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布里斯刚从瞌睡中醒来时,整间卧室在他看来就像是沐浴在金光之中,就好像他们一直在沙滩外的浅水中游泳一样。
  他嘟囔了些什么,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睡着的时候把脸凑到了马吉特的金色鞣革皮包前。皮包的拉链开着,皮包打开在床上,将一位女性的全部都泄露了出来:一本小红皮笔记本,她在德莱凯尼根餐厅里就是用铅笔在这个本子上写了第一张便条,一本配套的小通讯录,小化妆盒,口红,钱包,一本用作日记的旧练习本,一捆信件,用一个很大的纸夹夹着,两条干净的米黄色比基尼内裤,一件叠得很整齐的针织罩衫现在却皱得不成样子了,一个形状像鸡蛋的老式景泰蓝药丸盒,一大串钥匙,包括那辆L-2玛格纳跑车的钥匙。这些东西是任何一位中产阶级妇女出来度秘密周末时所必备的。他又嘟囔了些什么,转过头去,看见她还在睡着。
  他们的长腿不知怎么的叠在了一起。他们互相躺成直角。从他们几乎还胶合在一起的样子,他知道他们在高潮之后一起跌入梦乡。
  里克韦尔的西尔瓦纳酒。它把血液变成了黏稠的浆糊。你可以感觉到它在你的血管中缓慢地流动着,就好像在你体内,从你自己的血液里面往外按摩,让你通体舒泰。
  他们勉强回到了科尔马的床上。这会是一个更美好的周末。
  “嗯?”她问道,眼睛还闭着。
  “没什么。”他看着她慢慢地醒过来,伸伸胳膊,发现他们还缠在一起,意识到他们几乎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她在他身上蹭了一会儿。“天哪,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但是她没有看着他。
  “几点了?”他问。
  “但是以前在哈佛就从来没这样过。”她又是答非所问。“我们得赶着去上课或者图书馆或者干什么无聊的事情。”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他说。“那时我们还年轻,用不着多睡。现在……”他抚摸着她的那块深色的阴毛。“你戴着表吗?”
  “没有。你呢?”
  “没有。”
  “那就得了。”她扭动着把半个身子蹭到他的身下,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上。“压着我。”
  “会把你压扁了的。”
  “不,我要。别撑着。”
  “这都是老习惯了。”
  “我要感觉你全部的重量。”
  “准备好了吗?”他松开胳膊肘,将身子落在她的身上。
  “对。”她喃喃地说。“对,就这样。你以前是什么,后卫?”
  他立刻撑起身子。“野马布里斯。”他说。
  “真的?”
  “一点小幽默。你从来没听说过野马纳古斯基,是吧?现在,这儿有一个真正的波兰佬后卫。”
  “你真是波兰人吗?”
  “里外都是。”
  “那么你的旗杆是波兰的旗杆了?”
  他突然压了下来。“再来一点儿?”
  “哦呼。我崇拜它。少量的。”
  他从她身上滚下来。“我决定让你活下去。”
  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她仰面躺着的时候,小乳房几乎都看不出来了。“你身体里面有很多的力量。”她说道。“不仅仅是重量。力量。而你却选择了一份有劲没处使的工作。”
  他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瑞士人,你知道,”她这时说道,“是出了名的假装被动。”她偎依在他的身旁,直到他伸出手臂圈住她的肩膀。“我们这个时代产生过不少的怪人。像让·雅各·卢梭这样的梦想家。最后成了妄想狂。有没有谁跟你说过约米尼将军的故事?”
  “没有。”
  “他太瑞士了,让人牙疼。”
  “跟我说说。”
  “约米尼被一家银行当作职员送到巴黎。那是,可能,1790年?1800年?”
  “那我就选1795年。”
  “他在业余时间里研究弗雷德里克大帝的战役。你能想像一个银行职员变成了一个普鲁士军队的权威吗?当然,消息传到了拿破仑那里。他从一个银行职员被晋升为陆军上校,然后被授予男爵头衔。约米尼男爵,对吧?”
  “故事到这儿还不错。”
  “但是这个小人物的突然晋升惹恼了米歇尔·奈伊。”她接着说道。“他公开对这个银行职员男爵表示厌恶,也不管他是个普鲁士军事战术的专家。约米尼觉得自己受到压制,便在1808年开小差跑到圣彼得堡。沙皇封他为将军。你在听我说吗?”
  “有点儿让人无法相信了。”
  “不。让人无法相信的还在后头。拿破仑对约米尼非常气愤。这个你尽可以相信。他怎么办?他把他以前的这位上校邀请回巴黎。约米尼回去就必死无疑。为什么?只有瑞士人能说得清楚。拿破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做法国将军,要么把他当开小差的给枪毙。约米尼选择了将军的指挥棒。”
  “可以相信。”
  “法俄战争爆发了。约米尼领着双方军队的将军衔。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矛盾的,但对瑞士人来说不是。他把自己安排到后方军队中去。”
  “非常可信。”
  “他没有参加1812年的战役,但是在1813年的撤退中,他被指责犯了一个他认为自己没有犯的错误。瑞士人不怕批评,但不能无中生有。他开小差到了俄国人那里。”
  “难以置信。”
  “他们欢呼着迎接他。”她接着说道。“并让他领导俄军追击法国人。谁都会觉得约米尼最适合这项工作,因为他知道法国人的撤退计划。凭着他的军事知识,俄国军队可以把法国军队打得一败涂地。”
  “极其可信。”
  “不。约米尼说透露法国人的计划有失他的身份。这是对拿破仑的背叛。所以俄国人得自己去追法国人,不能找他帮忙。谁都可以想像沙皇肯定对这位瑞士将军不满。”
  “最可信。”
  “拿破仑的军队一被驱逐出去,约米尼却开始了新的事业,做俄国的外交官。他代表俄罗斯帝国政府出席维也纳大会,后来为沙皇创办了沙皇军事学院。在拿破仑的回忆录中,拿破仑特意告诉全世界,他并不认为约米尼的弃职是一种背叛行为。作为瑞士人,他有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后来拿破仑三世召约米尼到巴黎来向他请教技术问题。约米尼死的时候年纪很大了,那时他是春风得意,有各种各样的荣誉和奖励。他两次背叛拿破仑,一次背叛沙皇,死的时候却还是一位十全十美的瑞士绅士。”
  长久的沉默,然后布里斯说道:“你编的。整个故事,还有那个可笑的名字。”他捏了捏她的肩膀。“告诉我是你编的。”
  “瑞士雇佣兵的故事不可信,这我承认。比方说你的沃尔兹将军。”
  “我的沃尔兹将军?”
  “当然不是我的。海恩里希·沃尔兹,负责安德逊韦尔集中营的南方联军少校。因为他太残暴,北方把他枪毙了。”
  “嘿,听着,我们亲热亲热。”
  她跳下床往浴室走去。“我们不能一个周末都躺在这个地方。我们得穿上衣服出去,是不是?”
  “我想是的,好吧。”
  “马特。”她站在门口说道。他翻过身来看着她。高高的个,长长的腿,漂亮的大腿往上收成细细的腰。她的深色头发需要梳理。淡妆大多已经没了。那长长的脖子,高高的颧骨上的红晕。她真漂亮。
  “什么?”
  “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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