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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步入八月份。 炎热的太阳开始微微倾斜。 出租汽车司机原田光政在这天午后回到自己家中。他打开大门,从信箱里取出一封信,边看信封边走进了厨房。 走进厨房,原田光政坐在椅子上,准备喝点儿冷饮,然后再睡上一小时左右的午觉。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已不是拼命干活的年龄了——近六十岁了。难道这是因为自己长期辛劳而自负了吗?自知之明,对于原田说来还是有的。 这家虽小但总算是有一个,坐落在新宿的尽头,虽说是在尽头,可环境却比较理想,紧靠着新宿御苑,从地理位置上看,夹在涉谷区和港区之间,虽处闹市中心,却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原田光政有两个孩子,义之和季美。义之毕业于帝国大学医学院,现在帝大医院内科工作;季美在短大①学习后在百货商店工作。义之和季美的母亲数年前因患胃癌去世了。如今,倘若原田还有什么感到不满足的话,也就只有这件事了。妻子若是还活着……,原田常常这样遗憾地设想。 ①为“短期大学”的简称。这种大学在1950年以后,作为一种特殊形式的大学得到日本政府的承认。它要高中毕业生或具有同等学历者才能入学,学制为二年或三年,以专业性较强的职业教育为主要目标。 人们在生活中即便一切都平安、如意,有时也会因突然掠过的思乡之情,而出现短暂的空虚。 原田把刚才收到的信通看了一遍,就将信放在了桌上。 “武川惠吉……” 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原田从冰箱里取出果汁,倒进玻璃杯中,一口气就喝光了。他觉得惬意得出汗了。 原田若有所思地慢慢收住自己的目光。在空中,呈现出武川的面孔,许久、许久,原田一直凝视着他。原田回过头来将信再读了一遍:一份简短的死亡通知书,但非正式的,似乎是家中某人书写的,对于与死者生前的友谊,向收信人表示谢意。 信上讲,武川是七月二十八日去世的,死因是由于发生交通事故而被送进医院,曾一度即将康复,但结果却…… 原田一动不动了。 他从椅子上起来时,已不想再睡午觉了——必须去烧香!武川是老朋友了。虽然没有什么很伤和气的事情以致关系疏远,但两人还是多年没真正见过面了。有件事情,一直存在于四个人之间——除原田和武川之外,还有住在北海道纹别市的北条正夫和住在大阪的关根广一。这件事深深地铭刻在四个人的心中,或者说象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那样,终生不能解脱,既便是四人的关系逐渐疏远了,但事情却会永生地拴在他们的心里。 原田驾驶着出租汽车离开了家。武川惠吉的家在练马区。途中,他在佛坛买了把鲜花。 鸦雀无声的武川家,只有武川的妻子在守着,三个孩子似乎都上班去了。原田在佛龛前合上掌,口中喃喃地念着,陈述自身的苦恼。没有人会清晰地陈述自己的苦恼,这对于原田说来正合适,他不厌恶干活,却不善长言辞。 悼念完亡友之后,原田正准备告辞,被武川的妻子久子挽留住了。久子预备了茶果,并达说了武川病后的情况: 武川被车撞伤一事发生在七月十三日夜里。武川家在练马区和崎玉县交界的附近。那天他下班后回家,已是十点过了,这时街上行人稀少,一辆小汽车从后面撞倒了毫无戒备的武川,然后又飞快地逃走了。 救护车将武川送进了就近的医院,诊断结果,左肩部骨折,并怀疑颅内出血。翌日早晨,武川被转送到在涉谷区的中央医疗中心,因为小医院不具备这种诊断治疗条件。 经中央医疗中心诊断,颅内仅是出血,手术后取出血块,效果很好。过了十日,武川已能下床并单独去厕所了。主治医生保证说,不必再担忧了。然而,院长亲自诊断后认为,武川被车撞后,是否有脑器质损伤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已患有逆行性健忘症,并不严重,只有部分记忆消失。这是一种奇妙的健忘症,对于家中的事情尚有记忆,但对家里人的事情却遗忘了。 院长叫岛中常平,是日本医学界的重要人物,任帝大医学院教授。中央医疗中心是医疗法人,这里的医师是由岛中派系的人充任,并占据着大厦七、八、九、十、十一层的楼面。前来这里就医的病人中极少有穷人。这是个年会费体制①的豪华医疗中心,与一般的医院相比,更象是一座宾馆。 ①为日本医院中实行的多种医疗制度中的一种。它每年向入会者征收一定数量的医疗费用后,入会者便可免费就医。实行这种制度的主要限于比较高级的医院。 在这里兼任院长的岛中常平,每周仅门诊一次。 有关武川的X光照片等资料已经齐备,岛中的诊察仅在于分析武川脑器质损伤和记忆损伤之间的关系。那天,他叫负责麻醉的医生进行麻醉分析,在静脉中注入安眠剂之类的麻醉药,同时试探在有意识下睡眠时的记忆。其原理与催眠疗法相似,解除压抑,从意识中掘起失去的记忆和睡眠时的记忆,以进行治疗。 不知道这种治疗究竟有什么作用,武川接受治疗后返回病房,对前去探望他的妻子久子说,希望转到别的医院去。武川这时还能分辨出久子是自己的妻子,因为别人是这样告诉他的,他也能够感觉到。 “这里是一流中的一流医院啊!医疗设备最先进,院长先生又是帝大医学院的教授,为什么还要转院呢?” 久子劝说武川。 说得完全是事实,默默无闻的武川惠吉按常理是不能入院的,只是因为武川最初去的那所医院的院长是岛中派的一员,才得以入院。 “不好。这里,不好。” 武川固执地说。 “为什么突然又说不好呢?” 久子追问。 “是大佐,好象是大佐……” 武川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象梦呓似的说着。 “大佐——这个,是什么意思?” 久子进一步追问。 武川望着久子,目光是冰冷的。不对,久子隐约察觉在武川警惕的目光中,好象是胆怯吧? 就这样,武川沉默了。 武川能够感觉到久子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没有真实感,他与昔日的一切断然隔绝了,武川说的“大佐”是什么意思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是武川恐惧的焦点吧?武川已缺少真实感觉,对于难一能和自己交谈的妻子,也不敢清楚地吐露“大佐”是什么。不仅如此,还可以从武川呈现出的那种冰冷的目光中发现,里面隐藏着一种神秘的恐惧感。 翌日,久子被护士叫到院长室去。 “请坐。” 岛中是个体格健壮的男子,年龄大约六十开外,脸庞红润,目光犀利。相形之下,久子显得怯懦而矮小。 “令人不胜遗憾的是……” 岛中用臃肿的指头夹着香烟。 “啊!” 她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情况不容乐观。蜘蛛膜下的脑组织部分有损伤,头顶左部附近破裂,颅内出血。破裂,是由于物理作用而波及到头部另一侧,以前没有检查到。” “那么,经您这么一说……” 久子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岛中。 “危险。”岛中避开了她的视线。“大体可以断定,是由于大脑损伤而引起记忆损害,恐怕,还会出现幻视和幻听等现象。” “是这样。那,先生,我的丈夫……” “我们竭尽全力,可是……” 岛中的话语含混了,面部也隐约呈现出苦涩的表情。 “是吗?” 久子呆住了。 “那么……” 岛巾作出要起身的姿势。 “先生,情稍等一会儿。我的丈夫昨天‘大佐、大佐”地嘟哝,并且想转院——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不必介意,是出现了幻觉。如果想转院的话,那行啊!” “不,先生,哪儿的话呀!” 久子着慌了。她已感觉到,院长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了。 两、三天之后,武川的病情恶化,很快就陷入昏迷状态,不久便离开人世了。 “人就这样地死了……” 久子强忍住盈眶的泪水。 “是吗?” 原田的脸色苍白,血液沸腾了。大佐——也许,原田很清楚,武川惠吉所说的“大佐”是什么意思。 可是——难道真的是…… 原田又自我否定了。 直至今日,是不会再出现了,一定是武川弄错了。也许,由于麻醉而唤起了昔日的记忆,顺口就说出了;再者,是因为脑损伤而产生的幻觉。要求转院,这是由于记忆与现实变得模糊混淆了。但倘若不是这样…… “唉,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肇事的车还没查到,在我们去医院与丈夫遗体告别的时候,家里又被小偷盗了。您瞧瞧,连衣柜什么的都……,家里就象被台风扫荡过一样。” 原田忐忑不安地听着久子的这番哀叹。 要镇定、要镇定——原田在心中暗暗告戒自己,但立刻又返回到极度不安的状态之中。 “那么,给北海道的北条和大阪的关根发信了吗?” 在告较之前,原田又询问道。 “是的,一齐发出的。” “哦。” 原田告辞了。 八月七日。 原田驾车路过新宿时,已近正午了。他无意中瞧见。车后坐席上有张乘客留下的报纸。哦,今天还没读报呢。于是小车向着附近的箱根公园驰去,他打算边吃饭边看报纸。原田是带着饭盒出来的,保温瓶中还装着咖啡——这些都是女儿季美准备的。 将车停在公园门口,原田把报纸通看了一遍。在社会版登载有交通事故统计,也许是由于职业的缘故吧,原田有仔细阅读这些消息的习惯。在统计记事下面,有几条消息,无论是谁凡因交通事故而死的都要报道。 突然,原田的目光停住了,连溢出的咖啡将膝盖打湿也没意识到。那条消息是报道北海道纹别市的交通死亡事故: 死亡者姓名:北条正夫,五十五岁。十分恶劣的是, 肇事者逃跑了。 “北条正夫……” 原田紧张地念着,背脊沁出一股寒流,一直穿透背心。他立即惶恐地环顾叩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教会附属幼儿园,并不时闪现孩子的身影,附近有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在守护着孩子们。寒流迅速袭击了全身。原田将咖啡杯扔在助手席上,慌忙地发动引擎,车扑、扑、扑地向后猛地一倒,轮子碾在一块小石头上,小石头立刻溅起来,蹦进一家院墙,大概碰在了狗的身上了吧?狗奔命狂吠着。在倒车镜中,映出了那个男子目送着车的惊愕神态。 有好几个乘客在招手,可原田只顾朝前飞驰,哪还能看见这些。原田奋力拼搏着,有一种令人无法承受的重压感。实际上,要这种把戏——开英雄车,决不是原田的性格。他用手指刮着额上的粘汗,车飞快地奔驰着。 车进了车库。一回到家,原田就把门紧紧地锁上,然后立即给在帝大医院上班的儿子义之挂电话。 “义之吗?是我。” “怎么啦,这么急?” 义之不解地问道。父亲极少挂电话来。 “我到北海道去一趟,大约需要三、四天吧。代我转告季美一声。” “好的。嗯,是去旅行?” “不对,这个,不是。纹别的朋友死了。从这儿去……坐飞机吧?” “病死的?” “好象是被车碾死的。” “哦。那么,您多加注意呀!” “好。” 原田放下了电话。 他在航空公司买到了飞机票,很幸运,还有空位,又预定了从千岁至女满别的支线飞机票。从女满别去纹别就只有乘车了。 原田匆忙准备了一下,就离开了家。刚走出门,他突然收住了脚,与义之商量商量如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原田觉得儿子比自己强。自己的脑子不行,不,是与知识没有缘,仅仅读了小学——姑且认为自己还有点本事吧,但至少还不具备读大学的能力。不仅是学习,义之还擅长体育运动,在高中时代柔道就达到了二段。进大学后,靠课余劳动挣钱又加入了航空俱乐部,取得了驾驶小型飞机的执照;同时还加入了射击俱乐部,因成绩优异曾被推荐为国手,仅是费用过高而辞退了。性格热烈、急躁,这一切都与父亲自己恰恰相反。 与义之商量,那无异于求救了吗?原田放弃了这一想法——不能商量,而且必须弄清北条正夫的死是否还含有其它因素。肇事者会不会是蓄意撞死而后逃走?倘若仅是普通车祸,原田也可以祛除因武川惠吉之死而笼罩的阴影。 原田沉思着向东京羽田机场走去。 “大佐……” 这是武川留下的话。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地表现出惧骇的神色,数日后北条又死了——这一切仅是偶然的巧合吗? 偶然的巧合?原田简直不敢想象。一想到可能是昔日的亡灵复苏,原田不寒而栗。如果真是亡灵复苏——原田已意识到,伸向北条和武川的这只死神的魔掌,迟早要来攫取自己。 到达纹别已是翌日午后了。 北条正夫的家在纹别港附近。多年以前。原田曾来拜访过。 这是个大港,停泊着十几艘即将出海的渔船。船身如同货船一样,究竟是渔船还是货船,原田分辨不出。海鸥在空中狂舞,街道上到处渗透着鱼腥味。 北条家就在眼前,在一扇横贯南北的街道靠海一侧。家人在进行葬仪准备。人们正在烧香,原田夹杂在香客中依次等待。烧完香,原田告诉一位帮忙接待的年轻人,说希望会见死者家属、一会儿,出来一个青年,是北条的长子辰夫。北条正夫从事渔业,长子似乎继承父业,在被太阳晒黑的容貌上,散发着海和鱼的气息。 “看了报纸,特意从东京……”辰夫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真对不起!” “我们见面的时候不太多,不过是很要好的朋友,从过去……” “家父也这么说过。” “为了给你父亲祈祷冥福,我想参加葬仪。打搅了!唉,当时,是遇到了什么事故……” 两人正站着交谈,北条家的狗——一条长毛狗,从旁边走过来嗅着原田。 “前天晚上,家父从合作社聚会后在归途中,没走多远就被车撞了。这个,多少也是因为醉了的缘故吧……” 辰夫想极力压住愤慨,中断了谈话。 “内脏破裂而濒临死亡,被送进医院,立刻动手术抢救,但四小时之后就停止了呼吸。从最初时刻起就处于昏迷状态,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的声音哽咽了。 “真遗憾!”原田深深地低下了头,“那罪犯抓住了吗?” “没有。”辰夫摇了摇头,“警察立刻封锁了公路,但……” 出事后,在场的目击者当即报告了,十分钟后,警察就封锁了南面的涌别街和北面的兴部街的人口。肇祸车是沿着238号公路向北驶去的,当然也封锁了这条路。在十分钟以内,连周围的砂砾也逃不掉,完全是瓮中之鳖。这里与都市不同,没有岔道,只有一条灰色的道路,沿着海岸线一直伸向远方。 但是,逃亡车竟漏网了。 第二天清晨,在纹别市街道的外侧,发现了这部小型车栽进了田里。车的主人是本地人。很快真象就清楚了,车被盗了。 据警察准断:罪犯盗车来杀害了北条正夫,然后从街道外侧的公路上将车驶进了田里,又若无其事地步行回到街上。是的,可能不是单纯的事故,从远方来,盗车撞人,再弃车逃走,这种推测难道不能成立吗?因而从一开始,警察就将调查的重点摆在杀人的原因上。 “警察在调查是否存在怨恨等这方面的情况。” “你的父亲,在这方面……” “可能有吧?因为家父有一支枪。” “是这样。” 原田不知该怎样才好,没有必要再询问了。 “真是欺人太甚!家父刚咽气,遗体还没运回家中,家里又遭到了疯狂的洗劫。在纹别市,杀人和偷盗的事都是十分罕见的。” 辰夫的语气显得有点儿自暴自弃。 “真不幸!” 原田低下了头。 就这样,与辰夫告别了。 在出葬期间,原田来到了港口。一走出来,就过来一条狗,夹看尾巴,摇着头。他领时想起了“丧家之犬”这一形容。自己目前的处境,不正是如此吗? 原田在海边壁岸坐了下来,北条是被杀害的——对此他确信不疑。不可能是事故,与武川的情况如出一辙,两家也是家属在医院守护期间家中被盗。倘若仅是武川,那姑且不论,北条也是这样则决不可能再属偶然了。 原田将他那阴郁的目光投向了深深的大海。在黑云和大海交融的地平线附近,死神好象在飘荡,这死神,如同扩散的黑云覆盖着天空,不久也将访问自己,连大阪的关根也…… 罪犯在寻找什么呢?大概是书信。明信片或通讯录之类的东西。罪犯杀了武川,并抄了家,然后发现了北条的地址。从北条家又会发现谁的地址呢?原田在追忆自己是否曾给北条发过信。近两、三年来,除贺年片之外,没有其它的书信。有人习惯保存贺年片,也有人不保存,原田就是在正月以后便烧了。若是北条家有保存贺年片的习惯,那自己也已进入了罪犯的射程之内。不,可能与贺年片没有直接关系,地址到处都有,从书信、贺年片等等邮件物上都可以找到。 倘若这样,罪犯从武川家得到的通讯地址中,当然应有自己的地址了。 为什么还不来杀呢——罪犯可能有点什参事情,先找到了北条。 狗来到了身旁,蹲下来。原田抚摸着它的头。 没有进入东京市区,在羽田机场,原田直接换乘了去大阪的飞机。 在舒适的飞机坐舱里,原田回想起关根广一那爽朗的声音。在纹别旅馆给关根挂了个电话,电话中不可能细说,他仅告诉关根,武川和北条被杀害了,并想商议一下如何对付这件事、关根在四人当中性格最为开朗。“开玩笑吧?”他说罢就大笑起来了。“哪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经原田这么一说,关根稍许沉默了一会儿。“但是,那个昔日的亡灵复生,不可能吧?这是偶然的事。嗯,是的。要不我到伊丹机场来接你?好好商量一下吧。哦,什么地方?大阪?哪儿?好,就在那儿。”在爽快的笑声中,关根放下了电话。 那笑声至今犹在原田的耳际清晰地回荡,惶恐的心灵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得到了安慰。 关根在大阪生野区汽车运输业工作。他性格开朗豁达,这给予原田一种安全感,与关根商量总觉得会有办法的——纵然是昔日的亡灵复苏而杀害了武川和北条,与关根协力,就不会束手无策了。在最后的关头,总算是得到了关根的帮助,与关根联合,就不容易遭到对手的袭击了。原田想到这里,感到勇气倍增。 绝不能坐而待毙!一定霎进行反击,伺机杀死亡灵的原形。虽然不能公开,但只要知道了原形是谁,置对手于死地的剑,原田一方也是有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把双刃剑,现在说哪方会死于剑下还为时尚早。但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确实是迫于走投无路,才将恐惧转为愤怒。 到达大阪伊丹机场时,已是午后了。在候机厅中不见关根的身影,原田也没有进去,因为与关根约定的地点是在茶馆,如果那里的人太多,就在走廊上等。可是两个地点都不见关根。原田决定在走廊上等待。大阪的交通情况不清楚,大概与东京大体相同吧,倘若遇到交通阻塞,晚到几十分钟也是可能的。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又过去了。 原田开始坐立不安了。关根不来了吗?在四人当中,只有关根是所谓买卖人。武川是中等企业的公司经理,北条是渔师,自己是出租汽车司机,只有关根不同,他是大阪的商人。到目前为止,昔日的亡灵会发现,它频频访问的对手都是穷人。一个正常考虑问题的男子,尤其是象关根这种处于优裕生活环境中的男子,也许不会认为昔日的亡灵能够复生——姑且认为确实有什么,但与原田联合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嗯,原田认为应该打消求援的念头。 原田气馁了。一定是这么回事!用电话责问!?那关根会推口说是因为有什么大宗买卖之类的事而不能脱身,故作洒脱,一笑了之。显而易见,被出卖了——原田在这样想。 然而,原田依旧在那里等待。三十分钟过去了。五十分钟又过去了。 原田彻底死心了。到了航空公司售票处,询问去东京的机票情况,上哪儿的票都没了。他只好出了机场,去坐出租汽车到大阪,然后打算乘新干线返回东京。 如今孑然一人了。在此以前,出于对关根的信赖,曾一度考虑过向对手进行反击,可现在关根这个关键人物的态度却如此冷漠——这个意外的打击,使原田想奋力应击的想法荡然无存。 到了乘车场,原田还未甘心,又重新返回走廊上。他认为无论如何还是应打个电话问个究竟,关根虽没来接,可也许正在盼望着自己呢?若是另一种态度,当场断交就行了。 电话中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哦,是找关根?这……” 话尾含混了。 “喂、喂,你是谁呀?” 原田这样问。随后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是关根的代理人。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是专程乘飞机到达伊丹机场,因为与他有一个约会,此刻正在等他。我是东京的原田。” “是嘛,那实在太对不起您了。情况是这样,关根他在昨天深夜死了。” “啊!这、这、这……” 话已说不出来了。原田顿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金花直冒,紧紧地握着电话。 “请镇静一点儿。昨晚九时,他在附近一家小饭馆吃了东西后就出去了,等了很久也没见返回。今天清晨,动员了许多青年人去找,才发现他掉进了附近的河里。” “警察,警察……” “是的,脑后部有伤痕,是喝醉酒还是被击后掉下去的,以及在什么地点出的事?这一切正在调查之中。” “谢、谢谢!……” 语无伦次地说完话后,原田放下了电话。他拎着从北海道给关根带来的土特产出了电话间,双腿一直在颤抖。在数米外的一个柱子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注视着原田。这是一个非常消瘦、目光冷酷的男子。 原田发出了绝望的悲鸣,这悲鸣声仅仅是在心里呢还是已经呼喊出来了,连自己也尔清楚。他将礼物放在地上,迈步走开了。然而,脚已不听使唤了,跌倒在走廊上,他一面爬起来,一面迅速地望着那个男子。这男子仍然以冷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大门的电铃响了。 “一定是爸爸I” 妹妹季美立刻站了起来。 原田义之仍然坐着,在喝兑淡了的威士忌。于是,他又拿出一个玻璃杯斟入了威士忌,这是给父亲准备的。在工作之余,父亲最大的嗜好,仅仅是喝点儿酒。 自从父亲给义之挂电话,说是为朋友送葬要去北海道,至今已过近九天了。在此期间,没有任何联系,令原田兄妹非常担心。父亲无论对于社会还是对于家庭都是一个规矩人,与一切放荡行为都无缘,连续休息九天而不上班,对父亲说来确实是件异乎寻常的事。倘若再等四、五天没有消息,原田兄妹就准备登寻人启事了。 仅仅传来一声叹息。从妹妹的这声叹息中,原田已知道不是父亲了。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随之厨房中出现了朋友峰岸五郎的身影。 “是你?” “是我。我是来问候的,不欢迎吗?” 峰岸坐在椅子上。 “无论欢迎不欢迎,反正你的目的是找季美。” “从季美那儿得到电话。说是你父亲行踪不明?” 峰岸如同喝啤酒那样,一口气将半杯酒喝干了。” “是的。” “担心了吧?” “在北海道挂了个电话来,好象在葬仪后的第二天,要去女满别机场。从那以后的行踪就不知道了。” “会不会又去拜访亲戚、朋友?” “不会的。” “是吗?” 季美迅速走进厨房准备饮食去了。峰岸望着季美的臀部。二十三岁的季美已完全发育成熟了,长得丰满的臀部充满性感。峰岸暗暗地望着。男人在观察女人的那些部位的时候,目光中包含着一种渴望,也可能会转变成邪恶。 “喂!” 义之叫了一声。 “嗯——啊,干嘛?” 峰岸将视线回到了原田义之身上。 “我想出去寻找,你认为行吗?” “我也是这么想。” 原田点了点头。 “要是有用得着我效力的地方……” “要是需要你帮忙,还得麻烦你的。” 原田感到现在没有必要。峰岸在警视厅搜查课工作。若到了峰岸介入的地步,除非是父亲死了。忠厚老实的父亲是不会招人怨恨的,况且他又没带大量现金出去。 “那么,好吧。不过,你父亲也可能象休息一样,做一饮悠闲的旅行吧?喂,和实习医生凉子小姐的关系怎样了?” “一切正常。” “快结婚了吧?” “这事儿,还没考虑呢。” 原田又斟上了威士忌。 “与我们这些老古董不同,你们医生经常接触护土,对待女人当然比较随便了。” “真的吗?” “当然,令人羡慕的职业……” 峰岸中断了谈话,仔细地注视着季美。 “你在这儿多玩会儿。”原田站了起来。 “好。” “我还有点儿事情。” 只剩下峰岸和季美了,原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父亲光政园到家里,是翌日清晨。 他显得异常憔悴,眼神中包含着痛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离家前相比,明显地消瘦了。变化真大呀! 父亲沉默地走进了房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儿子原田追问到。 “什么也没有。” 光政简单地回答。 “爸爸!” 季美递过来一杯咖啡,用责备的语气说着。 “别担心。在北海道时给大阪的关根打了个电话,他劝我去玩玩,我也觉得应该休息休息,便去了大阪。原想在大阪再给你们挂电话,可是……” “可是,怎么啦?” “到了大阪,关根却因故死亡了。” “死了?” “临死的当天晚上,出去吃东西,好象是喝醉了酒而掉到河里去了。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顷刻间三个人,唉,三个人都……我的老朋友都死了!这么,我……” 光政的话模糊了。 “是这样?” 原田的视线从父亲憔悴的脸上移开了。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三个老朋友相继死去,而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原因也听父亲讲过,这三人是从前的伙伴,但是怎样的伙伴却不清楚。父亲历来就沉默寡育,往日的事,也就是原田出生以前的事,基本上没听说过,仅仅知道父亲和这三人平时相互间有贺年片、季节问候明信片等往来。 原田觉得应该让父亲安静一下。 “义之——还有季美。” 父亲对站起来的原田说。 “干嘛?” “我打算辞去出租汽车司机的工作。哦,辞职之后,并不想什么都依靠你们,只是感到太疲惫了。” “当然赞成。” 原田毫无造作地回答。 “已经辛苦一辈子了。就您父亲一个人,有什么麻烦的。” “不,不是觉得麻烦你们。我……” “怎么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你们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也是的。那今晚再说吧?” 原田站起来。 光政目送着两人上班去了。多么好的孩子啊!光政心里暗暗地感叹。义之不久就可以独自开业了吧。季美也和蜂岸五郎订了婚。峰岸和义之从小学时代起就是好朋友,他大学毕业后进了警视厅,在搜查课工作。已经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了。一生辛劳所得的补偿就是义之和季美。这确实是值得庆幸的,纵然没有留下什么财产,但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悔的。对干光政说来,只要这两个人存在,就象征着光明,但要离开他们去生活,那…… 光政打定主意要离家出走,至于去何处却无固定目标,随意飘泊吧,只要能栖身度日就行了,自己还可以干活,积蓄现在多少还有一点儿,不用向孩子们要钱也能出走。 到了银行开门的时间,光政取出了存款。不到二百万日元,但已足够租间房屋和短时间的生活费用。回到家,立即开始作出门的准备,没有什么特殊的行装,主要是衣物。大体收拾完毕。他将阴郁的目光投向了狭窄的庭院。 难道只能出走吗。他反复思考后还是感到无路可寻。杀害武川北条,又杀害了关根的人,是决不会放过自己的,很清楚,那个凶手已在窥视自己了,死亡迫在眉睫。若不出走而寻找办法,就只有对义之说明事情的全部真相。义之可能会与峰岸商量。倘若这样,就会惊动警视厅,惊动大阪府警、北海道警。动用国家权力来追捕杀人犯,结果会怎样呢?要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政府也卷入了……,政府的垮台,对于光政说来倒是无关紧要,他最关心的是:义之和季美若被卷入急流旋涡之中,平静的生活就被彻底破坏了。 “这样不行!” 光政自言自语地说。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避开凶手,虽然绞尽脑汁,也再无良策了。怎样离家呢?光政感到一定会有人尾随。有人尾随,那无论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呢?他最后决定,明日清晨,先叫来四辆出租汽车,都是关系要好的同事驾驶的,然后乘其中一辆逃向某个车站。要巧妙地钻进同事的车里,然后甩掉跟踪者逃走——光政制定了一个逃往远方的计划。 他将实来的时令鲜花供在佛龛上,在亡妻的牌位前合上掌…… 夜慕降临了。 光政和季美两人在吃晚饭。原田义之打电话来说他晚上十点回家。光政没有告诉季美明晨要出走之事,也不打算对义之讲。旅行包隐藏在出租汽车里,准备天不亮就悄悄离家。他同季美一起喝了好几杯兑淡了的酒,季美多次将话题引到光政近来心绪的变化上,但光政却支吾开了。 还不到八点,光政就进了放电视机的房间,在狭窄的家里,只有这里收拾得宽敞一点儿。作为待客室。开了电视机,正在播出西部剧,光政一面抽烟一面看着。厨房里传来了打破东西的声响,大概是季美摔烂了器皿吧?光政没有介意。 隔了几分钟,房门开了,光政回头一看,顿时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季美的嘴被堵住,双手反绑,背后站着一个男子,瘦高的个子,颧骨异样地突出,凹眼的眼中射出凶残的光。这男子手中握着无声手枪。 “啊!这……” 光政站了起来,凝固的血液转瞬间又都沸腾起来了,一见季美反绑着,他什么都全然不顾了,拼命地向那男子扑去。 无声手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击中了光政的胸膛,他如同被棍棒敲打了一下似的,通、通通地倒退了几步,碰到了墙壁,然后倒在地上——他明白心脏被射中了,躺在墙边等死吧。慢慢地呼吸开始停止,身、手、脚不能动弹了,眼睑也不能翻动了,眼珠直直地瞪着,仅仅还有意识存在。 为什么还不死呢?原田光政不太明白。不,也许已经死了,只是魂在看着眼前的光景。眼前的一切还能看见。 季美正要逃走,被那男子拉住了。季美的眼睛朝上看着,一张苍白的睑。她被拉回来,按倒在地,雪白的脚露了出来,连大腿也能见到了。季美因双手被反绑着而不能动弹,想利用脚支撑起来,但办不到。能见到裤衩了,那男子一直盯着下面。季美蜷缩着,但仍然轻而易举地被剥下了裤衩,丰满,白皙的臀部就在眼前。季美拼命地扭动着腰,裙子似掉非掉地在腿上摇动。那男子撕掉了裙子,任何遮掩物都不复存在了。看着季美扭动的胯档和臀部.他那凹眍的眼中射出一道凶光,猛然地抓在了季美的臀部,先是一只手,再添一只手。季美拼命地抵抗,扭动着臀部,想要起身逃走。 那男子的手离开了臂部,抓住了季美的头狠狠地抽打,频频地响起重重的耳光声。 “看你还动不动!” 那男子边打边用这嘶哑的嗓音吼着。这声音仿佛什么地方生锈了一般。 季美的头垂落在绒毯上,已经无力抗争了。那男子又抓住季美的臀部,这次没有再动了……他将手枪放在一旁,开始玩弄着臀部,用脚分开季美的腿,呼吸变得急促了,一只手掐进季美那高高隆起裂缝,另一只手抚弄着隆起的臀部。季美的周身都在颤抖。 住手!——光政拼命地喊。当然,并没有声响。 …… 那男子慢慢地穿上了裤子。 季美呜咽着,从脊背到臀部都在抽动。 那男子拿起了手枪,用脚将季美的身体拨过来,将枪靠近她的乳房。李美闭上了眼睛。 “不准打!” 光政减到,但发不出声响,眼睛直直地瞪着,凝视着这一切。 那男子用枪压住左乳房的同时,抠动了扳机,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季美的身体跳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动了。 大门的电铃响了。那男子听见铃声,环视了室内一周,立即轻轻地出了房间。可以听见轻轻的上楼脚步声。 电铃响了数次,无人开门。发出了开锁的声响。 “晚上好!” 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这是义之的恋人,实习医生野麦凉子。 “不要进来!” 光政又喊道。凶手就藏在二楼,那个坏蛋浑身杀气,进来要惨遭杀害。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她边叫季美,边向屋内探望。 “啊!” 凉子见此情景,不禁哀叫了一声。他用双手掩住苍白的脸,立即就想跑出去。但是。他还是走进了屋里,毕竟是位实习大夫,经常解剖实习,对见尸体已较为习惯了。她的神色很快镇静下来,但脸色依然苍白。”凉子先蹲在季美身边,切脉、观察瞳孔。季美已经死了。 凉子又来到光政身旁。 ——快逃走,在楼上! 凉子抬着光政的手腕,脉搏还在微微的跳动。 “伯伯!” 光政背靠墙壁和床角斜躺着。凉子边叫也抱起光政,使他在床上仰卧。 就在这瞬间。光政的心脏里似乎在跳动,“通”地一声心脏收缩了。光政发出了声响。那声音仅自己的耳朵能听见。可是刚一出声,呼吸又停止了。 “找警察,库拉西……” 光政断断续续地说着。 “您说的‘库拉西’,是什么意思?伯伯!” 凉子大声地问。大概是凶手的名字吧?然而,原田光政的生命已经永远地结束了。 凉子听见有下楼的脚步声——凶手还藏在上面呢?凉子立刻冲出房间。在跑出大门的刹那间,无声手枪又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子弹击中了右手手腕,凉子发出了惨叫。没有穿鞋的时间,她赤脚跑到了街上。背后传来了凶手追赶的脚步声,凉子拼命地呼喊。 一辆小汽车在凉子面前刹住,车门开了,跳下一个身穿美军制服的军官,紧紧地把凉子抱住了。 警视厅得到消息,已是八月十八日夜里八点五十分了。 峰岸五郎在九点十分到达原田家。他并不知详细的情况,仅知道110号的人被杀了。 “快开!” 峰岸向巡逻车司机大声吼叫。无法估计是谁被杀害,是父亲光政?是义之?还是季美?在原田家门口,已停了两辆巡逻车。峰岸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光政和季美的尸体依旧停放在那儿,他看了一眼便走出房间,步履瞒珊地进了厨房,坐在椅子上。 季美的双手被反绑着,下半身被剥光,因遭凌辱而跨间沾满皿,从撕烂的衬衫中露出了乳房,乳房上还有被枪击后的烧痕。真是惨不忍睹。 是哪个混蛋!峰岸的拳头在剧烈地颤抖。 报告者被带进来了,是隔壁一家的主妇,年近四十,由于紧张而表情异常。 “请照你所见到的情况如实地讲吧。” 峰岸以平静的口吻说、声调虽然平静,内心却压抑着愤怒的烈焰。” “我正准备出来关门,就听见一个女人的悲鸣,那声音如同布撕碎了一样,万分凄惨。我想是杀人吧?出来一瞧,只见一个青年女子光着脚冲向大街……” “女人!确实是个女人吗?” “是的,不会错。这时,一辆驶来的车突然刹住,从车上跳下一个美军军官,将那女人抱上车去,立刻向国立竞技场方向驶去了。” “美军军官,这是真的?” “对,是个身材魁伟的军人。穿着漂亮的制服。” “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军人是从车后门跳下来的。” “大概有多大的年龄?” “嗯,也许有三十左右吧?” “车的番号呢?” 那女人摇摇头。 “我一点儿也不懂得有关汽车的常识。” “你说那女人高声惨叫‘杀人啦’而跑出来,看样子是被谁追赶吗?” “是的,看那副拼死逃命的模样……” “看见这些以后,你当时怎样?” “我想后面一定有凶手,就跑回家了,不过,我立刻就断定是110号。” “那么说,没看见凶手了?” “没有。” “麻烦你了。” 峰岸送走了这个女人。 在此期间,鉴别人员赶到了。经鉴定后可以确认,门上和周围的土中以及路上都有血痕散布,与目击者的证词相符。从而可以推论,那个逃出去的女人,在家中某处被击伤了。 九点正,也就是在得到报案后的十分钟,以新宿御苑为中心,设置了临时检查哨,新宿、涉谷、港等各署都设了包围网,在这周围地区也进行了盘查。 九点半钟了,凶手没有落网,美军军人乘的车没有查到,也没有任何有关那个受伤女人被搭救的消息。 美军? 峰岸感到事情棘手了。若是美军卷入,那一定有相当复杂的背景,他回想起原田光政近十天内行踪不明一事。 中年的相良刑事走了进来。 “那个女人,莫非是同伙?” 他一面深思,一面阐述着自己的意见。 “不会的。故意大声叫嚷,让他人看见自已被美军救走,这不合情理。哦,凶手很可能逃进御苑,请布置一下全面包围。” “知道了。” 和良刚出去,门口传来了原田义之的声音。峰岸没有动。过了几分钟,原田进了厨房。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和嘴唇都在剧烈地颤抖。 “喝口酒。” 峰岸熟悉地从厨柜内取出威士忌和酒杯,放在原田面前。原田想倒酒,可杯子不住地颤抖,“吧嗒”一声杯子摔碎了。 “是谁干的?!” “是谁操纵干的。咱们一定要亲手复仇!” 峰岸回答。 “谁把父亲和妹妹……” 原田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哆嗦的手中。 “凶手刚作案后,有个青年女子被追赶着从家里跑了出去……” “是野麦凉子!”原田唰地一卞站了起来,“现在哪儿?她瞧见凶手了吗?” “慢点儿,真的是凉子吗?” “门前的鞋是凉子的,而且我把家里的要是给她了,万一父亲和妹妹不在家,也好在家里等着。她在哪儿,受伤了吗?” “别着急。现在她下落不明。” 峰岸把原田又按回椅子上。 “……” “凉子被凶手打伤后,她跑了出去,一辆开过来的美军车搭救了她,向国立竞技场的方向驶去了。现场虽有血迹,但并不多。事情发生在八点五十分,现在是九点五十分,大约过了一小时,但至今还没有任何有关的消息。” 询问了这些情况后,原田站起来,在行凶的那间房屋里拿来了电话,接在厨房的插座上,用那颤抖的手拨着凉子家的电话号码。原子没有回家。也没有打任何招呼。原田心想,她若受伤了可能会进医院,于是又与她实习的那所医院联系,凉子也没有去。 “真糟糕!”原田痛苦不堪地说,“向美军方面打听了吗?” “正在照会之中。” “什么,那怎么行!”原田站起来大吼,“眼看受了重伤,抢救迟了会死的!只有野麦凉子见过凶手,要是她再出了事……” 原田颓唐地坐下,他蓦然预感到凉子已经死去——她是带着血迹逃出去的,既然能逃出去,那就说明伤势不重,倘若不是重伤,理应尽早与警察联系,再说无论伤势轻重与否,只要就医,医生就会报告警察。如今一小时已过,没有到任何地方的消息,说明凉子未去就医——那么,是死了。 并且,这不是一般的死亡,若是枪伤至死,美军会立刻交出来,不,无论是否死亡。都一定会交四米,不交出来的唯一理由,就是美军卷入了这一案件。美军将凶手送进原田家,并在外面停车等待,但运气不佳,刚作完案就碰到凉子来访,并看见了凶手。决不能放走她!于是美军佯装救人,强行绑架了惊惶失措地逃出现场的凉子——凉子被杀了。 他出了房间,并不清楚峰岸对自己讲了些什么。 去杀!杀!杀!……原田的脑海里,频频闪视出这个念头,一切一切郁全然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杀意存在。 他陷入了极度悲痛之中。 八月二十日,法医对父亲和妹妹的尸体进行的解剖经束了。 翌日,原田料理完所有后事。 参加悼念的人不多,除了妹妹的几个朋友,父亲的二位同事之外,就是母亲的几位亲戚,父亲没有任何亲戚。葬仪异常简单,原田没有款待悼念者。悼念者在葬仪结束后分别向原田安慰了几句便告辞了。 家,凋敝了。 原田坐在父亲和妹妹生前活动过的客厅里。家中有一块巴掌大的庭院,父亲不知从哪儿买来几株树,种在院子里。庭院中还放有几个花岔,不知栽的什么,如今已是杂草滋生。 原田呆呆地望着庭院,眼前又浮现出妹妹那惨死的遗体——双手反绑着,贴身衬衫被撕破,遭强奸后下半身全裸露着。一想到罪犯杀死了父亲,又在父亲的尸体前从容地奸污、并杀死了妹妹,原田顿时感到肝胆俱裂。 “在这儿哪?” 峰岸进来了。 “嗯。” 原田一动不动地回答。 “终于结束了。” 峰岸在对面坐下来。 “绝没结束,现在才刚刚开始!” “向罪犯复仇?” “是的。不知道父亲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是目击到什么?父亲只不过是个汽车司机,历来又都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却遭到连美军在内的某个组织的残酷杀害。这倒也罢了,对于男人说来,生活中总会遇到一些纠葛,麻烦是不可谈免的。但是,罪犯竟又奸污了妹妹,并杀害了她……” 原田说不下去了。 “不仅是你,季美对于我说来,也是世上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我明知在缉查中渗入个人感情不好,但我仍要将这一案件当作自己的事情对待。这是对我的挑战啊!” 峰岸也如同原田一样,将视线转向了庭院。夏日的阳光耀眼刺目,季美那惨遭杀害的尸体好象正躺在阳光之下。 “你无法查明这一案件……” 原田突然冒出这句话。 “无法查明,为什么?” “即使知道野麦凉子被美军绑架,但警察无权搜查美军驻地。怎么办?” “千真万确。但若与美军有关,办法总还是会有的。” 峰岸尴尬地说。 野麦凉子的足迹消失在原田家门口,得到目击者报告是美军救了她。所以,已正式照会驻日美军司令部,拜托他们代为搜查。得到的正式答复说:倘若发现当事者,定当引渡。 为进一步确定与美军有关,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他们聘请了科学检查所前来协助,对在野麦凉子面前急刹车的轮胎痕迹也做了分析,然而没有结果,因为痕迹不明显。 谁还见过野麦凉子呢?搜查课正在赶印数千张她的照片,预计明天以内可在全城张贴。野麦凉子没有去找过关东附近的任何一位医生。 难道负伤是伪装的吗? 野麦凉子是同案犯——在搜查本部,持这种观点的人越来越多。根据血迹化验血型,全部是A型,与野麦凉子的一致。并且,又对血点飞溅的情况进行了分析——受伤者若是步行,血点就会朝着前进的方向呈椭圆形稍带尖状I若是跑步,那种特征就更明显,呈感叹号甚至时针形状,若是血点滴到墙壁或床等斜面上,随着倾角的缩小,其形状也相应变得细长;血点下落的高度也能说明问题,在足、腰、肩等部位,若是等量地滴下,其形状也殊异。根据野麦凉子的血迹分析,可以推测血是从上半身滴下的。大致可以确定,是上半身受伤,边流血边奔跑。当然,这并不能断言野麦凉子就不是同伙。 可是,峰岸有如下理由否定野麦凉子是同案犯: 第一,峰岸多次见过野麦凉子,她虽然作为实习大夫而比一般的姑娘干练一些,但毕竟是个娇柔的女子,不象能行凶的人。再说并没有发现什么一定要致恋人的父亲和妹妹于死地的缘由。也就是说,缺少作案动机。 第二,凶手强奸了季美,野麦凉子若是同伙,那一定会目睹这一全过程。这不合情理。 第三,按照常理,作案者不会故意喧哗而制造目击者。 野麦凉子受枪伤、被美军绑架,这是事实。警视厅正全力以赴寻找野麦凉子。只要找到见过凶手的野麦凉子,案件就容易破获了,反之倘若野麦凉子被害,此案就棘手了。 凶手的指纹没找到,唯一的遗留物就是残存在季美阴道中的精液。根据精液分析血型为O型,但凶手是否就是O型血仍不能肯定。在血液中可以分为分泌型血液和非分泌型血液,要是非分泌型血液,例如即使是A型,在精液中也可能出现O型。这无异于没有证据。 所以,搜查到此已经搁浅,搜查本部里笼罩着一派低沉、阴郁的气氛。然而,在峰岸的身上,只有不屈的斗志。调查与美军有牵连的部分,并非绝对不可能,峰岸在外事警察中有好友,那位好友与日本自卫队调查室和美国中央情报局要员保持着秘密联系。但是,倘若不是美军个别人员的介入,而与整个美军无关,那大概中央情报局也得不到这类情报。峰岸一边依赖外事警察搜集有关情报,一面全力以赴地寻找野麦凉子。 “我自己干!” 原田郑重地宣布。 “还是不干为好吧。你无法去搜查,况且你还在医院上班呢。” “我要辞职!” “辞职?” “对。父亲和妹妹遭到惨杀,恋人被绑架,或许也已被害,我难道还能苟且偷生吗?” “这……” 峰岸点点头,他完全理解此刻原田的心情,悲痛已填满了聪慧的头颅。从儿童时代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说了就执意要做,只要下定决心复仇,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不能改变他那坚强的意志。 “无论怎么说,解开这案件之谜的一个关键,是你父亲去北海道参加友人葬仪之后到何处去了?你父亲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打算出走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畏怯什么呢?你应当有所察觉。” “……” “说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也有权讯问,请不要忘记这点。” 关于原田光政那一段不明行踪,原田完全保持沉默,倔强地沉默。没有听父亲说过要去旅行的事。 “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没有。” 原田摆摆头。 “愚蠢!你沉默吧,只是危险可能更迫近野麦凉子了。细细地权衡一下吧!” “给我回去。”原田冰冷地说,“我自己干。” 没有什么想对警察说,再则也没有什么可说。也许,父亲顿生疑窦的是,他那三位旧友蹊跷地相继死去——武川惠吉死后未隔数日,北海道的北条正夫又死于车祸,正因如此,父亲仅仅见到报纸的报道,就匆忙赶到北海道去了。若是在平常,这么遥远的路程,拍封唁电或送去香奠就足够了,亲自赶去一定是有必要知道死因。随后父亲又挂电话给大阪的关根,正说明他已深感北条之死非同小可,因此才打算与唯一剩下的关根广一商量。可是,就在父亲到达大阪的同时,关根广一也死了。从那以后有几天的时间,父亲去向不明,回家时他已心衰力竭了。他还准备辞去汽车司机的工作,并等义之和季美上班后,做出走的准备,把装有衣物的皮箱藏在汽车中。峰岸的部下发现了皮箱,峰岸便以推测父亲要出走,去银行调查,近2O0万日元的现金已被提走。这些钱在原田家行凶现场消失了。 峰岸委托北海道警方调查有关北条正夫的死因,对方答复说,是事故死亡或是蓄意谋杀,正在调查之中。峰岸仅仅知道这些,至于武川惠吉和关根广一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原田计划待葬仪一结束,便立即着手调查三人的死因。在三人死亡的周围,一定潜藏着一个令父亲感到恐惧的幽灵,若再往前追溯,父亲的沉默不语……包括父亲在内四位旧友的过去,无疑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情。倘若警方出面调查,死者家属可能会因怯懦而不敢吐露真情,况且原田也从未闪现过这种念头,即要依靠警察侦破此案。实在太残忍横暴了,父亲、妹妹、恋人同时惨遭杀害。此刻的原田只有憎恶,他决心用自己的手结束凶手罪恶的生命。 法律确实是正义的,也会严惩凶手,但是无法找到能够消除原田那满腔仇恨的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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