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会弄错了吧?” 峰岸五郎讯问相良。 “一定是干事长,我可以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包票。”相良自信地回答。“那位中冈干事长是大日本狩猎协会名誉会长。可以说是个酷爱狩猎的人。而我也喜欢打猎,因为对此有兴趣,所以记得清楚。日本的狩猎事务可以说是由那个人操纵着的。” “是吗?……” 峰岸背着手。 深夜一点过后,原田义之和相良看见干事长消失在芝村叶子的家中后,立刻赶到中野——峰岸住的公寓来了。 “若是干事长……” 原田的声音中含有说不尽的苦衷。 “我们挖出了一个超级人物。” 峰岸嘟哝着。怎么样好?良久,想不出一个妥帖方案。岛中电话的对方倘若是干事长,那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也就是干事长了。 “岛中教授、干事长、中央情报局……” 原田住杯子里斟水,喉头感到疼痛。 “事态严重。” 峰岸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上司——搜查一课长的面庞。吉田课长对搜查冷淡、无视一切旁证,不正说明已经受到了压力吗? ——崩溃了。 峰岸的肌体都已感到不安。若是干事长也纠缠上了,莫说警察,就连检查厅的意志也要随之转动,峰岸哪儿是对手。稍不留神就会掉脑袋,哪怕是略有要抗争下去的意愿,顷刻间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室内笼罩着沉郁的气氛。 “我有一个提议。” 原田打破了沉默。 “你把搜查任务交给我吧。对手毕竟还是对手。倘若我们已追到了干事长,那只要再进而一击,一切都会粉粹的。这个,就交给我一个人吧。反正我连命也豁出去了,无论对手是谁,我绝不惧怕。” “……” “刑诉法不能束缚我。我可以进行彻底的、非合法的调查。巨象不会和蝴蝶斗。我将化做一只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飞翔,寻觅证据。倘若抓住了确凿的证据,那就好了。你要是在这边行动,结果可能反而不妙。要是对方注意到警察已在行动,这一事件就会全部葬送。”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峰岸也是这么考虑。这已不是警察能介入的事,要完全中止,只能让原田继续搜索。若是证据到手,时机成熟,则怎么都好办。上司若要压制,可求助于在野党,或者在报纸上披露。 “那么,这事我已经忘了。” 原田站了起来。 峰岸默默地目送着原田。 身材高大的原田大步出了房间。 “我什么也没看见,已经忘了。” 相良痛快地说。 “是的,忘了。” 峰岸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翌日,是十七号。 原田被电话铃闹醒。一看表,已近正午十二点。 “是我。” 电话是峰岸打来的。 “把那男人的经历告诉你。嗯,那男子也是军医大佐,毕业于西海大医学部。战败前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在战败前一年半,和岛中一起归国。” “是事实吗?” 原田声音嘶哑。 “是事实。好,外出时,要当心擦肩而过的人,明白吗?即使女人的诱惑也不能上当。危险啊!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峰岸放下了电话。是公用电话。从这点可看出峰岸的细心。不,是对手的庞大…… 准备好之后,原田出了旅馆。正如蜂岸告诫的那样,他把大部分的行人视为刺客。不用多久,对手就会查明原田潜伏的地点。要是查到了,那是会不择手段的。 回到老夫妇的二层楼房。 继续监视芝村叶子。 原田决心已定。是的,慢不经心地去探索,结局只能适得其反——失掉自己的头颅。再说,对手绝非孩童,随随便便就想得到证据?必然全力以赴! 索味辛苦的监视工作仍在继续。 两天以来,原田就这么持续地坐着。在这两天之中,芝村出去过两次,是买东西。 虽是远远望见,但也能感觉到是一位美女。修长的身材,肌肤白皙无比,看上去性格温顺,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干事长中冈亮介肯定有六十左右了。六十岁的男人,以松弛的躯体沉溺于青年女子,是可以想象的。岛中教授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他跪倒在牧丘美都留的脚下。干事长是否也是如此呢? 第三天夜里,芝村叶子首次出门,是打扮后出门的。原田一着时间,近九点钟,看来是去会年轻的情人。那么,不会很快地回来吧。 原田出了房门。 芝村家是铁格子门。可以看见芝村叶子出去时没上锁。街上没有行人,原田迅速出了门,潜入黑暗之中。 在行动时,没有踟躇不前,他径直开了院门,进了芝村家。一进大门,就是花草丛,然后是房屋正门,右边是草坪庭园,再看左边,走廊的墙和房屋之间有一条通道,似乎能通后门。商店的人来预约定货时,就从这里出入。 房门是里面锁着的,惊田把预备好的别针拿出来。据说这种锁用别针容易打开。 拼命地弄了多次,几分钟之后总算打开了。进去之后又锁上。原田手提着鞋,进了屋里。 有四间屋,两间卧室,内客厅和客厅各一间。原田观察了每间房屋,没有一处较理想的地方能装窃听器,放在电话附近吗?但电话是插入式的,万能插口在会客室和卧室都有。 安在哪儿好呢?因为不了解中冈干事长的习惯,原田犹疑不决。也有人喜欢在床上打电话。 沉思片刻之后,原田决定安在卧室。他推断,中冈来的时间晚,但其担任的公职繁忙,来后立刻就会上床。 卧室相当宽敞,约有十五的叠,铺着浅茶色的厚绒地毯,一张双人床,在小桌上放着三本象是秘密进口的色情杂志。 原田开始寻找放置地点。 有一个壁柜,打开一着,是放皮具的,平常似乎不使用,在两开门中间有一缝隙。是搁在柜中的一隅呢,还是放在床下?他在考虑。因为是敏感度极高的麦克风,即便是放在柜中效果也很好。 原田正在观察壁柜的内部,外面传来了响动,他迅速地转身。是大门打开的声音。打算逃走,可走廊的脚步声已经迫近,原田大惊失色。想从窗上跳出,可是嵌有玻璃。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这脚步声已迫近寝室了。门是半掩着的。别无它法,只好钻进壁柜,屏住呼吸。只能伺机再脱身了。 “啊,门开着的!” 芝村叶子惊诧地说。 “是不是小偷?” 传来男子的厚重声音。 是中冈干事长。 “绝不会。” 叶子好象在观察房间的内部。 原田蜷缩着身体。在这儿倘若被发现,计划就算告吹了。虽然有可能不被抓住而逃走,但被发现后干事长一定会加强戒备。中冈不会以为是小偷。岛中受到警告,他会怀疑是否是那个原田呢?若是这样,他会警觉到可能已被安置了窃听器,会叫警视厅的人来检查。也许他不会这样做吧?不,不会不这样做的。原田心里嘀咕着。倘若这样,苦心盘算的复仇计划就会受到空前的挫折。 门关了。 中冈和叶子进了隔壁的房间。隔壁是会客室。可以听见酒杯的声响,似乎是中冈开始饮酒了。叶子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走廊对面是兼作餐室的厨房。 原田冒汗了,同时又感到寒冷。想要逃脱是绝望了,从房门里出去要通过走廊才能出大门,在此期间会不会被发现,原田毫无把握。门开了,叶子可能正在厨房。 ——究竟,为什么? 叶子是打扮后外出的,为什么二十分钟之内就回来了,甚至还和中冈干事长一起。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仅知道自己现已身陷囹圄,处境危险。 传未低声的谈话,不知说的什么。又过了许久,一阵淋浴声传入了感到绝望的原田耳里。似乎是中冈在洗澡,走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概是叶子在照顾他。 毫无机会逃脱。 随后,中冈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并高声地向叶子讲什么。 脚步迫近了。 原田屏住呼吸。呼吸太急促了,自己都能听见。进行深呼吸,要镇静! 门开了,灯也开了。 可以听见身体在床上发出的声响。原田的身体已僵硬了。这下绝无逃脱的机会了。一种深切的绝望感袭击着原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也许,待到清晨两人熟睡时,不知能否有机会? 光从狭窄的缝隙射进来。倚在棉絮上,将身体轻轻挪动,把眼睛靠近缝隙。原因可以见到床上,中冈仰身躺着,赤身裸体,腹部高耸,宛如孕妇一般,手和脚也是圆滚滚的。 他正在看色情杂志,一页一页地慢慢欣赏。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从那肥胖的身躯和那种看色情杂志的姿势看,就令人感到品质恶劣、丑陋异常。 远处的淋浴声停止了,一会儿,叶子进来了。她手里拿着盒子,穿着透明的睡衣。 中冈放下杂志,裸着身体,蓦然起身,无言地把站在一边的叶子按倒在地。 “饶,啊,饶了吧。” 叶子发出了声音,她象是在等待似的。 “不行。” 中冈把叶子拿着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把绳子拿出来,再从床下取出根木棒。中冈把叶子的一只脚绑在木棒的一端,把另一只脚又绑在另一端。叶子屡次乞求饶恕,音调越来越高。 叶子的腿被绷到最大限度。原田看见,她的睡衣被抛开了,露出了下半身。然后,中冈又将叶子的双手也分别绑上了。叶子的双腿被高悬着。绑好后,中冈的呼吸急促了,稍稍向下,看着叶子。 原田看见了叶子的脚,是一双纤细而白皙的脚,绳子已吃进去。从脚颈至小腿,从大腿至腰部,雪白的肌体在痛苦地蠕动。 中冈的行动开始了,歪着脑袋,手里握着绳子的一端。他挥舞着绳子,清脆的声音在叶子丰满的大腿上响起。叶子发出了高声的悲鸣。 “啊,饶了我吧,求求你!” “不能饶恕。”中冈高声地叫,挥舞着绳子,抽打在乳房上。叶子的身体痛苦地拼命乱扭。中冈还在继续抽打,形象也变了,血涌到了脸上,乌黑色的,如同恶魔一般。中冈把叶子翻了个身,用绳子把两根棒子绑上,使叶子的臀部不得不悬在空中,臀部丰满白净。一下、两下、三下……中冈用绳子抽打着叶子的臀部。 叶子的臀部扭动着。 “饶了我吧,饶了吧。” “不许出声,坏女人。” 中冈仍在打。 叶子雪白的臀部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 原田屏住呼吸一直在视着。岛中和中冈完全相反。岛中甘心情愿让美都留虐待、奸辱,中冈刚在女人身上狂施暴虐。两人都已逾六十。令人欲呕的性欲,散发着肮脏腐朽的臭气。 原田想起了被凌辱后惨遭杀害的妹妹的尸体。中冈对于用金钱买来的女子狂施暴虐,见到此景,就使人感到,残酷辱杀妹妹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中冈吗? 干事长的尊容只是这个男子的假面具。在常人而前尊大,装扮成政治家,这一切仅是面具而已,其本质就是眼前这个拙笨的肉体,一个对用金钱买来的女人恣意虐待、以发泄欲望的丑陋的老头。 中冈和岛中,就是凌辱妹妹、杀害父亲和他那三位毫无抵抗能力的可怜伙伴的元凶。中冈挥动的绳子,一鞭鞭地如同抽打在妹妹的身上一般。 中冈扔掉了绳于,把笨重的手腕贴在高高悬起的、被拼命绷开的叶子的臀部上。 “啊——” 叶子毫无忌惮地放声尖叫。 这悲鸣,消除了原田的幻觉。 中冈和叶子的污秽游戏仍在延绵地进行。 中冈用拷打斥责叶子,执拗地斥责。叶子的身体不能动弹了,臀部上下左右痛苦地扭动,抽泣、叫嚷。中冈一会又换用别的刑具。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叶子的身体已失去了其它的感觉。如今仅存在呼吸,宛如波涛拍打而来,逐渐变弱,立刻又往回收。 一切都尽收原田眼里。屋内满布阴惨恐怖的气氛。已经不是性交了,是两匹淫兽在翻腾。 叶子的悲鸣消失了。波涛式的起伏不知多少次了。精疲力竭,声音逐渐消失了。 原田毫无机会脱身。 ——这就是干事长? 原田嘟哝着。一切都亲眼看见了,作为一国政治决策人物的干事长和作为医学界巨头的教授,这种赤裸裸的形象。原田自己是医生,也知道在人的禀性中有阴暗的方面,也有变态的方面。在表面上越是压抑,人的性冲动越是阴惨。 可是,岛中和中冈的变态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两人在最后都缺乏自我控制的力量,无论怎样都要耽溺于欲望之中。从那腐败的内脏五腑中散发出霉臭,在这种霉臭中又产生出犯罪的行为。人类的尊严已不复存在,也无须追究自己的道德感。 真想跳出去,杀了他。一想到这个人就是杀害父亲和妹妹,绑架野麦凉子的元凶,原田的内心就按耐不住。 中冈和叶子已睡了近一小时。 等待入睡后,原田打开了柜扉。可以听见两人的鼾声。夜明灯微暗的光亮从灯罩中泄出,浸透了整个室内、叶子的赤足和大腿从毛巾被里伸了出来,肌体微微泛青,看上去宛如深海之鱼。原田收住了脚,看着中冈。中冈张开大口睡着。此刻,原田勃然冲起了一股杀人的欲望。这是很自然的,杀死中冈,同样地悄消潜入,杀掉岛中,那才痛快。不需要历尽辛劳、百般周折地去寻找证据。 原田开了门。 从屋里出去。一到外面,顿时感到夜里的空气清新,跌荡了刚才那污秽的臭气。 出了大门。 踏上返回旅馆的道路,已近十一点了。虽然不是深夜,可行人早已绝迹。 在前方的黑暗处,有个男子。原田看见那男子从暗处出来,便收住了脚.那男子站在道路当中,附近虽有街灯,可看不情那人的脸。象是个青年男子,从其动作可以得知,行动敏捷。 ——是刺客? 那从暗处出来的男子,宛如一个黑漆漆的幽灵一般,默默地站在路中央纹丝不动。 原田也站着不动了。 在背后也出现了响声,原田慢慢回头,从拐角处出来两个男子,看上去是一伙的。原田转回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前方也变成了两个男子。 驱走了战栗,原田才感到疏忽大意了。原田打电话到岛中的情妇家里进行威胁,中冈当然已嗅出情妇的家已被察觉,因而惧怕自己的所在地也已处于危险之中。 岛中和中冈早已派出杀人凶手,四处寻找原田,只是不知道住所罢了。他们推测原田无论如何也会到这儿来的,所以一定要预先埋伏。 原田望望四周,已无路可逃。就是要逃。也只能逃到街旁的住家户里去,可这样也不能逃走,转瞬就会被逮住。 无声手枪吗?匕首吗? 眼前掠过被杀死的父亲和妹妹的遗体。自己在这儿也要被杀害,一家人就都要死绝了。 原田挪动脚步。若是手枪,一转眼就完蛋了,若是匕首,就还没绝望。 前面的两个男子开始慢慢地向原田移动。两人的右手都插在西装里、腹部可能有匕首。原田向后退,后面的两个男子也慢慢靠过来。路上漂弥着无声的杀气。 原田停住了,什么武器也没有,慌忙地看着四周,连可用作为木棒的也没有。 ——末日到了? 虽说还没有最后绝望,可也没有逃生的道路。对手若是一人,那不成问题,学生时代学的柔道,在记忆中还可以复苏,还有打掉匕首的技艺。若是两个人也还可以应付,但是对手是四人。无论向哪边逃,等待的都是两把匕首。 进退维谷,原田仁立不动了。 空、空、空,低沉的靴声从前后迫近,这阴霾满布的声响,一直浸透了大地,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男子距离仅三米了。 原田从身上迸发出了力量,也许是最后时刻了,不能束手待毙,哪怕不能匹敌,也要殊死一搏。向前进,引诱对手先动,便可飞起一脚,踢倒一人。再以后,就全凭运气了。 原田慢慢地挪动着。 “不许动!喂。” 前面的两人拔出了匕首,在街灯下匕首寒光逼人。两个男子将匕首握在腹前。 “是岛中指使的吗?” 嘶哑地问道。 “没有谁的指使。” 阴沉的声音。 “还是不动的好。” 前面两人一步一步池逼进原田,姿态潇洒。 “我们要问问你。过来,若是动一动,就戳进去,杀死无论。” “想听什么?” 原田收住脚。倘若想听什么,这点还可以利用。至少,他们不象是准备在这里就要杀死自己。若是这样,也许还有机会逃脱。 就在这时,背后两个男子立刻上来,四把匕首已团团围住,瞬间的踌躇,使原田陷入了绝境,身体已不能再动弹了。这些男子都是杀人老手,一切都在平静中进行。然而在这平静之中,弥漫着死臭的气息。 “不准动!” 两人从左右抓住了原田的手腕,其他两人在前后夹着。 前方拐角处射过来车灯的光柱。车停下了。 原田被带到那儿。是小汽车,门开着的。 原田被带入车内。真是悔恨万分,在乘车的刹那,原田醒悟到落入圈套了。这些男人什么也不会问,仅是为选择杀人场所罢了。就这样,被带到什么地方,然后被杀。 匕首就挟在左右,衣服破了,刺到皮肤,车静静地滑动了。由于车的晃动,原田可以感到被刺破的皮肤正在浸血。 “你,是一个笨蛋。” 右邻的男子说。 “是吗?” “要是默默地当个医生,也许现在能开业了。” “医生,讨厌。” “声音都发抖了。” 低声地嘲笑道。 “那是因为害怕。” “马上,就可以舒服了。” 说到这儿,男子沉默了。谁也不再说话了。都是异常寡言的男子。车静静地驶着。远处,可以看到稍为宽敞的道路了。车继续行驶。原田不明白到热闹的街道要做什么。象这样被带走肯定要被杀害,连尸体也不会被发现。 仇未报,恨未雪。不应该现在死去。仅知道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是幕后操纵,父亲被害,妹妹被害,恋人被抢走,而自己一仇未报就也要被杀害,这真是不堪忍受。 门稍稍开了,露出一个缝隙。原田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即便是被刀戳着,也可以从车门滚出去,倘若有行人的话,这伙人就只能逃走。要是很快有急救车来…… “这个门打不开!”这男子就象看透了原田的想法。门是自动的,由司机在驾驶台掌握。” “没想过。” 喉头干透了,声音也出怪了。 前面有一辆车,慢慢地驶过来。怎么回事?那车在斜侧面停住了。 “怎么了,那个?” 司机减速了。 “奇怪,停住!” “不行。看后面!” “麻痹大意了!” 这伙人的声调充满了杀意。 原田朝后一看,一辆前车灯已熄灭的黑黝黝的小汽车很快地开过来。很明显这是准备夹击。 从前方侧着的车上下来一人,走过来了。后面的车也是一样。三辆车的前灯都熄灭了,仅有远处的街灯还有光亮。 “好哇。” 右邻的男子说。 “看那些家伙们要干啥。要是不对,就干掉前面那家伙,再逃走。” 一个男子从容不迫地靠近了原田所在的车。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喂,把那男子送过来。” 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原田总算舒了口气。是峰岸五郎的声音。 “怎么啦,你们……” “是警察。” 峰岸晃了晃警察的证件。 “不赶快些?喂,你们想以杀人未遂而被捕吗?” “什么杀人未遂?”右邻的男子从另一测下了车。“只是想说说话。” “是吗?” 峰岸一边嘟哝,一只拳头已打到那男子的腹上。男子“哇”的一声倒下了。 “要逮捕这些家伙吗?” 旁边两个刑事走过来。讯问的是相良。 “不。这些家伙只是些小虾鳖。” 峰岸问答。 原田走下了车。 默默地和峰岸并肩走着。 “有收获吗?” 看着车走了,峰岸问。 “什么?” “进芝村的家。” “已知道了吗?” “你不知道吧?在芝村家附近,叫相良跟随着你。” “是这样?” “你进去后,叶子和中冈很快就回来了。于是,相良立即告诉我。情况不妙,我立刻就赶来了。万一你被追赶,就无处可逃了。要是那样,我叶无计可施,你可能只好被捕了。你被发现之前,那伙人已悄悄地潜伏在黑暗里了。” “可是,为什么不逮捕他们呢?” “这批蠢货。真正的杀人行家,一个人就干了。再说,毫无意义的骚动,不就葬送了这一事件吗?” “是吗?……” “哦,今天这伙人好象是被命令来寻找你的住地似的。这些家伙看见了你从芝村家出来。下次,大概会派出职业杀人犯了吧?一定是个厉害的家伙。安窃听器了吗?” “是的。” 窃听器安装在壁柜里了。 “没用了。他们一定会告之你已潜入过。中冈会和那女人断绝关系或转移到别处。” “你救了我,中冈会知道是警察在行动吗?” “也许。不过,你在芝村家做了些什么?” “在壁柜里,看见了丑态。” “怎样的?” “那家伙是个性格残暴的施虐淫者。” “施虐淫者?……” 峰岸沉默了片刻。 “已查清那个女人的经历了。” “什么?” “在关西系的暴力集团中,有个根来组,是从港湾装卸组逐渐发展起来的组织。据说这个女人是那组织内一个组员的妻子。” “……” “不知为什么要把他人的妻子作为满足欲望的牺牲品。大概刚才那伙人也是根来组的成员吧?” “这么说,杀害父亲和妹妹的。也是那伙杀人犯了。” “这个还不清楚。那杀人犯完全是一条狼。” “上车。” 峰岸和原田坐上车,车向旅馆驶去。 “正在请搜查四课协助,秘密调查根来组。无论如何,也可以得到一些情况。在此以前,望多加小心。” “嗯。” 原田点点头,下了车,回旅馆去了。 峰岸目送着原田魁伟的身影。一个孤愁的身影。原田光政三十余年来,是顶用幽灵户籍隐匿。这一隐谜的复生,一举粉碎了原田的人生。家庭、恋人没有了,甚至连房屋也打算变卖。如今的一切,都环绕着复仇。这个身影是多么的苦闷。如今的原田,仅仅是为了向岛中教授,向中冈干事长,以及直接杀人凶手复仇而残生着。在他面前的只有落寞荒凉的旷野。 原田注意到那男子,是在新宿车站。 原田在等地铁。周围的人流熙熙攘攘,在这之中,原田似乎感觉到有谁在凝视自己。他作出毫不介意的神情留心观察四周,看到了的是一个相当消瘦的,高高的男子。那男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混杂的好几十人中,却只感到那男子的存在。不知为什么,倘若那男子消失了,这种感觉也会随之消失。 那男子呈现出一种孤独感,仅就这点,就令人感到空气骤然变冷。由于过份消瘦,颧骨高耸,眼窝也显得深深内眼,嘴唇薄薄的,呈一字形。 乘车的时候,那男子不见了,原田也没搜寻。是跟踪者吗?或者仅仅是乘客?无法判断。 ——要是跟踪者…… 原田认为,大概是行凶者吧。那男子身上趋附着一种气氛,在混杂的人群中,仅有地呈现出一种孤独感,其中一定侵凌青团沉着而产生的冷酷无情。 一想到此,不觉有点轻微的战栗。 他在银座走出地铁。 原田向银座六厂目背胡同的N报社走去。在资料室的拐角处,回头看了看。 在四、五米后面,站着一个男子。 阳光映照在那男子的半边脸上,高耸的颧骨因为太阳照射而出现高光。不知是否正在看着原田。虽然是在银座,可却如同是在荒漠的原野上眺望一株矗立的狗尾草那样,身上溢出一种寂寥感。 原田收回了视线,是否应向那男子问候呢?他在思考。百分之九十九是行凶者。他迅速地想到,峰岸说过是一条狼,若是一条狼,那就一定是杀害父亲,蹂躏杀害妹妹的刽子手了吧。一想到此,在内心就有一种由于愤懑而引起的颤抖。 不能贸然行事!——原田警告自己。就算确实如此,可是毫无证据。岛中教授和中冈干事长的情况也是如此,复仇的对象很清楚,但不能出手,因为没有证据。 ——进行诱惑。 对策只能如此。那男子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存在,也没有鬼鬼祟祟地尾随而窥视机会。在白天,悠然地跟着。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心,烟身上有超群树本领。那么,对原田说来也很方便。他决不会在白昼里从人群中开枪,而是夜夜里袭击。那么就在夜里诱惑。 并且,要加以拷打。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能轻易招供的男子。可原田有信心让他招供,即便是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折断,也要让他招供。 看见这条狼的身影,原田虽有一种事态紧迫感,可也有一种放心感。但现在仍然是浓雾弥漫。事件背景如同舞台道具似的纹丝不动。倘着背景不动,就找不到进攻的方法。然而,在这道具之中,终于出来了一个人。 能感觉到那男子的视线就在身后,原田进了资料室。 资料室有一位叫尾形的男子,原田请求会见他。 尾形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 “请坐。” 尾形递过来一把椅子。 “这儿是年老退职者的慈善设施。” 尾形笑了。 这是间宽敞的办公室。桌子对面有十来个年老退职者模样的老人。 “希望能向您了解一下库拉西岛的情况。” “哦。” 尾形在若干年前,写了一部由N报社出版的以《饥饿岛》为标题的书。饥饿岛是库拉西岛的别名。尾形在战争中,曾被派往库拉西岛,是如今还活着的少数幸存者之一。打听到此事后,原田便用电话预约请求会面。 在访问之前,原田读了《饥饿岛》,了解了内容梗概。 库拉西岛在内南洋群岛的西加罗林群岛外侧,靠近菲律宾。南洋群岛自大正九年①以来,根据“国联”的决议,日本有委托统治权。库拉西岛准确的方位,在北纬130度05分、东经134度38分,马尼拉以东约三百公里,帕劳群岛以北八百公里处。 ①公元1920年。 岛周围四公里都是珊瑚环礁。在战争初期,居民有四百人左右,基本上是卡那卡族。岛上居民人数若再增多,便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因为这是在环礁上形成的小岛,海拔仅数米高,岛上虽然长有茂密的热带植物,可却无法找到能供养四百人以上的土地。而且在粮食物中也包括鱼类。 在这个小岛上,自昭和十八年九月以来,开始增派陆军。 最初登岛的,是南洋第五支队第七派遣队野战高射炮队的二千七百多名官兵。尔后,海军设营队防空警备队等陆续抵达,总人数超过了五千名。这是根据大本营政府联络会议制定的《今后执行之战争指导大纲》中《绝对国防圈》的设想而增加的。 在此之前,库拉西岛仅有陆军的“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再早,研究所是归南洋厅管辖,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在太平洋战等爆发的同时,被陆军接收,变成瘴气以及其它热带性传染病的研究所。与此同时,岛上的原住四百余名居民,被强迫迁往南洋厅所在的科罗尔岛。 虽说叫热带传染病研究所,可实际规模不大,仅二十人左右的编制。研究所在岛的北部的潮湿性热带丛林中。被湿地包围着,没有渡船不能渡过。大蜥蜴、鳄鱼。巨蟒在那儿栖息,是一座环境绝好的研究所。 一个仅能容四百人的小岛,转瞬之间变为五千余人的战斗部队驻扎地,其混乱程度可以想象。 各种粮食都见底了。 而且,战局还在不断地恶化。 昭和十九年六月十五日,盟军在塞班岛开始登陆,七月七日全歼其守军。“绝对国防圈”破产了。在同年八月,马利亚纳群岛由于关岛败北而陷入美军手中。美军反攻,袭击西加罗林群岛、帕劳、佩罗利岛、昂奥尔岛。九月,盟军对这些岛屿的登陆作战开始。 从盟军在塞班岛登陆开始,库拉西岛就如同文字自身的含义那样,成为饥饿之岛。 食粮没有了,由于战局恶化而运输船不能抵达。最先被剿灭的是蜥蜴、鳄鱼、蛇、蝲蛄、鼠等。在野兽被猎获已尽之后,主食就是薯类。司令部指示要多生产薯和内瓜。在岛上真正的战斗并没有,仅仅是空袭,而对空炮火自暴自弃地沉默。总之,一个海拔不足五米的小岛,在受到一次猛烈的轰炸之后,全岛陷入了一种任凭风吹雨打的状态。 什么椰子、椰子的干核以及木瓜之类的,一切野生树木都被烧光了,土地用来栽培唯一的食品来源——薯类和南瓜。司令部指挥的是怎样的战斗呢?是在为生存而进行斗争。每天的粮食配给从五百克逐渐降低到最后的五十克。 饥饿的人群不断出现。仅有的一点粮食,就是被兵士们称为“孔索利”的大型苍蝇群。因为这种苍蝇很象敌机中的孔索利特多B24,是一种象银蝇而略带蓝色的苍蝇,由于看不见食物而聚集起来。一个兵士仅五十克苍蝇为食品,士兵们只好贪婪地到海滩去捉海星吃。但是,谁吃了海星就会患严重痢疾,并且便秘,伴随腹痛,身体衰弱,很快就会垮下去。死神接踵而至地出现。 起初,士兵们给它取的名字叫““膝盖颤抖症”,症状是膝盖晃晃荡荡不能举步,从步行困难到肿肠肌绞痛,胫部知觉麻木,膝腱反射消失,站立困难,凹陷性水肿,心脏衰竭,呈肌肉萎缩,在历经了这些发展阶段后,全身各处的皮肤都现出青白色。到此,就可以感觉到死亡将至了。 在昭和二十年一年中,已有半数以上的兵士饿死。 库拉西岛有飞机场,并且有二六一航空队的十几架“零战”飞机。可就在战局恶化的昭和十九年四月,“零战”飞机撤走了,机场被炸毁。炸毁的跑道用来种植薯类和南瓜,而耕地又实在有限。 也进行人工交配南瓜,然而偷吃南瓜花的兵士太多了。 连吃炸药的士兵都出现了。 供战斗所用的食品还有,那是有命令严禁吃掉的。敌人若是登陆,吃了这些食品,以增强体质好进行最后的突击。 罐头腐烂了,一腐烂就膨胀起来,如果这样吃下去,会出现呕吐,下痢,腹痛,蕁麻疹等等症状,无论怎样也无法抢救。于是人们把罐头盖打开敞着,让“孔索利”来产卵,极短时间内就会涌现出光溜溜的蛆,然后再把它吃掉。吃蛆不仅不会中毒,而且还有营养。腐烂的罐头成了蛆的培殖场。 蛆的培殖甚至用及人体。虽然有命令,饿死者的尸体一律要扔到海里。可是人们仍将尸体放在那里,以待生姐。 整个小岛笼罩着死亡的阴霾。 其它连队栽种的芋头被偷盗了,由于发现了要受到私刑,因而往往生吃。营养失调,胃液减少,引起严重的痢疾,这也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 偷盗者被发现就要当场处决。每天夜里,在田地里都要响起枪声。 军队渐渐地沉默了,阴郁支配了一切。其间,也会偶然出现即如什么东西撕裂了似的狂笑声。毫无疑问,这是精神错乱者。几乎所有的精神错乱者都冲向海里。嘴里唠唠叨叨地念着什么“潜水艇送来的粮食,浮上来啦!”“运输船来啦!”之类的语言,而终于消失在环礁之中。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 最后,仅仅因为抢吃食品而搏斗至死的人也出现了。 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盟军并没有在库拉西岛登陆。尼米兹舰队司令的机动部队、斯普鲁昂斯舰队司令的第五机动部队、米切尔中将的快速机动部队、哈鲁斯舰队司令的第三机动部队、加上水兵师团共二十多万人,在作为日本绝对国防圈的马绍尔群岛,东加罗林群岛、马利亚纳群岛、西加罗林群岛,由于所谓的蛙跳作战失败,而转向了小笠原、冲绳等地。 库拉西岛仅仅遭到了忽三忽四的轰炸,被弃置不理而残存着。 昭和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美军的驱逐舰和炮舰驶进了库拉西湾,日本的特设医院船已入港了。 被收容的人员有八百余名,近四千五百名士兵死于饥饿。 “我根据当年库拉西岛的惨状,如实地描述了在岛上发生的一切。” 尾形递过来自己沏的茶。 “是的,这本书我已拜读过了,可不知是否还有什么没有写到的地方?” 原田义之感到不解,是不是还删减了什么呢? “例如,有什么呢?” 尾形转了转椅子,作出一副随和的神情,使人感到对方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 “例如,军官和士兵们的相互倾轧之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吗?” 原田说明了自己前来拜访的原委——父亲是从库拉西岛归来的生还者,可却对库拉西岛之事只字不谈,仅晚年说过一句,“库拉西岛栖有恶魔”。因而,读了尾形的著作,特前来拜访。 “那个,也是有的。可是,作为我的方针,是不描述憎恶。若是描述了憎恶,那即便是事实,显而易见,也是要伤害他人名誉的。我写这本书的宗旨是:超越恩仇,我要与我自身的战争诀别。” “难道不能请教了吗?我来并没有别的意图,仅仅是想知道父亲所说的恶魔是指什么?” 原田将在大学医院工作的名片递过去。这样,尾形才不会缄默,才不会生疑。 “好吧,坦率地说,军官中没有一个饿死。据说是为了保证营养,配给了足够的维他命之类的药品。在衰弱待死的士兵中,咒骂军官的人也不少,其中还有泄露出,说要杀了军官之后再死……” 在这一席话里,感觉到尾形指的是反抗。与铅字上的东西不同,岁月的流逝已将憎恶变成了单纯的回忆。 “就只有这些了。真正的憎恶嘛,那只有在司令部抛弃军队,逃离海岛的时刻,才清楚地表露出来。” “司令部,是全体吗……” “是的。在战败前六个月的时候,飞行艇在夜半时分来接人。接走了司令官以及高级将领,名义上是去商议作战计划。仅仅这些。在留下的人中有几名中尉。” “……” “怨嗟声出现了。有人说,要是能活着回去,找到他们非宰了不可。眼睁睁地瞧着战友们相继死去,下面或许还要轮到自己,而那些营养充足的高级军官们,却乘坐着飞行艇溜了,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尾形先生又是如何呢?” “哦,那种情况下嘛,当时我也同样。” “是没有在战败前就被俘虏的士兵吗?” 这又是一个问题。倘若父亲等四人未被派往库拉西岛,那就与事件不合了。但是,用伪名就无法进行调查,国家机关是不会将俘虏记在文献档案中的。 “没有被俘虏的.为什么呢?因为从战争开始后,有谁看见过所谓的敌人吗?” 尾形苦笑了。 “是吗?……” 可以明白这种回答。原田感到失望了。父亲在科罗拉多州作过俘虏,是编造的了。这,为什么父亲…… “在那儿是否有过名叫岛中的军医大佐和名叫中冈的军医大佐呢?” “岛中和中冈?……” 尾形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不,没有那两个军医。倒是有个叫广里的军医大尉和叫竹泽的军医中尉。广里是医长,其余都是护士。” “确实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还有记忆,再加上写书时进一步调查核实过。不会错的。” 尾形浮出了微笑。 “可是……” 原田突然无话了,兵籍簿里一清二楚地记载岛中和中冈被派遣到库拉西,归国是在昭和十九年一月。 “父亲说,那两位军医大佐,曾在那儿待过……” “奇怪呀!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尾形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疑惑的神色消失了。 “那个,也许是‘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军医吧?” “在研究所——研究所也有军医……” 原田边说边觉得自己太傻了。 “你们与研究所没有交往吗?” 终于改变了这种局势。原田感到茅塞顿开,因而喜形于色。“热带传染病研究所”的存在,在书中也曾读到过,但却没把岛中、中冈与研究所联系起来考虑。“饥饿岛”的印象太强烈了,原田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事件的某种重要因素潜藏在一幅有四千五百人饿死的、令人辛酸的地狱图中。 “那地方,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尾形轻描淡写地说。 “另一个世界,您能谈谈吗?……” “我们是鸡犬相闻,互不相往,历来都是这样。研究所隔着一片潮湿地带,到那儿因为有屏障,所以不能进去。从前,那里是赤痢,痢疾、鼠疫等危险病研究所,所以禁止任何人进去。到那里,如同下地狱一般。那里,从任何地方也得不到粮食补给。不,更为恶劣的是,简直连一点儿耕地也没有,情况也许比我们更惨。司令官下了一道残酷的命令,对方的士兵严禁到这边来。最后为了预防传染病扩散,全部毁灭了那个地方,并且用药品彻底消毒……” “真是活地狱,惨不忍睹啊!那么,所里有多少人员呢?” “由于揩挥系统不同,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些魔鬼。不过,我想有二十来人吧,因为那儿的建筑物不大。……” “那么,是一块儿撤退的吧?” “不。”尾形一边换茶,一边摇头,“听说研究所全部毁灭了。” “是饿死的吗?” “大概不是吧?战败后,特设医院的船来了,也到研究所去转了转。据说无一幸存者,并且研究设施全部破坏了,也许怕细菌扩散,是烧毁的。” “那么,连司令部也不知道就烧毁了吗?” “是的。”尾形很自然地回答,“四千五百人饿死,简直是当代地狱。而关于研究所的事,简直就无人去想了。” “那特设医院的船,在靠进研究所时,见到尸体了吗?” “那你……” 尾形摆了摆手。 “尸体,被活着的人扔进了海里。不过。到了最后就被用来培殖蛆……” “问题在于,连尸体也没有,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全部消失了……” “是那样。比我们还早。就已死绝了吧?因为就连栽培薯类和南瓜的耕地也没有。相反。在五千几百人的军队中,有农业专家,渔业专家。就连偷盗专家都有。几乎什么事都能干。即便这样,还是饿死了四千五百人。由于有许多渔业专家,在最初的日子里,靠捕鱼维持还不至于挨饿。不久,就用炸药大量炸鱼,这样鱼也就不再靠拢来了。稍后,用炸毁岩礁的办法又可以暂时捕鱼。真是忽性循环。不久,炸药没有了,捕鱼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么可以想见,二十个人,便会在一瞬间就死绝的。” 尾形强调说。 “是吗?……” “我们的命运可能还算好的,即使是作为同一历史龟影拷贝中的一个画面,在战史中也还有记载,出版物也还可以证明。然而,因为研究所的人们,没有历史的见证人,就被湮灭在画面与画面的连接处了。与这种相类似的事情,一定还有很多吧。” 尾形的声音低落了。 “确实是……”原田点点头。“可是,尾形先生,那个研究所是部队所属的吧。难道不知道它是属于哪个军种、哪个部队吗?我想,那个被全部毁灭的部队的家属也一定收到了战死的公报了吧。” “这是惯例。” 尾形平静地说。 “这是惯例?” “在南方战线,哪个系统的部队都很少,即便是在一个岛上,有陆军也有海军。倘若往某岛运送军队,而船在途中被击沉,这些士兵便争先恐后地游向附近的岛屿。飞机也会意外着陆,就连歼敌机也是如此。在库拉西岛,就有三架飞机。这些人到战败时,名义上当然都是战死的。不过,真正的结局是饿死了。当时,完全是混合部队,而且部队聂本上都是从关东军抽来的,同一部队被拆散派往这个那个战场,简直就不着边际。因此,研究所的人员怎么能正确记录呢?实际上,写《饥饿岛》这本书时我进行调查,在这个问题上就摸不着方向——就是说,缺乏正确的记录。研究所的人员,大概是从各个部队抽调汇集的,因此那些人员就成了在某地战死的吧。可能是在中国大陆,也可能是在某岛上……” “是这样?……” 原田感到浑身无力。 ------------------ 书香门第制作 |
|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