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杜勒莫村外的农场里,德默特·赖利挤完了最后一头牛的奶。他将奶桶扛到拖拉机边上,再搬上拖车,然后开着拖拉机出了谷仓,沿着小路开了四分之一英里左右,将奶桶放在门口的一个平台上,从村牛奶场来的卡车会将它们拉走。
  他再将拖拉机开回谷仓,在里面停好,点起一支烟,站在人口处,心满意足地望着诺克米尔顿山脉的山坡在前面赫然耸现。他头戴一顶帽子,身穿旧的军用紧身短上衣,脚蹬一双威灵顿军用皮靴。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卡尔,那条德国牧羊犬,正躺在一大捆干草上看着他,长舌头伸在外面。
  “这就是生活,狗儿,是不是?”赖利说,“唯一有意义的生活。”
  牧羊犬哼哼唧唧叫了几声,布丽吉特在院子那头喊道:“过来,德默特。”
  她六十出头,不过看上去要老一些,是个粗壮的、慈母般的女人,农村生活使她的脸颊通红,头发雪白。
  当德默特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台阶上时,她大喜过望。原本以为他在蹲班房,骤然见到活生生的他,这惊喜让她有点受不了。当然,他告诉她暂时不要跟别人说他回来了,因为他得先解决好跟爱尔兰共和军的关系。她找了几条毛毯和枕头,开着她的旧吉普车带他到了一英里外在高草地上的一个谷仓,那里是他们在产羊羔季节里看管绵羊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房间,其阁楼有一个秘密出口,过去赖利在逃亡的日子里经常使用它。
  “你先在这里凑合着住,我去见科林和彼特,让他们休一个星期的假。”她说的是那两个她雇来在业余时间里绘她干些农活的帮工。
  可是,第二天早晨,贝尔和巴里从都柏林开着银白色的宝马车赶来了。那两个凶神恶煞般的杀手逼问她德默特在哪里。她咬着牙说了谎,作为一个虐诚的天主教徒这并不容易办到。她坚持说德默特还在监狱里。有两件事帮了她的忙。首先,当他们讯问科林和彼特时,那两个老头儿实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坚持说德默特还远在英国的监狱里,他们说的是实话,因为他们不知道他回来了。其次,布丽吉特还拿出了德默特就在十天前从旺兹沃斯写来的一封信。
  那两个杀手坚持要搜查房子和农场建筑。在他们扫兴而归之前,身高六英尺三、高大得像堵墙的巴里用低沉、威胁的语气对她说:“他来了后你知道该给都柏林的什么人打电话,这么多年你也干过不止一回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总长只想他交待清楚,就这么回事。”
  她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呢,一点都不。
  在厨房里,她递给他一个鸡蛋二明治和一缸子茶。“你要把我宠坏了。”德默特说。
  “啊,你也值得宠呀。”她坐在桌子旁边,自己也喝着茶。“现在是怎么回事,德默特?让警察追捕已经够糟的了,可是爱尔兰共和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会摆平的。我所需要的就是有机会跟他们说说我的理由。不会有事的,你等着瞧好了。”
  “那你就不走了?”
  “我再也不想走了。”他例嘴笑了笑,“给我在村子里找个好姑娘,我要安顿下来。”
  就在此刻,贝尔和巴里正驾着宝马车朝杜勒莫开来。他们跟总参谋长的见面非常简短。
  “我很关注赖利是不是在走歪门邪道。听说最近他是跟查尔斯·弗格森准将一起离开旺兹沃斯监狱,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意昧着什么。我想要那杂种,所以回去把他给我抓来。”
  当他们走进村子时,贝尔注意到科林和彼特从邮政局出来。
  “真有意思,”他说,“那两个农场里的老头儿。他们为什么没在干活?”
  “可能他们是计时工吧。”巴里说。
  “可是不管怎么着,在上午他们总不能歇着,一天的重活都在这个时候干完,”贝尔说,“把奶牛赶进来,挤牛奶,等等。我对这一套了如指掌,因为我就是在农场里长大的。我得去问清楚。”
  科林和彼得已经消失在莫菲的“精选酒吧”,贝尔跟了进去。在早晨的这个时候,店里只有莫菲和那两个老头儿,每人面前已经摆了一品脱的浓烈黑啤酒。一个一脸凶相的年轻人头戴布帽,身穿夹克和牛仔裤,坐在吧台边上。
  一见贝尔进来,那两个老人不再说话了,吓得像是冻僵在那里,而很清楚贝尔是什么人的莫菲也脸色顿时煞白。那年轻人喝了点麦芽酒,皱起眉头。
  “现在听着,你们两个老杂种,”贝尔说,“我看昨天你们没说真话。”
  “天呀,先生,我发誓我们的确说的是真话。”
  “那么告诉我一件事。你们为什么现在不在干活?”
  “是夫人想让我们休息一天的。”彼特说。
  “嘿,你,”吧台边上的年轻人喊道,“别纠缠他们。”
  莫菲将一只手放到他的手臂上。“别多事,帕特里克,这是爱尔兰共和军的事情。”
  贝尔不去理会他。“那么说来你没有看见赖利了?”
  “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看到。”
  帕特里克走过来拍了拍贝尔的肩膀。“我说了别纠缠他们。”
  贝尔用他的右胳膊肘向后一顶,正中帕特里克的嘴巴。帕特里克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刚刚走到门口的巴里对着他的腰部狠揍一拳,帕特里克跪倒在地。贝尔过来把他推翻在地。
  “傻孩子,”他冲莫菲叫道,“告诉他以后举止文明点。”说完,就扬长而去。
  巴里操起方向盘,开车前往农场。他在人口处停了下来,那里正停着一辆从牛奶场来的卡车,有两个人正把布丽吉特的奶桶往车里搬。
  “有意思,”贝尔说,“她绘她的雇工放了假,那么这个老婆子是怎么搬动这些奶桶的呢?”
  “好吧,我们去看看,走吧。”巴里对他说完就沿着小路继续开车。
  他们到达时布丽吉特刚巧在后面的贮藏室里,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而牧羊犬正跟德默特一起在高草地上的谷仓里,照看几只母羊。她扛着一袋面走进厨房时一下子站着不动了,巴里和贝尔正站在厨房里呢。
  “你们回来了?”她小声说着,把那袋面放到桌子上。
  “是的,我们回来了,你这条扯谎的老母狗,”巴里说,他朝前跨了一步,扇了她一个耳光。“说,他在哪里?”
  她吓得昏了头,一个劲地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巴里先比
  ”
  “让你扯谎都不会。”他又扇了一个耳光。鲜血从她鼻孔里流了出来。他抓住她的头发,向贝尔点了点头。贝尔点燃了一支烟。
  她开始挣扎。他把她按倒在桌子上,贝尔吹着他的烟头,直到它红彤彤地发烫。他把烟头戳向她的右脸颊。
  她尖叫一声,因极度的痛楚而扭动着身子。“不——求求你们了!我告诉你们。”
  巴里让她站直身子。“你瞧,只要有耐心,铁棒磨成针。”他对贝尔说,然后,又转向正在痛苦呜咽的布丽吉特问:“他在哪里?”
  “沿着小路走半英里,在高草地上的谷仓里。那里有一间阁楼,楼上有秘密出口的房间,他就睡在那里。”
  巴里露出了笑容。“不很难嘛,是不是?”说完,就和贝尔一起走了出去。
  “噢,德默特,我做了什么呀?”她说完,开始大声痛哭起来。
  在高草地上照看母羊的德默特忽见下面的小路上银光一闪,便知道有麻烦。他匆忙跑进谷仓,卡尔紧跟着他。可是他不能带着狗进秘室,因为任何哼哼声都可能暴露藏身之地,更不用说狂吠“快走开,狗儿,回到家里找布丽吉特去。”卡尔犹豫不决。“走吧.快走!”德默特对它喊道。
  这一次,牧羊犬总算听他的话了。德默特爬上通往阁楼的梯子,然后费力攀上大捆大捆的干草,推开了木头嵌板上的暗门。他爬了进去。里面很黑,只有从板缝里透过的一线微光。他等待着。
  当巴里和贝尔跨出宝马车时,牧羊犬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作为开始先把它干掉吧,”巴里说,贝尔便掏出史密斯一韦森左轮手枪。
  就在他瞄准的时候,卡尔跳了起来,驱散了羊群,向下面的山谷箭一般冲去。贝尔大笑起来,将左轮手枪放回口袋里。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那条狗。”
  “好了,让我们瞧瞧德默特是不是也这么聪明。”巴里说着,领先进了谷仓。
  他们站在那里朝上看着堆满了大捆大捆的干草的阁楼。巴里喊着话:“我们知道你在那里,德默特,所以你最好还是出来吧。布丽吉特在稍微劝说之后还是很合作的。”
  黑暗中的德默特差点气死了,可是他没有枪,这是关键,不能跟他们较量一番。
  这时贝尔说话了:“这里有很多稻草,德默特,更不用说干草了。如果我扔下一根火柴,你就惹上大麻烦了。当然,假如你想要变成熟透了的牛排,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暗门开了,德默特爬了出来。他摸索着到了阁楼的边缘,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杂种,”他说,“如果你们伤害了布丽吉特,我跟你们没完。”说完,他爬下了梯子。
  巴里从后面抓住他的两条胳膊。“你不应该这么说话,实在不应该。”他朝贝尔点了点头。“只打他的身体。在他坐在车的后座上回都柏林的时候,我想让他的脸看上去很正常。”
  “乐意效劳。”贝尔说着,重重地击中了赖利的肋骨下方。
  布莱克·约翰逊把着方向盘,将租来的车停在农场的院子里。厨房门开着,卡尔跳起来,朝汽车冲过来,一边愤怒地咆哮着。迪龙开了扇窗,吹着口哨,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低沉而阴森的声音。卡尔平静下来,两只耳朵也耷拉下来。
  “耶稣呀,这可是我教你的绝招。”德夫林说。
  当他们下车时,布丽吉特出现在门口。她正试着用茶巾止住鼻子的流血,看上去惨兮兮的样子。
  “利亚姆·德夫林,是你吗?”
  “正是。”德夫林说着,用胳膊扶佐她的双肩,“谁欺负你了?”
  “巴里和贝尔。他们昨天来这里找德默特。我告诉他们他不在这里。”
  “可是他在。”迪龙说着,将一只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我叫肖恩·迪龙。过去我跟德默特一起在德里战斗过。”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他们刚刚来过,打我,还用烟头烫我。”
  “杂种!”德夫林骂道。
  “问题是,我告诉了他们德默特的藏身之处。沿着这条小路走半英里。在高草地上的谷仓。”她此刻放声大哭起来,“我没办法呀,实在是太疼了。”
  “进去吧,给自己倒杯茶。我们会跟德默特一起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她照办了。德夫林严厉地说:“我认为从这件事中有教训可吸取。”
  他们三个人钻进车,还是布莱克掌握方向盘。迪龙掏出他的沃尔特手枪,检查了一下,旋上了消音器。
  “放松点,别紧张,让我们看看窗外的风景。可能会很激烈。他们肯定带武器了,而且都是好手。你呢,利亚姆?”
  德夫林例嘴笑了笑。“有你们这两个亡命徒照看着我,我还有什么必要带枪呢?”
  车正在爬坡开上山顶,布莱克换到了慢挡。小路两边都有树,草地的边缘也有一排树。草地后面就是谷仓。
  “他们看得见我们过来。”布莱克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在拐弯处跳车,跑向树丛。”迪龙对他说,“所以到了那里给我放慢速度。你负责正面进攻,利亚姆,不用担心,布莱克也是条硬汉,接受过联邦调查局的所有训练。他会有办法的,尤其还有我从后门偷袭呢。”
  “好了,那倒是个令人欣慰的想法。”布莱克说着,在拐弯处放慢速度。
  迪龙打开门,跳到沟里,德夫林关上了车门。汽车加快速度,迪龙则迅速穿过树林。
  ……
  听到汽车开过来的引擎声,贝尔让巴里抓着赖利,自己走到门口,同时拔出手枪。
  “怎么回事?”巴里问道。
  “不知道。是一辆黑色小轿车,只有司机和一个乘客。”
  “进阁楼。”贝尔照办了,爬上了梯子。巴里将赖利推倒在地上,踢了他一脚,说:“呆在这儿别动。”他隐身到了开着的门后面。
  他听到汽车停在外面,然后有脚步声传来。德夫林出现在门口,布莱克·约翰逊跟在后面。德夫林停下脚步,然后又往前走。
  “唉哟,瞧你,德默特,你看上去不太好呀。”
  “你自己小心,德夫林先生,那杂种在门后。”赖利提醒他。
  巴里手拿左轮手枪走了出来。“别动,你们两个,不然的话,把你们的脊椎骨轰掉。”他用枪筒顶着布莱克的背,拍了拍他的口袋,找到了他的伯莱塔手枪。“瞧见这个了吗?你呢,德夫林?”
  “别犯傻了。像我这么一个七十五岁高龄的老头子还会带着手枪吗?”
  “再加十岁,你这个爱说谎的老家伙。”
  德夫林叹了口气对布莱克说:“尼安德特原始人又回来闹鬼了。他今天早上才刚刚学会直立行走。”
  “我会干掉你,你这个老不死的。”巴里怒气冲天,“你的时代早已过去了,你早该进坟墓了。”
  “好了,大家早晚都会死的。”德夫林伸手拉起赖利,“起来吧,德默特,别让这样的杂种把你放倒了。”
  巴里暴跳如雷。“我警告过你,我会收拾你的。”
  “你为什么想要做这种事呢,我真不明白。”肖恩·迪龙大喊一声。
  他正站在谷仓的另一扇门口,此时雨下得更大了。他的左手握着一把沃尔特手枪藏在背后,右手拿着一包香烟,摇出一支烟来,放到嘴上,用他的旧芝炮打火机点燃了烟。
  巴里被迫龙外貌的改变完全吓坏了。“肖恩·迪龙,是你吗?”
  “正是你最糟糕的醒梦。”迪龙说。
  “阁楼,小心阁楼,肖思!”赖利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叫起来。
  巴里踢了他一脚。“杀了他!”他大吼一声。
  贝尔站在阁楼的边缘,枪已经准备好了。可是迪龙出手比他还快,只见他左手在空中一比划,就发射了两颗子弹,正中贝尔的心脏。无声手枪的射击声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显得低沉。贝尔头朝下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正当巴里举枪射击之际,利亚姆·德夫林一直握在雨衣口袋里的沃尔特手枪开火了,击中了巴里的后背,他应声扑倒在地。谷仓里一片平静,只有雨打屋顶的声音。
  布莱克·约翰逊说:“天呀,真刺激。”
  迪龙将沃尔特手枪放回口袋,走过去踢了一下贝尔的尸体,然后又查看了巴里。“好了,这下我们可是给世界做了件好事。”他看着德夫林摇头说:“你跟我说可是没带枪的。”
  “我得承认,”德夫林说,“我是个不可救药的骗子。”他转向德默特说:“你没事吧?”
  “我的肋骨感觉不太妙。”
  “你死不了。这位是约翰逊先生,美国人,前联邦调查局特工,所以举止文明些。他和迪龙现在联手调查你牵扯进去的那件案子。你要跟他们一起回伦敦。”
  “我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此刻那里是你最安全的地方,”迪龙对他说,“弗格森会信守诺言的。你所要做的就是去看一下那个假律师在旺兹沃斯监狱见你那天的保安录像,并把他认出来。呆在这里的话,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就会要你的命。”
  “可能不会,”德夫林说,“我会跟合适的人说说,德默特,去澄清事实。你并没有做过对不起组织的事情。我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这两个杀手死在这里都没关系吗?”
  “他们只不过是废物,德默特,这一点总参谋长心里明白。有时候你不得不玷污自己的手。好了,让我们出去吧。”
  ……
  德夫林用移动电话跟迈克尔·利里通了话。“是你吗,迈克尔?你最好派一个清理小组到杜勒莫来。你会发现贝尔和巴里在高草地的谷仓里,死得硬邦邦的了。我不得不干掉了巴里,肖恩结果了贝尔。”
  “利亚姆,你都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那两个畜生早该死了。简直是组织的耻辱。迪龙今天下午要把赖利带回伦敦。跟爱尔兰共和军无关。事情完了之后,我要你允许他回来。”
  利里听起来很吃惊。“你肯定是疯了。”
  “下午晚些时候我在‘爱尔兰轻骑兵’酒馆见你。我会解释的,而且你可以向总参谋长汇报。我不想得到否定的回答。”
  迪龙佩服地说:“还是那么强硬,利亚姆。”
  “强硬得很呢。”德夫林领头回到厨房里。布莱克站在门口,布丽吉特坐在桌子边上。“你要去看医生,布丽吉特,向我保证。”
  她点头说:“我保证。”
  “过一会儿,有几个人会开着灵枢车或卡车什么的来这里。他们会把尸体拉走。贝尔和巴里再也不存在了。忘了他们吧。”
  “德默特呢?”
  “他将和肖恩一起去伦敦一两天,然后回来。我去跟爱尔兰共和军解决这件事情。”
  “上帝保佑你,利亚姆。”
  赖利进来了,他穿着灯心绒裤子和茄克衫,系着领带,看上去很体面。“行吗?”
  “很不错,”迪龙说,“走吧。”
  赖利拥抱了布丽吉特。“不久就会再见到你了。”
  “我会为你祈祷的,德默特。”这时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老泪纵横,跑出了厨房。
  在国防部的办公室里,弗格森关掉了保密电话。他皱起眉头,按了一下老式的呼叫器。汉纳·伯恩斯坦应声进来。
  “准将?”
  “迪龙刚打来了电话。他们找到了赖利。现在他们已经在回都柏林的路上。”
  “情况糟糕吗,长官?”
  “只要跟迪龙有关,事情好像总是不简单。死了两名爱尔兰共和军杀手,迪龙杀了一个,你信不信另一个是德夫林打死的?”
  “我一点都不惊讶。”
  “显然,他们折磨了布丽吉特·奥马利,逼她说出赖利的藏身之处。没什么大的损伤。”
  “如此说来我们应该可以在今晚给赖利看录像了?”
  “我想是的。”
  “好极了,”汉纳点头说,“假如您不反对。我想请几个小时假,回家歇一会儿。我五点钟回来。”
  “去吧。”弗格森同意了。
  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总统正听着布莱克·约翰逊打来的热线保密电话。他按了一个特殊的呼叫器把特迪叫了进来。特迪站在桌子边上。等着。只见总统听了一会儿,说:“好极了,布莱克,我期待着进一步的报告。”
  他关掉电话,特迪问:“好消息?”
  总统点了点头,向他简短说了一下布莱克汇报的发生在杜勒莫的情况。
  “那么说来,他们已经和赖利一起在回伦敦的路上,赖利也可以去看看录像,试着辨认出布朗吗?”特迪问道。
  “是的。”
  “好,不过即使他们认出了布朗,也还得确定他的身份。”
  “他告诉过赖利他确实是个律师,只不过布朗不是他的真姓而已。”卡扎勒特说。
  “伦敦的律师多如牛毛哪,总统先生。”
  “特迪,我不想听这些,”总统说,“这些人是我唯一能依靠的。”
  总统脸上的痛楚表情使特迪追悔莫及。“我真蠢,请原谅我。”他转身走了出去,在身后关上门,站在走廊里轻声地痛骂自己:“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十足的傻瓜!”
  德夫林在都柏林机场为他们送行,看着“湾流”号飞机腾空而起。然后他去叫了辆出租车回城。在半路上他让司机在一个电话亭前停车,他给利里打了个电话。
  “是我,利亚姆,”他说,“我二十分钟后到‘爱尔兰轻骑兵’酒馆。”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在“湾流”号飞机上,布莱克正在喝咖啡,而迪龙和赖利喝茶。“有一件事,”迪龙说,“我欠你一份人情,德默特,是你提醒我贝尔在阁楼里。”
  “还告诉德夫林和我巴里在门后。”布莱克说。
  “这没什么,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赖利对布莱克说。
  “不,起作用了,”迪龙说,“最后我们把他们两个都干掉了。”
  赖利看上去好像很不安。“告诉我,肖恩,弗格森会公平地对待我吗?这事完了后他会放我走吗?”
  “包在我身上好了。”
  “可是去哪里呢?我还是看不出我在爱尔兰是安全的。”
  “让利亚姆去办吧。他会解决的。”
  布莱克问:“你真的相信他能成功吗?”
  “得这么看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自始至终德默特都不曾做过任何有损于爱尔兰共和军利益的事情。一旦利亚姆澄清了这一点就行了。他这个人很有说服力。”
  “可是贝尔和巴里呢?”
  “这种垃圾哪里找不着?而利亚姆·德夫林可是爱尔兰共和军的活着的英雄。会成功的,因为他会让它成功。”
  “上帝啊,我希望如此。”赖利热切地祈祷。
  与此同时,德夫林正在“爱尔兰轻骑兵”酒馆门口付出租车费。他走进酒馆时,里面已经坐了一半人,许多顾客都朝他点头致意。他听到有人叫他,转头一看,是迈克尔·利里和总参谋长在尽头的火车座里等他。
  “上帝保佑这里所有的人。”德夫林说着就坐了下来,可是那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上帝也保佑你’是这句祝福语的回答。”
  “利亚姆,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利里问。
  “抹自己的脖子,这就是他已经干了的事情。”总参谋长说。
  德夫林向女招待招手说:“来三大杯布什米尔斯酒。”他拿出一支香烟,点着了火,盯着总参谋长说:“对你们的策略我并不是一贯赞同,可是,难道我没有一直在支持着组织吗?”
  “你一直干得不错。”总参谋长略微不情愿地说。
  “再好不过了。”利里同意说。
  “我这把老骨头一只脚都已经跨进坟墓了,那么我现在又何必撒谎呢?”
  “啊,见你的鬼,利亚姆,”总参谋长说,“说下去。”
  于是德夫林截头去尾,给他们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中间还添油加醋,发挥了一通。
  “几天前,有一个自称布朗的假律师到旺兹沃斯监狱见了德默特,主动提供给他一个出狱的机会。让他跟弗格森联系,就说他愿意提供一个名叫哈基姆的恶贯满盈的恐怖分子的藏身之处。是在西西里。”
  “然后呢?”
  “呃,原来整个事情都是对迪龙感兴趣的一个阿拉伯原教旨主义组织设下的陷阱。他们料到弗格森会派迪龙去抓哈基姆。他们指令赖利主动要求跟迪龙一起去以示诚意。”
  “后来发生什么了?”
  “唤,他们在某个西西里渔港抓住了迪龙,赖利也跟他们在一起。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赖利开始怀疑他自己会上当,于是在船驶离港口之际,他跳船人海,游了回去。剩下的你们都知道了。”
  “不,我们不知道。”利里说,可是奇怪的是总参谋长哈哈大笑起来。
  “继续说,”他说,“迪龙是怎么逃脱的?我是说,这一定很精彩。”
  “他口袋里有一支手枪,外衣里面、后面腰带上也别了一支。他们搜出了这两支枪,可是没想到他在左裤腿里面的膝盖后面还挂着一支沃尔特手枪。他射死了三个之后也跳人水中。当然,当他游到岸边时,德默特早已不见了踪影。”
  “就这么回事?”总参谋长问。
  “绝对如此。伦敦要德默特回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看他能不能从保安录像中认出那个假律师布朗。一旦他完成了这件事,他就自由了。”
  “我明白了。”
  “这一切跟爱尔兰共和军毫无关系,”德夫林说,“我向你保证确实这样。真正走运的是德默特。要不然他就得蹲十五年的班房,即使减刑也要十二年。这一次英国人是输家。我应该想到你会喜欢这个结局的。”
  总参谋长朝利里瞥了一眼,然后不情愿地例嘴笑了笑。“好吧,利亚姆,你赢了。赖利可以回家,让我们为此干杯吧。”
  弗格森拿起电话后,德夫林说:“你好啊,老家伙。他们到了吗?”
  “太早了点,”弗格森说,“飞机降落后还有一长段汽车路。你干得真棒。”
  “把恭维话说给爱听的人去吧。告诉迪龙我有赖利的好消息。我已经见过利里和总参谋长,他们准许他回家。”
  “你是怎么办成的?”
  “我跟他们说了一半的实话,如果你想听的话。”他如此这般跟弗格森学说了一遍他编给利里和总参谋长的故事。
  弗格森感叹说:“我的天哪,你是我平生所见最不可思议的人。”
  “我同意你的看法。”德夫林哈哈大笑,“告诉肖恩小心点。”说完,他放下了电话。
  汉纳开着她的红色迷你车出了国防部停车场。在她眼里这车在伦敦是最好的。她在艾伯里区自己的底层公寓楼的前院停了车,开了房门,走进屋去。
  在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福特护卫车的方向盘后面,那个自称乔治·布朗的人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起移动电话。
  “她来了。尽快赶来。如果她在你赶到之前已经离开,我会跟着她,并跟你联系。”
  此时,汉纳正简单地冲了个澡。她出了浴室,擦干身子,穿上干净内衣和衬衫。她选了套浅黄褐色裤子套装,穿上后下了楼。
  她给哈雷大街父亲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结果从他的秘书那儿得知他正在格蕾丝公主医院做一个心肺移植手术,可能需要八个小时。
  这倒没关系,因为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见的是谁。她抓起手提包,出了门,上了迷你车后就开走了。这时,一辆救护车拐弯而来。布朗骂了一句,紧跟着她。五分钟之后,当他们行驶在泰晤士河河堤上时,布朗发现那辆救护车正跟在后面,松了一口气。
  开救护车的是阿伦·艾坦,摩西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靠近点,”摩西说,“交通太拥挤了。”
  阿伦笑着说:“多年没有在伦敦开车了。真有趣。”
  托马斯·伯恩斯坦拉比正坐在书房的桌前。他个子矮小,但是面相高贵,雪白的胡子,一头银发上戴了顶朴素的黑绒亚莫克便帽(犹太男子在祈祷、学习、进餐时戴的圆顶无边小帽。)。有人敲了一下门,门随即开了,他的孙女走了进来。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伸出双臂。“你来啦,我的生命之光。”
  她热情地拥抱他。“在准备安息日的布道?”
  “一星期里最忙的。就好像娱乐性行业一样,我必须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你呢?”
  “忙。”
  他笑了:“对你和你的工作听得多了,我也就知道这意昧着你又在办一件大案。”
  “最大的。”
  他止住笑:“你能告诉我有关这事的情况吗?”
  “不能,高度机密。”
  “看你忧心仲仲的样子,为什么?”
  “我所能说的就是案子有关犹太人,这让我不安。”
  “在哪方面?”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枪杀了拉宾总理的人——”
  他打断她:“用‘谋杀’这个词更精确些。”
  “那个干了此事的人,以及那些支持他的人,为他所干之事找到了《圣经》上的依据。”
  他的声音异常严厉:“无论在《圣经》里还是在全部希伯莱经典里,都不存在这样的依据。在上帝的眼里这种卑鄙的暴力行为是一大罪恶。”
  “这么说来,假如我去抓这些人,不会让你不安?”
  “就因为他们是犹太人?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们跟别的民族没什么两样。有好,有坏,也有平庸的,有时还有恶人。”
  “告诉我,”她说,“为什么上帝允许这些事情——人类所犯下的罪恶——发生呢?”
  “因为他赋予人们自由意志,有选择的可能性。所谓拯救的真话就在于此。”他握着她的手,“相信你认为是对的东西,孩子,做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会一如既往地祝福你。”
  她吻了他的前额:“我得走了。不久我还会来看你。”
  她走了出去。他坐在那里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为她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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