里巡视了最
后一圈。就在他关上教堂各道大门的当儿,没有注意到副主
教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插上巨大铁杠门栓,锁上挂锁,几扇大
门好似铜墙铁壁那般坚固,脸上所流露出来的不快神情。堂
·克洛德看起来比往常更加心事重重。再说,自从那天夜间
摸进爱斯梅拉达的小屋经受那场遭际一后,他时常拿卡齐莫
多出气,但不管怎样粗暴对待他,甚至好几次动手揍他,丝
毫也改变不了这忠心耿耿的敲钟人那种俯首贴耳、百般忍耐
和逆来顺受的脾性。侮辱也罢、威胁也罢、拳打脚踢也罢,凡
是来自副主教的一切他都忍受了,既无一声责难,也没有半
句怨言。顶多是看见副主教爬上钟楼的楼梯时,心神不定密
切注视着他的举动。不过,副主教倒是主动不再在埃及少女
眼前露面。
一旦说这天夜里,卡齐莫多朝雅克琳、玛丽亚、蒂博德
这些被遗弃的可怜大钟,瞅上一眼,随后一直登上北边钟楼
的顶上,把密不通风的手提灯搁在檐边水溜口上,眺望起巴
黎城来。那天夜晚,我们上文业已交代过,天黑得伸手不见



巴 黎 圣 母 院

五指。那个时期,巴黎可以说是还没有路灯照明的。呈现在
眼前的是一大堆模糊的黑影,这里那里,被塞纳河那微白色
的弧线形河道把这黑影割裂开来。卡齐莫多在楼顶只看见圣
安东桥那边,远处有座建筑物阴暗模糊的侧影高踞在一切屋
顶之上,那座建筑物有扇窗户发出光亮。那里也有个人彻夜
不眠哩。
敲钟人任凭自己的独眼随意扫视这雾茫茫和夜沉沉的天
际,内心里却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不安。几天来他一直警惕
着。他不断看见教堂周围有一些面目可怖的人在游荡着,目
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少女避难的小屋。心想,多半是在策划危
害那避难的不幸姑娘的什么阴谋。他设想,民众都仇恨她,如
同憎恨他一样,很可能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因此,他坚守
在钟楼上,虎视眈眈,如拉伯雷所说,在梦想中左顾右盼 ①

一会儿看看姑娘的小屋,一会儿望望巴黎,像一只忠实的狗,
疑心重重,以保万无一失。
他那只独眼,大自然似乎作为一种报偿,使之洞察秋毫,
几乎可以代替卡齐莫多所缺的其他一切器官。正当他用这只
独眼仔细察看巴黎这座大都市,忽然仿佛看见老皮货沿河街
的侧影有些异常,似乎在这点上有什么动静。堤岸栏杆衬映
在泛白河水上的乌黑剪影的线条,不像别处的堤岸那么笔直
而平静,看起来像在波动,犹如河水的起伏波涛,又像一群
人一群人走动时脑袋攒动。
他觉得这有些蹊跷,遂倍加注意。那运动的动向似乎是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见拉伯雷《巨人传》第三卷,第十五章。

朝老城走来。不过一点亮光也没有。移动在堤岸持续了一阵,
随即像流水似地渐渐流过去,好像那流经过去的什么东西进
了城岛里面,随后完全停止了,堤岸的轮廓又恢复笔直而静
止了。
在卡齐莫多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觉得那运
动着的什么又在教堂前庭街上出现了,这条街在老城垂直地
一直延伸到圣母院的正面。末了,尽管夜色浓重,他还是看
见一支纵队的前列从这条街涌出,一转眼,一群人在广场上
四处散开,当然在黑暗中什么也分辨不清,只见黑压压的一
群。
这一场景真是惊心动魄。这支奇特的行列似乎最关注的
是躲藏在最阴暗的地方,并尽可能保持肃静。然而,总会弄
出一点声响来,纵然只是轻微的脚步声。不过,这种声响甚
至传不到我们这个聋子耳中就消失了。这一大群人,他几乎
看不见,压根儿听不见,却在他鼻子底下攒动行进,他觉得
那仿佛仿佛是一群人,无声无息,不可触摸,消失在雾霭之
中。他好像看见一阵浓雾朝他扑来。浓雾中人影憧憧,又似
乎看见一群鬼影在黑暗中移动。
他顿时又害怕起来,心里遂又想起有人善意要谋害埃及
姑娘。他隐约地感到一场风暴迫在眉睫。在这危急关头,他
自己打着主意,其推理又快又好,人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如
此不健全的脑袋瓜所能想得出来的。该不该叫醒埃及姑娘呢!
该不该叫她逃跑呢?从哪里逃?街道被堵住,教堂陷于背水
的绝境。没有渡船!没有出路!……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死
守圣母院大门,至少抵抗一阵,直到救兵到来,如果真有救
兵来的话,而不要去打扰爱斯梅拉达的睡眠。不幸的姑娘非



巴 黎 圣 母 院

死不可的话,什么时候醒来也不会迟的。这个主意一定,便
更加冷静地观察起敌军来了。
教堂广场的人群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多。只不过卡齐莫
多推测,想必他们只发出轻微的声响,因为街上和广场四周
人家的窗户仍然紧闭着。突然,一道亮光闪耀,转瞬之间,七
八支点燃的火炬在众人头顶上晃动,在暗影中团团火焰摇曳。
卡齐莫多这下子清清楚楚看见教堂广场上宛如波浪起伏,一
大群可怕的男男女女,全是衣衫褴褛,手执长镰、梭标、柴
刀、槊,其千百个尖头闪闪发光。这里那里,高举着乌黑的
钢叉,远望过去,他们一张张丑恶的脸上都好像长出角一般。
他隐约想起这群乌合之众,相信认出几个月前拥护他为狂人
教皇的所有那些面孔。有个男人一手执火把,一手执砍刀,爬
上一块界碑,好像在发表演说。同时,这支奇怪的大军进行
了几次调动,仿佛在占领教堂周围的阵地。卡齐莫多捡起灯
往下走,来到两座钟塔之间的平台上,就近进行观察,并琢
磨防御的办法。
克洛潘·特鲁伊甫已经部署手下的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来到圣母院的高轩大门前。尽管他预料不会遭到任何抵抗,但
作为审慎的将领,他还是想保持队伍的秩序,以便一旦急需,
随时可以抵抗巡逻队或二百二十个弓弩手的突然袭击。他遂
把部队排列成梯队。这样一来,从高处和远处看,您会说是
埃克诺姆 ①
战役的罗马人三角阵,亚历山大大帝的猪头阵或
居斯塔夫—阿道尔夫的著名楔形阵。这个三角形的底边是广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埃克诺姆是西西里南部的一个小山峰名,第一次迦太基战争中迦太基军
队和罗马军队曾鏖战于此。

场的尽头,正好堵住教堂前庭街;一个斜边朝着主宫医院,另
一斜边对着牛市圣彼得街。克洛潘·特鲁伊甫和埃及公爵、我
们的朋友约翰以及那些最胆大的乞丐站在这三角形的顶点。
类似流浪汉们此刻试图攻打圣母院这样的举动,在中世
纪的城市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今日所称的警察当时
还没有哩。在人口众多的城市,尤其在各国京城,并不存在
一个起控制作用的中央政权。封建制度把这些大市镇建造得
离奇古怪。一个城市就是千百个领主政权的集合体,把城市
分割成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格子般的藩地。由此出现了千
百个相互矛盾的治安机构,也就没有治安可言了。譬如,在
巴黎,除了一百四十一个领主声称有权收贡税之外,还有二
十五个自称拥有司法权和征收贡税的领主,其中大至拥有一
百零五条街的巴黎主教,小至拥有四条街的田园圣母院的住
持。所有这些拥有司法权的封建领主,仅仅名义上承认国王
的君主权。这些领主人人都有权征收路捐,个个各行其是。对
这座封建制度的大厦,路易十一像个不知疲倦的工匠,着手
广泛地加以拆除,继而黎希留和路易十一为了王权的利益又
进一步加以拆毁,最后米拉波才加以彻底完成以利于人民的
利益。路易十一煞费苦心,试图撕破覆盖巴黎的这张封建领
主网,曾采取激烈的措施,下了二三道谕旨,推行全面的治
安,比如一四六五年,命令居民入夜之后要用蜡烛照亮窗户,
并把狗关起来,违者处以绞刑;同年,又下令晚上用铁链封
锁街道,并禁止夜间携带匕首或攻击性武器上街。可是曾几
何时,所有这些市镇立法的尝试都行不通了,市民们听任夜
风吹灭窗台上的蜡烛,听任他们的狗四处游荡;铁链只在戒



巴 黎 圣 母 院

严时才拉起来;禁止携带凶器也没有带来什么变化,只不过
将割嘴街改名为割喉街,这倒是一个明显的进步。封建司法
机构这一的古老的脚手架依然屹立;典吏裁判权和领主裁判
权庞大的堆积,在城市形成相互交叉,相互妨碍,相互纠缠,
相互嵌套,相互遮掩;巡逻队、巡逻分队、巡逻检查队如丛
林密布,却全然无用,明火执仗进行抢劫、掠夺和骚乱,依
然横行无阻。在这种混乱中,一部分贱民在人口最稠密的街
区抢劫宫殿、府邸、住宅,并不是闻所未闻的事件。在大多
数情况下,邻居是不管这种事情的,除非抢劫扩及他们家里,
他们对火枪声充耳不闻,关闭自家的百页窗,堵住自家的门
户,听凭打劫自行了结,管它有没有巡逻队干预。第二天,巴
黎人互相传告:“昨天夜里,埃蒂安纳·巴贝特被抢劫了”,
“克莱蒙元帅被捉走了,等等。”这样一来,不仅诸如卢浮宫、
司法宫、巴士底宫、小塔宫这类王室的府邸,就是小波旁宫、
桑斯公馆、昂古莱姆府邸等等领主住宅,围墙上都筑有雉堞,
大门上都设有门垛子。教堂由于神圣的缘故,是幸免于劫的,
不过其中也有些教堂是设防的,圣母院不在此列。圣日耳曼
—德—普瑞修道院如同男爵府邸也筑有雉堞,用于造臼炮的
铜比用于铸钟的还要多,一六一○年还可以看见这座要塞,今
天几乎只剩下教堂本身了。
言归正传,再说一说巴黎圣母院吧。
克洛潘的命令丝毫不差,逐一悄悄得到了执行,这帮流
浪汉纪律之严明,真堪表彰。当初步部署一完毕,这个名不
虚传的丐帮首领遂登上前庭广场的矮墙,面向圣母院,提高
沙哑的粗嗓门,挥着火把,只见光焰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时


5 巴 黎 圣 母 院

刻隐没在烟柱力,圣母院被映红的正面也随之时显时隐。克
洛潘提高嗓门说道:
“告诉你,巴黎主教,大理院法庭的推事路易·德·波蒙,
我,克洛潘·特鲁伊甫,狄纳王,丐帮大王,黑话帮亲王,狂
人的主教,我告诉你:我们的姐妹,以莫须有的行妖罪名而
受到判决,躲进了你的教堂,你必须给予庇护;然而,大理
院法庭要从你的教堂里把她重新逮捕,你竟然同意,致使她
明天就会在河滩广场被绞死,要是上帝和流浪汉不在那里的
话。所以我们来找你,主教。假如你的教堂是神圣的,我们
的姐妹也是神圣的;要是我们的姐妹不神圣,那么你的教堂
也不神圣。所以责令你把那姑娘还给我们,如果你想拯救教
堂的话;否则,我们要把姑娘抢走,并洗劫你的教堂。那就
太好了。为此,我在这里立旗为誓。愿上帝保佑你吧,巴黎
主教!”
这些话带有某种隐沉、粗犷的威严口吻,可惜卡齐莫多
听不见。一个流浪汉遂把手中的旗帜献给克洛潘,克洛潘立
即庄严地将它插在两块铺路的石板中间,其实这是在一杆长
柄叉齿上吊着的一块滴着血的腐肉。
插好旗帜,狄纳王转身,环视他的军队。这一群人凶神
恶煞,个个目光炯炯,差不多和长矛一样射出光芒。他停顿
了片刻,随又大声嚷道:“前进,孩子们!干吧,好汉们!”
三十个壮汉,膀大臂粗,一付锁匠的长相,应声出列,肩
扛大锤、铁钳和撬杠。只见他们奔向教堂的正门,爬上石阶,
随即在尖形穹窿下蹲下来。用铁钳和杠子撬那道大门。一群
浪浪汉也跟着过去,有的帮忙,有的观望。大门前十一级台



巴 黎 圣 母 院

阶挤得水泄不通。
然而,大门巍然不动。一个说:“活见鬼!还挺坚实而顽
固的!”另个说:“它老了,骨头也变硬了,”“伙计们,加油!
我敢拿我的脑袋赌一只拖鞋:还没等到教堂执事醒过来,你
们早就打开大门,抢出姑娘,把主坛洗劫一空。干吧!我相
信,大锁撬开啦。”
正在此时,他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打断了他
的话。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巨大的屋梁从空中坠下来,砸
烂了教堂台阶上十来个流浪汉,并在地面石板上滚跳着,发
出炮弹般的轰响。还把乞丐群中一些人的腿压断了。叫花子
们惊恐万状,呼天唤地,四处逃散。转瞬间,前庭围墙之内
空无一人。撬锁的硬汉们虽然有大门的拱护住,还是放弃大
门逃走了,克洛潘本人也立刻退到离教堂相当远的地方。
“我差一点送了命!”约翰大声说道。“我感到有阵风刮下
来,牛的头!可是酒馆老板皮埃尔被砸死了!”
这根大梁落在这帮强盗的身上引起的惊恐,现在真是难
以言表。他们直愣愣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望着天空,足有
好几分钟之久,这根木头,比二万王家弓手更叫他们胆战心
惊。埃及公爵嘟哝着:“撒旦!这里头有妖法!”红脸安德里
说:“是月亮朝我们扔下这根柴火棍的。”弗朗索瓦·香特勃
吕纳接过话头道:“这么说来,月亮是圣母的知交啦!”克洛
潘大声吼道:“胡说八道!你们个个都是大傻瓜!”可是,他
也无法解释这根巨梁坠落的缘由。
这时,教堂的门面什么也看不清,火把的亮光照不到它
的顶部。那根沉重的厚梁横在前庭中间,只听见最先被击中,


5 巴 黎 圣 母 院

腹部在石阶角上被拦腰截为两段的那些不幸者的呻吟声。
狄纳王惊慌初定,终于找到一种解释,听起来颇有道理:
“上帝的鸟嘴!难道是议事司铎们在抵抗不成?那就放手洗劫
吧!洗劫!”
“洗劫!洗劫!”嘈杂的人群发出愤怒的欢呼声,叫道。弓
弩、火炮随即一齐向教堂正面发射。
这阵爆炸声,把邻近住宅的安静居民都惊醒过来了。好
些窗户打开了,窗口上出现了戴睡帽的头和持蜡烛的手。“朝
窗子射击!”克洛潘叫道。窗子立刻又关上了,可怜的市民还
没来得及朝这个火光闪烁、喧闹震天的场面投去恐惧的一瞥,
就连忙缩了回去,吓了一身冷汗回到妻子的身旁,寻思着此
刻圣母院广场上是不是在举行巫魔夜会,或者像六四年那样
勃艮第人又打进来了。于是,做丈夫的想着会遭抢劫,做妻
子的想着会遭强奸,个个吓得直发抖。
“洗劫!”黑话帮一再喊道。可是谁也不敢靠近。他们望
望教堂,望望木梁。木梁一动不动。建筑物看起来依然十分
宁静,没有人影,却有什么东西使流浪汉们手脚冰凉。
“动手吧,硬汉们!”特鲁伊甫叫道:“强行攻门!”
谁也不朝前走一步。
“酒囊饭袋!”克洛潘嚷着。“瞧这些家伙,连一根椽子也
害怕!”
一个老硬汉对他发话了:
“头领,叫我们辣手的不是木椽,而是大门,全用铁条封
得死死的,铁钳根本不顶用。”
“那你需要什么才能攻破大门呢?”克洛潘问。



巴 黎 圣 母 院

“呃!要一根攻城锤。”
狄纳王真是好样的,跑到那根可怕的木梁跟前,一只脚
踩在上面,喊道:“这里正好有一根。是议事司铎给你们送来
的。”说着朝教堂那边怪模怪样鞠了一躬,说:“多谢了,议
事司铎!”
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即刻立竿见影,大梁的魔力解除了。
流浪汉们重新鼓起勇气;不一会儿,二百只粗壮有力的臂膀
把那根沉重的大梁像托羽毛一样抬起来,猛烈地对着人们曾
经试图撼动而未能奏效的教堂大门撞去。流浪汉手中疏疏落
落的火把把广场照得半明半暗,这群汉子抬着这根长大梁飞
奔,迅速向教堂撞去,见此情景,还以为是一头千足怪兽埋
头低头向那石头巨人发起攻击呐。
在木梁的撞击下,那道半金属的教堂大门犹如巨鼓发出
巨响。大门一点也没有裂开,整座教堂却抖动了,只听得建
筑物幽深的内部轰隆直响。就在这时,许多大石头从教堂正
面的高处像雨点般纷纷向攻击者身上落下来。约翰叫道:“活
见鬼!难道钟楼摇晃得连栏杆都倒塌了,石头才砸在我们头
上不成。”可是,此时士气方兴,气可鼓而不可泄,狄纳王以
身作则,说一定是主教在抵抗,遂更加凶猛地攻打大门,顾
不得左右两边落下的石头,砸得脑袋开花。
这些石头尽管是一个一个落下来,却又十分紧密,这可
真是了不起。黑话帮几乎个个同时挨二块石头,一块落在腿
上,一块砸在头上。很少有人没有挨砸的,被砸死的和砸伤
的已倒了一大片,在攻击者的脚下流着血,喘着气。进攻者
现在怒不可遏,前仆后继。长长的大梁继续撞门不止,一下


5 巴 黎 圣 母 院

下均匀的撞击,好似钟锤撞钟一般。石如雨下,大门怒吼不
已。
看官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这激起流浪汉们怒不可遏的意
料不到的抵抗竟来自卡齐莫多!
说来也真是晦气,由于偶然的原因,倒帮了这个正直聋
子的大忙。
且说卡齐莫多刚才下到两座钟楼中间的平台,脑子里乱
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平台上看到下面成群流浪汉密
密麻麻,正准备向教堂猛冲过来,急得他发疯似地沿着柱廊
来回狂奔了一阵子,祈求魔鬼或上帝能拯救埃及姑娘的性命。
他先是想爬上南面钟楼去敲响警钟,可是转念一想,等他摇
动大钟,等那口玛丽大钟的洪亮的大嗓门发出一声怒吼,教
堂的大门恐怕被攻破十次都不止呢?因为那时正是硬汉们带
着撬锁的器械向大门冲过来的当儿。怎么办呢?
突然,他想起,泥水匠白天忙了一整天,修葺南面钟楼
的墙壁、屋架和屋顶。这可是一线光明。墙壁是石头的,屋
顶是皮铅的,屋架是木头的。那奇异的屋架,木头那么密集,
故被人称作森林。
卡齐莫多遂向这座塔楼跑去。塔楼下面的那些房间里果
然堆满建筑材料,有成堆的砾石、成筒的铅皮、成捆的板条、
已锯好的粗大桁条,一堆堆瓦砾。真是一个应有尽有的武器
库。
刻不容缓。下面用铁钳和锤子正在撬门。卡齐莫多感到
危在旦夕,陡然力气猛增十倍,抱起一根最重最长的木梁,从
一个老虎窗伸出去,随后从钟楼外抓住,搁在平台栏杆的角



巴 黎 圣 母 院

上让它往下滑,猛然一松手由它坠下深渊去。这根巨大的屋
梁,从一百六十尺高空往下坠落,撞坏了墙壁,打碎了雕像,
在空中翻转了几个来回,犹如风车的一翼,自由自在穿空而
降。最后,它撞到地面,一阵可怕的尖叫随之而起,而这根
乌黑的木梁在石板地上蹦跳着,宛若一条蟒蛇在跃动。
卡齐莫多看到流浪汉在巨梁坠落时,四处散开来,活像
小孩子吹灰一般。当他们惊魂未定,用迷信的目光盯着这自
天而降的大棒,当他们乱箭齐发,乱扔霰弹,毁坏门廊上诸
圣石像的眼睛,卡齐莫多乘机在掷下大梁的栏杆边上,悄悄
堆积瓦砾、石头、碎石,甚至瓦工一袋袋的工具。
因此,他们一开始攻打大门,石头就像冰雹般纷纷落下。
仿佛觉得教堂自行崩溃而砸在他们头顶上。
谁要是此时看见卡齐莫多,谁都会吓坏的。他除了在栏
杆上堆积投掷物,还在平台上堆了一大堆石头。栏杆外缘上
的石头一用完,随即从平台上去取。他就不断弯腰、直起、再
弯腰、再直起,其行动之敏捷真不可思议。他那侏儒的大脑
袋从栏杆上一伸,一块大石头立即落下,随后又是一块,紧
接着又是一块。他不时用那只独眼目送一块巨石落下,每当
击中了,嘴里就哼一声。
然而,乞丐们并没有灰心丧气。他们继续奋力攻击那道
厚厚的大门。百把来人齐心协力,增强了橡木羊角铜锤的冲
力,大门已经被震憾了二十多次了。门上的镶板破裂了,镂
刻炸成碎片四处纷飞,每震动一次,户枢就在羊角螺钉上跳
动一次。门板摇晃了,铁筋之间的木头被撞成碎末纷纷掉落
下来。对卡齐莫多来说,幸运的是大门的构造铁筋比木头还


5 巴 黎 圣 母 院

多。
然而,他还是感到大门在摇晃。尽管他耳聋听不见,但
撞锤每撞击一次,教堂的腔孔和五脏六腑都一齐发出强烈的
回响。他从高处往下望,看见流浪汉们得意洋洋,怒气冲天,
对着教堂昏暗的正面挥舞着拳头,他真是恨不得为了埃及姑
娘和为了他自己,也能像从他头顶上空飞走的猫头鹰那样长
出两个翅膀来。
尽管石如雨下,并不足于击退流浪汉的进攻。
正在这万分焦急的关头,他突然发现就在他扔下石头砸
黑话帮的栏杆下一点点,有两道石头雨溜,槽口直泻教堂大
门的上方,内孔通向石板的平台上面。他不由灵机一动,计
上心来,遂跑到他那敲钟人的窝里去找来一个柴禾,又在柴
禾上放上他从没使用过的大量“弹药”,即许多捆板条和许多
卷铅皮,把这样一大堆柴火在两道雨溜的入口放好以后,便
就着灯笼把火点燃了。
在这段时间内,石头不再落下了,流浪汉们也不再仰天
张望了。那班盗贼气喘吁吁,好似一群猎犬逼近野猪藏身的
洞穴,乱哄哄紧紧围着教堂的大门,大门虽然被撞得完全变
了形,却依然屹立。盗贼们兴奋得直颤抖,正等待着最后一
次重撞,等待着大门被开膛破腹。他们个个争先恐后挨近大
门,都想等大门一打开,抢先冲进这座富足的大教堂,冲进
这个聚积三个世纪财富的巨大宝库。他们欣喜若狂,馋涎欲
滴,狼嚎虎啸,相互提醒教堂里有精美的银十字架,有华丽
的锦锻道袍,有漂亮的镀金墓碑,有唱诗班各种贵重的璀灿
物品,以及各个使人眼花缭乱的节日,诸如烛台高照的圣诞



巴 黎 圣 母 院

节,阳光灿烂的复活节,所有这些辉煌的盛大庆典上堆满祭
坛上各种各样圣物盒,烛台、圣体盒、圣礼盒、圣柜,形成
一层黄金和钻石的表面。诚然,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叫花子
和假伤残者也好,穷凶极恶的坏蛋和假装烧伤者也好,心里
盘算的是如何洗劫圣母院而不是如何搭救那位埃及少女。我
们甚至宁愿认为,他们当中许多人来搭救爱斯梅拉达只不过
是一个借口,如果盗贼打家劫舍也需要什么借口的话。
他们聚集起来,围着攻城槌,个个屏住呼吸,绷紧肌肉,
使出浑身力气,正要对教堂大门进行决定性的一次撞击。就
在这当儿,猛然听见他们当中发出一片嚎叫声,比原先木梁
砸下时脑袋开花、灵魂出窍的那种惨叫声还更凄厉可怖。没
喊叫的人,还活命的人,睁眼一看,只见两道熔化的铅水从
教堂高处倾泻下来,落在这帮乌合之众最稠密的人堆里。沸
腾的金属直倾而下,这片汹涌的人海顿时像潮水般退下,两
道铅水落下之处,在人群中造成两个黑洞,浓烟直冒,宛如
滚烫的开水泼在雪地上一般。几乎被烧焦的那些垂死的人蠕
动着,痛苦万分,惨叫不迭。在这两道喷泉般的溶液四周,可
怕的雨滴飞溅,洒落在进攻者的头上,火焰就像锐利的钻子,
锥进他们的头壳。正是这沉重的火,洒落无数的霰粒,在这
些苦难者身上打穿了千百个窟窿。
吼叫声撕心裂肺。不论是最胆大的还是最胆小的,都纷
纷逃散,把那根巨梁扔在尸体上,教堂前庭再次空无一人了。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教堂的高处,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
片奇异的景象。只见在最高柱廊的顶上,在中央玫瑰花形的
圆窗上端,熊熊烈火从两座钟楼中间腾起,火星飞旋。这狂


5 巴 黎 圣 母 院

乱的烈火被风一刮,不时有一团火焰化成浓烟,随风飘散。在
这烈焰下面,在那被烧得乌黑的梅花形的石栏杆下面,两道
承溜形如妖怪巨口,不停地喷出炽烈的铅水,银白色的铅液
衬托着教堂下方昏暗的正面墙壁,显得格外分明。两道铅液
越是接近地面,越是扩展开来,形成一条条束状的细流,俨
若从喷壶的千百个细孔中喷射出来。两座巨大钟楼的正面,一
座黑黝黝,一座红彤彤,反差生硬而分明。在烈焰的上方,这
两座钟楼庞大的阴影直投向天空,显得益发巍峨。钟楼上那
无数鬼怪和巨龙的雕刻,面目狰狞,映着闪烁不定的火光看
上去全活动起来了。吞婴蛇怪好似在哈哈大笑,檐槽口的鬼
怪好似在汪汪吠叫,蝾螈好似在吹火,怪龙好似在浓烟中打
喷嚏。冲天的烈焰,鼎沸的喧嚣,把这些妖魔鬼怪从石头沉
睡中全惊醒了。而在这些鬼怪当中,有一个在走动,只见其
身影不时从柴堆烈焰前闪过,就好像一只蝙蝠从烛台前掠过
一般。
这座离奇古怪的灯塔,大概连远处比塞特山岗 ①
的樵夫
也会被惊醒的,当他张眼看见圣母院两座钟楼的巨大影子在
山岭的灌木丛上面晃动,准会吓得魂不附体。
流浪汉全惊呆了,顿时一片死寂。在这寂静中只听见各
种响声,有被关在修道院里,比马厩里着了火的马还更惊慌
的司铎们呼天唤地的惊叫声,有附近窗户急匆匆地偷偷打开、
随后又一下子关上的悄悄启闭声,有四周房屋和主宫医院里
传来的乱哄哄响声,有风卷火焰的怒吼声,有垂死者临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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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位于巴黎东南边,十三世纪末曾在此建有城堡,后成为监狱。

喘息声,还有那铅液落在石板上持续不断的劈啪声。
这时,流浪汉的头目已经退到贡德洛里埃府邸的门廊下,
共商对策。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界石上,诚惶诚恐地仰望着二
百尺高空中那火光闪耀的幻景般的柴堆;克洛潘·特鲁伊甫
火冒三丈,咬着自己粗大的拳头,低声嘟哝道:“冲不过去!”
“简直是一座具有魔法的老教堂!”老吉卜赛人马西亚·
恩加迪·斯皮卡里嘟哝着。
“教皇的胡子!”一个曾经服过兵役、头发花白的老滑头
接过话头说道。“瞧这些教堂沟檐铅水直喷,真比莱克图尔 ①
的城墙突堞的弹雨还要厉害。”
“那个在火堆前走来走去的魔鬼,你们看见吗?”埃及公
爵大吼道。
“天啊,是那个该死的敲钟人,是卡齐莫多。”克洛潘说。
那个吉卜赛人摇了摇头,说:“我可要告诉你们,那是塞
纳克的阴魂、大侯爵、主管城堡要塞的恶魔。他的形体像全
副武装的士兵,长着狮子的脑袋。有时候他骑上一匹丑马。他
将人变成建造钟楼的石头。他统帅五十个军团。那正是他。我
一看就认出来了。有时候他穿着一件华丽的饰金袍子,花纹
是土耳其式样的。”
“星星贝尔维尼在哪里?”克洛潘问道。
“他死了。”一个女乞丐应道。
红脸安德里傻笑着说:“这下子叫主宫医院有得忙啦。”
“真的没有办法攻破这道门啦?”狄纳王跺着脚嚷道。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军事重镇,宗教战争中曾多次在此激战。

埃及公爵伤心地向他指着两道滚滚铅水,就好像两只长
纺锤,纺出磷来,把教堂黑黝黝的正面划满横七竖八的线条。
“这样自我保护的教堂倒是见过啦。”他叹气道。“四十年
前君士坦丁堡的圣索非亚教堂,摇晃着其圆顶脑袋,曾连续
三次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打倒在地。这座教堂是巴黎的纪约
姆建造的,他是个魔法师呀。”
“难道真该象大路上的仆役那样,可怜巴巴地各自逃命?
难道就这样把我们的妹子丢在这儿不管,让那些披着人皮的
恶狼抓去明天绞死吗?”克洛德说道。
“圣器室还有几大车黄金呢!”一个流浪汉插嘴说,可惜
我们不知其名字。
“穆罕默德的胡子呀!”特鲁伊甫嚷道。
“再试一试。”那个流浪汉接着说。
马西亚·恩加迪摇了摇头,说:“从大门是进去不了的。
必须找到教堂这妖婆中的防卫弱点,比如一个洞,一条暗道,
一个随便什么接合处。”
“谁去找呢?”克洛潘说。“还是我去摸一下底细吧。……
对啦,那个全身上下披挂的小个学子约翰哪儿去了。”
“大概死了。”有人应道。“不再听到他笑了。”
狄纳王皱了皱眉头。
“那就算了吧。在他那副披挂下面却是一颗勇敢的心呀。
……皮埃尔·格兰古瓦君呢?”
“克洛潘队长,我们刚走到兑换所桥,他就溜走了。”红
脸安德里说。
克洛潘跺脚道:“上帝的鸟嘴!是他唆使我们来到这里的,



巴 黎 圣 母 院

而他半道上却扔开我们不管啦!……专讲大话的胆小鬼!用
拖鞋当头盔的可怜虫!”
“克洛潘队长,”红脸安德里叫道,他正望着教堂前庭街。
“瞧,那个小个学子在那儿。”
“赞美冥王普鲁托!”克洛潘说道。“可是他身后拖着什么
鬼东西?”
果真是约翰,一身游侠的沉甸行头,好样地在石板地上
拖着一架长梯,尽力奔跑,气喘吁吁,就是一只蚂蚁拖着一
株比它长二十倍的草儿,也不像他那样上气不接下气。
“胜利!赞美神恩!” ①
学子嚷道。“看,圣朗德里码头卸
货工的梯子。”
克洛潘朝他走过去。
“孩子!用这个梯子,你想干嘛,上帝的角!”
“我弄到了梯子,”约翰气喘吁吁地应道。“我知道它放在
哪儿。……就在司法长官府邸的库棚下面。……那儿有个我
认识的姑娘,她觉得我像朱庇特一样俊美。……为了弄到梯
子,我利用了她一下,梯子就到手了。天啊!……可怜的姑
娘只穿内衣过来给我开门。”
“干得好。”克洛潘道。“可你拿这梯子有什么用呢?”
约翰流露出一副顽皮和精明的神情,望了望他,手指弹
得像响板一样叭嗒直响。他此刻真是气概盖世。只见他头戴
十五世纪那种装饰过度的头盔。盔顶各种稀奇古怪的饰物就
足以把敌人吓得魂飞魄散。他这顶头盔还竖起十个铁尖角,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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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样一来,约翰完全可以跟荷马笔下的内斯托尔战舰争夺十个
冲角 ①
这一可怕的称号了。
“你问我要干什么,显赫的狄纳王?你没有看见那边三道
大门上方,那一排的傻瓜似的雕像吗?”
“看见的,那又怎样?”
“那是法兰西列王的柱廊。”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克洛潘说道。
“且慢!这长廊的尽头有一道门,从来只插着门闩,用这
个梯子我就能爬上去,进到教堂里了。”
“孩子,让我先上。”
“不,好伙伴,梯子是我的。来,您算第二个。”
“让鬼王别西卜把你掐死才好!”性情粗暴的克洛潘道。
“我绝不在任何人后面。”
“那好,克洛潘,你自己去找个梯子吧!”
约翰拖着梯子,拔腿跑过广场,一边叫道:“小的们,跟
我来!”
倾刻间,梯子竖了起来,靠在一道侧门上端的下层长廊
的栏杆上。那群流浪汉大声欢呼,纷纷挤到梯子下面准备登
梯。然而约翰不让,第一个将脚踩上梯档。从下往上爬,距
离相当长。法国列王长廊如今距离地面约莫六十尺。当时还
有十一级台阶,高度更增加了。约翰穿着沉重的盔甲,一手
扶梯,一手持弩,相当难爬,上得很慢。爬到梯子中间,他
悲伤地朝遍布石阶上的那些可怜巴巴的黑话帮死者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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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希腊文。冲角为古代战舰用于冲击敌舰的坚锐部位。

眼,说:“唉!这一大堆尸体真值得载入《伊利亚特》第五篇
章呀!”话音一落,继续向上攀登。流浪汉尾随其后。每一梯
级上都有一个人。看到这一行披肩戴甲的背影在阴暗中波动
着往上升,仿佛是一条钢鳞的蟒蛇贴着教堂昂首竖立。约翰
排在最前头,打着唿哨,使得这种幻象更逼真了。
学子终于触到了柱廊的阳台,在全体流浪汉的喝采声中
颇为麻利地一步跨了上去。就这样他成了这要塞的主人,高
兴得喊叫起来,可是霍然又停住,呆若木鸡。原来他发现在
一座国王雕像后面,卡齐莫多躲在黑暗中,独眼中闪闪发光。
还没等第二位围攻者能踩上长廊,那令人生畏的驼背一
下子跳到梯顶上端,一声不吭,伸出那双有力的大手,一把
抓住两根梯梃的一头,把梯子掀离墙壁,在一阵焦虑的喊叫
声中,从高到低,把上上下下爬满流浪汉的无可依傍的长梯
摇晃了一会,猛然,用一种超凡的力量一推,把这串人扔下
广场去。有片刻功夫,即使最果敢的人,也心怦怦直跳。梯
子被往后一推,直挺挺地竖立一会儿,似乎犹豫不绝,随后
晃了晃,接着突然画了一个半径为八十尺的可怕圆弧,满载
着那班强盗向地面倒下去,比铁索断了的吊桥还更急速。只
听见一阵震天价响的咒骂声,随后一切无声无息了,只有几
个断臂残腿的可怜虫从死人堆中爬出来。
围攻者中间先是一阵胜利的欢呼,接踵而至的却是一阵
痛苦和愤怒的叫骂声。卡齐莫多无动于衷,两肘撑在栏杆上,
注视着下面。那副神态就像一个长发的老国王在凭窗眺望。
约翰·弗罗洛,他正处在千钧一发的情势之中。他孑然
一身,在长廊里正面对着那凶神恶煞的敲钟人,脚下是一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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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尺高的陡墙,将他与其同伴们隔绝开来。就在卡齐莫多
拿梯子作耍时,学子冲向那道他以为开着的暗门。其实不然。
聋子走进柱廊时把身后的门关死了。约翰遂躲藏在一座国王
石像的后面,大气不敢出,盯着那魔鬼似的驼背,吓得魂不
附体,仿佛一个人向动物园看守人的妻子求爱,有天晚上去
赴幽会,爬错了墙,突然发现正与一只白熊打了个照面。
一开头,聋子并没有注意到他。可是末了,一回头,猛
然挺起身子。原来他瞅见了那学子。
约翰准备受到猛烈的打击,可是聋子却纹丝不动,只不
过转身盯着学子。
“嗬!嗬!”约翰说道。“你干吗用这种忧伤的独眼看着我
呢?”
这样说着,小滑头暗中准备着他的弩。
“卡齐莫多!”他嚷道。“我要给你改个浑名,以后你就叫
瞎子吧。”
箭射了出去。羽箭呼啸,直射驼子的左臂。卡齐莫多无
动于衷,就好像法拉蒙国王石像被蹭破了点皮。他伸手抓住
箭杆,把箭从手臂上拔出来,不动声色地往那粗壮的膝盖上
磕,折成两断丢下,确切地说,是把两段扔到地上。可是,约
翰来不及射第二次箭了。箭一折断,卡齐莫多喘了口粗气,蚱
蜢般一蹦,扑到学子身上,学子被一击,护胸甲碰到墙上撞
扁了。
于是,在火炬光飘忽不定、若明若暗的映照下,隐约可
以看见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卡齐莫多用左手一把捉住约翰的两只手臂。约翰觉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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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完了,不作挣扎。聋子又伸出右手,不声不响,凶狠狠、慢
悠悠,把学子的全身披挂,剑啦,匕首啦,头盔啦,护胸甲
啦,臂铠啦,一件一件剥了下来,俨如猴子剥核桃那般。卡
齐莫多把学子的铁外壳,一块一块地扔在脚下。
学子看到自己落在这双可怕的手掌中,被解除武装,剥
去衣服,软弱无力,赤身露体,便不想与这个聋子说什么,只
是厚着脸皮冲着聋子的脸孔大笑起来,并且以他十六岁少年
那种百折不挠、无忧无虑的精神,唱起当时广为流传的一支
歌曲。
康布雷城市
她穿戴整齐
马拉分将她劫洗……
他来不及唱完。只见卡齐莫多站在长廊的栏杆上,用一
只手抓住学子的双脚,把他向投石那样,在深渊上凌空旋转。
随后传来一种声响,如同一只骨制的盒子碰在墙上爆裂一般,
看到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在中途下坠三分之一时,被建筑
物一个凸角挂住了。原来是一具死尸挂在那里,身子折成两
截,腰部摔断,脑袋开花。
流浪汉群中响起一阵恐惧的喊叫。克洛潘叫道:“要报
仇!”群众应道:“抢呀!冲啊!冲啊!”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
阵奇妙的咆哮,其中交织着各种语言,各种方言,各种口音。
可怜学子的死在这人群中激起一阵愤怒的狂热。一驼子竟把
他们阻挡在教堂门前这么久,一筹莫展,他们不由感到又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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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又恼怒。狂怒的人群找来一架架梯子,增加一支支火把,不
一会儿功夫,疯狂的卡齐莫多看见这可怕人群,蚂蚁般从四
面八方一齐涌上,向圣母院发起猛攻。没有梯子的人就用打
结的绳索,没有绳索的人就攀附在雕像的突出部分往上爬。他
们前后彼此攥着破衣裳。这一张张可怕的脸孔,有如上涨的
潮水,汹涌而上,势不可挡。由于愤怒,这些狂野的脸膛红
光焕发,泥污的脑门汗如雨注,眼睛闪耀着光芒。所有这些
鬼脸,所有这些丑类,都一起围攻卡齐莫多,好像某一其他
的教堂把它的蛇发女妖、猛犬、山怪、最荒堂古怪的雕像,一
股脑儿都派来攻打圣母院了。这真是在教堂正面那些石雕的
鬼怪上面又加上了一层活生生的鬼怪。
这时广场上千盏火把星罗棋布。这一混乱的场景在此之
前一直隐没在黑暗中,霍然间被火光照得通亮,仿佛着了火
一般。教堂广场火光闪耀,一道光辉直射天空。高高平台上
点燃的柴堆一直熊熊燃烧,远远地把城市也照亮了。两座塔
楼的巨大剪影,远远地投射到巴黎屋顶上,在这片亮光上打
开了一个庞大的阴影缺口。城市似乎骚动起来了。远方的警
钟悲鸣。流浪汉们吼叫着,喘息着,咒骂着,攀登着,而卡
齐莫多无力对付这么多敌人,为埃及姑娘担惊受怕,眼见那
一张张狂怒的脸孔越来越靠近他所在的长廊,不由得祈求上
天显现一个奇迹,他绝望地扭着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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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法兰西路易大人的祈祷室
看官或许没有忘记,卡齐莫多在瞥见那帮夜行的流浪汉
之前一会儿,从钟楼顶上眺望巴黎,看到的只是一道灯光在
闪亮,像星星一样在圣安东门旁边一座高大、阴暗建筑物的
最顶层的一扇玻璃窗上闪烁,这建筑物就是巴士底。这星光
就是路易十一的烛光。
其实,路易十一国王到巴黎已两天了。第三天他该启程
返回蒙蒂兹·莱·图尔的城堡。他在惬意的巴黎城一向难得
露几次面,而且时间极其短暂,总觉得住在巴黎,身边的陷
阱、绞架和苏格兰弓手都不够多。
那天晚上,他来到巴士底下榻。他在卢浮宫那间五图瓦
兹 ①
见方的大卧室,那只雕刻着十二只巨兽和十三个高大先
知的大壁炉,还有那张十二尺长、十一尺宽的大床,都感到
索然无味。在这种种宏大气派之中,他觉得不知所措。这个
市民习性的国王,倒更喜欢巴士底的小房间和小床。再说,巴
士底比起卢浮宫来也坚固多了。
国王在这座有名的国家监狱里为自己保留的这个小房
间,还是相当宽大的,占据着嵌入城堡主塔的一座塔楼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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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国古长度单位,一图瓦兹等于一·九四九公尺。

高层。这是一间圆形的小室,四面张挂着发亮的麦秸席,天
花板横梁上饰有镀金的锡制百合花,梁距之间色彩纷呈,墙
壁上镶着华丽的细木护壁板,板面点缀着白锡的小玫瑰花图
案,用雄黄和靛青混和而成的一种颜料漆成明快的鲜绿色。
房间只有一扇带着铜丝网和铁栅条的长拱形的窗户。此
外,还有华丽的彩色玻璃窗 (每一块玻璃就值二十二索尔),
绘着国王和王后的纹章,因而房间里显得幽暗。
只有一个入口,是一道当时很时新的门,呈扁圆拱形,门
后面装饰着壁毯,外面是爱尔兰式的木门廊,由精雕细刻的
细木构成的,玲珑剔透,这种门廊一百五十年前在许多老式
房屋中还屡见不鲜。索瓦尔曾哀叹说:“尽管这类门廊有碍瞻
观,妨碍进出,我们的先辈却不肯弃掉,不顾任何人干涉,依
然保存下来。”
在这个房间里,凡是布置一般住宅的家俱都见不到,没
有长凳,没有搁凳,没有垫凳,没有箱状的普通矮凳,也没
有每只值四索尔的柱脚交叉的漂亮短凳。只有一只可折叠的
扶手椅,十分华丽,木头漆成红底,画着玫瑰花案,椅座是
朱红色羊皮面,坠着长丝流苏,钉着许许多多金钉子。这张
孤零零的座椅表明,只有一个人有权坐在这房间里。椅子旁
边,紧靠窗户,有一张桌子,铺着绣有各种飞禽的桌毯。桌
上有只沾了墨迹的黑水瓶。几张羊皮纸、几支羽毛笔,还有
一只精雕细刻的高脚银酒杯。再过去一点,是一只炭盆,一
只猩红丝绒的跪凳,装饰着小圆头金钉。最后,在最里面,是
一张简朴的床,铺着黄色和肉色的锦缎,没有金属饰片,也
没有金银线的饰边,只有随随便便的流苏。这张床因为路易



巴 黎 圣 母 院

十一曾在上面睡眠或度过不眠之夜而著称,二百年前人们还
可以在一个国事咨议官家中观瞻。在《希鲁斯》 ①
中以阿里齐
迪和道德化身的名字出现的老妪皮鲁就曾在咨议官家里见
过。
这便是人们称为“法兰西路易大人的祈祷室”。在我们把
看官带进这间祈祷室的时候,小室里漆黑一团。夜禁的钟声
已敲过一个钟头,天已经黑了,只有一支摇曳的蜡烛放在桌
子上,照着分散在房间里的五个人物。
烛光照到的第一个人是个老爷,衣著华丽,穿着短裤和
有银色条纹的猩红半长上衣,罩着绘有黑色图案的金线呢绒
的半截袖。这套华服,映着闪耀的烛光,仿佛所有褶痕均闪
着火焰的光泽。穿这套服装的人胸襟上用鲜艳色彩绣着他的
纹章:一个人字形图案,尖顶上有只奔走的梅花鹿。盾形纹
章右边有支橄榄枝,左边有支鹿角。此人腰间佩着一把华丽
的短剑,镀金的刀柄镂刻成鸡冠状,柄端是一顶伯爵冠冕。他
一付凶相,神态傲慢,趾高气扬。第一眼看去,他的表情是
目空一切,再看,是诡计多端。
他光着头,手执一卷文书,站在那张扶手椅后面。椅子
上坐着一个穿得邋邋遢遢的人,身子佝偻成两截,不堪入眼,
翘着二郎腿,手肘撑在桌子上。人们不妨想象一下,在那张
富丽堂皇的羊皮椅上面,有两只弯曲的膝盖,两条可怜巴巴
地穿着黑色羊毛裤的瘦腿,上半身裹一件里子是毛皮的丝棉
混织的大氅,看得见毛皮里子的毛不及皮板多。这样还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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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希鲁斯 (前560—前529),波斯帝国的缔造者。

够,还来一顶油污破旧的低劣黑呢帽,帽子四周还加上一圈
小铅人。再加上一顶毫发不露的肮脏圆帽,这就是从坐着的
那人身上所看到的一切。他的脑袋耷拉到胸口,他那被阴影
盖着的脸根本看不见,只看得见他的鼻尖,一缕光线正好落
在上面,想必是一只长鼻子。从他那只满是皱纹的瘦手来看,
可猜想得到这是个老人。这就是路易十一。
在他们身后稍远处,有两个穿着弗朗德勒服装式样的人
在低声交谈,他们没有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因而去看过参加
格兰古瓦奇迹剧演出的人自会认出,他们是弗朗德勒御使团
的两个使臣:一个是足智多谋的根特的领养老金者纪约姆·
里姆,另一个是深孚众望的袜商雅克·科珀诺尔。看官记得,
这两个人都染指了路易十一的政治密谋。
最后,屋子尽头,房门边,有个壮汉站在黑暗中,纹丝
不动,俨若一尊雕像,四肢粗短,全副盔甲,穿着绣有徽章
的外套,四方脸膛,暴眼睛,大阔嘴,平直的头发像挡风板
似的从两边压下来,遮住了耳朵,遮住脑门,看上去既像狗
又像虎。
大家都脱掉帽子,唯独国王例外。
紧挨着国王的那位大人正在念一长篇帐单之类的东西,
王上好像很注意听着。两个弗朗德勒人在交头接耳。
“他妈的!”科珀诺尔咕噜道。“我站累了,难道这里没有
椅子?”
里姆摇了摇头,审慎地微微一笑。
“他妈的!”科珀诺尔又说,他被迫这样压低嗓门,确实
感到倒霉。“身为袜商,我真想屁股往地上一坐,盘起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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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袜子似的,像在我店里坐着那样。”
“千万别这样,雅克大人!”
“哎哟!纪约姆大人!这里难道就只能站着吗?”
“跪着也行。”里姆应和道。
这时国王开了口。他们立刻不作声了。
“仆人的衣袍五十索尔,王室教士的大氅十二利弗尔!这
么多!把金子成吨往外倒!难道你疯了,奥利维埃!”
这样说着,老人抬起了头。只见他脖子上圣米歇尔项饰
贝壳状的金片闪闪发光,蜡烛正好照着他那瘦骨嶙峋和闷闷
不乐的侧面,他一把把卷宗从另一个人手中抢过去。
“您是要叫朕倾家荡产!”他大声叫道,枯涩的目光扫视
着卷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朕用得着这样一座豪华的
住宅吗?礼拜堂的两个神甫,每人每月十利弗尔,还有礼拜
堂的一个僧侣一百索尔!一个侍从,每年九十利弗尔!四个
司膳,每人每年一百二十利弗尔!一个烧烤师,一个汤羹师,
一个腊肠师,一个厨子,一个卸甲师,两个驼马侍从,这些
人都是每月十利弗尔!厨房两个小厮每人八利弗尔!马夫和
他的两个助手,每个月八十利弗尔!搬运夫一个,糕点师一
个,面包师一个,赶大车的二个,每人每年六十利弗尔!马
蹄铁匠一百二十利弗尔!还有帐房总管,一千二百利弗尔;帐
房审核,五百利弗尔!……还有什么名堂,我哪里知道?这
简直是疯狂,我们仆人的工钱,简直要把法国抢劫一空!卢
浮宫的所有金银财宝,也将在这样一种耗费的烈火中融化殆
尽!朕就只好变卖餐具度日啦!明年,倘若上帝和圣母 (说
到这里,他抬了抬帽子)还允许朕活着,朕就只能用锡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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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汤药了。”
说这话时,他朝桌上闪光的银盏投去一瞥,咳嗽一声,接
着说道:
“奥利维埃君,身为国王和皇帝,统辖广褒国土的君主,
理应不该在其府第里滋生这种骄奢淫逸之风的;因为这种火
焰会蔓延到外省。……所以,奥利维埃君,务必记住这话。我
们的花费逐年增加,这可不好。怎么一回事,帕斯克—上帝!
直到七九年,还不超过三万六千利弗尔;八○年,达到四万
三千六百一十九利弗尔;……数字都在我的脑子里;八一年,
竟达到六万六千六百八十利弗尔;而今年,我敢打赌!会达
到八万利弗尔呢!四年中竟翻了一番!咄咄怪事!”
他气喘吁吁地停住,随后又气呼呼地说:
“我的周围尽是靠德养肥他们自己的人,难怪我消瘦!你
们从我每个毛孔里吮吸的是金币!”
大家默不作声,这样的怒气只好任其发泄出来。他继续
说道:
“正如法国全体领主用拉丁文写的这份奏章所说的, 我们
必须重新确定他们所说的王室的沉重负担!确实是负担!不
胜担负的负担!啊!大人们!你们说朕算不上国王,当政既
无司肉官,又无司酒官 ①
!朕要叫你看一看,帕斯克—上帝!
朕到底是不是国王!”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的权势,不由露出笑容,火气
也就消了,遂转向两个弗朗德勒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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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纪约姆伙伴,您看见了吧?宫廷面包总管、司酒总管、
侍寝总管、御膳总管,都顶不上小小的奴仆。……记住这一
点,科珀诺尔伙伴;……他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这样在
国王身边毫无用处,觉得就像王宫大钟钟面周围的四个福音
传道者 ①
,刚才菲利浦·布里伊还得去把钟拨到九点呢。这四
个雕像全是镀金的,可并不指时;时针可以用不着它们。”
他凝神静思了一会,摇着苍老的脸孔,加上一句:“嗬!
嗬!以圣母起誓,我不是菲利浦·布里伊,我可不会再给那
些大侍臣镀金的。我赞成爱德华国王的观点:救救百姓,宰
掉领主。……接着念吧,奥利维埃。”
他指名道姓的那个人双手接过卷宗,又大声念起来:
“……巴黎司法衙门的印章年久破损,不能再使用,需铸
刻翻新,给予印章掌管人亚当·特农为支付新印章的镌刻费
十二巴黎利弗尔。”
“付给纪约姆·弗莱尔的款项四利弗尔四索尔巴黎币,作
为他在今年一月、二月和三月,哺育、喂养小塔公馆两鸽巢
的鸽子所费辛劳和工钱,又为此供给七塞斯提 ②
大麦。”
“付给方济各会一个修士,为一个罪犯举行忏悔,四个巴
黎索尔。”
国王默默地听着,不时咳嗽几声。随即又把酒杯送到嘴
边,做个怪相喝了一口。
“今年一年内,奉司法之命,在巴黎街头吹喇叭,共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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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谷物计量单位,每一塞斯提约合六十公斤。
四个福音传道者指圣约翰、圣马太、圣马可、圣路加。

五十六次通谕。……账目待结算。”
“在巴黎和其他地方搜寻据传埋藏在某些地点的金钱,却
一无所获;—— 四十五巴黎利弗尔。”
“为了挖出一个铜子,却埋进一个金币!”国王说道。
“……为了在小塔公馆放铁笼的地方安装六块白玻璃板,
付十三索尔。……奉谕于鬼怪节制作并呈交王上四个周围饰
有玫瑰花冠的王徽,六利弗尔。……王上的旧紧身上衣换两
个新袖子,二十索尔。……为王上的靴子置办的鞋油一盒,十
五德尼埃。……为了国王那群黑猪新建猪舍一座,三十巴黎
利弗尔。……为了在圣彼得教堂附近关养狮子,支付若干隔
板、木板和盖板,二十二利弗尔。”
“可真是金贵的野兽!”路易十一说道。“没关系,这是王
者的豪壮气概。有一头红棕色的雄狮,优雅可爱,最中我意。
……您见过了吗,纪约姆君?……君主应当养这类奇妙的野
兽。我们这些为君王者,应该以雄狮代替狗,以老虎代替猫。
强者为王。在信奉朱庇特的异教徒时代,民众献给教堂百头
牛和百只羊,帝王就赐给百只狮子和百只老鹰。这说起来很
凶蛮,却十分美妙。法国历代君王宝座周围都有猛兽的这种
吼叫声。不过,后人会给我公正的评价。我在这上面比他们
花费少,用于狮、熊、象、豹等的费用,我节省得多。……
往下念吧!奥利维埃君。我们只不过说给我们的弗朗德勒朋
友听一听。”
纪约姆·里姆深鞠一躬,而科珀诺尔,满脸愠色,活像
陛下谈到的狗熊。国王却没有在意;嘴唇刚伸进杯里呷了一
口,随即又赶紧吐出来,说道:“呸!这草药汤真讨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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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朗读卷宗的那一位继续念道:
“有个拦路抢劫犯在剥皮场牢房里关压了六个月,等候着
发落,为付其伙食,六利弗尔四索尔。”
“什么?”国王打断话头。“喂养该绞死的东西!天啦!休
想我会再给一文钱供这种饭食的。……奥利维埃,此事您去
跟埃斯杜特维尔大人商量一下,今晚就给我做好准备,叫那
个风流鬼与绞刑架结婚吧。念下去。”
奥利维埃在念到拦路抢劫者那条时,用大拇指做了个记
号,跳了过去。
“付给巴黎司法极刑执行官亨利埃·库赞六十巴黎索尔,
该款项是奉巴黎司法长官大人之命,偿付奉上述司法长官大
人之命购买一把宽叶大刀,供因违法而被司法判处死刑者斩
首之用,备有刀鞘及一件附件;同时已将处斩路易·德·卢
森堡大人 ①
时开裂并损缺的那把旧刀修复和整新,今后可充
分表明……”
国王插嘴说:“得了。我心甘情愿降旨花这笔钱。这样的
开销我不在乎,花这种钱我从不心疼。……往下念吧。”
“新造了一只大囚笼。……”
“啊!”国王双手按住椅子的扶手,说道。“我就知道,我
来这座巴士底总有什么玩意儿的。……等一等,奥利维埃君。
我要亲自去看一看囚笼。我一边看,您一边给我念好啦。弗
朗德勒先生们,你们也来看看。挺新奇的。”
话音一落,站起身来,倚在奥利维埃胳膊上,示意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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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路易·德·卢森堡(1418—1475):法国元帅,因勾结英国人谋反而处决。

站在门口像哑巴一样的人在前面带路,又示意两个弗朗德勒
人跟在后面,遂走出了房间。
在小室门口,御驾又增加了披盔带甲的武士和手擎火炬
的瘦小侍从。主塔内部的楼梯和走廊都是从后墙开凿而成的,
王上在黑暗的主塔里面走了一阵子。巴士底的总监走在前头,
下令给年老多病、弯腰曲背、边走边咳嗽的老国王打开各个
小门。
每过一道小门,所有人都不得不低下脑袋,只有那个由
于年老而佝偻的老头除外,他的牙齿全掉光了,透过牙龈说
道:“哼!我们都准备好进坟墓的大门了。过矮门,就得弯腰
而过。”
末了,最后一道小门锁上加锁,重重叠叠,花了一刻钟
才打开。走过这小门,里面是一间又高又宽的拱形大厅,借
着火把的亮光,可以分辨出正中有个铁木结构的厚实的大立
方体,里面是空心的。这就是用来关禁国家要犯的有名囚笼
之一,称为国王的小姑娘。笼子侧壁上有两三个小窗子,窗
上的粗大铁栅密密麻麻,连玻璃也看不见了。门是一块平滑
的大石板,就像墓门那样。这种门只能进,不能出。只是里
面的死者是个活人。
国王围着这个小建筑物缓步走起来,一边仔细地察看,跟
在他后面的奥利维埃却大声念着帐单。
“新造一个巨大的笼子,梁木、方材、承梁均用粗壮的木
料,笼长九尺,宽八尺,顶板与底板高七尺,榫接并用粗大
的铁螺栓铆合,该笼子置于圣安东城堡作为塔楼之一的房间
里,笼内奉旨监禁原先关在残旧囚笼里的一个犯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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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新囚笼用了九十六根横梁,五十二根竖梁,十根各为三图
瓦兹长的承梁;十七个木匠在巴士底庭院内劳作了十二天,砍
削、加工、刨光这些木料。
“相当好的橡树心。”国王边说边用拳头敲敲囚笼构架。
“……这个囚笼,”奥利维埃继续念道,“用去二百二十根
粗大的铁螺栓,每根八九尺长,其余的中等长度,还有用于
固定螺栓的垫片,盖帽和压衬,上述各项共用铁三千七百斤
重;外加八根大铆钉用来固定上述笼子,连同铁抓和铁钉,共
重二把一十八斤,还不包括囚笼所在房间的窗户铁栅,房门
上的铁杠以及其他等等……”
“为了关一个没几斤重的人竟用了那么多的铁呀!”国王
说道。
“……总共三百一十七利弗尔五索尔七德尼埃。”
“帕斯克—上帝!”国王喊叫起来。
听到路易十一这句粗鲁的口头禅,好像囚笼里有个人醒
了过来,只听得铁链丁丁当当撞着底板的响声,有个好似从
坟墓里发出来的微弱声音响起来:“陛下!陛下!开恩吧!
……”只听见说这话的声音,却看不见其人。
“三百一十七利弗尔五索尔七德尼埃!”路易十一接着说。
听到囚笼里发出来的哀鸣,所有在场的人不由得直打寒
噤,连奥利维埃亦不例外。只有国王一个人好像没有听见。奥
利维埃奉命继续往下念,王上冷漠地继续察看囚笼。
“……此外,一个泥瓦工凿洞安放窗栅,并因囚笼太重,
其所在房间的地板难以支撑而得加固,共付二十七利弗尔十
四巴黎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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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里又呻吟起来:
“开恩吧!王上!我向您发誓,谋反的是昂热的红衣主教
大人,而不是我。”
“这个泥瓦匠够狠的!”国王说道。“接着念,奥利维埃。”
“一个木工制作窗子、床铺、马桶打洞等等,付二十利弗
尔二巴黎索尔……”
那声音继续在呻吟:
“唉!王上!您不听我说的话么?我向您保证,给德·纪
延大人写告密信的并不是我,而是拉·巴律 ①
红衣主教大
人。”
“木工也够贵的!”国王说道。“念完了吗?”
“没有,陛下。……一个玻璃工安装上述房间的玻璃,付
予四十六索尔八巴黎德尼埃。”
“开开恩吧,陛下!我的全部财产都给了审判我的法官们,
餐具给了托尔西大人,藏书给了皮埃尔·多里奥尔老爷,挂
毯交给了卢西永的总管,难道这还不够吗?我是冤枉的。我
在铁笼子里哆哆嗦嗦已十四年了。开开恩吧,陛下!您会在
天国得到报答的。”
“奥利维埃君,”国王说道,“总共多少?”
“三百六十七利弗尔八索尔三巴黎德尼埃!”
“圣母啊!”国王嚷道。“这可真是贵得吓人的囚笼啊!”
他从奥利维埃手中一把夺过卷宗,扳着手指自己计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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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巴律(1421—1491)为法国昂热的红衣主教,因勾结英国人谋反而逃亡
国外。

来,忽而查看文书,忽而仔细察看囚笼。这时,从囚笼里传
出囚犯的呜咽声。这声音在黑暗中是那么凄惨,大家的脸孔
变得煞白,面面相觑。
“十四年了!陛下!已经十四年了!从一四六九年四月算
起。看在上帝的圣洁母亲面上,陛下,就听我诉一诉衷肠!在
这整个时期里,您一直享受太阳的温暖。我呢,体弱多病,难
道再见不到天日吗?开恩吧,陛下!发发慈悲吧。宽容是君
王的一种美德,因为宽宏大量可平息怒气发泄。陛下,难道
您认为,到了临终时,一个君王由于对任何冒犯从不放过而
会感到是一种巨大的快乐吗?况且,陛下,我并没有背叛陛
下;背叛的是昂热的红衣主教大人。我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链,
链头还拖着个大铁球,重得有悖常理。唉!陛下,可怜可怜
我吧!”
“奥利维埃,”国王摇了摇头说道。“我发现有人向我报价
每桶灰泥二十索尔,其实只值十二索尔。您把这份帐单重新
改一下。”
一说完,随即从囚笼转过身去,步出那个房间。可怜的
囚犯眼见火把耳听人声远去,肯定国王走了。“陛下!陛下!”
他绝望地喊道。房门又关上了,他再也看不见什么,再也听
不见什么了,只有狱卒吵哑的歌声,在他耳边回荡。
让·巴律老公
再看不见了
他的主教区;
凡尔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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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主教区也没有了;
两个一起完。
国王默不作声,又上楼回到他的小室去,他的随从跟在
后面,都被犯人最后的呻吟吓得魂不附体。冷不防陛下转身
问巴士底的总管道:“喂,那囚笼里曾有个人是不是?”
“没错!陛下!”总管听到这问话,顿时目瞪口呆,应道。
“那是谁?”
“凡尔登的主教大人。”
国王比任何人都心中有数。不过,明知故问是一种癖好。
“啊!”他说,装出天真神态,好像是头一回想起来似的。
“纪约姆·德·哈朗库,红衣主教拉·巴律大人的朋友。一个
挺好的主教!”
过了片刻,小室的门又开了,看官在本章开头见过的那
五个人走进去之后,随即又关上。他们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
保持原来的姿态,继续低声谈话。
国王刚才不在的时候,有人在他桌上放了几封紧急信。他
亲自一一拆封,立刻一一批阅,示意奥利维埃君—— 好像在
王上身边充当文牍大臣—— 拿起羽毛笔,并不告诉他信函的
内容,就开始低声口授回复,奥利维埃跪在桌前,相当不舒
服,忙着笔录。
纪约姆·里姆注意观察着。
国王说得很低,两位弗朗德勒人一点儿也听不见他口授
什么,只有断断续续听到难以理解的片言只语,诸如“……
以商业维持富饶地区,以工场维持贫瘠地区……”“让英国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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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看我们四门臼炮:伦敦号、勃拉汉特号、布莱斯镇号、圣
奥美尔号……”“大炮是目前战争更合理的根由……”“致我
们朋友布莱随尔大人……”“没有贡赋军队是不能维持的
……”等等。
有一回,他提高了嗓门:“帕斯克—上帝!西西里国王大
人竟跟法国国王一样用黄火漆密封信件,我们允许他这么做,
也许是错了。连我那勃艮第的表弟当年的纹章都不是直纹红
底子的。要保证名门世家的威严,只有维护其特权的完整性。
记下这句话,奥利维埃伙伴。”
又有一回,他说道:“噢!这封信口气真大!我们的皇兄 ①
向我们提出什么要求呀?”他一边浏览书信,一边不断发出感
叹:“当然,意志如此伟大、强盛,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可别
忘了这句老谚语:最美的伯爵领地是弗朗德勒;最美的公爵
领地是米兰;最美的王国是法兰西。对不对,弗朗德勒先生
们?”
这一回,科珀诺尔同纪约姆·里姆一起鞠了一躬。袜商
的爱国心受到了奉承。
看到最后一件信函,路易十一不由皱起眉头,喊叫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控告我们在庇卡底的驻军,还请了愿!奥
利维埃,急速函告鲁奥特元帅大人。……就说军纪松弛;近
卫骑兵,被放逐的贵族,自由弓手,侍卫对平民胡作非为。……
军士从农夫家里掠夺其财富还嫌不够,或用棍打鞭抽,迫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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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奥地利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1459—1519),因其女儿玛格丽特许
配给法国王子,路易十一与他“兄弟”相称。

他们到城里去乞讨酒、鱼、香料及其他许许多多东西。……
国王知道这一切。……朕要保护其庶民,让他们免遭骚扰、偷
窃和抢劫。……以圣母的名义起誓,这是朕的意志!……另
外,就说朕不喜欢任何乡村乐师,理发师或军队侍役,像王
侯一样穿什么天鹅绒和绸缎,戴什么金戒指。……这种虚荣
浮华是上帝所怨恨的。……吾人身为贵族,也满足于每一巴
黎码十六巴黎索尔的粗呢上衣。……那些随军侍役先生们,也
完全可以屈尊嘛。就这样颁诏下旨。……致我们的朋友鲁奥
特大人。……行。”
他高声口授这封信,语气坚定,说得时紧时慢。口授正
要结束,房门一下子开了,又来了一个人,慌慌张张冲进来
喊道:“陛下!陛下!巴黎发生民众暴乱。”
路易十一的严肃面孔一下子紧缩起来;不过,他不安中
所流露出来的某种明显表情,俨如闪电转瞬即逝。他克制了
自己,冷静而严肃地说道:“雅克伙伴,您进来得太唐突了!”
“陛下!陛下!叛乱了!”雅克伙伴上气不接下气地又说
道。
国王已站起来,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抑住怒火,目光瞟
着两位弗朗德勒人,咬着雅克耳朵,只让他一个人听见,说
道:“住口,要不然就小声点!”
新来的人心领神会,战战兢兢地低声叙说起来,国王冷
静地听着。这当儿,纪约姆·里姆叫科珀诺尔注意看一看新
来者的面容和衣着:毛皮风帽,短披风,黑绒袍子,这表明
他是审计院的院长。
此人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国王作了些解释,路易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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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哈哈大笑起来,大声说道:“真的!库瓦提埃伙伴,大声说
吧!您干嘛要这样小声?圣母知道,我们没有什么可向我们
弗朗德勒好朋友隐瞒的?”
“可是,陛下。”
“大声说!”
这位“库瓦提埃伙伴”依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样,”国王接着说,“说呀,先生,我们心爱的
巴黎城发生了平民骚动。”
“是的,陛下。”
“您说,这骚动是针对司法官典吏大人的?”
“看样子是的,”这位伙伴结结巴巴地应道,他对王上刚
才突如其来和莫名其妙的思想变化,依然摸不着头脑。
路易十一接着又说:“巡逻队在哪儿遇到乱民的?”
“从大丐帮街走向兑换所桥的路上。我本人也遇见,是我
奉召来这里的途中。我听见其中有几个人喊道:‘打倒司法宫
典吏!’”
“他们对典吏有过什么怨恨?”
“啊!”雅克伙伴说,“他是他们的领主。”
“当真! ”
“是的,陛下。那是奇迹宫廷的一帮无赖。他们是典吏管
辖下的子民,对他不满由来已久。他们不承认他有审判权和
有路政权。”
“得啦!”国王说道,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笑容,尽管
他竭力掩饰。
“在他们对大理院提出的诉状中,”雅克伙伴接着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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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声称只有两个老爷,即陛下和上帝。我想,他们所说的上
帝,其实是魔鬼。”
“嘿!嘿!”国王说。
他擦着双手,他暗自发笑,脸上容光焕发。他掩饰不住
内心的喜悦,尽管他不时竭力装出自若的样子。谁也搞不清
楚是怎么回事,连“奥利维埃君”也弄不明白。国王半晌没
吭声,看上去若有所思,却又喜形于色。
“他们人多势众吗?”他突然问道。
“是的,当然,陛下。”雅克伙伴回答。
“有多少人?”
“至少六千人。”
国王情不自禁说了声:“妙!”随即又接上一句:“他们都
有武器吗?”
“有长镰、长矛、火枪、十字镐。各种很厉害的武器。”
对于这种大肆渲染,国王好像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雅
克伙伴认为应该添上一句,于是说道:“若是陛下不立即派人
救援典吏,可就完了。”
“要派的。”国王装出严肃的样子说:“好。一定要派。典
吏大人是我们的人。六千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大胆固然令
人赞叹,但我们感到气恼。可是今夜朕身边没有什么人。……
明早还来得及。”
雅克伙伴又叫道:“立即就派,陛下!明早派的话,典吏
府早遭抢劫许多次了,领主庄园早遭蹂躏,典吏也早被绞死
了。看在上帝的份上,陛下!请在明天早上之前派兵吧。”
国王正面瞅了他一眼,说道:“朕对你说了,就是明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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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他那种目光是叫人回嘴不得的。
沉默了一会,路易十一再次提高了嗓门。“雅克我的伙伴,
想必您明白此事吧。往昔……”他改口说:“现在典吏的封建
裁判管辖区如何。”
“陛下,司法宫典吏拥有压布街,一直到草市街,拥有圣
米歇尔广场和俗称为‘炉风口隔墙’的地方,坐落在田园圣
母院教堂旁(这时路易十一抬了抬帽沿)。那里府邸共十三座,
加上奇迹宫廷,再加上称为郊区的麻风病院,还再加上从麻
疯病院到圣雅各门的整条大路。在这许多地方,他既是路政
官,又是高级、中级、初级司法官,全权领主。”
“哎唷!”国王用右手搔搔左耳说道。“这可占了我城市的
好一块地盘呀!啊!典吏大人过去是这一整个地盘的太上皇
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改口。他一副沉思默想的模样,继续说
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妙哉!典吏先生!您嘴里咬着我们巴
黎的好一大块呵!”
霍然间,他暴跳如雷:“帕斯克—上帝!在我们国家里,
这些自称路政官的人、司法官、主宰者,动辄到处收买路钱,
在百姓当中到处滥施司法权,各个十字路口都有他们的刽子
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倒行逆施,结果使得法国人
看见有多少绞刑架,就以为有多少国王,就像希腊人认为有
多少泉水就有多少神明,就像波斯人看见有多少星星就以为
有多少神。够了!这真是糟透了,我讨厌因而造成的混乱。我
倒要弄个明白:是不是上帝恩典,在巴黎除了国王之外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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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路政官?!除了大理院还有另一个司法衙门?!在这个
帝国除了朕还有另一个皇帝?!天理良心!法兰西只有一个国
王,只有一个领主,一个法官,一个斩刑的人,正如天堂里
只有一个上帝,我确信这一天终会来临!”
他又举了举帽子,一直沉思着往下说,其神情和语气就
像一个猎手在激怒放纵其猎犬一般,“好!我的民众!勇敢些!
砸烂这班假领主!动手干吧。快呀!快呀!抢劫他们,绞死
他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啊!你们想当国王吗,大
人们?干吧!百姓们!干吧!”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咬咬嘴唇,仿佛要捕捉已溜走
了一半的思想,犀利的目光轮番注视着身边的五个人,忽然
用两手抓紧帽子,盯着帽子说:“噢!你要是知道我脑子里想
些什么,我就把你烧掉。”
随后,他活像偷偷回到巢穴的狐狸那样,用惶恐不安的
目光留神环视四周:“管它呢!我们还是要援救典吏先生。可
惜这时候我们这里兵马太少了,对抗不了那么多民众,非等
到明天不可。明天要在老城恢复秩序,凡被捕获者绞死勿论。”
“对啦,陛下!”库瓦提埃伙伴说。“我开头一阵慌乱,倒
把这事忘了:巡逻队抓住那帮人中两个掉队的。陛下要是想
见这两个人,他们就在那儿。”
“我要是想见他们!”国王大叫。“怎么!帕斯克—上帝!
这样的事你都忘了!快快,你,奥利维埃!去把他们找来。”
奥利维埃君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两个犯人,由
禁卫弓手押解着。头一个长着一张大脸,呆头呆脑,醉醺醺
的,惊慌失措。他衣衫褴褛,走起路来,屈着膝盖,步态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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跚。第二个面孔苍白,笑眯眯的,看官已经认识。
国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一声不吭,随后冷不防问第一
个人:
“叫什么名字?”
“日夫罗瓦·潘斯布德。”
“职业?”
“流浪汉。”
“你参加那十恶不赦的暴乱,目的何在?”
流浪汉望了望国王,摇晃着双臂,一付呆头呆脑的模样。
这是一只属于那种畸形怪状的脑袋,其智力受到的压抑,俨
如熄烛罩下的烛光。
“不知道。”他应道。“人家去我也去。”
“你们不是要去悍然攻打和抢劫你们的领主司法宫典吏
大人的吗?”
“我只知道,他们要到某人家里去拿什么东西。别的就不
知道了。”
一个兵卒把从流浪汉身上搜到的截枝刀递交王上审视。
“你可认得这件武器吗?”国王问道。
“认得,是我的截枝刀,我是种葡萄园的。”
“那你认得这个人是你的同伙?”路易十一加上一句,一
面指着另一个囚犯。
“不,我不认识他。”
“行啦。”国王道。随即用手指头示意我们已经提醒看官
注意的那个站在门边纹丝不动、默不作声的人,又说:
“特里斯丹伙伴,这个人就交给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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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修士特里斯丹鞠了一躬,低声命令两个弓手把那可怜
的流浪汉带走。
这时,国王已经走到第二个犯人跟前,此人满头大汗。
“你的名字?”
“陛下,皮埃尔·格兰古瓦。”
“职业?”
“哲学家,陛下。”
“坏家伙,那你怎么竟敢去围攻我们的朋友司法宫典吏先
生,你对这次民众骚乱,有什么要交待的?”
“陛下,我并没有去围攻。”
“喂喂!淫棍,难道你不是在那一伙坏蛋当中被巡逻队逮
住的吗?”
“不是,陛下,是误会,也是在劫难逃。我是写悲剧的。
陛下,我恳求陛下听我禀告。我是诗人,夜里爱在大街上行
走,那真是从事我这行职业的人的悲哀。今晚我正好经过那
里,纯属偶然,人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起来了。我在这
场民众风暴中是清白无辜的。陛下明察,那个流浪汉并不认
识我,我恳求陛下……”
“闭嘴!”国王饮了一口煎草汤, 说道,“头都被你吵胀了。”
隐修士特里斯丹走上前去,指着格兰古瓦道:“陛下,把
这一个也绞死吗?”
这是他大声说的头一句话。
“呸!”国王漫不经心地应道。“我看没有什么不可。”
“我看,万万不可。”格兰古瓦道。
这时候,我们这位哲学家的脸色比橄榄还要绿。看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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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那冷淡、漠然的神色,深知别无他法逃生,除非用感人肺
腑的什么言词来打动圣上的心,于是一骨碌便扑倒在路易十
一跟前,顿首捶胸,呼天唤地:
“陛下!万望圣上垂怜容禀,陛下啊!请勿对我这微不足
道的小人天威震怒。上帝的神威霹雳,是不会落在一颗莴苣
上的。圣上是无比强大、威震四海的君主,请可怜可怜一个
老实人吧,要他这样的人去煽动暴乱,那比要冰块发出火花
还难!无比仁爱的圣上,温厚宽容是雄狮和国君的美德。嗟
呼!严厉只会吓跑有才智之士;北风呼啸,却不能使行人脱
去身上的大衣,太阳发出光芒,逐渐温暖行人的肤体,方能
使其脱下外套。圣上呀,您就是太阳!我至高无上的主宰者,
我向您保证,在下不是流浪汉,不是小偷,不是放荡之徒。叛
乱和抢劫绝非阿波罗的随从。去投入那爆发为骚乱的乌合之
众的,绝不会是我。在下是圣上忠实的子民。丈夫为了维护
妻子的荣誉而怀有的嫉妒心,儿子为了孝敬父亲而怀有的疾
恶如仇之情,作为一个善良的子民,为了圣上的荣光,应该
兼而有之;他必须呕心沥血,满腔热情维护王上的宗室,竭
尽弩钝报效圣上。如有其他任何热情使他不能自持的,那只
能是疯狂。陛下,这就是我的最高座右铭。因此,别根据在
下的衣服肘部磨破了就判定在下是暴徒和抢劫犯。如蒙圣上
开恩,陛下,我将早晚为陛下祈求上帝保佑,磨破双膝也在
所不辞。咳!在下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这是千真万确,甚
至有点穷困。然而并不因此而作恶多端。贫穷不是在下的过
错。人人明白:巨大财富并不是从纯文学中就可取得,满腹
经纶之士并不总是冬天有取暖之火。唯有狡狯的手段能攫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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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的收获,而只把稻草留给其他科学职业。有关哲学家们
身穿破洞的外套,足足有四十句绝妙的谚语。啊!陛下!宽
容是唯一可以照耀一颗伟大灵魂深处的光辉。宽容擎着火炬,
在前面指引着其他一切德行。没有宽容,人们就成了摸索着
寻找上帝的瞎子。仁慈和宽容是同一的,仁慈博得庶民的爱
戴,也就成了君王本人举世无双的卫队。陛下如日照中天,光
芒四射,万民不敢仰视,在地上多留一个穷人,这对圣上又
有何妨?一个可怜无辜的哲学家,囊空如洗,饥肠辘辘,在
灾难深渊中苟生,留着他又有何碍?况且,圣上呀!在下是
个文人。伟大的君王无一不把保护文人作为他们皇冠上的一
颗明珠。赫尔库斯没有轻视缪萨盖特斯 ①
这个头衔。马西亚
·科尔文 ②
宠爱数学桂冠让·德·蒙特罗瓦亚尔。话说回来,
绞死文人,这是保护学术的一种恶劣方式。亚历山大若是下
令绞死亚里士多德,那是何等的污点呀!这一行为不会是颗
美人痣,给他美丽的脸上更增添光彩,而会是一个恶瘤,将
毁掉他美丽的容颜。陛下!我写了一部非常得体的祝婚诗,献
给弗朗德勒公主和威严盖世的王太子殿下。这不会是出自一
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者之手。陛下明察,在下并非一
个弊脚作家,以往学业优异,天生能言善辩。乞求圣上饶恕
吧!陛下这样做,就是为圣母做了一件善举。在下向您发誓,
在下想到要被绞死,就吓得魂不附体。”
这样说着,悲痛万分的格兰古瓦不停吻着国王的拖鞋,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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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马西亚·科尔文:匈牙利国王,在位时间从一四五八年至一四九○年。
缪萨盖特斯是缪斯女神的座椅。赫尔库斯这个大力神曾替他拉车。

约姆·里姆低声对科珀诺尔说道:“他在地上爬,这一招真绝。
凡是国王都像克莱特的朱庇特,耳朵只长在脚上。”袜商可不
管什么克莱特的朱庇特,他脸上带着憨笑,眼睛盯着格兰古
瓦,应道:“呃!千真万确!我以为听见掌玺官寸雨戈奈向我
求饶哩。”
格兰古瓦住口了,气喘吁吁,战战兢兢抬头望着国王。国
王正用指甲刮着紧身长裤膝部的一个污斑。随后陛下端起高
脚杯喝起煎草汤来。而且,他一声不吭,这种沉默叫格兰古
瓦心如刀割。国王终于瞅了瞅他,说道:“这家伙真是吵死人!”
随后又转向隐修士特里斯丹说:“唔!放掉他!”
格兰古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乐得惊呆了。
“放掉!”特里斯丹嘀咕道。“陛下不要叫他在笼子里蹲一
蹲?”
“伙伴,”路易十一接过话头说:“你以为我们花费三百六
十七利弗尔八索尔三德尼埃造的笼子是为了这样的鸟人吗?
立即给我放掉这个淫棍。”(路易十一偏爱这个词,连同帕斯
克—上帝,是表示他快活的基本词儿),“你们用拳头把他轰
出去!”
“喔唷!”格兰古瓦大嚷道。“真是一个伟大的国君!”话
音一落,唯恐王上撤消原旨,连忙向门口冲去,特里斯丹相
当不情愿地给他开了门。兵士同他一起出去,在后面用拳头
狠狠捶他,撵着他走,这一切格兰古瓦俨然作为名符其实的
斯多噶派哲学家全都忍受了。
自从听说反对典吏的叛乱以后,国王的情绪一直很好,这
从各个方面都流露出来。这种异乎寻常的宽容,并不是无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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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重的一种迹象。隐修士特里斯丹待在他原来的角落里,脸
有愠色,就好像一只看门狗,看得见人走过却咬不着。
这时,国王兴致勃勃地用手指头在座椅扶手上敲打奥德
梅尔桥进行曲的节奏。这是一位不露心境的君王,不过他掩
饰痛苦的本领,远远胜过掩饰其喜悦。不论听到任何好消息,
这种喜形于色的表现,有时实在太过份了,例如:得知鲁莽
汉查理的死讯,他甚至许愿给图尔的圣马丁教堂捐造银栏杆;
获悉自己登上王位,甚至把传谕安葬亡文也忘了。
“喂!陛下!”雅克·库瓦提埃突然嚷叫起来。“陛下传谕
要我来看那种疾病,现在怎么样了?”
“啊!”国王说道。“我确实非常难受,我的伙伴,我耳鸣,
老有笛音叫;胸痛,老是像火耙在刮。”
库瓦提埃捏住国王的一只手,以行家的神态给他按脉。
“科珀诺尔,您看呀!”里姆悄声道。“它一边是库瓦提埃,
另一边是特里斯丹。这就是他的整个朝廷。一个医生是给他
自己的,一个刽子手给其他人的。
库瓦提埃给国王按脉,按着按着,神色越来越惊慌了。路
易十一有点不安地注视着他。库瓦提埃的脸色很明显地阴沉
下来了。这个正直的人没有别的生财之道,唯一的就是王上
龙体欠安了,他便使出全身解数大捞一把。
“啊!啊!确实严重。”他终于呢喃道。
“当真?”国王不安地问道。
“脉跳急速、间歇、有噪音、不规则 ①
。”医生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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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帕斯克—上帝!”
“不出三天,这就会要他的命。”
“圣母啊!”国王叫了起来。“那怎么治呢,伙伴?”
“我正在考虑,陛下。”
他让路易十一伸出舌头来瞧了瞧,摇摇头,做了个鬼脸,
就在他装腔作势的当儿,突然说道,“真的,陛下!我得禀告
圣上,有个主教空缺,其教区收益权由王上代管,我正好有
个侄儿。”
“我把我的收益职权交给你的侄子就是了,雅克伙伴。”国
王应道。“可你得赶紧把我的心火治好才行。”
“既然圣上如此宽宏大量,”医生接上一句,“想必对在下
于圣安德烈- 德- 阿尔克街建造住宅,不会不愿帮助一点。”
“嗯!”国王道。
“在下财力不济了。”医生接着说。“要是住宅没有屋顶,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倒不是为了那栋房子,它很简单,完全
是平民住宅的式样,而是为了布置约翰·富尔博的那些画,因
为这些画可以使护壁板赏心悦目。其中有一幅画的是狄安娜
在空中飞翔,可真是精彩绝伦,神态那么含情脉脉,那么优
雅动人,动作那么天真纯朴,头发梳得那么齐整,头上环绕
月牙儿,胴体细嫩白皙,谁要是过份好奇观看,都会受到诱
惑。还有一个塞莱斯,也是一个绝色女神,坐在麦捆上,头
戴麦穗花冠,点缀着婆罗门参和其他花儿。没有什么能比她
的眼神更充满爱意,比她的腿更圆润,比她的神态更高雅,比
她的裙子更多褶裥的了。这是画笔所能画出来的最纯朴、最
完美的美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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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路易十一嘟哝着。“你有个完没有?”
“在下得盖个屋顶把这些油画盖起来,陛下,可是,虽说
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却没有钱了。”
“盖你的屋顶,要多少钱?”
“……一个铜屋顶,饰有铜像,镀金,顶多不过二千利弗
尔。”
“啊!这杀人犯!”国王叫道。“要是我的牙是钻石的,他
不拔我的牙才怪呢!”
“我可以盖屋顶吗?”库瓦提埃问道。
“行!见鬼去吧,可你得把我的病治好!”
雅克·库瓦提埃深深鞠了一躬,说道:“陛下,一帖消散
剂就能使龙体大安。我们要在圣上腰部敷上用蜡膏、亚美尼
亚粘土、蛋白、油和醋制成的大药膏。陛下继续喝您的煎草
汤。陛下的康安包在在下的身上。”
一支发光的蜡烛会招引来的不仅仅是一只小飞虫。奥利
维埃君,看到国王正在慷慨的当儿,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
来,也凑上前去,说:“陛下……”
“又有什么?”路易十一说道。
“陛下,圣上知道,西蒙·拉丹大人死了吗?”
“那又怎样呢?”
“他在世时是王上的御库司法长官。”
“那又如何?”
“陛下,他的职位空缺着。”
这样说着,奥利维埃的高傲面容顿时由傲慢换成低三下
四的神情。这是朝臣面部表情独一无二的变换了。国王紧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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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瞅了一眼,生硬地说:“知道。”
国王接着说道:
“奥利维埃君,布西科提督曾经说过:‘赏赐只来自国王,
大鱼只在大海。’吾人看您跟布西科先生一脉相承。现在好好
听着。朕记性可好。六八年,朕让您当了内侍;六九年,当
了圣克鲁桥行宫的主管,禄俸一百利弗尔图尔币 (您想要巴
黎利弗尔);七三年十一月,颁诏热若尔,封您为樊尚林苑的
主管,替换了马厩总管吉尔贝·阿克尔;七五年,封您为当
鲁弗莱- 雷- 圣- 克鲁森林的领主,代替了雅克·勒梅尔;七
八年,颁发双重绿漆密封诏书,恩赐您和您的妻子坐收圣日
耳曼学堂附近的商人广场的年利十巴黎利邦尔;七九年,封
您为富纳尔森林的领主,取代了那个可怜的约翰·戴兹;尔
后,罗舍城堡的总管;尔后,圣康丁的总督;尔后,默朗桥
的总管,您就此要人称您为伯爵。理发匠给人刮胡子所交的
五索尔罚金,其中有三索尔归您,剩下的二索尔才归朕。您
原来姓‘莫维’ ①
,朕慨然应允把它改了,因为它太像您的尊
容了;七四年,朕不顾贵族们极大的不快,授您五颜六色的
各种纹章,让您挂满胸,像孔雀那般骄傲。帕斯克—上帝呀,
难道您还不知足?难道您捞的鱼还不够美妙不够神奇的吗?难
道不怕再多捞一条鲑鱼,您的船就会被他击沉吗?伙伴,骄
傲把您毁掉的?跟随着骄傲接踵而来的,总是毁灭和耻辱。好
好掂量掂量吧,闭上您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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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文原意为“坏人”。

国王说这番话,声色俱厉,奥利维埃满脸不高兴的表情
又恢复了傲慢的神色。他几乎高声嘟哝道:“那好,王上今天
是病了,这是明摆着的;什么好处都赏给了医生。”
路易十一听到这唐突的话儿,非但没有气恼,反而露出
几分和颜悦色,接着说:“噢,朕倒忘了,还曾派您出使根特,
作为驻玛格丽特皇后 ①
宫廷的御使。”接着转向两位弗朗德勒
人添了一句:“一点不假,大人们,此人当过御使。”随后又
对着奥利维埃继续说道:“喂,伙伴!别呕气啦,我们都是老
交情了。天色已晚,公事也办完了。快给朕修面吧。”
看官大概毋须等到现在才恍然大悟,认出奥利维埃君就
是那个理发匠,由于上苍这个编剧高手的绝妙安排,使他在
路易十一那漫长而血淋淋的喜剧中,扮演了那位可怕的费加
罗角色。我们无意在这里就这个稀奇古怪的角色进行一番阐
述。国王的这个理发师有三个名字:宫中人们客气地称他为
“公鹿奥利维埃”,民众称他为“魔鬼奥利维埃”,而他真正的
姓名是“坏人奥利维埃”。
“坏人奥利维埃”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正对国王生闷气,
而且乜斜着眼睛瞄着雅克·雅瓦提埃,低声嘀咕道:“行!行!
医生!”
“呃!是的,医生。”路易十一接着说,性情好得出奇,
“医生比你更有声望吧。说来很简单。朕的整个身家性命都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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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奥地利帝国的皇后。她是鲁莽汉查理的女儿,奥地利皇帝马克西米连
的妻子,马格丽特公主的母亲。

握在他手里,而你只有揪住朕的下巴而已。行啦,我可怜的
理发师,机会今后有的是。希佩立克国王 ①
经常一只手捋着
胡须,假如我像他那样是个了不起的国王,那么你还有什么
戏唱?你那份官差还能混得下去吗?算了,伙伴,干你的正
事儿吧,快给我刮胡子,去拿你必要的工具吧。”
奥利维埃看见王上决意想要开心,甚至连惹他生气的法
子也没有,只好嘟嘟哝哝出去奉旨寻工具了。
国王站起来,走到窗前,突然激动异常,猛然推开窗户,
拍手叫道:“噢!真的!老城上空一片红光!真是典吏府在熊
熊燃烧。只能如此。啊!我的好人民!你们果然终于帮我来
摧毁领主制度!”
话音一落,随即转向弗朗特勒人说:“诸位,过来看看,
那不是一片红色火光吗?”
两个根特人走近前去。
“是一片大火。”纪约姆·里姆说道。
“啊!”科珀诺尔接上去说,两眼突然闪亮。“这使我想起
了焚烧亨贝库尔领主府邸的情景,那边想必发生了一场大骚
乱。”
“您这样认为吗,科珀诺尔君?”路易十一似乎与袜商同
样流露出欢乐的目光。
“真是势不可挡,难道不是吗?”
“他妈的!陛下!陛下的兵马碰上去,也得损兵折将许多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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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希佩立克 (539—584),古法兰克人之王。

“啊!我那是另一码事,”国王又道。 “只要我愿意!
……”
袜商大胆应道。
“这次暴动要是像是我设想的那样,就是陛下愿意也不顶
用,陛下!”
“伙伴,”路易十一说道。“只要我的御林军去两支人马,
加上一阵蛇形炮齐轰,那帮乱民根本就不在话下。”
袜商不顾纪约姆·里姆向他示意,看样子横下心来要与
国王顶撞到底。
“陛下,御前侍卫也是贱民出身。勃艮第公爵大人是一个
了不起的贵族,他压根儿不把这帮贱民放在眼里。在格朗松
战役中,陛下,他高喊:‘炮手们!向这班下流坯开火!’他
还以圣乔治名义破口大骂。可是司法宫夏尔纳奇塔尔,手执
大棒,带领他的民众,向英俊的公爵猛冲过去;同皮厚得像
水牛般的乡下人一交手,亮闪闪的勃艮第军队就像玻璃被石
头猛烈一砸,立刻暴裂成碎片,当场有许多骑士被贱民杀死
了。人们发现勃艮第最大的领主,夏多—居旺大人在一小片
沼泽草地上同他的大灰马一起被打死了。”
“朋友,”国王又说道。“您谈的是一个战役。现在这里是
一场叛乱。我什么时候高兴皱一皱眉头,就可以战而胜之。”
科珀诺尔冷漠地驳道:
“这是可能的,陛下。要是这样,那是因为人民的时代尚
未到来。”
纪约姆·里姆认为应当开口了,说道:“科珀诺尔君,您
可要知道,跟您说话的是一个强大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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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袜商严肃地回答。
“让他说吧,我的朋友里姆大人,”国王说道。“我喜欢这
种直言不讳。先父查理七世常说,忠言病了,我自己以为,忠
言死了,根本没有找到忏悔师。科珀诺尔君却使我看清自己
想错了。”
说到这里,路易十一遂亲切地将手搭在科珀诺尔的肩上。
“您说,雅克君?……”
“我说,陛下,您或许是有道理的;贵邦人民的时代尚未
到来。”
路易十一目光锐利地瞅了他一眼。
“那么这一时代何时到来呢?”
“您会听到这一时刻的钟声的。”
“是哪个时钟,请问?”
科珀诺尔始终态度冷静而憨厚,请国王靠近窗口。他说:
“陛下听我说!这里有一座主塔,一只警钟,一些大炮,还有
市民和兵卒。一旦警钟轰鸣,炮声隆隆,主塔轰隆倒塌,市
民和士兵吼叫着互相杀戮,那个时辰就敲响了。”
路易脸色阴暗下来,若有所思。他沉默了半晌,随后轻
轻地用手拍打着主塔的厚墙,仿佛抚摸战马的臀部似的。他
说道:“啊!不!你是不会如此容易倒塌的,是不是,我心爱
的巴士底?”
他又猛然转身朝向那个大胆的弗朗德勒人说:“您曾见过
叛乱吗,雅克君?”
“何止见过,我亲自搞过。”袜商应道。
“搞叛乱,您是怎么干的?”国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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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科珀诺尔应道,“这并不很难。方法多的是。首先
需要城市人心怀不满。这是常有的事。其次是居民的性格。根
特的居民生性容易起来叛乱。他们总是喜欢君王的儿子,而
从来不喜欢君王本人。那好吧!假设某天早上,有人到我店
里来对我说:科珀诺尔老爹,如此……这般……,弗朗德勒
的公主要想保全她的那班宠臣,大典吏要把盐捐增加一倍,诸
如此类。你要怎么说都行。我一听,把手头的活计一撂,走
出袜店,到街上大喊大叫:抢劫!随时随地都找得到破木桶
的,我跳上去,想到什么就大声说什么,把压在心头上的话
全讲出来;只要你是人民的一份子,陛下,心头总压着什么
的。于是大家聚集在一起,高声喊叫,把警钟敲得价响,解
除士兵们的武装拿来武装平民,市场上的人也参加进来,于
是就干起来了!而且,只要领地上还有领主,市镇上还有市
民,乡下还有农民,就总会永远是这样的。”
“那你们这样造谁的反?”国王问道,“造你们典吏的反?
造你们领主的反?”
“有时候是这样的。看情况。有时也造公爵的反。”
路易十一走过去重新坐下,微笑着说道,“啊!在这儿,
他们还只是造典吏的反!”
正在这时候,公鹿奥利维埃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个拿着
国王梳洗用具的侍从;可是使路易十一震惊的是,另外还跟
着巴黎司法长官和巡逻队骑士,这两个人看上去都神色慌张。
满腹牢骚的理发师也同样惊慌失措,不过内心里挺高兴的。他
先发话:“圣上,请陛下原谅在下带来不幸的消息。”
国王在座位上急忙转身,椅脚把地板的垫席刮破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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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什么意思?”
“陛下,这次民众暴乱不是冲着司法宫典吏而来的。”公
鹿奥利维埃应道。他说这话时阴阳怪气,就像将出拳猛击而
暗自高兴那种模样。
“那么冲着谁呢?”
“冲着陛下。”
老国王一听,一跃而起,身体挺直:“你给说说清楚,奥
利维埃!你得给我说清楚!当心你的脑袋,我的伙伴,因为
我以圣洛的十字架 ①
发誓,要是你在这种时刻撒谎,那么砍
断卢森堡大人脖子的刀并没有残缺得连你的脑袋也锯不断!”
这一誓言令人毛骨悚然,路易十一以圣洛的十字架起誓,
一生中只有二次。
奥利维埃张开嘴巴想要辩解:“陛下……”
“给我跪下!”国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头。“特里斯丹,看
住这个家伙!”
奥利维埃跪下来,冷静地说道:“陛下,一个女巫被圣上
的大理院法庭判了死刑。她躲进了巴黎圣母院,民众想用武
力强行把她劫走。要是在下说的不是实话,司法长官大人和
巡逻骑士大人刚从暴乱的地方来,可以揭穿我的谎言。民众
围攻的是圣母院。”
“真的!”国王面色煞白,气得浑身直抖,低声说道。“圣
母啊!他们到圣母的大教堂围攻圣母—— 我慈悲的女主人!
……起来吧,奥利维埃。你说得对。我把西蒙·拉丹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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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违背这个诺言必定在当年死去。

赏赐给你。你是对的。……人们袭击的是我,女巫在教堂庇
护下,教堂在我的庇护下。可我原来一直以为是反对典吏!现
在才明白是反对我来的!”
于是,由于怒不可遏他显得年轻了,开始踱起步来。他
不笑了,神情可怕极了,走过来走过去,狐狸早变成了豺狼,
似乎透不过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见他双唇在抽动,消瘦
的拳头紧攥。他猛然一抬头,深凹的眼睛好似充满光芒,嗓
门像号角般洪亮,说道:“下手吧,特里斯丹!狠狠收拾这帮
坏蛋!去,我的朋友特里斯丹!杀!杀!”
这阵暴怒发作之后,他又坐了下来,硬抑住怒气,冷冷
地说道:
“过来,特里斯丹!……在这巴士底,我们身边有吉夫子
爵的五十名长矛手,这抵得上三百匹马,您带去。还有夏托
佩尔大人率领的御前弓手队,您带去。您是巡检,您有您手
下的人马,您带去。在圣波尔行宫有太子新卫队的四十名弓
手,您也带去;您带上全部这些人马,火速前往圣母院。……
啊!巴黎的平民老爷们,你们居然这样作乱,竟敢与法兰西
王室较量,与圣洁的圣母较量,与这个公众社会的安宁较量!
……斩尽杀绝,特里斯丹!统统斩尽杀绝!一个也休想逃脱,
除非送到鹰山去处决。”
特里斯丹鞠了一躬,应道:“领旨,圣上!”
停了一下,又说,“那个女巫,如何处置?”
国王对此思索了一下,应道:
“啊!女巫!……埃斯杜特维尔大人,民众要拿她怎么处
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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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巴黎司法长官答道:“在下设想,既然民众来把
她从圣母院庇护所揪出去,是因为他们对她免受惩处感到不
满,要把她抓去绞死。”
国王看上去沉思了一下,然后对隐修士特里斯丹说:“那
好吧!伙伴,杀绝民众,绞死女巫。”
里姆悄声对科珀诺尔说:“这办法可真妙:民众因表达意
愿而得受惩罚却又按民众的意愿行事。”
“行,陛下!”特里斯丹应道。“不过,女巫还躲在圣母院
里,是不是该不顾避难所,进去抓她呢?”
“帕斯克—上帝!避难所!”国王搔了搔耳朵说道。“这个
女人必须绞死。”
说到这里,仿佛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冲过去跪在椅
子跟前,摘下帽子放在座位上,虔诚地望着帽子上一个铅护
身符,合掌说道:“啊!巴黎的圣母呀,我的仁慈的主保女圣
人,宽恕我吧,我只干这一回。务必惩办这个女罪犯。我向
您保证,仁慈的女圣人圣母啊,是这个女巫,不值得您仁爱
的保护。您知道,圣母,多少十分虔敬的君王为了上帝的荣
誉和国家的需要,擅越了教堂的特权。英国的主教圣胡格,允
许爱德华国王进入教堂去捉一个魔法师。我的先辈法国的圣
路易 ①
,为了同样目的,侵犯了圣保罗大人的教堂;耶路撒冷
国王之子阿尔封斯殿下,甚至侵犯过圣墓教堂。所以就请原
谅我这一回吧,巴黎的圣母。我永远不会再这样做了,我要
为您塑造一尊美丽的银像,同我去年献给圣埃库伊斯圣母院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即路易九世,为路易十一的曾外祖父。

的那尊一模一样。阿门。”
他划了个十字,站起来,戴上帽子,对特里斯丹说道:
“急速前往,我的伙伴。把夏托佩尔大人带去。叫人敲警钟。
快把民众镇压下去。把女巫绞死。就这么说定了。我要您亲
自动手,做好行刑前的一切准备。您要亲自向我报告。……
来吧,奥利维埃,今天夜里我不睡了。快替我刮胡子。”
隐修士特里斯丹鞠了一躬,告退了。于是,国王挥手向
里姆和科珀诺尔道别:“上帝保佑你们,我的好友弗朗德勒先
生们。去休息一下。夜深了,天快要亮了。”
两人退出去,由巴士底的队长引路,到他们各自的卧室
去。科珀诺尔对纪约姆说:“哼!这个国王老是咳嗽,叫我真
腻烦!我见过勃艮第的查理醉醺醺的,可他也不像身染重疴
的路易十一这样坏呀。”
“雅克君,”里姆应道,“那是因为国王喝的酒不像喝药汤
这么厉害么!”
六 小刀在闲荡
出了巴士底,格兰古瓦像一匹脱缰的马,飞快地沿圣安
东街往下跑。到了博杜瓦耶门,他径直向这个广场中间的石
头十字架走去,在黑暗中仿佛能辨认出一个坐在十字架下台
阶上身着黑衣、头戴黑帽的男人的面孔。“是您吗,老师?”格



巴 黎 圣 母 院

兰古瓦说道。
黑衣人站起身来说:“死亡和痛苦呀!您让我等得急死了,
格兰古瓦。圣日耳曼钟楼上的报时人刚叫过凌晨一点半。”
“啊!”格兰古瓦又说。“这不能怪我,得怪巡逻队和国王。
我刚刚捡了一条命!差一点点就要被绞死。这是我命该如此。”
“你什么都差一点点。”黑衣人说道:“还是快走吧。你有
口令吗?”
“您不妨想一想,老师,我见到国王了。刚从他那儿回来。
他穿着毛绒短裤。真是一次奇遇。”
“啊!废话真多!你的奇遇与我有何相干?你有流浪汉的
口令吗?”
“有。放心。小刀在闲荡。”
“好。不然的话,我们就进不了教堂了。流浪汉堵塞了各
条街道。幸好,他们好像遭到了抵抗。我们或许还能及时赶
到。”
“是的,老师。我们如何进圣母院呢?”
“我有钟楼的钥匙。”
“可我们又怎么样出来呢?”
“隐修院后面有一个小门, 开向滩地,从那里就到了塞纳
河。我拿来了小门的钥匙,今早我在那里系了一条船。”
“我真是侥幸,差一丁点儿就被绞死了!”格兰古瓦又说。
“喂,快点!走!”黑衣人说道。
两个人遂迈开大步朝老城走下去。


5 巴 黎 圣 母 院

七 夏托佩尔援救来了!
看官或许记得,我们丢开卡齐莫多不表时,他正处于万
分危急之中。这个老实正直的聋子,受到四面八方的进攻,虽
然没有丧失全部的勇气,至少不再抱什么希望能救出埃及姑
娘,而不是救出他自己,他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他在柱廊
上狂奔乱跑。圣母院眼看就要被流浪汉攻陷了。突然,一阵
巨大的马蹄声响彻邻近的街道,只见火把如长龙,龙骑兵密
密麻麻,横戈伏鞍,浩浩荡荡冲向前来;那狂呼怒吼的嘈杂
声,宛如暴风骤雨,席卷广场:“法兰西!法兰西!把贱民碎
尸万段!夏托佩尔援救来了!巡检使!巡检使!”
流浪汉们惊慌失措,连忙掉头。
卡齐莫多听不见喊声,却看到刀剑出鞘,火把通明,戈
矛闪亮,整个骑兵队,他认出为首的是弗比斯队长;还看到
流浪汉一片混乱,有的人惊恐万状,最勇敢的也慌乱不安。他
从这意外救援中又重新鼓起勇气,把已经跨上柱廊的头一批
进攻者扔到教堂外面去。
果真是国王的军队突然赶来了。
流浪汉英勇抵抗,拼死自卫。侧面有从牛市圣彼得教堂
街过来的敌人的进攻,尾部有从教堂前庭街过来的敌人包围,
他们被迫退到圣母院前,继续攻打圣母院,而卡齐莫多还继



巴 黎 圣 母 院

续守卫着。这样,流浪汉们既是围攻者,又是被围攻者。他
们正处在一种奇特的境地,后来一六四○年著名的围攻都灵
之战,亨利·达尔库尔伯爵既围攻萨瓦的托马斯亲王,却又
被勒加奈侯爵包围封锁,正如他的墓志铭所言,既是都灵的
围攻者,又是被围攻者 ①

这场混战,鬼泣神嚎,如同马太神父说的,狗牙狼肉。国
王的龙骑兵—— 其中弗比斯·德·夏托佩尔表现得挺好样的
—— 穷凶极恶,毫不留情,乱砍乱杀,刀尖未刺死的,利剑
再劈。流浪汉们,装备极差,怒气冲天用口撕咬。男人、女
人、孩子个个奋不顾身,扑向马背,冲到马胸前,用牙齿和
手指甲像猫似地紧紧抓住不放,有的人抡起火把猛戳弓手的
脸,还有的人用铁钩狠刺骑兵的脖子,用力往下拉,被拖下
马的顿时碎尸万段。
其中有个流浪汉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长镰,见到马腿就砍,
一直砍个不停。真是厉害极了。他带着鼻音哼着一支歌,挥
镰不懈,收镰不止。大镰一挥,砍断的马腿在他的身边四周
的地上丢下一大圈。他就这样在骑兵量密集的地方大肆砍杀,
沉着冷静,徐徐前进,就像一个庄稼汉开镰收割麦田那样晃
着脑袋,均匀喘气。他就是克洛潘·特鲁伊甫。然而,火枪
一响,他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时候,四周的窗户又打开了。附近的居民们听到王上
的人马的喊杀声,也加入了战斗,各层楼房上弹如雨下,朝
流浪汉们射来。前庭广场上硝烟弥漫,火铳射击划出一道道


5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原文为拉丁文。

火光,隐约可见圣母院的正面和破旧的主宫医院,以及从医
院屋顶窗洞上张望着的几个苍白消瘦的病人。
流浪汉终于败退了。疲惫不堪,缺乏精良武器,遭到突
然袭击所引起的恐惧,从窗口射来枪弹,国王兵马的肆意冲
击,所有这一切把流浪汉们压垮了。他们突破了进攻者的防
线,往四面八方逃散,前庭广场上尸横遍地。
卡齐莫多一刻也没有停止战斗,突然看到流浪汉们溃逃,
不由跪倒在地,举手向天;随后,欣喜若狂,如癫似醉,好
像鸟儿一般飞速奔跑,爬上那间他曾那样视死如归、不许人
进犯的小室。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跪倒在他刚再次搭
救的那个姑娘面前。
进小室一看,里面却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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