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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日子了,萨姆·温特斯越来越感到他所经营的似乎并不是一个电影制片厂,而是一座疯人院。而且,这些疯子全都在难为他。最近这段时期始终如此,简直是四面楚歌。昨天夜间又着了一次火——这已经是第四次失火了;《我的仆人礼拜五》影片的资助人受到了该系列片主演明星的侮辱,因而一怒之下想把这个影片给砍掉;电影制片厂的少年有为的天才导演伯尔特·福尔斯通竟然把一部耗资五百万美元的电影半路停拍;原计划在最近几天就要开拍的一部片子,其女主角塔茜·勃兰德又想撂挑子不干了。 火警负责人和制片厂审计员来到了萨姆的办公室。 “昨天晚上的火灾损失大吗?”萨姆问他们。 审计员说道:“布景彻底烧光了,温特斯先生。我们必须彻底建造第十五号摄影棚。第十六号摄影棚还可以修复,但必须花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怎么能等上三个月,”萨姆厉声说道。“打个电话,在戈尔德湿地方租一块空地。利用这个周末开始建造新的摄影棚。让每个人都动手。” 他转脸看着火警负责人雷利(这个人使萨姆想起了演员乔治·班克罗夫特)。 “肯定有人对你不满,温特斯先生,”雷利说。“每次火灾,都显然是纵火。你没有对不满分子作一次调查吗?”所谓不满分子,就是有怨言的雇员,他们或者是新近刚被解雇的,或者是对雇主怀有怨恨情绪。 “我们已经把所有人事档案查了两遍了,”萨姆回答道。“但没有发现一点线索。”“谁能让人家亲手抓住呢。他可以使用一种计时装置,把计时装置安装在自己制造的燃烧弹上。这个人可能是一个电工,或者是一个机械工。”“多谢,”萨姆说。“我会考虑这一点的。”“罗吉尔·泰普从塔希提岛打来了电话。”“快接过来吧。”萨姆说。泰普是《我的仆人札拜五》一片的制片人。这个电视连续剧正在塔希提岛拍摄,由托尼·弗莱切尔主演。 “出什么问题了?”萨姆问。 “你都不会相信的,萨姆。资助这部影片的公司董事会主席菲力普·海勒尔,全家正在这里参观游览。昨天下午,他们来到了拍摄现场,当时托尼·弗莱切尔也在场。 他当众把海勒尔他们侮辱了一番。” “他说什么了,”,“他让他们滚出他的岛。” “我的耶稣啊!” “这是真的。海勒尔气得发疯,他想把这部系列片砍掉不拍了。” “赶紧向海勒尔赔礼道歉。马上就去。对他说,托尔·弗莱切尔的神经不正常。给海勒尔夫人献上鲜花,请他们去吃晚饭。我要跟托尼·弗莱切尔亲自谈该。” 谈话持续了三十分钟。谈话的开头,萨姆是这样说的:“听我告诉你,你这个傻瓜……”谈话的结尾是这样:“我也很喜欢你,宝贝儿。我一得空就要飞到岛上去看你。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托尼,不要再勾搭海勒尔夫人了!” 下一个问题是那位少年有为的天才导演伯尔特·福尔斯通。他正在拖垮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福尔斯通执导的影片《明日复明日》已开机一百一十天了。超过了预算一百多万美元。而现在,伯尔特·福尔斯通却又把摄制工作全部停了下来,等待新的方案。这就意味着除了大明星,还有一百五十个临时电影演员整天无所事事。伯尔特·福尔斯通是一个三十岁的神童,他在芝加哥电视台导演了一些获奖的电视剧后,遂来到好莱坞当上了电影导演。福尔斯通最早的三部电影毒比较成功;而他的第四部电影票房价值更高。于是他便以这棵摇钱树一跃而为好莱坞的大红人。萨姆还记得他第一次与福尔斯通见面的情景。福尔斯通看上去只象个十五岁的毫无经验可谈的孩子。他是白种人,有点害羞,黑色牛角镶边眼睛的后面,藏着—双近视的粉红色的小眼睛。萨姆曾为这个小伙子感到遗憾,因为在好莱坞他连一个熟人也没有,所以萨姆特意请他吃了午饭,并且安排他去参加舞会。在他们第一次讨论,《明日复明日》的时候,福尔斯通态度毕恭毕敬。他对萨姆表示说,他真心诚意地愿意向他学习。他对萨姆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听取,对萨姆百依百顺。甚至福尔斯通告诉萨姆说,如果他签订了这个电影的合同,他肯定将多少需要温特斯先生在专业技巧上的鼎力相助。 这一切都是在福尔斯通签订合同之前。待他签订了合周之后,就象和平天使阿尔伯特·施韦泽,一下子变成了亚道夫·希特勒一样。这个苹果脸的小伙于,一夜之间成了恶魔。他切断了一切通讯联系。他完全无视萨姆对分配角色的建议,坚持重新修改萨姆已经同意了的很好的脚本,并且把已经通过的大部分摄影场地也改变了。萨姆曾打算辞掉他,但是纽约总部那边告诉他说,要他忍耐一下。这个公司的主席鲁道尔夫·赫格尔绍恩简直被福尔斯通最近那部电彩的巨额收入给迷住了。萨姆不得不耐心等待,束手待毙。在他看来,福尔斯通的傲慢,一天比一天严重。在生产会议上,当所有有经验的部门头头发过言后,福尔斯通便会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否定掉·萨姆坐在那里只好一言不发。他决定咬着牙忍耐着。没过多久,福尔斯通就被人起了个绰号,叫“皇帝”。他们不叫他“皇帝”时,就叫他是芝加哥来的没见过天日的吊货。还有人说他是个“阴阳人”。没准他可以自己玩自己,然后生出一个双脑袋的怪物来。” 现在,影片刚拍到一半,福尔斯通却把摄制组的工作停下来了。 萨姆去看望艺术部主任迪弗林·凯利。 “快点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萨姆说·“可以。不过吊货已经让——” “甭叫什么吊货不吊货啦,就叫福尔斯通先生吧!” “对不起。福尔斯通先生原来要求我给他修建一个碉堡布景,他亲自画了草图,并说你已同意了这些草图。” “草图都挺好,怎么啦?” “是这样,我们完全按他的要求,给他修建好了。可是,昨天,他看了一眼后,决定不要了。五十万美元就算——” “我去跟他谈谈。“萨姆说·福尔斯通不在。他正在第二十三号拍摄场地后面,和同事们打篮球·他们临时搞了一个球场,划出了边线,并安上了两个篮筐。 萨姆站在那儿,观看了一会儿·这样玩,每一小时等于耗去制片厂两千美元。 “伯尔特!” 福尔斯通转过身来,看见了萨姆,微笑了笑,并向他挥挥手。这时,球正向他抛来,他带球运了几下,作了个虚晃动作,把球装进了篮筐,然后,他向萨姆走过来,说道:“一切都顺利吧?” 就跟没事人一样。 萨姆—看到他那张傲笑着的、带有稚气的年轻人的脸,总觉得他是个古怪的疯子——心理变态者。他是有才能,甚至是个天才,但也可以证明他的精神不正常。但是公司的五百万美元的巨款,恰恰掌握在这个疯子的手里。 “我听说,新的布景有些问题,”萨姆说。“我们把这些问题解决一下吧。” 伯尔特·福尔斯通懒洋洋地笑了笑,然后说。“没有什么要解决的,萨姆·那个布景不合适。” 萨姆发火了。“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是完全按照你的要求给你做的。草图是你自己画的。现在你说说到底有什么问题啦!” 福尔斯通看了一眼萨姆,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说道:“嗨,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要碉堡了。我已经认为,那并不是一种很理想的环境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是艾伦与麦克告别的那场戏的背景。我喜欢麦克一切已准备好就等开船的时候,让艾伦来到轮船甲板上看望他。”萨姆看了一眼福尔斯通,说道:“船的布景我们还没有呀,伯尔特。”伯尔特,福尔斯通把两臂伸得直直的,懒洋洋地笑了笑,说道:“给我造一只吧,萨姆。”“当然,我也讨厌透啦,”鲁道尔夫·赫格尔绍恩在长途电话中说。“但是你没法撤掉他,萨姆。咱们已陷得太深了。咱们缺少明星。伯尔特·福尔斯通就是咱们的明星了。”“你知道他超出预算多少了吗?——” “我知道。正象戈尔德温说的那样:‘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再聘用这个兔崽子了。’但我们现在需要他把这部片子完成。”,“这是个错误的迁就。不能允许他再这么干了。”萨姆争辩说。 “萨姆——他迄今为止拍摄的那些东西,你喜欢吗?”萨姆不得不说实话:“那是了不起的。” “给他建一艘船吧。” 这个布景在十天之内造好了,福尔斯通让《明日复明日》这部影片的人马,又全部行动起来。这部电影成了这一年票房价值最高的成功之作。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塔茜·勃兰德。 塔茜是表演行业里最热门的歌唱家。萨姆·温特斯设法与她订约,给泛太平洋影片公司演三部片子。这原是萨姆·温特斯的一大成功。当其他电影制片厂正在与塔茜的代理人谈判的时候,萨姆就不声不响地乘飞机飞到了纽约,观看了塔茜的表演,并在演出结束时,请她出来吃晚做。这一顿晚饭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七点钟。 塔茜·勃兰德在萨姆眼中,是长得最丑,但也可能是最有才华的女人。正是她的才华使她出了名。塔茜是布鲁克林一家裁缝的女儿。她一辈子从来没有上过一节唱歌课。但是,当她走上舞台引吭高歌的时候,她的声音可以余音旋梁,余味无穷。听众都疯狂了。百老汇有一部失败了的音乐剧,只勉强维持上演了六个星期。塔茜在这出戏里一直只是临时替补的角色。碰巧闭幕演出的那天晚上,扮演天真姑娘的那位女演员不该因身体不适而临时电话通知不来,而留在家里了。于是那天晚上,塔茜·勃兰德首次登场。她面对稀稀拉拉的听众唱出了她的心声。碰巧,那天的听众中有一位百老汇制片人,名叫保尔·瓦利克。保尔·瓦利克在他的下一部音乐剧中,让塔茜·勃兰德作了剧中主唱。这部音乐剧本是平平的,但经她一唱,顿时使它轰动一时。评论家们都以最好的词藻描述这个不可思议的丑姑娘,和她那令人震惊的歌喉。她录制了她的第一张独唱的唱片。第二天,这张唱片就成了头号唱片。她录制了一套唱片集,一个月之内铠售了两百万集。塔制成了迈达斯女王,因为她的歌声能够惊天地动鬼神,百老汇电影制片人和唱片公司,靠塔茜·勃兰德发了大财,好莱坞也想邀请她来拍片。不过,当他们看到塔茜的面孔时,他们的热情却凉了半截;但是,她的票房价值,赋予了她不可抗拒的美丽。 萨姆与塔茜谈了五分钟之后,他知道了他该怎样来驾御塔茜了。 “使我感到万分紧张的,”塔茜在他们相会的第一个晚上坦率地说,“是我在那个大屏幕上将会是个什么模样。屏幕形象与我本身一样大小,而我长得很丑,不是吗?每一家电影制片厂都告诉我,他们能够使我看上去十分美丽,可是我认为,那纯粹是废话。” “确实是废话,”萨姆说。塔茜吃惊地看着他。“不能让任何人改变你的形象,塔茜。他们会毁了你的。” “啊?” “在米高梅影片公同和丹尼·托玛斯订约的时候,劳伊·麦耶想为他的鼻子整一下容,但是,丹尼退出了这家公司。他知道,他要卖的,正是他本人。你现在也是如此——塔茜·勃兰德,你要卖的是你本人,并不是一个塑料制成的陌生人。” “你是第一个如此对我开诚布公的人,”塔茜说道。 “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结过婚了吗?” “没有。”萨姆说。 “你爱抚弄异性吗?” 萨姆笑道·“从没同歌唱家搞过——我的五音不全。” “你并不需要五音都全,”塔茜微笑了。“我很喜欢你。” “你喜欢我,能和我拍几部电影吗?” 她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 “好极啦,我去和你的代理人签个合同。” 塔茜抚摸了一下萨姆的手,然后说:“你敢肯定你不爱搞点什么吗?” 塔茜的头两部电影的售票额便打破了记录,第一部被艺术科学院提名,第二部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全世界的观众都在电影院门口排成长队想一睹塔荡的风采,聆听她那难以令人置信的歌声。 她多才多艺又富于幽默感,既能唱,又能演。她的丑陋,成了她的财产,因为观众由此认准了她。 但,塔茜·勃兰德也成了所有不能吸引人、不惹人喜爱、不招人思念的典型。 塔茜在演第一个电影时,嫁给了电彩中的男主角,重拍此片之后,她和他离了婚。在演第二个电影时,她又嫁给了电影中的男主角。萨姆听到了一些传说,说她的这次婚姻也正一天比一天地冷却。但是,好莱坞是闲话的温床。他对此并未加注意,更何况,他认为这一切与他自己毫不相干。 实际上,他错了。 萨姆在电话里同塔萌的代理人巴利·赫尔曼讲话: “怎么回事,巴利?”“塔茜对她的新片子,很不满意,萨姆。”萨姆真要发火了:“你算了吧! 塔茜对制片人、导演和拍摄的脚本,全都表示同意了。布景我们也已造好了。 也就是说,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开拍了。她现在跑不了啦。我要——”“她并不想跑开。”萨姆吓了一跳。 “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想要一个新的制片人。”萨姆对着电话大声嚷道:“她是怎么啦?” “拉尔夫,达斯廷并不理解她。” “达斯廷是最好的一个制片入了。她能得到这么一个制片人,真是她的福气。” “你这话我完全同意,萨姆。但是他们无法配合在一起。如果不把他弄走,她就不演这部影片了。” “她已签订了合同了呀,巴利。” “我知道,亲爱的。你要相信我,塔茜十分尊重那个合同。但是需要她身体情况能够作到的时候。现在情况是这样:她一不高兴,精神就紧张;那么,她就几乎连台词都想不起来。” “咱们回头再说吧。”萨姆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砰地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这个该死的娼妇!她根本没有理由从这个影片中把达斯廷解雇掉。他或许曾拒绝和她上床睡觉,或者有过某种类似的可笑的事。他对鲁茜尔说:“让拉尔夫·达斯廷到这儿来一趟。” 拉尔夫·达斯廷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五十多岁。他开始是一位作家,最终成了一位制片人。他的电影饶有韵味,引人入胜。 “拉尔夫,”萨姆开始说,“我不知该怎么——” 达斯廷拉住了萨姆的手,说道:“不必说了,萨姆。我到这儿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要离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萨姆问。 达斯廷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们的明星让母球撞了。她已另外找了一个人替她搔痒了。” “听你这么说,她要调换你,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人啦?” “我的耶稣,你到哪儿去啦——到火星上去了吗?你难道没有读那些‘闲谈栏’吗?” “我能不读就不读,没那闲工夫。那个男子是谁?” “井不是男人。” 萨姆慢慢坐下来,说道:“你在说什么呵?” “是塔茜影片的服装设计师。她的名字叫巴尔巴拉·卡特。” “这件事你敢肯定吗?”萨姆问道。 “整个西半球不知道这件事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了。” 萨姆摇了摇头。“我一直认为塔茜是很坦率的。” “萨姆,生活就是自助餐厅。塔茜是个饥饿的姑娘。” “嗯,我不会让一个该死的女服装设计师来承担这部四百万美元的电影的损失。”,达斯廷咧嘴一笑道:“你说的完全不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塔茜的高调,有一部分就是说,没有在这个行业中给妇女以适当的机会。你的那个小明星现在已经成为一心从事女权运动的人了。” “我不会那么干的。”萨姆说。 “随你的便吧。我愿意给你提点建议。因为,这是你完成这部电影的唯一办法。”萨姆给巴利·赫尔曼拨通了电话:“告诉塔茜,拉尔夫·达斯廷离开了这部片子。”萨姆说。 “她听到这话,会很高兴的。”萨姆咬了咬牙,然后问道:“她心目中有没有人来制作这部片子?” “事实上她有人,”赫尔曼平静地说。“塔茜发现了一个很有才华的年青姑娘,她认为这个站娘已经作好准备来承担起这项重任了。何况又在你这样一位聪明人的指导之下,萨姆——”“少打官腔吧,”萨姆说道。“这是最后结论吗?”“恐怕是的,萨姆,很抱歉。”巴尔巴拉·卡特长得很漂亮,身段也很美。照萨姆看来,她也是很温柔的。萨姆看着她在他的办公室里的一张皮长沙发上坐下来,优雅地叉着两条好看的长腿。她说起话来,声音稍带沙哑,那也可能是因为萨姆存心想找出某种特征的原故。她用温柔的灰色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似乎处在一个可怕的地位,温特斯先生,我可无意使任何人失去工作。可是——”她无可奈何地把双手抬了起来——“勃兰德小姐说,只有我来作制片人,她才拍摄这部影片。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有一刹那,萨姆想把实情告诉她。但是,他只说了一句:“你对表演这一行有些经验吗——除了作服装设计师之外?”“我担任过接待工作,而且看过很多电影。”真可怕!“勃兰德小姐怎么会认为你可以作一部影片的制片人呢?”就象萨姆触发了一股暗泉那样,巴尔巴拉·卡特一下子活跃起来。 “塔茜和我对这部影片,谈论了很多。”她不再称“勃兰德小姐”了,萨姆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认为,这部片子的脚本,有很多地方是错误的。我把这些地方向她指出来,她同意了我的意见。”“关于创作一个脚本,你觉得你比获得过学院奖的作家知道的还要多一些吗?这位获奖作家可创作过好儿部成功的电影和百老汇戏剧呢。”“噢,不是那样,温特斯先生!我只是说,关于妇女,我知道的更多一些。”灰色的眼睛这时更严肃了,说话的声调也比较坚定了。“男人们经常写妇女的角色,你不认为那很可笑吗?只有我们才知道我们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萨姆有点厌烦了。他知道,他得要聘任她,为此他痛恨自己。但是,他在经营一个电影制片厂,他的工作是要让那部影片摄制出来。如果塔茜·勃兰德想让她宠爱的松鼠来作这部影片的制片人,萨姆也要开始去订购核桃。因为塔茜·勃兰德主演的影片,意味着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能赢得两千万到三千万美元的利润。除此之外,巴尔巴拉·卡特实际上不会作出有损于这部影片的任何事情。至少现在作不出。何况现在已开机在即,不允许对拍摄工作再作巨大的改变了。 “你已经把我说服了,”萨姆不无讽刺意味地说。 “你得到了这个工作。祝贺你。”第二天上午,《好莱坞报道》报和《杂谈》报都在头版上宣布了这样的消息:巴尔巴拉·卡特出任塔茜·勃兰德主演的新片的制片人。 在萨姆正要把这些报纸往他的字纸篓里扔的时候,报纸下部一个小栏目撞进了他的眼睛:“托比·坦波尔与达霍馆店娱乐厅签约”。 托比·坦波尔,萨姆想起了那个身穿军服的热切的青年喜剧演员。萨姆一想到这个年轻人,不由得脸上挂上了—丝微笑。萨姆心里盘算着,如果坦波尔在城里演出的话,他要去看看他的表演。 他弄不清,为什么托比·坦波尔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 说来奇怪,托出·坦波尔登上明星宝座该归功于米莉。在他们结婚之前,托比只是一个不难找到的奋发有为的喜剧演员。等他们结婚之后,却加进去一个新的成分:仇恨。托比被迫与他所看不起的姑娘结了婚,他窝着一肚子的愤怒,他恨不得亲手把她掐死。 尽管托比并没有觉察到,但米莉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忠实的妻子。她崇敬他,尽一切努力来讨他的欢心。 她把在本尼迪克特山谷的家,收拾得干净漂亮。但是,米莉越是努力取悦于托比,托比越讨厌她。他经常对她百般挑剔,却敬而远之。但他很谨慎,凡是能够把她惹翻,以至使她可能去找艾尔·凯鲁索的事,他就绝不会说或者绝不会做。使托比终生难忘的,是那根用橡皮包着的铁棍抽打他胳膊时,给他带来的无比痛苦;还有当凯鲁索说,“如果你伤害了米莉……”的时候,凯鲁索的那一张面孔。 由于托出无法对他的妻子发动进攻,他就把他的愤怒转向了观众。如果当托比在舞台表演的时候,有人敲了敲盘子、站起来到盟洗室去,或者胆敢交头接耳,那么,这个人必然成了当时当刻托比以粗鲁语言攻击的目标。托比会令人震惊地以他那天真的魔力对这个人攻击到底,结果观众还会为之赞赏。甚至当他嘲弄一个倒运的受害者时,人们往往大笑直至喊叫起来。他那天真无邪的面孔与他那俏皮滑稽的声调相映成趣,使他成为一位具有不可抗拒力的演员。总之,他能以最粗俗的话语讽刺挖苦,却又能避开人们的责备,这实在已成了托比·坦波尔与众不同的特色。在他的那些受害者中,从来没有谁会认为托出说的话有一句是当真的。如果说托比以前只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年青的喜剧演员,现在他已成为娱乐圈子里谈论的中心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从欧洲回来,令他吃惊的是托比竟会和一个歌舞女郎结了婚。显然这是不相称的。但是,当他问到托比的时候,托比却望着他的眼睛,说:“怎么给你说呢,克里夫?我遇到了米莉,爱上了她,情况就是这样。” 似乎不完全是真情。其中有某种因素使这位代理人迷惑不解。 有一天,克里夫敦再他的办公室里对托比说道:“你确实是越来越红啦,我已在雷乌宾馆给你订了一个四周演出的合同。每周两千美元。” “那个巡回演出怎么样了呢?” “忘了它吧。拉斯韦加斯愿付十倍的报酬,人人都想,看看你的表演呢。” “取消了拉斯韦加斯的合同,我去巡回演出。” 克里夫敦吃惊地看看托比。“可是拉斯韦加斯——” “我愿意巡回演出。” 托比的话音里带有一种克里夫敦·劳伦斯从前未听到过的语调。那不是傲慢,也不是暴躁;而是这两者以外的某种东西。是一种深沉的、抑郁着的愤怒。 可怕的是,这样的语调从这样一张脸上吐露出来时,它反而比以前显得更为亲切、更充满了稚气。 从那以后,托比总是在巡回演出的路上。这是他逃避他那监狱的唯一办法。他在夜总会里演出,在剧院里演出,还在大会堂里演出。当这些合同到期了,他就缠着克里夫敦·劳伦斯给他订高等院校的合同。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能躲开米莉。 能够与热情、诱人的女人睡觉的机会太多了。每个城镇都一样。女人们在托比演出之前或演出之后,追到他的化妆室里等他,有的甚至站在他旅馆的门廊里等他。 托比一个也不与她们睡觉。他一想起艾尔·凯鲁索对他说的话,你确实是个容易引女人上钩的驴…… 我不会伤害你……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很好地对待米莉……他就不禁不寒而栗。 托比拒绝了所有女人。 “我很爱我的妻子,”他会羞答答地这么说。她们都相信了他的话,并且更敬重他了。他的话传开了。这正中他的心意,他正要把这话传开:托比·坦波尔的的确确不爱胡来;他是个真正顾家的人。 但是,那些可爱的,已达婚龄的姑娘们,总是跟在他的后面。托比越是拒绝她们,她们就越是追求他。事实上托比也多么渴望得到一个女人,以致他经常处在自身肉欲的痛苦之中·有时他工作起来都感到困难。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到那些愿意和他睡觉的美丽姑娘。他咒骂命运,他对命运感到无比愤怒。 尽管托比得不到性的满足,这种欲望总是闷在他的肚子里·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巡回演出完毕回到家,—见到米莉,他的性欲就会马上烟消云散。而米莉却总是等待着他,热情而又可爱,准备由他摆布。但是,她是他的敌人—一托比认为——于是,她越是那样对待他,他更瞧不起她。他强迫自己和她睡觉,但是,他满足的不是别人,而是艾尔·凯鲁索。只要托比和米莉在一起,一种粗暴和残忍会迫使她痛苦地喘不过气来。他假装认为,那是她欢快的声音。他越来越凶猛了,直到最后……他不是在做爱,而是在做恨。 一九五○年六月,朝鲜战争爆发了。杜鲁门总统命令美国军队开进南朝鲜。不论世界其他地方对此事持什么态度,对托比来说,朝鲜战争是件大好事。 十二月初,《剧艺日报》上刊登了一篇报道:鲍伯·霍普已作好准备,要对美国在汉城的驻军,作一次圣诞慰问演出。托比读了这则报道后半分钟,就打电话给克里夫敦·劳伦斯商讨此事。 “你让我参加这次慰问演出吧,克里夫。”“为什么呢?你已经三十岁啦。相信我吧,亲爱的孩子。那些演出并不是闹着玩的。我——”“我不管他是不是闹着玩,”托比在电话里大声嚷道,“那些兵士们正在外面冒着生命的危险。最低限度我能让他们大笑几次,也很好嘛。”托比的这一侧面,是克里夫敦以前所不曾了解的。他受到了感动,心里很高兴。 “好吧。如果你这种感情很强烈,我看看我能作点什么。”克里夫敦应允他。 一小时后,他给托比回了电话。 “我已同鲍伯谈了,有你参加,他感到很高兴。可是,如果你要改变主意的话——”“不改变主意,”托比说着就把电话挂上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久久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托比。 他为托比感到骄傲。托比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能作他的代理人,克里夫敦·劳伦斯感到无比幸福,同时也为能协助托比开拓他的远大前程而由衷欣喜。 托比在釜山、大丘和全州等地进行了演出,在兵士们的笑声中他寻求到了安慰,米莉已日复一日地在他的心中淡忘了。 圣诞节过去了,托比没有回家。他又到关岛去了,那里的年轻人都很喜欢他·继之他又到了东京,慰问了住在军队医院里的伤病员·但是最终,他还得回家去。 四月份了,托比在中西部十周巡回演出结束返家的时候,米莉在飞机场接他。她的第一句话是: “亲爱的—— 我要生个孩子了!”他瞧着她,直发愣。她误解了他的感情,认为那是幸福的表现。 “多妙啊!”她大声说。“你看,如果你出门在外,我们的婴儿将给我作伴儿。我盼着生个男孩儿,这样,你就可以领着他去打垒球了。而且……”托比根本没有听见她后面嘟嘟嚷嚷说的那些傻话。她的话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托比原本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有办法逃掉。他们结婚刚刚两年,但看起来却象过了几百年。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米莉决不会放他走掉小孩要在圣诞节左右降生。托比已经做好了安排,随一个演出队到关岛。米莉临产前他要外出,艾尔·凯鲁索是否会同意,这他可搞不清楚。只有一个办法,托比打电话给拉斯韦加斯。 他立刻听到了凯鲁索那高兴的而又熟悉的声音,“嘿,小伙子,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 “听到你的,我也很高兴,艾尔。” “我听说你要当爸爸了。你一定非常激动。”“激动这个词儿还不够,”他实话实说·他使他的声音中带有谨慎担心的味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正是为了这个,艾尔。孩子在圣诞节前后就要降生了,可是——”他必须谨慎。“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想在孩子降生时留在家里,和米莉在一起。可是,他们要我回到朝鲜和关岛去慰问军队。” 半天对方没有说话·“这倒是个难题。” “我不愿意让我们的兵士们失望,可是,我也不愿意让米莉感到失望。” “是啊。”又停了半天。然后,“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小伙子。我们都是优秀的美国人,是吗? 那些兵士们在那里为我们打仗,是吗?” 托出全身突然感到了松弛。“当然。可是我不想去——” “米莉没有问题,”凯鲁索说道。“女人总是要生孩子的。你到朝鲜去吧。” 六个礼拜后,圣诞节前夕,托比在釜山美军驻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离开舞台时,有人交给他一份电报·米莉在生产一个死胎时,死去。 托比自由了。 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四日,是约瑟芬·津斯基十三岁的生日。她接受玛丽·罗·肯尼文的邀请,去参加一个舞会。玛丽·罗·肯尼文的生日也是这一天。约瑟芬的母亲禁止她去。“那些人都是可怕的家伙,”津斯基太太劝告她的女儿。“你留在家里学习圣经,这要好得多。”但是,约瑟芬不愿意留在家里。她的朋友并不可怕。 她希望能通过一些事,让她母亲明白这一点。等她母亲一离开家,约瑟芬就把她给人家看孩子赚的五个美元拿上,到镇上去了。在镇上她买了一身漂亮的白色游泳衣,然后,直奔玛丽·罗的家。她有一种预感,这将是奇妙的一天。 玛丽·罗,肯尼文居住的,是石油界巨宅中最漂亮的一座。她家里到处是古代文物、贵重的装饰、挂毯和漂亮的绘画。场院中有客舍、马厩、一个网球场、一条私人飞机的起落跑道和两个游泳池。那个大的游泳池,供肯尼文一家和他们的客人使用;后面一个小的游泳池,供工作人员使用。 玛丽·罗有一个哥哥,名叫大卫。约瑟芬常常见到他。在约瑟芬所见过的男孩子中,他要算最漂亮的一个了。他个子很高,肩膀宽宽的,长着一双逗人的灰色眼睛。他是全美足球中卫,并获得罗兹奖学金。玛丽·罗还有一个姐姐,名叫贝特。她在约瑟芬还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了。 今天,在这个舞会上,约瑟芬总在四下里寻找,希望能找到大卫,但没有找到。过去,大卫好几次停下来和她搭话,但是,每次她都红着脸站在那里,一声不言语。舞会开得很成功·男孩女孩共有十四个。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有烤牛肉、有鸡、有干辣椒拌土豆沙拉,还有柠檬汽水等,这些都是由穿着制服的侍役和侍女们端到凉台上来的。饭后,玛丽·罗和约瑟芬打开了她们的礼物,此时,所有人站在周围,评论这些礼物。 玛丽·罗说道:“咱们都去游泳吧。”大家赶快跑到更衣室,更衣室就在游泳池旁边。约瑟芬换上了她新买的游泳衣之后,她感到,她从没有这样高兴过。她正同她的朋友们一起度过这美好的日子。她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分享了周围一切的美。没有一点不惬意的地方。她希望能让时间停止不前,把这一天冻结起来,以便使它永远过不完。 约瑟芬走出来,走在大太阳下。当她往游泳池那里去的时候,她开始注意到别人都在注视着她。 姑娘们的目光可是公开的嫉妒;而男孩子们则隐蔽地偷眼相看。最近这几个月,约瑟芬的身条明显地成熟起来了。她的胸部坚实而又丰满,把她的游泳衣高高地支撑起来。她的臀部显示着一个少女柔美多姿的曲线。 约瑟芬一头扎入水中,和别人一起游了起来,“我们来玩马可波罗游戏吧。”一个人喊道。 约瑟芬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她很爱紧闭着双眼在温暖的水中游动。她喊:“马可!”其他人就会回答:“波罗!”然后,约瑟芬就会在他们游开之前,追踪着他们的喊声,潜入水中,直到她捉住一个为止。之后,被捉的这个人再去捉别的人。 他们开始玩这个游戏。萨塞·托平先喊“马可”。她喜欢鲍伯·杰克逊。她跟在他的后面追,但是,她捉不到他。结果,她捉住了约瑟芬。约瑟芬紧紧地闭上双眼,注意听着拨刺水的声音。 “马可!”她喊。 只听见大家齐声喊道:“波罗!”她扎了个猛子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声音抓去。她在水底下四处乱摸,一个人也摸不着。 “马可!”她又一声喊。 这次又是一个齐声“波罗!”她再盲目地一抓,又抓了个空。他们比她游得快,这她倒不在乎。 她只希望这个游戏永远进行下去,就象她盼着这一天永远过不完一样。 她站住不动,想听听有没有泼水声和哧哧地笑声,或那怕小小的嘟嚷声。她闭着双眼,伸直双手在游泳池里游动,一直游到台阶那几。她上了一个台阶,以便使她自己的拨水声静下来。 “马可!”她喊。投有任何回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马可!”寂静。似乎她正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温暖而又潮湿的沙漠里。他们给她设下了圈套。大家讲好,谁也不回答她。 约瑟芬微笑着睁开了她的双眼。 她一个人站在游泳池的台阶上,感到身子不对劲,便低下头来查看,白色游泳衣的下部染上了红色,一道稀稀的血流,正从她的两条大腿之间往下淌。那些孩子们全都站在游泳池的边上,注视着她。她仰脸看着他们,心里非常苦恼。 “我——”她没有说下去,不知该怎么说好。她很快走下台阶,进入水中,以掩盖她的羞耻。 “我们在游泳池里不干那个,”玛丽·罗说道。 “波兰佬才那么干,”有人笑着说。 “嘿,我们去洗个淋浴吧。” “对,我也觉得很讨厌。” “谁愿意再在‘那’里边游泳?”约瑟芬把双眼闭上,任凭她们往淋浴室走去,只把她留下来。她站在那儿,双眼紧闭着,两腿紧紧夹在一起,试图阻住那股可耻的血流。在此之前她从未来过月经,这次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们也许过一会儿还会回来的,告诉她,她们只不过是逗着玩呢。她们仍然是她的朋友,幸福决不会中止。她们会回来并说明,那只是一场游戏。说不定她们已经回来了,并且准备玩了。她紧闭着双眼,小声嘟嚷道:“马可!”她的回声消失在下午的空气中。她不知道她闭着双眼在水中站了有多久。 “我们在游泳池里不干那个。” “波兰佬才那么干。” 她的头开始疼起来,疼得很利害。她感觉有点恶心,而且,她的胃突然痉挛起来。但是,约瑟芬知道,她必须闭着双眼站在那儿不动,等待她们转回来,并且告诉她,她们在开玩笑。 她听见她的上面一阵脚步声和哗哗声。她知道,一切又会很好了。她们回来了。她睁开了眼睛,仰脸一看。 大卫,玛丽·罗的哥哥正站在游泳池的边上,手里拿着一件厚绒布做的浴衣。 “我为她们抱歉,”他说,声音很严肃。他把浴衣递过来。“上来吧,把这件衣服披上。” 但是,约瑟芬闭着双眼站在那儿。有点发僵。她想死,越快越好。 萨姆·温特斯正交好运。万众争看塔茜·勃兰德的电影,情景实在感人。当然,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塔茜竭尽全力以证实她的抉择是对的。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巴尔巴拉·卡特已一跃而为本年度最红的新制片人。对于服装设计家们来说,这一年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一年。 泛太乎洋公司摄制的电视剧,水平不错,《我的仆人礼拜五》是其中最大的一部。电视播放系统正与萨姆谈判关于这一系列片的新的五年合同。 萨姆刚准备吃午饭,鲁茜尔匆匆进来说:“他们刚刚捉住了一个人。这个人正在道具库放火。他们马上把这个人带到这儿来。”这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地面对着萨姆,电影制片厂的两名警卫站在他的后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恶意。 萨姆还没有完全从惊愕中苏醒过来。 “为什么?”他问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你的那点破施舍,”达拉斯·伯尔克说。“我痛恨你,痛恨这个制片厂,痛恨整个这个腐朽的行业。是我创造了这一行业,你这狗娘养的。这个鬼城市里的电影制片厂,有一半是我花钱建的。现在你们人人都在我身上发了财。你为什么不给我一部影片来执导,倒真象那么一回事似地争着买我的那一大堆操他妈的谁也不相信的故事,你们就这样打发我?你还可以从我的手里买电话号码簿呢,萨姆。我不希罕你的任何恩赐。——我要的是工作。你想让我死于失败。你这个吊货,为了这个我永世也不会原谅你。” 他们把达拉斯·伯尔克弄走之后很久,萨姆坐在那儿一直想着他。他回想起达拉斯创造过的一些伟大的业绩,拍摄的那些了不起的影片。在任何其他的行业中,他都会成为一位英雄,成为董事会的主席,或者以优厚的退体金和崇高的荣誉而告退。 但是,这就是电影界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实。 五十年代初期,托比·坦波尔获得的成功一天比一天大。他在第一流的夜总会里演出——芝加哥的巴黎大厦、费城的拉丁俱乐部、纽的的科巴卡巴纳,还在福利医院和儿童医院演出,也为慈善事业演出——他可以为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时候演出。观众是他的生命。他需要观众的喝彩和热爱。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这一行业。世界上正在发生一些重大事件,但是对托比来说,那些事件只不过是更有利于他的演出而已。 一九五一年,麦克阿瑟被解职时,说:“老兵们并没有死——他们只是在逐渐消逝。”托比说·“耶稣啊—— 我们必须应用同样的术语。”一九五二年,当氢弹投下来的时候,托比的反应是: “这不关我的事。只是你们应当赶在我在亚特兰大的开演式上就好了。”当尼克松带着爱犬发表演说时,托比说道:“我马上投他的票。并不是赞成尼克松——而是投小狗一票。”艾森豪威尔当了总统,斯大林死了,年青的美国戴上了大卫·克里基特式帽子,还有蒙哥马利出现了抵制公共汽车的民权运动。 这一切事物,都是托比表演的素材。 当他以令人迷惑的天真表情,睁大眼睛表演一个精神抖擞的人物时,观众都会大声喊叫起来。 托比的一生,都善于说一些极为风趣的话。 “……所以他说:‘请等一等,我戴上了帽子才能跟你走……’”,还有,“……说真的,那个东西看着真美,我自个儿吃了半天了。”还有,“……那是个卖迷幻药的商店,但是,他们非叫我……”,还有,“……我本该当一名私人侦探……”,还有,“……现在我追上你啦,可是,没有船……”,还有,“我的运气好。我得到了能吃的那一部分……”等等,等等。观众听了都会大笑不止,直至大声喊叫。他的观众很喜欢他,他也靠观众的喜爱而声名大振,并且越爬越高。 但是,托比始终难免有一种深深的坐卧不安之感。他不断寻求更多的东西。他永远不能知足常乐,因为,他总是生怕漏掉了某一个较好的舞会,或者疏忽一个在较好的观众面前表演的机会,或者与一个更美的姑娘接吻的机会。他频繁地调换姑娘,就象换洗衬衫那样。经过了与米莉的这段经验之后,他害怕跟任何一个姑娘陷得太深。他想起他进行低级巡回演出时的情景,想起他怎样妒忌那些乘豪华轿车带着漂亮女人的大演员。他现在也能作到这一切了。但是,他现在还同他以前那时一样地寂寞。是谁曾经这么说过:“等你到达目的时,一切也就平平了……” 他致力于使自己成为第一流的明星,他也知道,他会作到的。他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母亲不能亲眼看到她的预言实现了。 唯一能使他回想起他母亲的,是他的父亲。 底特律的私人养老院,是一座上个世纪的破旧的砖构建筑。从墙壁里渗透出衰老、疾病与死亡的气味。 托比·坦波尔的父亲已经息过一次中风,现在几乎象植物人一样,无精打彩、麻木不仁。他的心里除了盼着托比来看望之外,什么也不想了。托比站在收养他父亲的这家养老院的大厅里·大厅又脏又黑,地上铺着绿色的地毯。护士和院里同住的人,都很崇敬地挤在托比的周围。 “托比,上礼拜我看见你在哈罗德·霍布森的表演了。我认为你太了不起了。你怎么能想出那么多聪明的话来说呢?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是我的作家想出来的。”托比说。对他的谦虚,大家笑了起来。 一个男护士推着托比的父亲,沿着廊子走了过来。他父亲刚刮了脸,头发也梳理得很油亮。他还让人家给他换上一身新衣服,为了接待他儿子的探望。 “嘿,这简直是美男子布龙麦尔!”托比叫道。大家都扭过脸来,羡慕地看着坦波尔先生。他们盼望,他们也能有象托比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有名的儿子来探望他们。 托比走近他的父亲,探身去拥抱他一下。 “你想哄谁呢?”托比问道。他指着那个男护士,说道·“你应该推着他走,爸爸。” 大家都笑起来,心里记下了那些妙语。这样,他们可以告诉他们的朋友了,他们听到了托比·坦波尔说了些什么。“那一天,我和托比·坦波尔在一起,他说……” “我站在托比的身边,就跟我站在你身边这么近,我听他说……” 他站在中间,逗他们乐,温和地拿他们取笑。他们都很喜欢这样取笑。他嘲弄他们的性生活,嘲弄他们的健康以及他们的子女。结果他们对他们自己的一切事儿也都感到顶好笑了。 最后,托比悲伤地说:“我很不愿意离开你们。你们是我这些年来遇到的最好的观众了。”—— 他们也绝不会忘了这件事——“但是,我必须单独和爸爸谈一会儿。他答应也要给我说一些新的笑话。” 他们有的微笑,有的大笑,大家都很敬爱他。 托比和他父亲单独在那间不大的会客室里坐着。这间屋里也有死亡的味儿,不过,托比心里暗想:“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死神?”这里到处都是风烛残年的,被人认为是碍事的父亲和母亲。他们都从家里的小卧室里被弄了出来,从饭厅和会客室里被弄出来。因为在那里,一旦有客人来访,他们是形成一种困窘局面的因素。他们被他们的子女们或侄儿侄女们送到这个养老院里来。“相信我吧,这完全为了你们好,爸爸,妈妈,叔叔舅舅,婶子舅妈。你们将和很多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好人在一起。你们随时随地都是伴侣。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的真正意思是:“我要把你们送到那里去。和所有其他无用的老朽一起死掉。在家里你们在桌子旁会唠唠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地讲着相同的故事,纠缠着我们的子女,弄湿了你们的床铺,这会使我实在感到难以忍受。”爱斯基摩人在这一方面表现得更为坦率。他们干脆把老人送到冰上,扔在那儿不管了。 “你今天来,我真高兴,”托比的父亲说。他的话说的很慢。“我想和你谈谈。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隔壁的阿尔特·赖利昨天死了。”托比瞧着他。“这怎么是个好消息?”“这就是说我可以搬到他的那间屋里了,”他的父亲作了解释。“那是个单间。”这就是年纪大的人想的事:活下去,依恋着残留的那点生物的舒适感。托比在这里看到了这样的人,其实他们死了比活着舒服,但他们宁愿活下去。“生日愉快,多尔塞特先生。假如今天您九十五岁了,您会感觉怎么样?” “……我一想到我总算没有死,我就会感到美极了。” 最后,托比该离开了。 “我一有可能,我就回来看你。”托比许诺。他给他父亲—些现钱,并对所有护士和服务员,慷慨地给了小费。“你们好好照顾他,啊?我为了我的表演,很需要这位老人。” 托比走了。在他走出门的这一瞬间,他已把他们忘得精光。他想的是他那天晚上的演出。 但养老院却一连好几个星期,谈论的内容都是托比的这次来访。 ------------------ 坐拥书城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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