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卷
一 圣 母 院
毫无疑问,巴黎圣母院至今仍然是雄伟壮丽的建筑。然
而,尽管它的瑰丽依旧不减当年,但当您看见岁月和人力同
时对这令人肃然起敬的丰碑给予无数的损坏和肢解,全然不
顾奠定其第一块基石的查理大帝和安放最后一个石块的菲利
浦—奥古斯都 ①
,您是很难不喟然长叹,很难不愤慨万千。
在这个堪称是我们所有大教堂的年迈王后的脸上,每一
皱纹的旁边都有一道伤疤。时毁人噬。 ②
这句话我情愿这样译
为:时间是有眼无珠,人是愚不可及。
如若我们有功夫同看官一起,一一察看这座古老教堂所
受破坏的痕迹,就不难发现:时间所造成的破坏很小,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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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② 原文为拉丁文。
菲利浦—奥古斯都 (1165—1223),即菲利浦二世,法国国王 (1180—
1223)。
的破坏却极其惨重,尤其是艺术人物的破坏。我之所以非说
艺术人物不可,那是因为近二百年来有不少人取得了建筑家
的身份。
如要略举几个最严重的例子,首先当然要数圣母院的正
面,建筑史上少有的灿烂篇章。正面那三道尖顶拱门,那镂
刻着二十八座列王雕像神龛的锯齿状束带层,那正中巨大的
花瓣格子窗户,两侧有两扇犹如助祭和副助祭站在祭师两旁
的侧窗,那用秀丽小圆柱支撑着厚重平台的又高又削的梅花
拱廊,还有两座巍巍、黝黝的钟楼,石板的前檐,上下共六
大层,都是那雄伟壮丽整体中的和谐部分,所有这一切,连
同强有力依附于这肃穆庄严整体的那无数浮雕、雕塑、镂錾
细部,都相继而又同时地,成群而又有条不紊地展现在眼前。
可以说,它是一曲用石头谱写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
个人和一个民族的巨大杰作,其整体既复杂又统一,俨如它
的姐妹《伊利亚特》和《罗芒斯罗》 ①
;是一个时代的一切力
量通力合作的非凡产物,每块石头上都可以看到在天才艺术
家熏陶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工匠迸发出来的百般奇思妙想;总
而言之,是人类的一种创造,雄浑,富饶,仿佛是神的创造,
似乎窃取了神造的双重特征:多样性和永恒性。
我们这里对这座建筑物的正面所做的描述,应当适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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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 黎 圣 母 院
① 《伊利亚特》,希腊文为《伊利亚斯》,相传是荷马写的史诗,长达一五五
三七句,分成二十四曲,叙述特鲁瓦之战的故事。
《罗芒斯罗》在西班牙文学中指中世纪8音节浪漫抒情诗的总称,流传于民间
世人的吟唱,主要叙述西班牙骑士的英勇故事。
这整座教堂;而我们对巴黎这座主教堂的描述,应当适合于
中世纪基督教的所有一切教堂。一切均包含在这源自造化、逻
辑严密、比例精当的艺术之中。只要量一下足趾的大小,也
就是量了巨人的身高。
言归正传,再说一说圣母院的门脸儿吧。这座雄伟庄严
的主教堂令人骇然,正如其编年史学家所云:见其宏伟,游
人无不目瞪口呆。 ①
当我们诚惶诚恐前去瞻仰时,它如今呈现
在我们面前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在这里再做些描述吧。
如今这个正面缺少了三样重要的东西。首先是往昔把它
从地面上加高的那座十一级台阶;其次是三座拱门各神龛里
下方一系列塑像;还有装饰着二楼长廊、神龛里上方二十八
位法兰西从前历代国王的一系列塑像,从希勒德贝尔 ②
起,直
至手执“皇柄”的菲利浦—— 奥古斯都。
那座台阶的消失,那是光阴所致,因为通过缓慢而又不
可抗拒的过程,老城的地面上升了。然而,随着巴黎地面涨
潮般的上升,那十一级把主教堂增高到如此巍峨的阶台一级
接一级地被吞没了,尽管如此,时间还给了这座教堂的,也
许远比取自它的要多得多,因为时间在主教堂的正面涂上了
一层多少世纪风化所形成的深暗颜色,把那些古老纪念物经
历的悠悠岁月变成了其光彩照人的年华。
可是,那两列塑像是谁拆毁的呢?是谁留下了那一个个
空神龛?是谁在中央大门的正中又开凿了那道新的独扇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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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巴 黎 圣 母 院
①
② 希勒德贝尔一世 (约495—558),巴黎王 (511—558)。
原文为拉丁文。
又是谁胆敢给这道笨重而乏味的木头门安上门框,并且在毕
斯科内特的蔓藤花饰旁边给那道独扇门刻上了路易十五时代
的图案?是人;是建筑师;是当今的艺术家!
还有,我们一走进教堂的内部,不由要问:是谁推倒了
圣克里斯朵夫巨像的呢?这座巨像在一切塑像中是有口皆碑
的,如同司法宫大厅在一切大厅中、斯特拉斯堡的尖塔在一
切钟楼中都是令人交口称誉的。还有昔日充满前后殿堂各个
圆柱之间的无数雕像,或跪,或站,或骑马,有男,有女,有
儿童,还有国王、主教、卫士,石雕的,大理石刻的,金的,
银的,铜的,甚至蜡制的,所有这一切,是谁把它们粗暴地
一扫光呢?当然不是时间。
又是谁偷梁换柱,把精工堆满圣骨盒和圣物盒的那峨特
式古老祭坛去掉,换上了刻着天使头像和云彩的那口笨重的
大理石棺材,仿佛是圣恩谷教堂或残老军人院 ①
的一个零散
的样品?是谁愚蠢地把那块不同年代的笨重石头硬砌在埃尔
康迪斯的加洛林王朝 ②
的石板地里呢?莫非是执行路易十三
③
遗愿的路易十四 ④
吗?
那些彩色玻璃窗,我们的祖先曾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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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 黎 圣 母 院
①
②
③
④ 路易十四 (1638—1715),法国国王 (1643—1715),法国历史上称太阳
王。
路易十三 (1601—1643),法国国王 (1610—1643)。
加洛林王朝:法兰克第二个王朝,始自公元七五一年,在德意志终结于
公元九一一年,在法国终结于公元九八七年。
残老军人院是路易十四为了收容服役的残老军人于一六七○年提出建
造的,一六七六年建成。后来范围逐渐扩大,一直延至塞纳河畔。
躇于大拱门圆花窗与半圆形后殿尖拱窗之间,又是谁把这些
“色彩强烈”的玻璃窗换上了冷冰冰的白玻璃呢?十六世纪的
一个唱诗童子,要是看见我们那班专门破坏文物的大主教胡
乱把主教堂涂上美不胜收的黄灰泥,他会作何感想呢?他会
想起,那是刽子手用来粉刷恶贯满盈建筑物的颜色;他还会
想起,由于陆军统帅的叛变,小波旁官邸也是全部涂上了黄
色,索瓦尔说:“黄色毕竟质地很优良,又是那样受推崇,涂
上了,上百年都不可能褪色。”唱诗童子准会认为这圣殿已变
成了污秽不堪的地方,立刻躲得远远的。
如果我们往主教堂上面去,不停下来观看那成千上万、各
种各样的野蛮玩艺儿,那座屹立在交叉甬道交叉点上的迷人
的小钟楼,轻盈而又奔放,绝不亚于邻近圣小教堂的尖塔
(也已毁掉),比其他塔楼更刺向天空,高耸,尖削,空灵,回
声洪亮,这座小钟楼的命运又如何?一位颇为风雅的建筑师
在一七八七年把它截肢了,并且认为用一张像锅盖似的铝制
大膏药往上一贴,就可以把伤疤遮掩住了。
中世纪奇妙艺术,几乎在任何国家,尤其在法国,其遭
遇大抵如此。从这种艺术的废墟上,可以发现有三种因素不
同程度地破坏了这种艺术:首先是光阴,岁月不知不觉地腐
蚀着其外表,留下了疏疏落落的缺口和斑斑锈迹;其次是一
连串政治宗教革命,就其本质来说,这些革命都是盲目的,狂
暴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向中世纪艺术发起冲击,撕去了
其雕塑和镂刻的华丽衣裳,拆毁了其花瓣格子窗户,打碎了
其蔓藤花纹项链和小人像项链,忽而由于看不惯教士帽,忽
而因为不满意王冠,就索性把塑像连根拔除;再次是时髦风
尚,越来越怪诞,越来越丑陋,从文艺复兴时期种种杂乱无
章和富丽堂皇的偏向开始,层出不穷,必然导致建筑艺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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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落。时髦风尚的破坏,比起革命尤甚。那种种时兴式样,肆
无忌惮地进行阉割,攻击建筑艺术的骨架,砍的砍,削的削,
瓦解的瓦解,从形式到象征,从逻辑直至美貌,活生生把整
座建筑物宰了。再则,花样翻新,经常一改再改,这至少是
时间和革命所未曾有过的奢望。时之所尚,甚至打着风雅情
趣的旗号招摇过市,厚颜无耻地在峨特艺术的伤口上敷以时
髦一时的庸俗不堪的各种玩艺儿,饰以大理石饰带,金属流
苏,形形色色的装饰,卵形的,涡形的,螺旋形的,各种各
样的帷幔、花彩、流苏、石刻火焰、铜制云霞、胖乎乎的小
爱神、圆滚滚的小天使,总之,真正的麻风病!它先是开始
吞噬卡特琳·德·梅迪奇斯 ①
小祈祷室的艺术容颜,两百年
后,继而在杜巴里夫人 ②
小客厅里肆虐,使其建筑艺术在经
受折磨和痛苦之后,终于咽气了。
这样,综上所述,今日损坏着峨特建筑艺术的有三种灾
祸。浮表的皱纹和疣子,那是时间的业迹;万般作践、肆虐、
挫伤、砸碎,那是从路德 ③
直至米拉博
④
历次革命的业迹;肢
解、截肢、四肢脱臼、修复,那是维特吕维于斯 ⑤
和维尼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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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 黎 圣 母 院
①
②
③
④
⑤ 马库斯·维特吕维于斯·波利奥,公元前一世纪恺撒统治时期的军事工
程师和建筑家。这里代表古典风格。
米拉博伯爵(1749—1791),原名为奥诺雷·卡普里埃·里克蒂,法国资
产阶级大革命的政治思想家。
马丁·路德 (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家。
杜巴里夫人,即雅娜·贝居·杜巴里(1743—1793),路易十五宠爱的情
妇,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断头台斩首。
梅迪奇斯是佛罗伦萨的名门望族,十五至十八世纪在欧洲政治、艺术和
文学等方面都有过重大的影响。卡特琳(1519—1589)是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妻
子。
尔
①
的倡导者们所进行的希腊式、罗马式或野蛮式的工作。汪
达尔人 ②
所创造的这一辉煌艺术,学院派把它扼杀了。数百
年岁月和历次革命风云所造成的破坏,至少是没有偏心的,正
大磊落的,然而接踵而至的那多如牛毛的各种流派建筑师,却
都是特许的,宣过誓的,许过愿的,他们对低级趣味趋之若
鹜,竭尽毁坏之能事,竟用路易十五时代菊苣纹饰去代替巴
特农神庙 ③
里最大光轮上峨特式的花边饰带。这可真是蠢驴
对垂死的雄狮猛踢了一脚。老橡树遍体鳞伤,更惨的是还要
遭受毛毛虫的摧残,蛀呀,啃呀,撕呀。
想当初,罗贝尔·塞纳利曾把巴黎圣母院比做埃费索斯
的著名的狄安娜神庙 ④
—— 被古代异教徒奉若神明并使埃
罗斯特拉图斯 ⑤
名字永留于世——,认为圣母院这座高卢人
大教堂“在长度、宽度、高度和结构上都远胜一筹” ⑥
。抚今
追昔,真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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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④
⑤
⑥ 见《高卢史》第二卷第三篇第一三○印张第一页。—— 雨果原注
埃罗斯特拉图斯:埃费索斯岛人,为了自己永远留名于世,竟于公元前
三五六年纵火烧毁了狄安娜神庙。遂被判处火刑。
埃费索斯是小亚细亚半岛西部的一个古城,今在土耳其境内。狄安娜是
意大利和罗马神话中的女神,从五世纪起被认为是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埃费索
斯城的狄安娜神庙当初被誉为世界奇观之一。
巴特农神庙是雅典专祀雅典娜的神庙。这里代表古希腊风格。
汪达尔人是古日耳曼族的一支,五世纪时曾先后入侵高卢、西班牙和非
洲,对峨特文化的传播起过重要的作用。这里代表峨特风格。但汪达尔人曾大力
逼害天主教徒,因而又引伸为文物破坏者,本卷第二章提到汪达尔人则为这后一
个意思。
维尼奥尔:意大利原名为吉亚科莫·巴罗齐·德·维尼奥拉 (1507—
1573),意大利建筑师。这里代表文艺复兴风格。
况且,巴黎圣母院绝非可称之为形态完整、风格确定、归
入某类建筑艺术的那种纪念性建筑物。它已不属于罗曼风
格 ①
,也还不是峨特风格
②
。整座建筑算不上是一种典型。巴
黎圣母院不像图尔纽 ③
寺院那样,不是以开阔穹窿为构架的
建筑物,一点也不见凝重粗实的拱腹,浑圆宽阔的拱顶,冰
冷赤裸的风貌,庄严简朴的气概。圣母院也不像布尔日大教
堂,并非那种尖顶穹窿的建筑物,壮丽,轻盈,千姿百态,繁
盛茂密,布满尖形饰物,如花盛放。既不能把圣母院列入那
类阴暗、神秘、低矮、似乎被圆形拱压碎似的教堂的古老家
族;这类教堂除了平顶之外,几乎都是埃及式样的;所有都
是象形文字式的,所有都用于祭祀,都具有象征性;在装饰
方面,更常见的是菱形和曲折形,而不是花卉图案;但花卉
图案又多于动物图案,动物图案又多于人物图案;与其说是
建筑师所创造的,毋宁说是主教所建筑的;这类教堂是建筑
艺术的初期变态,无不烙印着始自根植于拜占庭帝国 ④
、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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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④ 拜占庭帝国:中国史籍称大秦。亦称东罗马帝国。三九五年罗马帝国分
裂成东西两部分,东部即为拜占庭帝国 (395—1453)。
图尔纽:法国索恩—卢瓦尔省首府。那里有座圣菲利贝尔教堂,是十一
世纪重建的最古老修道院,被认为是勃艮第罗曼艺术最具有特色的典范。
峨特风格是继罗马风格而起的一种建筑式样,以高耸入云的尖塔为基本
形式。采用尖拱、飞扶墙、修长的立柱或簇柱、镶嵌彩色玻璃,形成腾飞的动势,
给人以天国神秘的幻觉。建筑形式有三种风格:垂直式,辐射式和火焰式。雨果
在小说中都有简略的描述。
罗曼风格,即古罗马建筑艺术的风格,流行于九至十三世纪西欧各地。其
特征是:砖石墙厚重坚实;拱呈半圆形;门框装饰逐层向内凹入;拱顶为交叉结
构;并采用束柱。
于征服者吉约姆
①
的那种神权军事纪律的痕迹。也不能把我
们圣母院列入那类高大、剔透、饰满彩色玻璃窗和各种雕塑
的教堂家族;这类教堂是形状尖削,姿态奔放,作为政治象
征,具有村社和市民的色彩,作为艺术品,却带有自由、任
意和狂放的特征;这是建筑艺术第二个阶段的变态,不再是
象形文字式的了,也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并仅限于祭祀的了,而
是富有艺术魅力的,演变的,深孚众望的,始自十字军归来,
终止于路易十一 ②
时代。总而言之,巴黎圣母院既不属于第
一类纯罗曼血统,也不属于第二类纯阿拉伯血统。
巴黎圣母院是一种过渡性的建筑物。当萨克逊建筑师快
竖完中殿最初的大柱时,十字军带回来的尖拱式样,已经以
征服者的姿态盘踞在原来只用于支撑圆拱的那些罗曼式的宽
大斗拱之上。尖拱从此后来居上,构成这座主教堂的其余部
分。然而,初出茅庐,总有点胆怯,所以显得有时放大,有
时加宽,有时收敛,还不敢像以后在许许多多奇妙主教堂所
展现出来的那样如箭似矛地直刺天空。这大概是因为它感觉
到近旁就是罗曼式的粗笨柱子。
再说,从罗曼风格到峨特风格的这类过渡建筑物也值得
好好研究,绝不亚于那种纯一的建筑类型。这种过渡建筑艺
术所表现出来的微妙之处,倘若没有这些建筑物,那就会荡
然无存。这是尖拱式样嫁接于开阔穹窿的一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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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路易十一 (1423—1483),法国国王 (1461—1483)。
征 服者吉约姆,即吉约姆一世 (1027或 1028—1087), 诺曼底大公
(1035—1087) 和英国国王 (1066—1087)。
巴黎圣母院特别是这种新品种的奇特样品,这座令人敬
仰的丰碑,无论是每个侧面或是每块石头,不仅是我国历史
的一页,而且是科学史和艺术史的一页。因此,不妨这里略
举主要的细节,以资证明:那小红门几乎达到了十五世纪峨
特艺术精美的顶峰,而中殿的柱子,由于粗大和凝重,却可
以回溯到加洛林时代的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小红门和
中殿那些柱子之间,大概相距六百年。甚至连炼金术士,也
无一不认为从那大拱门的种种象征中,发现了一本满意的炼
金术概要,认为屠宰场圣雅各教堂是炼金术最完整的象形符
号。这样,罗曼教堂,炼金术教堂,峨特艺术,萨克逊艺术,
使人回想起格列高利七世 ①
时代的那种笨重柱子,尼古拉·
弗拉梅尔创先于路德的那种炼金术象征,教皇帝国的统一,教
派分裂,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屠宰场圣雅各教堂,所
有这一切巴黎圣母院兼收并蓄,统统将其熔铸、组合、揉和
在它的建筑中。这座中心、始祖教堂,在巴黎所有古老教堂
中,可说是神话中一种怪兽,头部是这一教堂的,四肢又是
那一教堂的,臀部又是另一座的;总之,每座教堂都吸取点
什么东西。
我们再说一遍,艺术家、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对这种
混合建筑物仍不无兴趣。人们可以从中体会到建筑艺术是何
等原始的东西,并从这种混合建筑物所表明的事实中,也如
同蛮石建筑 ②
遗迹、埃及金字塔、印度巨塔所显示的事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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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蛮石建筑指古希腊迈锡尼时代的庞大建筑式样,如近代发掘的迈锡尼王
宫遗址的周长达九百公尺,墙宽五公尺。
格列高利七世,一○七三至一○八五年为教皇。
体会到建筑艺术最伟大的成果并非纯属个人的创造,而是社
会创造的结晶;与其说是天才人物妙笔生花之作,不如说是
劳动人民孕育的宁馨儿;它是一个民族留下的沉淀物,是历
史长河所形成的堆积物,是人类社会不断升华的结晶,总之,
是多种多样的生成层。时间的每一波涛都将其冲积土堆放起
来,每一种族都将其沉淀层安放在文物上面,每个人都添上
一块石头。海狸是这样做的,蜜蜂是这样做的,人也是这样
做的。被誉为建筑艺术伟大象征的巴比塔,就是一座蜂房。
伟大的建筑物,如同巍峨的山峦,是需要多少世纪的功
夫才形成的。艺术变化了,建筑物犹存,这是常有的事:停
顿招致中断 ①
;建筑物根据变化了的艺术而平平静静地延续
下去。新艺术一旦找到了建筑物,便牢牢揪住,紧紧依附,将
其同化,随心所欲加以发展,一有可能就把它了结。受某种
平静的自然法则的支配,这个过程不会引起混乱,无须付出
努力,没有任何反作用。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移植,是一种
循环不已的元气,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再生。诚然,多种不同
的艺术以多种不同的高度先后焊接在同一建筑物上面,其中
必有许多材料可供写出一部部巨著,甚至往往可供写出人类
的通史。人类,艺术家,个人,在这一座座没有作者姓名的
庞然大物上都消失了,唯有人类的智慧却概括在其中,总结
在其中。时间是建筑师,人民是泥水匠。
这里只要考察一下欧洲基督教建筑艺术—东方伟大营造
艺术的妹妹,那便一目了然,它像一个广大的生成层,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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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三个既分明又重叠的晶带:罗曼带
①
,峨特带,文艺复兴
②
带
—— 我们宁可称之为希腊—罗马带。罗曼带最古老、最深层,
为半圆穹窿所占据,而这种半圆穹窿通过希腊式圆柱,又重
新出现在最上面的现代层即文艺复兴带中。尖形穹窿介于两
者之间。分别各属于这三带之任何一带的建筑物,都各自是
界限清楚的,统一的,完整的。朱米埃日寺院是一例,兰斯
大教堂是一例,奥尔良圣十字教堂也是一例。然而,这三带
的各自边缘又相互混合,相互渗透,就像太阳光谱的各种颜
色那样。由此产生了复合式建筑物,产生了过渡性的、细微
差别的建筑物。其中有一座,脚是罗曼式的,身是峨特式的,
首是希腊—— 罗马式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用了六百年时
间才建成。这种变化是罕见的。埃唐普城堡的主塔便是一个
样品。但是更常见的是两种生成带结合的建筑物。那就是巴
黎圣母院,尖拱建筑物,但从其早期那些柱子来说,深深根
植于罗曼带,圣德尼教堂的正门和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
的中殿也都如此。属于这种情况的还有博舍维尔那半峨特式
的迷人的教士会议厅,罗曼层一直到它的半腰上;还有卢昂
主教堂,如果其中央尖塔 ③
的顶端不沉浸在文艺复兴带的话,
那会是完完全全峨特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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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这 一木架结构的尖 塔 部 分,便 是 一 八 二 三 年 大 火 烧 掉 的 那 一 部
分。”—— 雨果原注
文艺复兴建筑大胆突破峨特式建筑风格,采用罗马柱式、拱圈、穹窿,力
求把表现宗教的建筑用于表现人世的现实。
“依地域、风土和种族的不同,亦可称伦巴第带、萨克逊带或拜占庭带。
这是四种并行的姐妹艺术,各有其特点,但源自同一原则,即半圆拱。”—— 雨果
原注
话说回来,所有这一切微妙变化,所有这一切差别迥异,
都只不过涉及建筑物的表面,是艺术蜕了皮而已。基督教教
堂的结构本身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损坏。内部的骨架总是一样
的,各部分逻辑布局也总是一样的。一座主教堂的外貌不论
如何雕琢、如何点缀,在外貌的下面总是罗曼式长方形中堂,
起码处于萌芽和雏型状态。这种形式的中堂始终遵循同一规
则在地面上蔓延扩展。中堂永远一成不变地分成两个殿,交
叉成十字形,上顶端圆弧形后殿是训练唱诗班的地方;下端
两侧总是供教堂内举行观瞻仪式,设置偏祭台,好似两侧可
供散步的某种场所,主殿由柱廊与两侧这种散步场所相通。这
样假定后,小祭台、门拱、钟楼、尖塔的数目多少,那是根
据世代、民族、艺术的奇思异想而变化无穷。只要崇拜仪式
所需的一切得到了保证,建筑艺术便可自行其事。塑像、彩
色玻璃窗、花瓣格子窗、蔓藤花饰、齿形装饰、斗拱、浮雕
之类,建筑艺术可依照它认为合适的对数,尽情发挥其想象
力,并加以排列组合。因而这些建筑物的外表变化无穷,其
内部却井然有序,浑然一体。树干始终不变,枝叶却变化多
端。
二 巴黎鸟瞰
巴黎圣母院这座令人叹为观止的教堂,我们在前面曾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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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
看官尽量恢复其原貌,简要指出了这座教堂在十五世纪
时诸多美妙之处,而这些妙处恰好是今天所见不到的。不过
我们省略了最美不胜收的一点,那就是从圣母院钟楼顶上所
一览无余的巴黎景观。
钟楼的坚墙厚垣,垂直开凿着一道螺旋形楼梯,只要顺
着这阴暗的楼梯拾级而上,经过漫长摸索之后,突然终于来
到两个高平台当中的一个,只见阳光灿烂,清风习习,一片
向四面八方同时舒展开去的如画美景尽收眼底。这样的一种
景观意为自身生成 ①
,我们的看官若是有幸参观一座完整的、
全面的、清一色的峨特城池,诸如至今尚存的巴伐利亚的纽
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或者甚至小一些、却只要保存完
好的样品,诸如布列塔尼的维特雷、普鲁士的诺豪森,便自
可想见一斑了。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纪的巴黎,已是一座大都
市了。我们这般巴黎人,对于从那以后所取得的进展,普遍
抱有错误的想法。其实,打从路易十一以来,巴黎的扩展顶
多不超过三分之一,而且,其美观方面的损失远远超过了其
在范围扩大方面的收获。
众所周知,巴黎诞生于形似摇篮的老城那座古老的小岛。
这小岛的河滩就是巴黎最早的城廓,塞纳河就是它最早的沟
堑。以后若干世纪,巴黎依然是岛屿状态,有两道桥,一南
一北,有两个桥头堡,既是城门又是堡垒,右岸的称大堡,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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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岸的叫小堡。后来,从第一代
①
诸王统治时期起,由于河洲
过于狭窄,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巴黎遂跨过了塞纳河。于
是,越过了大堡,越过了小堡,最早的一座城廓和塔楼便开
始侵入塞纳河两岸的田野了。这座古老的城廓直至上世纪还
有若干遗迹,今天只留下回忆而已,不过,这儿那儿,偶或
可以发现从前流传下来的东西,例如博代门,又称博杜瓦耶
门,即P orta Bagauda 。渐渐地,房屋如洪流一直从城市中
心向外扩展、泛溢、侵蚀、损坏和吞没这道城廓。为了抵挡
这股洪流,菲利浦—— 奥古斯都造了一道新堤坝,建起一圈
高大坚实的塔楼像锁链似地把巴黎囚禁起来。以后整整一个
多世纪,密密麻麻的房屋就在这盆子里互相挤压,堆积,像
水在水库里那样不断上涨,因而开始向高空发展,楼上加楼,
层层叠叠,宛如液流受压,不停向上喷射,争先恐后,看谁
有能耐把脑袋瓜伸得比别人高,好多呼吸点空气。街道越来
越深,愈来愈窄;任何空地都填满了,消失了。房屋终于跳
越了菲利浦—— 奥古斯都圈定的城垣,兴高彩烈地在平原上
四散开了,就像逃犯一样,混乱不堪,到处乱窜。它们就在
平原上安顿下来,在田野上开辟花园,开始过舒适的日子。打
从一三六七年起,城市就向郊区大力扩张,以致后来不得不
再建一堵围墙,尤其是在右岸。这堵墙是查理五世建造的。可
是,像巴黎这样一个都市总是持续不断的发展,只有这样的
城市方能成为京城。这种城市就像大漏斗,一个国家地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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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第一代诸王指墨洛温王朝的历代国王,从克洛韦斯一世(约466—511)至
矮子丕平 (714—768)。
政治的、精神的、智力的所有川流,一个民族的所有自然川
流,统统流到这里汇集;可以说是文明之井,又是阴沟,凡
是商业,工业,文化,居民,一个民族的一切元气、一切生
命、一切灵魂,都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一滴又一滴,不断
在这里过滤,在这里沉积。因此查理五世的城廓也遭受菲利
浦—— 奥古斯都的城廓的命运。早在十五世纪末,那城廓就
被跨越,被超过了,关厢也跑得更远了。到了十六世纪,乍
一看城垣好象后退了,益发深入到旧城里面,因为城外一座
新城已经很可观了。因此,我们暂且就以十五世纪来说吧,那
时巴黎就已经冲破那三道同心圆的城垣了,远在叛教者朱利
安 ①
时代,大堡和小堡就可以说是这三道城垣的胚胎了。生
机蓬勃的城市接连撑破了四道城箍,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把
前一年的衣裳撑破了一样。在路易十一时代,随处可见在这
片房屋海洋中有旧城廓若干正在坍塌的钟楼群露了出来,好
比是洪水中冒出水面来的山巅,也仿佛是淹没在新巴黎城中
的老巴黎城露出来的若干群岛。
此后,巴黎还有变迁,只是对我们观瞻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巴黎以后只有跨过了一道城垣,就是路易十五 ②
兴建
的。这道用污泥和垃圾筑成的可怜城墙,倒是与这位国王很
相称,与诗人的歌唱也很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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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 黎 圣 母 院
①
② 路易十五 (1710—1774):法国国王 (1715—1774)。
朱利安(尤利安努斯)(331—363):罗马皇帝(361—363),反对基督教,
主张创立异教,故得名叛教者朱利安。
环绕巴黎的墙垣 叫巴黎不胜其烦
①
到了十五世纪,巴黎还是分成三个完全分开、截然不同
的城市,各有其面貌、特色、风俗、习惯、特权和历史。这
就是老城、大学城、新城。老城在河洲上,最古老,范围最
小,是另两座城市的母亲,夹在她俩中间,打个不恰当的比
方,就像是一个老太婆夹在两个高挑个儿的美女中间。大学
城在塞纳河左岸,从小塔一直延伸到纳勒塔,这两个点分别
相当于今日巴黎的酒市场和铸币坊。大学城的城廓相当深远
地伸入那片朱利安曾建造其温泉浴室的田野。圣日芮维埃芙
山也包括在其中。这道弧形城墙的中心顶点是教皇门,即大
致上相当于先贤祠的现在位置。新城是巴黎三大块中最大的
一块,位于塞纳河的右岸。沿河的堤岸,虽然冲垮了,或者
说有几个地段中断了,还是沿着塞纳河而下,从比利炮台一
直延伸到树林炮台,换言之,从今日丰登谷仓所在地直至杜
伊勒里宫所在地。塞纳河把京城的城廓切成四个点,左岸为
小塔和纳勒塔,右岸是比利炮台和树林炮台,这四个点被誉
称为巴黎四塔。新城伸入田野的深度远超过大学城。新城城
廓 (即查理五世城廓)的顶点在圣德尼门和圣马丁门,这两
座城门的地点至今没有变动过。
正如上述,巴黎这三大区划,每个都是一座城市,只是
过于特别,反而不完整了,任何一座都不能脱离另两座而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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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诗反复使用法文“墙”( Le m ur )这个词构成的双音节派生词,含有
揶揄之意。
独存在。因此三副面貌迥然不同。老城,教堂林立;新城,宫
殿鳞次栉比;大学城,学府比比皆是。这里姑且不谈老巴黎
城种种次要的特点,也不谈那随心所欲的过路税,只是从一
般的观点和整体上来看看市政管辖的混乱状况,大体来说,小
岛归主教管辖,右岸归府尹管辖,左岸归学董管辖。巴黎府
尹是王室大臣而不是市府官吏,所以统管一切。老城有圣母
院,新城有卢浮宫和市政厅,大学城有索邦学堂 ①
。新城还有
菜市场,老城有主宫医院,大学城有神学子草场。学子在左
岸犯了法,得在小岛上的司法宫受审,却要在右岸的鹰山受
惩处。除非学董认为学府势力强大而国王弱小,出面进行干
预,那是因为在校内被吊死是学子们的一种特权。
(顺便提一下,大部分这种特权,以及比上述这一条更好
的其他特权,都是靠造反和叛乱强行从国王手中夺取来的。这
是亘古的做法。只有人民去夺取,国王才不得不丢手。有一
份关于效忠国王的古老文献竟直言不讳地写道:“市民对国王
的效忠,虽然有时被叛乱所打断,还是产生了市民的特
权。” ②
在十五世纪,塞纳河在巴黎城廓内流经五个河洲:鲁维
埃洲,那时树木葱茏,如今只剩下柴禾了;母牛洲和圣母院
洲,都是一片荒凉,只有一间破屋,两洲均是主教采地 (到
了十七世纪,两洲合并为一,在上面大兴土木,现在名为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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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原文为拉丁文。
索邦学堂( la Sorbonne ):原来的巴黎大学,成立于一二五七年,现在
只是巴黎十三所大学之一的一部分。
路易洲
①
);最后便是老城及其尖端的牛渡小洲,后来这个小
洲沉陷在新桥的土堤下面了。老城当时有五座桥,右边有三
座,即圣母院石桥、钱币兑换所石桥、磨坊木桥;左边有两
座,即石头小桥和圣米歇尔木桥,桥上都有房屋。大学城有
菲利浦—— 奥古斯都兴建的六座门,从小塔作为起点,就是
圣维克多门、博代尔门、教皇门、圣雅各门、圣米歇尔门、圣
日耳曼门。新城有查理五世兴建的六座门,从比利炮台起,便
是圣安东门、圣殿门、圣马丁门、圣德尼门、蒙马特尔门、圣
奥诺雷门。所有这些门都是既坚实又美丽,美丽并不影响其
坚固。有一道沟堑,又宽又深,冬汛 ②
水涨,水急流速,环
绕着整个巴黎的城墙根;水来自塞纳河。夜里各城门紧闭,全
城两端用几根粗大铁链拦住沟面,巴黎便可安然睡觉了。
俯瞰之下,老城、大学城、新城这三镇仔细一看,都是
街道纵横交错,乱七八糟,各像一件编织的毛衣,拆也拆不
开。不过,第一眼便可看出,这三大部分还是形成一个整体
的,只见两条平行的长街,不断延展,毫无阻碍,几乎一溜
笔直,从南向北,正好与塞纳河垂直,一起贯穿三城,加以
连接,加以混合,把这一座城市的人流不停地注入、倾入和
移入另一城内,由此三城合而为一。第一条长街从圣雅各门
至圣马丁门,在大学城称之为圣雅各街,在老城叫它为犹太
街,在新城名为圣马丁街;这条长街跨过塞纳河两次,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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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指冬末春初,冰消雪融,塞纳河水上涨。
圣路易洲在塞纳河中,至今仍在,与圣母院所在的城岛东西相望,但并
不包括圣母院洲。
名叫小桥,另一次名叫圣母院桥。第二条长街在左岸,名为
竖琴街,在老城河洲上叫做箍桶街,在右岸叫做圣德尼街,在
塞纳河两道河汊上各有一座桥,一座叫做圣米歇尔桥,另一
座叫钱币兑换所桥,这条长街起自大学城的圣米歇尔门,止
于新城的圣德尼门。不过,名称尽管各异,街道始终只有两
条。这是两条母体街,是两条繁衍街,是巴黎的两条大动脉,
向三座城池的一切大小血管输送血液或回收血液。
除了这横贯巴黎全城、为京都所共有的两条主干道之外,
新城和大学城都单独各有一条特别的大街,纵贯各自城池,并
与塞纳河并行,而且延伸开去,恰好与那条动脉大街交叉成
直角。这样,在新城,从圣安东门可以笔直地到达圣奥诺雷
门;在大学城,可以从圣维克多门直至圣日耳曼门。这两条
大道与上述两条长街交叉,形成总网络,巴黎那迷宫似的路
网,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盘绕结节,这个路网就基于那总
网络之上。然而,只要留神观察,从这难以辨认的网络图中
还可以清楚看出两束大街,一束在大学城,另一束在新城,好
比两束鲜花,从各座桥到每座城门竟相开放。
这个几何平面图至今还依稀可辨。
现在,我们不妨要问,一四八二年从巴黎圣母院钟楼上
俯瞰全城,是一幅怎样的画景呢?这是我们就要努力描述的。
游客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那钟楼顶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一片茫茫的屋顶、烟囱、街道、桥梁、广场、尖塔和钟楼,令
人眼花缭乱。一切一齐涌至眼前:石砌的山墙、尖角的屋顶、
墙拐角悬空的小塔、石垒的金字塔、十五世纪石板方碑、城
堡光秃秃的圆形主塔、教堂精细装饰的方形塔,大的,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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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大厚重的,小巧玲珑的,纷至沓来,叫人目不暇接。久而
久之,目光深深陷入这迷宫里,把您也看得出神了。在迷宫
里,从那门面雕梁画栋、外部屋架木头结构、大门扁圆、楼
层悬垂的最末等的房舍,直至当时塔楼如列柱林立的富丽堂
皇的卢浮宫,无一不是匠心独运,合情合理,才华横溢,美
不胜收,无一不是艺术的结晶。然而,当我们的眼睛渐渐适
应这纷陈杂沓的建筑物时,还是可以区分出主要一些群体来
的。
首先是老城。用索瓦尔的说法,叫“城岛”,在他杂乱的
著作中有时也有一些文笔优美的词句:城岛宛如一艘大船顺
流驶向塞纳河中央,结果陷入泥沙而搁浅了。我们刚才说过,
在十五世纪时,这只大船由五座桥梁系泊于塞纳河两岸。这
种大船形状也曾引起纹章记述家的震惊,因为,据法万和帕
斯基埃说,巴黎古老城徽之所以以船做为纹章,原因就在于
此,而并不是由于诺曼底人围攻巴黎 ①
。对于擅长破译纹章的
人来说,纹章始终是一个难解之谜,纹章是一种难懂的语言。
中世纪后半期的全部历史都写在纹章中,正如前半期的历史
都写在罗曼教堂的象征符号之中。这是继神权政治象形文字
之后的封建制度象形文字。
因此,老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船尾朝东,船头向西。你
一转向船头,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古老屋顶,仿
佛是一群铺天盖地的牛羊,而浮现在其上面的是圣小教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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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诺曼底大公理查一世(942—996),历史上被称为无畏理查一世,曾大举
入侵内地,一直打到巴黎城下,迫使法国国王终于承认他为诺曼底公国的君主。
殿的铅皮圆屋顶,远望过去,好似一只大象后背上驮着教堂
的钟楼。这里不妨略带一句,这钟楼的尖顶如箭穿空,是所
有钟楼尖顶最大胆求新、最精雕细刻、最玲珑剔透的,透过
其网扣似的塔锥,碧空一览无余。圣母院前面,就在近前,有
三条街道像三条河流似地注入教堂广场,这是有着古老房屋
的美丽广场。广场南侧,斜立着主宫医院那皱巴巴、阴沉沉
的正面屋墙,以及探头探脑似的仿佛长满脓疱和疣子的屋顶。
右边,左边,东边,西边,在老城如此窄小的城池内,矗立
着二十一座教堂的钟楼,年代不一,形状各异,大小不同,从
被称为“海神狱”( carcer Glaucini )的隘口圣德尼教堂那罗
曼式低矮、腐蛀的风铃花形的钟楼,直至牛市圣彼得教堂和
圣朗德里教堂那些细针状的钟楼,形形色色,应有俱有。圣
母院后面,北边是峨特式长廊的隐修院,南边是半罗曼式的
主教府邸,东边是“场地”荒芜尖岬。在那重重叠叠的房屋
中,还可以从当时屋顶上高耸的那种透空的石烟囱帽,分辨
出各宫殿最高层的窗户,分辨出查理六世在位时巴黎府赠给
朱韦纳·德·于尔森的那座官邸。稍远处,是帕吕市场那些
涂了沥青的简陋棚屋;再过去是老圣日耳曼教堂崭新的半圆
形后殿,一四五八年延伸到费弗的一段街道;还有,随处可
见人群拥挤的十字路口,某街角的耻辱柱,菲利浦—— 奥古
斯都时代留下来的一段漂亮的石板路,正中划明供驰马的箭
道,不过到了十六世纪改成乱七八糟的碎石路,名为同盟路;
还有一个荒凉的后院,楼梯上有着十五世纪常建的、如今在
布尔多内街还可看到的那种半透明的角楼。最后,在圣小教
堂右边,是司法宫座落在水边的朝西的群塔。老城西端是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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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树木参天,把牛渡小洲遮住了,至于塞纳河,从圣母
院钟楼上俯视,几乎只能看见老城两侧的河水而已。塞纳河
隐没在各座桥下,而各座桥又隐没在房屋下面。
放眼望去,这些桥梁的屋顶 ①
绿得照眼,塞纳河的雾气
使它们过早地长满了青苔。若纵目向左朝大学城眺望,映入
眼帘的第一座建筑物,就是小堡那有如花束的粗矮塔群,小
堡张开大口的门廊把小桥的一端吞没了。如果再纵目从东向
西,从小塔向纳勒塔远望,只见长长一带房舍,雕梁画栋,彩
色玻璃窗户,层层叠叠,突出在石路上方;还可以看见一派
市民房舍的山墙,曲曲折折,望也望不到尽头,时常被一道
街口所切断,也不时被一幢石墙大楼的正面或侧面所切割;大
楼四平八稳,连同庭院和花园,厢房和主体,夹在那彼此紧
挨着的狭窄民舍当中,犹如一个领主老爷夹在一大堆平民百
姓中间。沿河街道上有五、六座这样的大厦,诸如与贝尔纳
丹修道院共用小塔旁边大院墙的洛林公馆,再如纳勒公馆,其
主塔正好是巴黎的标界,那黑色三角形的尖形屋顶一年当中
有三个月把殷红的夕阳遮住了一角。
不过,塞纳河的这一边远不如那一边商业繁忙,这一边
学子比工匠多,因此更吵闹,人群也更多,真正说起来,河
沿街只从圣米歇尔桥到纳勒塔这一段而已。河岸其他部分,或
者如过了贝尔纳丹修道院都是光秃秃的河滩,或者如两座桥
梁中间都是些屋基浸在河里的重重叠叠的民舍。浣衣女的喧
闹声震天价响,她们从早到晚叫呀,说呀,唱呀,狠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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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当时桥上盖有房屋,这里指桥上房屋的屋顶。
呀,跟现在的情形一样。这算得上是巴黎一件不小的赏心乐
事吧。
大学城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从这一头到那一头,都是清
一色、严实的整体。那成千上万的屋顶密密麻麻,有棱有角,
粘附紧贴,几乎都是由一几何原理构成的,俯瞰之下,呈现
出同一物质的晶体状态。横七竖八的街道,并没有把这一片
房屋切成大小过于参差不齐的碎块。四十二所学院相当均匀
地分布在大学城,四处都有;这些美丽建筑物的屋顶,形式
多样,煞是有趣,都是与它们所凌驾的普通屋顶全出自同一
艺术,终究是同一几何图形的平方或立方的乘积罢了。因此,
这些屋顶只是使整体趋于多样化,而没有扰乱整体的统一;只
是使整体臻于完备,而没有变成累赘。几何学的精髓,就是
和谐一致。这里那里,还可以看见若干漂亮的府邸,金碧辉
煌,高凸在左岸那些如画的顶楼之上,诸如现在已不复存在
的内韦尔公馆、罗马公馆、兰斯公馆,还有克吕尼府第,至
今犹存,让艺术家感到宽慰,不过几年前有人连笨猪蠢驴都
不如,居然把它的塔楼砍掉了。克吕尼附近,有座罗马式宫
殿,开着几道别致的圆顶拱门,那就是朱利安所建的温泉浴
室。还有许多修道院,跟上述官邸相比,更带有一种虔诚之
美,更兼有一种庄严之雄,但其雄伟壮丽绝不亚于官邸。首
先惹人注目的是那座带有三座钟楼的贝尔纳丹修道院;还有
圣日芮维埃芙修道院,其方形塔尚在,但其余的全荡然无存,
令人不胜惋惜;还有索拜学堂,半是神学院半是寺院,只幸
存下来令人赞赏不已的中堂,即圣马太教派那四边形的美丽
隐修院;这隐修院的旁边是圣伯努瓦隐修院,在本书出版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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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版和第八版之间,人们在隐修院的墙上马马虎虎造了一个
戏台;还有三道巨大山墙并列的结绳派修道院,以及奥古斯
都教派修道院,其优美多姿的尖塔形如齿状,在巴黎这一边,
从西数起,位于纳勒塔之后,算是第二个这种形状的尖塔。各
个学院实际上是修道院与人世之间的中间环节,在府邸和寺
院之间这一建筑系列里位居其中,严肃而又优雅,雕刻不如
宫殿那么飘洒,建筑风格不像修道院那样严肃。峨特艺术恰
好不偏不倚地在华丽与简朴之间保持了平衡,不幸的是这些
文物几乎已荡然无存了。大学城里教堂众多,座座光彩夺目,
从圣朱利安的圆拱穹窿到圣塞维兰的尖拱穹窿,凡是建筑艺
术各个时期的风格,也无所不有。这些教堂都高踞一切之上,
而且,仿佛在这和声组合中又增添了一种和声,教堂那如箭
穿空的尖顶,那透空的钟楼,那纤细如针的塔尖 (这种针状
的线条无非是屋顶尖角一种奇妙的夸张而已),时时刻刻把一
面面山墙犬牙交错的边缘刺破了。
大学城,丘陵起伏。圣日芮维埃芙山像一个巨大圆瓶兀
自隆起在东南边,这倒是很值得从圣母院顶上观看一下的:只
见那许许多多狭窄弯曲的街道(今天的拉丁区),那密密麻麻
的屋宇,从山顶上向四面八方撒散开来,几乎一溜笔直地沿
着山坡俯冲下去,直至河边,有的像要跌倒,有的像要再爬
起来,但又都似乎彼此相互扶持。还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黑
点点,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在街上彼此擦肩而过,叫人看
了眼花缭乱。那便是从远方高处所看见的群众。
这无数的房顶、尖塔、高高低低的屋宇,把大学城的外
廓线,折叠的折叠,扭曲的扭曲,蚕食的蚕食,真是千奇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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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从它们的空隙中,最后可以隐隐约约不时看见一大段布
满青苔的院墙、一座厚实的圆塔、一道形似堡垒的有雉堞的
城门,那便是菲利浦—奥古斯都修道院。再过去是一片翠绿
的草地,再过去是一条条消失在远方的道路,沿途还稀稀疏
疏散落着几间近郊房舍,而且越远越稀少。这些关厢村镇有
些还是很大的。首先是从小塔作为起点的圣维克多镇,那里
有一座在比埃弗尔河上的单拱桥,一座可以看到胖子路易 ①
墓志铭( épitaphium Ludivici Grossi )的修道院,还有一座
有着八角尖顶、尖顶旁有四个十一世纪小钟楼的教堂 (这样
的教堂现在在埃唐普还有一座,还没有拆毁);其次是圣马尔
索镇,那里有三座教堂和一座修道院。然后,左边越过戈伯
兰家 ②
的磨坊和四道白墙,就到了圣雅各镇,那里交叉路口
有座精雕细刻的美丽十字架,那里有一座上隘口圣雅各教堂,
当时是峨特式的,尖顶十分可爱;还有十四世纪圣玛格鲁瓦
教堂,拿破仑曾把其漂亮的中堂改做草仓;还有田园圣母院,
里面有拜占庭风格的镶嵌画。最后,视线越过平野的夏特赫
寺院—— 与司法宫同时代的富丽堂皇的建筑物,有着分隔成
格子状的小花园——,再越过少有人迹的沃维尔废墟,向西
望去便是圣日耳曼—德—普瑞教堂的三座罗曼式尖形屋顶。
圣日耳曼镇已是一个大市镇,有十五到二十条街道。圣絮尔
皮斯修道院的尖顶钟楼就在镇上的一角。在其近旁,可以分
辨出圣日耳曼集市场的四边形围墙,时至今日,依然是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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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著名的染印家族。
胖子路易,即路易六世 (1081—1317),法国国王 (1108—1137)。
场;接着是寺院住持的耻辱柱,那是漂亮的小圆塔,塔顶有
个铅皮的塔锥。砖瓦坊和通往公用烘炉的窑炉街,都在更远
的地方,磨坊在街尽头的土丘上,还有麻风病院那座孤零零
的偏僻小房子。然而,特别引人注目,叫人久久凝视的,还
是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本身。诚然,这座寺院,落落
大方,既像一座教堂,又像一座领主府第,称得上是修道院
宫殿,巴黎历任主教都以在此留宿一夜为荣;还有那斋堂,建
筑师把它造得非同凡响,其气派、美观、花瓣格子窗的壮丽,
都像是主教堂似的;还有那恭奉圣母的雅致的小教堂,那宏
大的僧舍,那宽阔的一个个花园,那狼牙闸门,那吊桥,那
看上去像是把四周绿茵剪成一个个缺口的墙垛子,以及那常
有武士的甲胄与主教金光闪闪的道袍交互辉映的座座庭院,
所有这一切都围绕着那座落在峨特式后殿的三座半圆拱顶的
高尖塔而联系在一起,犹如一幅光辉灿烂的画图挂在天际。
在大学城长久留连之后,末了,您再转向右岸,纵目眺
望新城,景色顿时改变了。其实,新城比大学城广大得多,却
不像大学城那样浑然一体。一眼便可以看出,新城分成好几
大片、景象迥异。首先,在东边,新城的这一部分今天仍然
沿用加缪洛热纳 ①
诱使恺撒陷入泥潭的那片沼泽为名。在十
五世纪,那里宫殿如林,这一大片屋宇直抵河边。儒伊公馆、
桑斯公馆、巴尔博公馆和王后行宫这四座府第几乎紧连在一
起,其石板屋顶和细长的角楼都倒映在塞纳河中。这四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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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加缪洛热纳:高卢人的首领,卒于公元前五十一年,曾把恺撒的大将及
其军队诱入沼泽。
厦都座落在诺南迪埃尔街和塞莱斯坦修道院之间,四座府邸
的山墙和雉堞被修道院的尖顶一衬托,轮廓线益发显得优雅
飘逸。这些豪华公馆的前面,尽管有若干暗绿色的破房子濒
临水边,却遮不住公馆正面的美丽棱角,遮不住公馆宽大的
石框方形格子窗、堆满塑像的尖拱门廊、棱角总是那样分明
的墙垣的尖脊,也遮不住所有这一切美妙的建筑奇珍。正是
这些建筑奇珍,才使得峨特艺术看来又重新与每座宏伟建筑
物结合在一起。这一座座华丽公馆的后面,是巧夺天工的圣
波尔行宫的围墙,它伸向四面八方,广阔无边,形式多样,时
而像一座城堡,有着断垣、绿篱和雉堞,时而像一座女修道
院,隐没在大树之中。圣波尔行宫广大无比,法兰西国王在
这里足可以冠冕堂皇地安顿二十二位诸如王太子或勃艮第公
爵这样身份的王亲国戚,以及他们成群的仆役和侍从,且不
谈那班大领主了;皇帝来巴黎观光时也在这里下榻;还有社
会名流在这行宫里也各有单独的宅邸。这里不妨说一下,当
时一个王爷的寓所起码不少于十一个房间,从金碧辉煌的卧
室直至祈祷室,应有尽有,姑且不谈一道道长廊,一间间浴
室,一个个炉灶房,以及每套寓所必备的其他“额外空地”;
更不用说国王的每位佳宾专用的一座座花园;也不必说大大
小小的厨房、地窖、配膳室、家人公共膳堂;还有一些家禽
饲养场,设有二十二个通用实验室,从烧烤到配酒都研究;还
有千百种娱乐,什么曲棍球啦,手网球啦,铁环球啦;还有
养禽栏,养鱼池,驯马场,马厩,牛羊圈;图书室,兵器室
和打铁场。这就是当时一座宫殿、一座卢浮宫、一座圣波尔
行宫的情况。一座城中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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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们所在的圣母院钟楼上眺望圣波尔行宫,它虽然被
上述四座公馆几乎遮住了一半,但依然很浩大,看起来美不
胜收。可以很清楚分辨出那三座被查理五世合并为这座行宫
的大厦,尽管它们由几道带有彩色玻璃窗和小圆柱的长廊与
行宫主体建筑巧妙地紧紧连结在一起。这三座大厦是小缪斯
府邸、圣莫尔神父府邸和埃唐普伯爵府邸。小缪斯府邸,屋
顶边缘装饰着花边形栏杆,神采优雅;圣莫尔神父府邸,地
形起伏如一座碉堡,有一座大炮台,许多箭孔、枪眼、铁雀 ①
,
萨克逊式宽阔大门上端,在吊桥的两边槽口之间,刻有神父
的纹章;埃唐普伯爵府邸,主楼顶层已经坍塌,看起来呈圆
形,缺口比比皆是,好似一个鸡冠;老橡树三五成丛,疏疏
落落,好像一朵朵偌大的花莱;个个水池,池水清澈,光影
掩映,涟漪粼粼,有几只天鹅在戏水;还有许多庭院,可以
看见其中一段段如画的景色。社会名流公馆,尖拱低矮,萨
克逊式柱子粗短,狼牙闸门一道道,好像狮子吼叫个不停 ②
;
穿过这一切可以望见圣母玛丽亚教堂斑剥的尖塔;左边,还
有巴黎府尹公馆,两侧是四座精工镂空的小塔;正中深处才
是真正的圣波尔行宫,门面一再增多,自查理五世起接二连
三地不断对行宫进行妆扮修饰,杂乱无章,画蛇添足,两百
年来建筑师个个随心所欲,在其各座小教堂任意增添半圆后
殿,在其道道长廊上任意砌起山墙,在其屋顶上任意竖起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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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社会名流公馆在法文中称“雄狮公馆”,所以这里才用“狮子吼叫”这个
譬喻。
铁雀指城墙外部的突角,用以防备敌人爬墙袭击。
数随风转动的风标;行宫的两座高塔相连,圆锥形顶盖的底
部围着一道垛子,顶盖看起来就像卷边的尖帽。
我们的目光继续朝这伸向远处的圆形行宫一层层往上攀
登,视线越过新城圣安东街那条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之间的峡
谷,便可以看到—— 我们总是只谈主要的文物—— 昂古莱姆
府邸,一座经过好几个时期才告成的庞大建筑物。其中有些
部分簇新雪白,在整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好比一件蓝
色短外套补了一块红补丁。不过,这座现代式样的宫殿,屋
顶又尖又高,显得很离奇,而且屋顶上布满镂花的天沟,又
用铅皮把屋顶覆盖住,铅皮上有着许多闪闪发亮的镀金的铜
镶嵌细作,形成千姿百态的花藤共饰,轻舒慢展。这如此奇
妙镶嵌的屋顶,就从这座古老建筑物的暗褐色残败景象中脱
颖而出,显得分外飘逸。这座古老建筑物的那些古老肥大塔
楼,由于年久失修而中间凸起,宛如大酒桶由于腐烂而倾颓
下来,从上到下裂开,看上去就像解开钮扣而袒露在外的一
个个大肚皮。后面竖立着小塔宫,塔楼尖顶林立。不论举目
世上何方,不论是香博尔 ①
,还是阿朗布拉
②
,也比不上这里
那样神奇,那样虚渺,那样引人入胜。那一片林立的尖塔、小
钟楼、烟囱、风标、螺旋梯、螺栓,还有许多像是同个模子
制出来的穿孔的灯笼,以及连片的楼台亭阁,成簇的纺缍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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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 黎 圣 母 院
①
② 阿朗布拉:格拉纳达阿拉伯君主的古都城,始建于一二三八年。王宫兴
建于十四世纪,是中世纪伊斯兰教宫殿建筑艺术的杰作之一。
香博尔,即香博尔行宫,位于现在的卢瓦尔—— 歇尔省,是文艺复兴时
期的建筑珍品之一。
小塔(当时把小塔t ourelle 这个词称为t ournelle ),形状各种
各样,高低大小不一,风貌千姿百态。整个昂古莱姆府邸,就
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块棋盘。
小塔宫右边,是一座座墨黑的高大炮台,沟堑环绕,像
是用一根绳子把它们捆扎在一起,彼此契合。只见那座主楼
上枪眼比窗户要多得多,那个吊桥总是高高吊起,那道狼牙
闸门老是落下,这就是巴士底城堡。从城垛子中间伸出来一
个个黑喙,远远望去以为是承溜,其实全是大炮。
在这座可怕的城堡脚下,处在其炮弹的威胁之下,那便
是圣安东门,深藏在两座炮台之间。
过了小塔宫,直至查理五世兴建的城墙,展现在眼前的
是一片片庄稼,一座座林苑,宛如一张柔软的地毯,只见其
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在林苑中央,树木繁茂,幽径交错,
一看这树林和曲径的迷宫,便可认出这就是路易十一赏赐给
科瓦蒂埃的那座名闻遐迩的迷宫花园。这位大夫的观象台高
踞于迷宫之上,仿佛是一根孤零零的大圆柱,柱顶盘却是一
间小屋。他就在这间小药房里进行了不起的星相学研究。
如今这里是王宫广场。
正如前述,我们只提到了王宫几处出类拔萃的建筑物,目
的是想让看官对宫殿区约略有个印象。宫殿区占据着查理五
世城墙与东边塞纳河之间的夹角。新城的中心是一大堆平民
百姓的住宅。实际上,新城通往右岸的三座桥梁便是从这里
开始的。总是桥梁先产生民宅,然后才产生王宫的。这一大
堆市民住宅,好像蜂房似地拥挤在一起,却也不无其美观之
处。一个京城的屋顶大都在此,宛如一个大海的波涛,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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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观。首先,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在这一整块群体中景象
纷呈,煞是有趣。以菜市场为中心,街道四方辐辏,好比一
颗巨星辐射出万道金光。圣德尼大街和圣马丁大街,岔道难
以胜数,就像两棵大树,枝桠交错,紧挨着往上猛长。还有
许许多多弯弯曲曲的线路,诸如石膏坊街,玻璃坊街,织布
坊街,等等,蜿蜒于整个区域。还有不少美丽的屋宇,拔地
而起,刺破那一片山墙海洋的石化波涛:那就是小堡。小堡
屹立在钱币兑换所桥头,而桥后,塞纳河河水在水磨桥的轮
扇下翻滚;当时的小堡,已不是叛教者朱利安时代那种罗马
式样的炮楼,而是十三世纪封建时代的炮台,石头非常坚硬,
就是铁镐刨三个钟头也啃不下拳头大的一块来。除了小堡,还
有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华丽方形钟楼,各个墙角布满雕像,尽
管十五世纪时尚未峻工,却已经叫人赞叹不已了。当时钟楼
尤其还没有那四只直至今日仍然蹲坐在屋顶四角的怪兽,这
四只怪兽看上去像是四个狮身人面像,要人看见新巴黎时非
去解开旧巴黎的谜不可 ①
。雕刻家罗尔只是到了一五二六年
才把它们安放上去。他一番呕心沥血只挣得二十法朗。再则,
就是朝向河滩广场的柱子阁,我们在前面已向看官略做介绍
了。然后是圣热尔韦教堂,后来增建了一座高雅的门廊,把
教堂糟塌了;再是圣梅里教堂,其古老的尖拱建筑几乎还是
半圆拱腹的式样;再是圣约翰教堂,其壮丽的尖顶是有口皆
碑的;还有其他二十来座古建筑物,并不耻于让自己巧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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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据希腊神话,有种带翼狮身的女怪叫斯芬克司,常叫行人猜谜语,要是
猜不中就把行人吃掉;后被猜中,便飞往埃及,化作狮身人面像。
工的英姿湮没在这一片混乱的、窄小的、阴暗的深街之中。此
外,还可以加上十字街头那些多过绞刑架的饰有雕像的石十
字架;越过层层屋顶远远可瞥见其围墙的圣婴教堂的公墓;从
群钟共鸣街两座烟突间可望见其顶端的菜市场耻辱柱;矗立
在始终挤满黑压压人群的岔路口的特拉瓦十字教堂的梯道;
小麦市场一排环形的简陋房屋;还可以看见菲利浦- 奥古斯
都古老城墙的片段;散落在房舍当中,塔楼爬满常春藤,城
门残破,墙壁摇摇欲堕,面目皆非;还有沿岸街,店铺星罗
棋布,屠宰场的剥皮作坊鲜血淋漓;从草料港到主教港,塞
纳河上船只熙熙攘攘。说到这里,新城的梯形中心地带在一
四八二年是什么样子,想必您会有个模糊的印象吧。
除了这两个街区—— 一个是宫殿区,另个是住宅区——
以外,新城还有一个景观,那就是从东到西,一条几乎环绕
全城四周的漫长的寺院地带。这个地带位于那围住巴黎城的
碉堡城廓的后面,修道院和小教堂连片,构成巴黎第二道内
城垣。例如,紧靠着小塔林苑,在圣安东街和老圣殿街之间,
有圣卡特琳教堂及其一望无边的田园,只是由于巴黎城垣挡
住了,其界限才没有再扩展开去。在圣殿老街和新街之间,坐
落着圣殿教堂,屹立在一道筑有雉堞的宽阔围墙中间,一簇
塔楼高耸,形单影只,好不凄凉。在圣殿新街和圣马丁街之
间,又有圣马丁修道院,座落在花园中间,筑有防御工事,塔
楼连成一片,钟楼重叠,宛如教皇三重冠,这座教堂巍峨壮
丽,坚不可摧,仅次于圣日耳曼- 德- 普瑞教堂。在圣马丁
和圣德尼两条街之间,是三一教堂的一片围墙。最后,在圣
德尼街和蒙托格伊街之间是修女院,旁边是奇迹宫廷的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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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和残墙断壁。这是混迹于这一由修道院组成的虔诚链条
中仅有绝无的世俗环节。
在右岸重重叠叠的屋顶中,独自展现在我们眼前的还有
第四块区域,位于城墙西角和塞纳河下游的河岸之间,那是
拥挤在卢浮宫脚下一个由宫殿和府邸组成的新纽带。菲利浦
- 奥古斯都所建的这座老卢浮宫,庞大无比,其巨大主塔的
周围簇拥着二十三座宛若嫔妃的塔楼,其他许多小塔就更不
用说了,这座宫殿远远望去,好似镶嵌在阿郎松府邸和小波
旁宫那些峨特式的尖顶之间。这些连成一片的塔楼,好像希
腊神话中的多头巨蛇,成了巴黎城的巨大守护神,始终昂着
二十四个头,端部屋面大得吓人,或是铅皮的,或是石板为
鳞的,全都闪烁着金属的亮光,这巨蛇出人意外地一下子刹
住新城西部的外形。
这样,古罗马人称之为岛( insula )的这一片浩瀚的市民
住宅区,左右两边各有一大群密集的宫殿,一边以小塔宫为
首,另一边则以卢浮宫为首,北边是一长带寺院和围起来的
田园,纵目眺望,浑然一体。这万千华厦的屋顶有瓦盖的,也
有石板铺的,重重叠叠,勾勒出万般奇怪景观,而展现在这
些华厦之上的则是右岸四十四座教堂的钟楼,都是纹花细镂,
有凹凸花纹的,有格子花纹的;无数街道纵横交错;一边的
界限是竖立着方形塔楼 (大学城城墙却是圆形塔楼)的高大
墙垣,另一边则是横架着座座桥梁和穿行着无数舟船的塞纳
河。这便是十五世纪新城的概貌。
城墙外面,城门口紧挨着几个城关市镇,但数量少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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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城那边,也比那边分散。巴士底城堡的背后,有二十来所
破旧房屋蜷缩在那有着新奇雕塑的福班十字教堂和有着扶壁
拱垛的田园圣安东修道院的周围;然后是隐没在麦田里的博
潘库尔镇;小酒店毗连的库尔蒂伊欢乐村庄;圣洛朗镇,远
远望去,其教堂的钟楼好像和圣马丁门的尖塔连接在一起;圣
德尼镇及圣拉德尔辽阔的田园;过了蒙马尔特门,是白墙环
绕的谷仓—— 艄女修道院,修道院后面,便是蒙马尔特,石
灰石山坡上当时教堂之多大致与磨坊的数量相当,以后只剩
下磨坊了,因为社会如今只需要肉体的食粮而已。最后,过
了卢浮宫,牧场上横着圣奥诺雷镇,当时规模已十分可观;还
有郁郁葱葱的小布列塔尼田庄;还有小猪市,市场中心圆突
突地立着一口可怕的大炉,专门用来蒸煮那班制造假钱的人。
在库尔蒂伊和圣洛朗之间,您的眼睛早已注意到,在荒凉的
平原上有一个土丘,顶上有座类似建筑物的东西,远远望去,
好像一座倾颓的柱廊,站立在墙根裸露的屋基上面。这并非
是一座巴特农神宙,也不是奥林匹斯山朱庇特殿堂。这是鹰
山!
我们虽然想尽可能简单,却还是逐一列举了这么多建筑
物。随着我们逐渐勾画出旧巴黎的总形象时,如果这一长串
列举并没有在看官心目中把旧巴黎的形象弄得支离破碎的
话,那么,现在便可以用三言两语予以概括了。中央是老城
岛,其形状活像一只大乌龟,覆盖着瓦片屋顶的桥梁好似龟
爪,灰色屋顶宛若龟壳,龟爪就从龟壳下伸了出来。左边是
状如梯形的大学城,巨石般的一整块,坚实,密集,拥挤,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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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尖状物。右边是广大半圆形的新城,花园和历史古迹更多。
老城、大学城、新城这三大块,街道无数,像大理石上密密
麻麻的花纹一般。流经全境的是塞纳河,德·普勒尔神父称
之为“塞纳乳娘”,河上小岛、桥梁、舟楫拥塞。巴黎四周是
一望无垠的平原,点缀着千百种农作物,散落着许多美丽的
村庄;左边有伊锡、旺韦尔、沃吉拉尔、蒙特鲁日,以及有
座圆塔和一座方塔的戎蒂伊,等等;右边有二十来个村庄,从
孔弗兰直至主教城。天际,山岭逶迤、环抱,好像一个面盆
的边缘。最后,远处东边是樊尚林苑及其七座四角塔楼;南
边是比塞特及其尖顶小塔;北边是圣德尼及其尖顶,西边是
圣克鲁及其圆形主塔。这就是一四八二年的乌鸦 ①
从圣母院
钟楼顶上所见到的巴黎。
然而,像这样一座都市,伏尔泰却说在路易十四以前只
有四座美丽的古迹,即索拜学堂的圆顶、圣恩谷教堂、现代
的卢浮宫和现已无从查考的另一座,也许是卢森堡宫吧。幸
运的是,尽管如此,伏尔泰还是写下了《老实人》,仍然是空
前绝后最善于冷嘲热讽的人。不过,这也正好证明:一个人
可以是了不起的天才,却可能对自己缺乏天资的某种艺术一
窍不通。莫里哀把拉斐尔 ②
和米凯朗琪罗称为他们时代的小
儒,难道他不是认为很恭维他们吗?
言归正传,还是再回到巴黎和十五世纪这上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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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拉斐尔 (1483—1520),意大利著名的画家。
双关语,乌鸦也喻指教士。
当时巴黎不单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而已,而且还是清一色
建筑风格的城市,是中世纪建筑艺术和中世纪历史的产物,是
一部岩石的编年史。这是只由两层构成的城市,即罗曼层和
峨特层,因为罗马层除了在朱利安的温泉浴室穿过中世纪坚
硬表皮还露出来以外,早已消失了。至于凯尔特层 ①
,哪怕挖
掘许多深井,也无法再找到什么残存的东西了。
五十年后,文艺复兴崛起,巴黎这种如此严格,却又如
此丰富多采的统一性,掺入了华丽的气派,叫人眼花缭乱,诸
如各种别出心裁的新花样,各种体系,五花八门的罗马式半
圆拱顶、希腊式圆柱、峨特式扁圆穹窿,十分细腻而又刻意
求精的雕刻,对蔓藤花饰和茛菪叶饰的特别爱好,路德的现
代建筑艺术的异教情调,不一而足。这样,巴黎也许更加美
丽多姿了,尽管看上去和想起来不如当初那么和谐。然而,这
一光辉灿烂的时间并不长久。文艺复兴并不是无私的,它不
仅要立,而且要破。它需要地盘,这倒也是实话。因此,峨
特艺术风格的巴黎,完整无缺的时间只是一刹那而已。屠宰
场圣雅各教堂几乎尚未峻工,就开始拆毁古老的卢浮宫了。
从此以后,这座伟大城市的面貌日益变得不成样子了。罗
曼式样的巴黎在峨特式样的巴黎的淹没下消失了,到头来峨
特式样的巴黎自己也消失了。谁能说得上代替它的又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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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凯尔特人:古代印欧许多种族的总称,公元前二千年散布在中欧一带,占
据相当于现在的法国、英国、西班牙、北意大利、巴尔干和小亚细亚等地。凯尔
特艺术的特征是用简化的线条进行示意,如几何图形,尤其是螺旋图形,弧线和
反曲线,常用各种动植物作为装饰图案的基础。
样的巴黎呢?
在杜伊勒里宫 ①
,那是卡特琳·德·梅迪西斯的巴黎;在
市政厅,那是亨利二世 ②
的巴黎,两座大厦还是情趣高雅的;
在王宫广场,是亨利四世 ③
的巴黎,王宫的正面是砖砌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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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亨利四世 (1553—1610):法国国王 (1589—1610)。
亨利二世 (1519—1559):法国国王 (1547—1559)。
“我们痛苦而又愤慨地看到,人们打算扩建、改造、翻修这座令人观止的
宫殿,也就是说想把它破坏殆尽。如今建筑师的手都是粗笨有余,压根儿不能去
触摸一下这些文艺复兴时代的精致杰作。我们一直期望他们不敢冒然这么做。况
且,拆毁杜伊勒里宫如今也许不仅仅是一种粗暴行为,连一个汪达尔醉汉也会羞
红了脸,而是一种背叛行径。杜伊勒里宫不但是十六世纪的艺术珍品,而且还是
十九世纪的历史的一页。这座王宫已不再属于国王,它属于人民。我们就让它永
远像今天这个样子吧!我们的革命已经在它的额上打下烙印。在它的两座门面上,
一座挨过八月十日的炮弹,另一座遭受过七月二十九日的炮轰。它是神圣的。
—— 八三一年四月七日于巴黎”(雨果第五版原注)
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摧毁了封建专制制度,代之以君主立宪制。
然而,国王与革命之间的妥协是脆弱的。国王路易十六拒绝废除贵族特权,拒绝
《人权宣言》,对君主立宪制又三心二意,加上移居国外的贵族阴谋策划反革命勾
当,以及一七九二年四月对奥地利作战惨遭失败,于是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巴
黎人民在资产阶级激进派的领导下,攻占了杜伊勒里宫。路易十六仓皇出逃,但
被抓获,一七九三年一月被送上断头台处死。
一八三○年,查理十世颁布了四道敕令:取消一八三○年七月三日选举结果:
召开选举人重新选举;修改选举法(压缩选举人的数目);全部取消新闻自由。于
是巴黎爆发了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三天起义,历史称为“三个光辉的
日子”,结束了查理十世的统治。起义群众于七月二十九日攻占了杜伊勒里宫。然
而,七月革命的胜利果实却被大资产阶级所篡夺,他们与贵族相勾结,建立了波
旁支系的七月王朝。
杜伊勒里宫今已不复存在,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起义时部分遭火焚,一八八
二年被拆除。如今只剩下杜伊勒里花园,成为巴黎游览胜地之一。
角是石垒的,屋顶是石板铺的,不少房屋是三色的;在圣恩
谷教堂,是路易十三 ①
的巴黎,这是一种低矮扁平的建筑艺
术,拱顶呈篮子提手状,柱子像大肚皮,圆顶像驼背,要说
都说不来;在残老军人院,是路易十四 ②
的巴黎,气派宏大,
富丽堂皇,金光灿烂,却又冷若冰霜;在圣絮尔皮斯修道院,
是路易十五 ③
的巴黎,涡形装饰,彩带系结,云霞缭绕,细
穗如粉丝,菊苣叶饰,这一切都是石刻的;在先贤祠,是路
易十六 ④
的巴黎,罗马圣彼得教堂拙劣的翻版(整个建筑呆
头呆脑地蜷缩成一堆,这就无法补救其线条了);在医学院,
是共和政体的巴黎,一种摹仿希腊和罗马的可怜风格,活像
罗马的大竞技场和希腊的巴特农神庙,仿佛是共和三年宪法
摹仿米诺斯 ⑤
法典,建筑艺术上称为穑月 ⑥
风格;在旺多姆
广场,是拿破仑的巴黎,这个巴黎倒是雄伟壮观,用大炮铸
成一根巨大的铜柱;在交易所广场,是复辟时期的巴黎,雪
白的列柱支撑着柱顶盘的光滑中楣,整体呈正方形,造价两
千万。
由于格调、式样和气势相类似,各有一定数量的民房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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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④
⑤
⑥ 穑月:又译获月,法国共和历法的第十月,相当于公历六月十九 (或二
十)日至七月二十 (或二十)日。
米诺斯:古希腊克诺索斯岛国的国王,大约在公元前十六至十五世纪期
间。相传米诺斯是克里特岛的开化者,公正的国君,立法的哲人。
路易十六 (1754—1793):法国国王 (1774—1791)。
路易十五 (1710—1774):法国国王 (1715—1774)。
路易十四:见本卷第一章注。
路易十三:见本卷第一章注。
上述每座独具特色的历史古迹紧密相联系。这些民房分散在
不同的街区,但行家的目光还是一眼便可把它们区分开来,并
确定其年代,只要善于识别,哪怕是一把敲门槌,也能从中
发现某个时代的精神和某个国王的面貌。
因此,今日巴黎并没有总体的面貌,而是收藏好几个世
纪样品的集锦,其中精华早已消失了。如今,京城一味扩增
房屋,可那是什么样子的房屋呀!照现在巴黎的发展速度来
看,每五十年就得更新一次。于是,巴黎最富有历史意义的
建筑艺术便天天在消失,历史古迹日益减少,仿佛眼睁睁看
这些古迹淹在房舍的海洋中,渐渐被吞没了。我们祖先建造
了一座坚石巴黎,而到了我们子孙,它将成为一座石膏巴黎
了。
至于新巴黎的现代建筑物,我们有意略去不谈。这并非
因为我们不愿恰如其分地加以赞赏。苏弗洛先生建造的圣日
芮维埃芙教堂,不用说是有史以来萨瓦省用石头建造的最美
丽蛋糕。荣誉军团官也是一块非常雅致的点心。小麦市场的
圆顶是规模巨大的一顶英国赛马骑手的鸭舌帽。圣絮尔皮斯
修道院的塔楼是两大根单簧管,而且式样平淡无奇;两座塔
楼屋顶上那电报天线歪歪扭扭,起伏波动,像在不断做鬼脸,
煞是可爱!圣罗希教堂门廊之壮丽,只有圣托马斯·阿奎那 ①
教堂的门廊可相媲美;它在一个地窖里还有一座圆雕的耶稣
受难像和一个镀金的木雕太阳,都是奇妙无比的东西。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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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托马斯·阿奎那(1227—1274):意大利神学家和经院哲学家。其学说被
确定为罗马教会的官方哲学,其哲学体系被称为“托马斯主义”。
园的迷宫之灯也是巧妙异常。至于交易所大厦,柱廊是希腊
风格的,门窗的半圆拱是罗马风格的,扁圆的宽大拱顶是文
艺复兴风格的,无可争辩地这是一座极其规范、极其纯粹的
宏伟建筑物。证据就是:大厦顶上还加上一层阿提喀 ①
顶楼,
这在雅典也未曾见过,优美的直线,随处被烟突管切断,雅
致得很!还得补充一句,凡是一座建筑物,其建筑艺术必须
与其用途结合得天衣无缝,以至于人们一眼见到这建筑物,其
用途便一目了然,这是司空见惯的,因此任何一座古迹,无
论是王宫,还是下议院、市政厅、学堂、驯马场、科学院、仓
库、法庭、博物馆、兵营、陵墓、寺院、剧场,都令人惊叹
得无以复加。且慢,这里说的是一座交易所。此外,任何一
座建筑还应当与气候条件相适应。显然,这座交易所是特意
为我们寒冷而多雨的天气建造的,它的屋顶几乎是平坦的,就
像近东的那样,这样做是冬天一下雪,便于清扫屋顶,更何
况一个屋顶本来就是为了便于打扫而造的。至于刚才在上面
所提到的用途,那可真是物尽其用了;在法国是交易所,要
是在希腊,作为神庙又有何不可!诚然,建筑师设计时把大
时钟钟面遮掩起来是煞费一番苦心的,要不然,屋面的纯净
优美的线条就被破坏了。话说回来,相反地,围绕整座建筑
物造了一道柱廊,每逢重大的宗教节日,那班证券经纪人和
商行掮客便可以在柱廊下冠冕堂皇地进行高谈阔论了。
毫无疑问,上述这一切都是无以伦比的壮丽的宏伟建筑。
此外,还有许多漂亮的街道,式样繁多,盎然生趣,里沃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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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阿提喀:建筑艺术上指顶楼小于底下各层。阿提喀文化指雅典文化。
街便是一例。我可以满怀信心地说,从气球上俯瞰巴黎,总
有一天它会呈现出丰富的线条,多采的细节,万般的面貌,简
朴中见某种难以名状的伟大,优美中见某种有如奕棋般的出
奇制胜的绝招。
然而,不论您觉得如今的巴黎如何令人观止,还是请您
在头脑中恢复十五世纪时巴黎的原状,重新把它建造起来;看
一看透过那好似一道奇妙绿篱的尖顶、圆塔和钟楼的灿烂阳
光;瞧一瞧那一滩绿、一滩黄的塞纳河河水,波光闪烁,色
泽比蛇皮更光怪陆离,您就把塞纳河端起来往这广大无边的
城市中间泼洒,就把塞纳河这一素练往岛岬一撕,再在桥拱
处把它折叠起来;您再以蓝天的背景,清晰地勾画出这古老
巴黎峨特式样的剪影,让其轮廓飘浮在那缠绕于无数烟囱的
冬雾之中;您把这古老的巴黎浸没在沉沉黑夜里,看一看在
那阴暗的建筑物迷宫中光与影的离奇古怪游戏;您洒下一道
月光,这迷宫便朦胧出现,那座座塔楼遂从雾霭中伸出巨大
的头顶来;要不,您就再现那黑黝黝的侧影,用阴影复活尖
塔和山墙的无数尖角,并使乌黑的侧影突现在落日时分赤铜
色的天幕上,其齿形的边缘胜似鲨鱼的颔额。—— 然后,您
就比较一下吧。
您要是想获得现代的巴黎所无法给您提供的有关这古城
的某种印象,那么您不妨就在某一盛大节日的清晨,在复活
节或圣灵降临节 ①
旭日东升的时分,登上某个高处,俯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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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复活节:基督教纪念“耶稣复活”的节日,每年春分月圆后第一个星期
日为复活节。圣灵降临节在复活节后第七个星期日。
个京城,亲临其境地体验一下晨钟齐鸣的情景。等天空一发
出信号,因为那是太阳发出的信号,您便可以看见万千座教
堂一齐颤抖起来。首先是从一座教堂到另一座教堂发出零散
的丁当声,好像是乐师们相互告知演奏就要开始了;然后,突
然间,您看见—— 因为似乎耳朵有时也有视觉—— 每一钟楼
同时升起声音之柱、和声之烟。开始时,每口钟颤震发出的
声音,清纯,简直彼此孤立,径直升上灿烂的晨空。随后,钟
声渐渐扩大,溶合,混和,相互交融,汇成一支雄浑壮美的
协奏曲。最后只成为一个颤动的音响整体,不停地从无数的
钟楼发出宏亮的乐声来;乐声在京城上空飘扬,荡漾,跳跃,
旋转,然后那震耳欲聋的振辐渐渐摇荡开去,一直传到天外。
然而,这和声的海洋并非一片混杂;不论它如何浩瀚,如何
深邃,一点也不失其清澈透亮。您可以从中发现每组音符从
群钟齐鸣中悄然逃离,独自起伏回荡;您可以从中倾听木铃
和巨钟时而低沉、时而刺耳的唱和;还可以看见从一座钟楼
到另一座钟楼八度音上下跳动,还可以望见银钟的八度音振
翅腾空,轻柔而悠扬,望见木铃的八度音跌落坠地,破碎而
跛脚;还可以从八度音当中欣赏圣厄斯塔舍教堂那七口大钟
丰富的音阶升降不迭;还可以看见八度音奔驰穿过那些清脆
而急速的音符,这些音符歪歪扭扭形成三、四条明亮的曲线,
随即像闪电似地消失了。那边,是圣马丁修道院,钟声刺耳
而嘶哑;这边,是巴士底,钟声阴森而暴躁;另一端,是卢
浮宫的巨塔,钟声介于男中音和男低音之间。王宫庄严的钟
乐从四面八方不懈地抛出明亮的颤音,恰好圣母院钟楼低沉
而略微间歇的钟声均匀地落在这颤音上面,仿佛铁锤敲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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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砧,火花四溅。您不时还可看见圣日耳尔—— 德—— 普瑞
教堂三重钟声飞扬,各种形状的乐声阵阵掠过。随后,这雄
壮的组合声部还不时略微间歇,让道给念圣母经时那密集和
应的赋格曲,乐声轰鸣,如同星光闪亮。在这支协奏曲之下,
在其最深处,可以隐隐约约分辨出各教堂里面的歌声,从拱
顶每个颤动的毛孔里沁透出来。—— 诚然,这是一出值得人
家倾听的歌剧。通常,从巴黎散发出来的哄哄嘈杂声,在白
天,那是城市的说话声;在夜间,那是城市的呼吸声;此时,
这是城市的歌唱声。因此,请您聆听一下这钟楼乐队的奏鸣,
想象一下在整个音响之上弥散开来的五十万人 ①
的悄声细
语、塞纳河永无尽期的哀诉、风声没完没了的叹息、天边山
丘上宛如巨大管风琴木壳的四大森林那遥远而低沉的四重
奏;如同在一幅中间式调的画中,您再泯除中心钟乐里一切
过于沙哑、过于尖锐的声音;那么,请您说说看,世上还有
什么声音更为丰富,更为欢悦,更为金灿,更为耀眼,胜过
这钟乐齐鸣,胜过这音乐熔炉,胜过这许多高达三百尺 ②
的
石笛同时发出万般铿锵的乐声,胜过这浑然只成为一支乐队
的都市,胜过这曲暴风骤雨般的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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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指古法尺,每法尺为三二五毫米。
指当时巴黎的人口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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