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集


白开元 译

自己的和给予的

  明月说:“我的清辉洒向了人间,虽说我身上有些许污斑。”
同一条路

  关门将错误挡在外面,
  真理叹道:“叫我怎样进入圣殿?”
左  右

  不管身躯怎样旋转,
  右手在右边,左手在左边。
恩赐的高傲

  苍苔昂起头说:“池塘,请记录,
   我又赐给你一滴清露”。
忘恩负义

  袅袅的回音讥嘲声源,
  是怕欠声源的债被发现。
中  庸

  “精英”神情坦然与“低贱”同行,
   独往独来的只有“中庸”。
敌对的自豪

  蝙蝠经常大声嚷嚷: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敌人是太阳?”
创  造

  时间说:“我创造了大千世界。”
  钟马上说:“我是你的创造者。”
休  息

  工作和休息,
  恰似眼珠和眼皮。
生  死

  生死一起儿做生活的游戏,
  如同走路,脚触地又抬起。
强者中的强者

  肆虐的飓风挑起大战——
  结局如何?和风徐徐凯旋。
灰  尘

  灰尘,你弄脏了万物洁净的面容,
  这罪咎你能否认?

  树梢说:“我高大,你矮小。”
  “很好,愿此长久。”树根说道,
  “你在高处春风得意,
  我为之自豪的是将你稳稳地举起。”
实  践

  蚂蜂说:“筑个小小的巢。
  蜜蜂呀,你就这样的骄傲。”
  蜜蜂说:“来呀,兄长!
  筑个更小的让我瞧一瞧。”
单方面的核算

  “27,你为何不变成127?
  你一变,口袋鼓鼓的,骨头里适意。”
  27说:“是钱数,在口袋里欢聚,
  可是,先生,这数字若是您的年纪?”
少知与多知

  一头干渴的驴走到池畔,
  “呸!一池黑水。”叱骂着转身离开。
  从此所有的驴都说池水是黑的,
  唯独多知者说池水清澈洁白。
门第差异

  芒果树说:“药西瓜,老弟,
  原始雨林里,我们是平等的,
  人们选择,依照各自的兴趣——
  平等消失,产生了价值差异。”
自私的亲眷

  乞施的褡裢责怪小钱袋:
  “你为何忘却你我属同一血缘?”
  钱袋不悦地回答:“你忘了
  我的一切倒进了你的褡裢?”
宽阔的胸襟

  墙缝里长出一朵花,
  无名无族,纤细瘦小。
  林中的诸花齐声嘲笑,
  太阳升起对他说:“兄弟,你好!”
外表与实质

  “你黑!”听罢讥笑,黑浆果坦然地说:
  “见过我的无不说我黝黑,
  然而外表并不是实质,
  吮吸才知我滋味的甜美。”
批 评 者

  瞎眼硬币弓着背对卢比①说:
  “你不过16安那②,不是5塞格③。”
  卢比答道:“这是我真正的价值,
  而你的身价已不像你宣扬的那么多。”
  --------
  ①印度货币单位。
  ②一卢比等于十六安那。
  ③一塞格等于四安那。

憎恨故园者

  蚯蚓说:“地下土壤的肌肤黧黑。”
  诗人厉声喝斥:“闭上你的嘴!
  你一生享受土壤的甘汁,
  调侃土壤会提高你的地位?”
至  亲

  煤油灯的火苗对泥灯说:
  “叫我哥哥,否则扭断你的颈脖。”
  说话间皓月升上了青空,
  煤油灯央道:“下来呀,大哥!”
平等原则

  乞丐的褡裢叫喊:“喂,钱袋,
  你我兄弟之间只有极小的差别——
  来,互通有无。”钱袋生气道:
  “极小的差别当首先消灭!”
自尊和奉承

  “自尊”空手而归,高高兴兴。
  “奉承”问道:“你得到什么赏赐?”
  “自尊”回答:“在心里,无法展示。”
  “奉承”说.“我捞到的在手里。”
老  少

  “白发竟然比我赢得更大的声望!”
    黑发想着懊丧地叹气。
  白发说:“拿去我的声望,孩子,
    只要你肯给我你迷人的乌黑。”
愿  望

  “芒果,告诉我你的理想。”
  芒果说道:“具有甘蔗质朴的甜蜜。”
  “甘蔗,你有什么心愿?”
  甘蔗回答:“充盈芒果芳香的液汁。”
忙碌的错误

  爬上头顶的一绺发丝晃悠悠地说:
  “手脚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
  手脚笑道:“哦,无错的发丝,
  我们有错是因为终日忙碌。”
惊人之美

  “美好”问道:“哎,至美,
  你住在天上哪座宫宇?”
  “至美”滴泪道:“唉,我呀,
  住在无能的骄傲者枉然的嫉妒里。”
河与沼泽

  沼泽说:“诸河滚滚而来,
  为我撞破了脑袋。”
  食客谄谀道:“您是至高的皇帝,
  诸河前来进贡河水。”
狂  妄

  爆竹咧着嘴说:“诸位,我多么勇敢,嘭叭升空给明星脸上抹了把灰。”
  诗人说道:“明星末被玷污,
  地面上,一撮纸屑已随你回归。”
不合适的嘲笑

  望见一颗星陨落,油灯笑得发颤,
  说:“荣耀之光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
  夜说道:“笑吧,开心地笑吧!
  趁残油几滴还未烧光。”
直接证明

  霹雳说:“我漫步云天的时候,
  我的轰鸣被称为云吼,
  我的光成为闪电的代词,
  轰击头顶,人们才承认,‘这确是霹雳’。”
议论他人

  鼻子说:“耳朵从不闻气味,
  和两只耳环是一个家族。”
  耳朵说:“鼻子从不听人说话,
  睡觉讨厌地打呼噜。”
散文和韵文①

  箭说:“我轻捷,棍棒,你笨拙,
  朝暮伫立,挺胸突肚。
  哼,不要辩解,学做我的工作——
  别再敲头颅,狠狠地束腹!”
  --------
  ①诗人把箭喻为诗,棍棒喻为散文。
信  徒

  车水马龙,人如密林,热闹非凡。
  信徒们下跪,虔诚膜拜。
  路想,“我是神”。车想,“神是我。”
  偶像思忖,“我乃神”。笑熬了命运的主宰。
怀疑的缘故

  人造金刚石自诩:
  “我非常伟大。”
  听罢我产生怀疑,
  “看来你不是真的。”
安全的低下

  从下面的泥潭,
   你往上扔泥浆,
  坐在上面的人
   个个遭殃。
身  份

  “仁慈”和蔼地问:
    “你是谁?缄口不语。”
  眼里流出潮湿的回答:
    “我是由衷的感激。”
枉费心机

  没有毅力
   使自己臻于崇高,
  能将崇高
   贬为渺小?
是  非

  鱼网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再捞稀泥!”
  渔夫叹口气说:
   “从此再也捕不到鱼。”
互  骂

  棍子骂木条:
   “你又瘦又细!”
  木条骂棍子:
   “你胖得出奇!”
差  别

  “宠爱”沮丧地说,
    “我赏物,无人回报。”
  “同情”坦荡地说:
    “我给予,从不索要。”
新  旧

  君主宣布:“我用法律的手段
  创造正义。”正义反驳道:
  “谁曾赋予古朴的我以新生?——
  非正义,才是你的创造!”
贫者的报答

  荒漠说:“你降下充沛的甘霖,
   我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雨云说:“我不需要报答,荒漠,
   只要你长出我赠送的绿色快乐。”
芳  菲

  一缕芳菲落拓不羁,
  花儿摇摇头唤它返回。
  南风说:“游离你它芳香扑鼻,
  你幽禁的,我不承认是芳菲。”
情  怀

  旭日东升,消褪了晨月的风采。
  晨月语气平静地说:
  “我在坠落的海滩等待,
  向喷薄的太阳稽首礼拜。”
谦  辞

  “箴言”说:“每回见到你,‘工作’,
  我为我的抽象而羞惭。”
  “工作”坦诚地说:“深刻的‘箴言’,
    我觉得我很苍白,在你面前。”
承担责任

  “谁来继续尽我的职?”夕阳高声问。
  沉寂的世界如静画一帧。
  一盏泥灯奋然答道:“大神,
  我愿尽力挑起你的责任。”
错  觉

  河的此岸暗自叹息——
  “我相信,一切欢乐都在对岸”
  河的彼岸一声长叹:
  “唉,也许,幸福尽在对岸。”
枉然落泪

  为夕阳西坠
   哭个声硬气咽,
  夕阳不会归来,
   明星黯然失色。
花与果实

  花儿焦急地问:“喂,我的果,
  告诉我也可曾成熟,告诉我!”
  果实回答:“先生,你嚷嚷什么,
  我始终藏在你心窝。”
答  复

  “呵,大海,哪是你的座右铭?”
  大海回答:“无穷的好奇心。”
  “诸山之魁,你为何默默无声?”
  喜马拉雅山答道:“这是我永恒的无语的反
  应。”
自  由

  箭矢暗忖:“飞吧,我有自由,
   只有雕弓爱死守一处。”
  雕弓笑道:“箭啊,你忘了
   你的自由由我管束?”
无效的申斥

  “众人申斥你是无媚之花。”
  木棉花听罢笑着开了腔:
  不管诋毁持续多久,我默默地
  绽放,显示美好的形象。
担  忧

  嫩苞睁开眼睛,环顾大地——
  大地葱绿、清新、秀丽,充满温馨,旋律。
  它恳切央求:“哦,亲爱的,
  只要我活着,你跟我生活在一起。”
贬  褒

  “贬褒”诘问:“品德先生,
  我俩谁是你的至交?”
  “品德”回答:“你俩是朋友也是敌人,
  试图区分只会使脑汁白白地消耗。”
亲  疏

  灰烬说:“火焰是我兄弟。”
  青烟说:“我和火焰是双胞胎。”
  “虽不是一家。”流萤在空中开了言,
  “比起你俩,我与火焰更加亲密。”
原始奥秘

  竹笛说:“我没有丝毫光荣,
   我的声音全仗嘴用气吹。”
  气说:“我缥缈无定,
   素不知笛手姓甚名谁。”
看不见的原因

  夜悄悄降临花枝,
   催开花苞,悄悄踏上归程。
  花儿醒来说:“我属于晨光。”
   “你说错了。”晨光当即纠正。
不  变

  “一”成为众多局面如何?
  现有的众多复归为“一”。
  此时的忧戚全部消除,
  彼时的愉悦皆变为忧戚。
驭  手

  我问命运:“谁在背后把我往前推,
  以残酷的难挡的膂力?”
  命运回答:“你回头看”。我驻足回视,
  是方逝的我把我朝前推。
发现真理

  大地说:白天的艳阳下,
   除了我看不见别的什么,
  夜里当我消隐,虚渺中
   现映宇宙荧荧的轮廓。”
良  辰

  雨日阴郁、迷蒙、暝暗,
   孤独的农夫啊,快走出茅舍!
  沙漠般龟裂的心田已经湿软,
   正是播种的最佳时节。
花  招

  娇柔的丽人对我说:
   “连结你我的温情日久天长。”
  互惠的做爱告一段落,
   清晨她催促:“还不起床!”
自觉的奉献

  英雄慨叹道:“啊,世界!啊,世人!
   不要谋划如何诓骗我的东西,——
  我奉献是出于真心,
   比你们要骗的多一百倍。”
莹澈的真理

  世界严肃地说:“我没有虚伪,
   一切明明白白,苦乐、生死……
  我每天讲真话,
   可你们接受被篡改了的涵义。”
始  末

  终端说:“总有一天万物绝灭,
   肇始啊,那时你的自豪分文不值。”
  肇始心平气和:“兄弟。哪里是终点,
   哪里又衍生开始。”
偷  衣

  “我熟悉人寰。”狡诈的死亡说着
    偷窃生命的衣服,
  偷走一件,天帝的恩惠
    又使另一件进入凡人的房屋。
永  新

  夜吻着日暮的脸说:
  “我是死——你的母亲,不要怕我,
  我给予每个消逝的日子
  一次再生的机会。”
白昼的视野

  白昼为有明眸沾沾自喜,
  入夜扑簌簌落下泪滴,
  对朝阳说:“此时我明白
  我视野广阔全靠你的厚爱。”
永恒真理

  我是一束亮光,
  照耀的时间十分短促。
  我澌灭于顷刻之间,
  可无始无终的幽暗啊,人间你永驻。
同样的归宿

  素馨花说:“我凋落了,星星。”
  星星说:“我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天空的繁星,林中的素馨花,
  挂满夜阑的离别的枝杈。
男 子 汉

  男子汉说:“我是英豪,顶天立地。”
  女子咬咬舌尖:“羞死!羞死!”
  男子汉揶揄:“你们步步受阻。”
  诗人插口说:“所以她们娇柔。”
崇高的辛酸

  骄阳耳闻责备、辛酸地说:
   “做什么才能得到大家的赏识?”
  天帝答道:“离弃太阳系,
   为平民做些平凡的小事。”
接收和赠与

  合拢的手说:“谴责者,
  我的谦逊表现在收纳之时。
  接物双手固然合拢,
  赠与时掬着的手掌里也是满满的。”
死  亡

  哦,死亡,你若是虚幻
  世界毁灭在片刻之间,
  你体态丰腴,人世
  在你怀里摇晃,像个孩子。
人生三部曲

  “长大成人”,稚童寻思,
   “我买下所有的玩具。”
  长大了对游戏不屑一顾,
   梦想聚敛金银宝珠。
  暮年把一切看得淡泊
   人世的游戏场抛在身后。
梦和真理

  梦说:“我享有充分的自由,
  决不尾随法则行走。”
  真理说:“所以你缥缈无踪。”
  梦一听怒气冲冲:
  “你是亘古的铁链捆住的囚徒。”
  真理说:“所以众人冠我以真理的美名。”
雾的怨恨

  雾抱怨说:“我在近处,
    因而你对我轻慢——
  云彩在天空漫游,
    居高临下,神气活现。”
  诗人正色说道:“雾呀,
    你怨恨我毫无道理,
  云彩及时降落雨水,
    你只弥散虚情假意。”
不必要的必要

  碧草、庄稼不长的海呵,
  占据了地球的一大半,
  你没日没夜地狂舞,
  你有何脸面活在人间?
  海争辩道:“假如我
  真像你说的那样一件正事不做,
  是谁从陆地丰满的乳房
  引出甘美的江河?”
铜罐的妙语

  铜罐里的水晃荡着说:
   “喂,无边的海洋,
  瞧你周身黑糊糊的,
   而我透明,闪闪发光。
  凭藉圆小的真实,
   我说话多么清脆!
  你虽是浩瀚的实体,
   却罩着淡青的岑寂。”
情爱与离愁

  情爱叹道:“唉,离愁
   你的本性无从窥观。”
  离愁说:“哦,情爱,
   你虽是高雅的梦幻,
  我仍奉劝你走自由之路,
   割断绵绵的情丝!”
  情爱说:“照你说的那么做,
   我便与你合二为一。
不可变更的

  死亡说:“我需要子嗣。”
   小偷说:“我眼红钱物。”
  命运说:“你们珍爱的
   一切我都爱收贮。”
  中伤者阴毒地说:
   “我伸手夺取你们的名誉。”
  诗人环顾四周问道:
   “谁来分享我的欢愉?”
苦  乐

  斯拉万月铜钱大的雨点
   叭叭打着素馨花叫喊:
  “啊哈,我死在
   谁的死亡的河岸?”
  阵雨哗哗地说道:
   “圣洁的我飘落人世
  一些人欣喜欲狂,
   一些人受到惨痛的打击。”
谦  恭

  青竹篱问道:“哦,竹林,
  爷爷,你为什么低头躬身?
  您看我们昂道挺胸,
  尽管是你的子孙。”
  竹林说:“这是老少之别。
  躬身绝不意味着卑怯。”
两副面孔

  斧子说:“红木,我需要帮助,
  我没有木柄,请赏我一根柯枝。”
  一旦柯枝制成精巧的木柄,
  乞者再无乞施的伤凄。
  树根上接二连三地猛砍,
  可怜的红木倒地咽气。
不同的作用

  芒果树对灌木说:“兄弟,
  你为什么甘愿化为炉灰?
  唉,唉,朋友,你真命苦。”
  灌木神情坦然:“我毫不悲切,
  芒果树,你活着结果累累,
  而我的功绩在焚烧中放射。”
胜  负

  自负的蚂蜂和蜜蜂,
  激烈地争论谁有能耐,
  蚂蜂说:“千百条证据
  证明我蜇人比你厉害。
  蜜蜂一时语塞,急得落泪。
  森林女神悄悄地劝慰:
  “孩子,不必焦恼,
  蜇人你认输,酿蜜你争取夺魁。”
各司其职

  伞发牢骚:“哼,头颅先生,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不公平——
  您悠闲地游逛集市,
  我为您顶烈日,淋暴雨,
  您若是我作何感想,老兄?”
  头颅回答:“理解他的作用,
  他的智慧使田野稻谷飘香,
  保护他是我唯一的责任。”
不全面的消息

  “咳,圆月,”鹧鸪失声哭泣,
  “听学者议论,我感到岌岌可危,
  据说有一天你不再漫步天国,
  宇宙毁灭,你随之湮灭。
  呵,充满玉液的夜的君王,
  果真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圆月说:“走进学者的书斋,
  亲爱的,问清楚你享有的天年。”
智  者

  我是双翼绚丽的蝴蝶,
  骚人墨客对我不理不睬,
  我大惑不解地问蜜蜂:
  “你在诗中不朽凭什么德才?”
  蜜蜂答道:“你确实漂亮,
  但娇美的容颜不宜宣扬。
  我采蜜讴歌的品行
  征服了花和诗人的心。”
乞施与劳作

  耕种,才长庄稼让我收割,
  土地呀,你为何这样吝啬?
  哦,母亲,含笑施舍吧,
  为何非要我下地干得汗如雨下?
  不劳动,给予粮食算得上过错?
  土地微微一笑,说,
  “那样会扩大一些我的知名度,
  但你将丧失你的人格。”
平原和雪山

  广袤的平原愤愤地说:
  “集市上堆满我的粮食,我的水果,
  摩天的雪山不做事情,
  却称王高踞峭岩的御座。
  我委实不明白
  天帝怎么允许不公平存在。”
  雪山说道:“假如我也是平芜,
  从哪儿倾落含福的瀑布?”
海的奥秘

  啊,大海,洪波巨浪装在胸中,
  风起,你跑得自如而轻松;
  融和千百道可怖的闪电,
  你澄蓝的眼睛却令人迷恋。
  请对我昭示你那般轻易地
  做成不可思议的难事的奥秘!
  这时天上乌云在隆隆地自语:
  “我不知海里蕴藏什么奇迹。”
缝叶鸟与孔雀

  缝叶鸟说:“一遇见你,孔雀,
  同情的泪水就涌满我的眼睛。”
  孔雀问:“唔,缝叶鸟先生,
  你为我伤感是何原因?”
  缝叶鸟答道:“你身子太小,
  彩翎太长,极不协调,
  彩翎是你行动的一种妨碍。
  你看我朝夕飞翔,轻盈自在。”
  孔雀说:“不必徒然地辛酸,
  需知荣誉的背后难免有负担。”
书虫的逻辑

  《摩诃婆罗多》①里有条蛆虫,
  封面封底之间啃了个黑洞。
  学者翻开书揿住它的脑袋,
  怒斥道:“你为何恣意破坏!”
  磨砺牙齿填饱你肚皮的
  粮食泥地上比比皆是。”
  书虫说:“您何必大动肝火,
  书里除了黑斑还有什么?
  让我里里外外吃个痛快,
  反正我不懂的都是糟粕。”
  --------
  ①印度史诗。
嫉妒的怀疑

  摇摇尾巴,哈巴狗不能容忍
  尾巴的影子也在镜子里摇动。
  乜视奴仆为主人打扇,
  哈巴狗寻思这是罪愆。
  林木摇曳,水波乍起,
  哈巴狗见状愤怒地狂吠。
  它自信它纵入主人的怀抱,
  天界、人间、地狱立刻晃摇。
  主人的残羹,吱吱地啜吸,
  世上它一条尾巴摇得最得意。
针的心愿

  花匠从早到晚做花环,
  连结花茎,穿针引线。
  针伤心地说:“姐姐,茉莉,
  每日我刺伤许多花枝。
  穿透一缕缕幽香,
  磨破了头,却无补偿。
  天帝脚下我双手合十乞求恩惠:
  让我变成不伤他人的花卉。”
  茉莉叹口气:“你的心愿
  倘若兑现,我也免遭灾难。”
宠妃献计

  宠妃奏道:“陛下,谪妃
  诡计多端,识破不易。
  陛下恩准她迁居牛厩,
  这贱妇竟不知足,
  为了挤喝那头黑牛的奶,
  花言巧语将陛下欺瞒。”
  皇帝大怒:“贱妇生性诡谲,
  如今如何防止她偷窃?”
  宠妇再奏:“唯一的法子,
  望陛下将牛奶赏给臣妄。”
内  讧

  发髻和乱发吵架,
  招来一群人看笑话。
  发髻说:“乱发,你丑陋之极!”
  乱发说:“收起你的老爷架子!”
  发髻说:“秃顶我才高兴。”
  “剃光吧!”乱发怒气冲冲。
  诗人从中劝解:“想想吧,
  你俩是一家,本是一家!
  一头美发如果脱落,
  发髻,你如何吹响胜利的法螺?”
赐予后的贫困

  失水的薄云雨季结束时,
  蜷缩在晴空的一隅。
  满盈的荷塘见此情景,
  嘻嘻哈哈,冷嘲热讽:
  “喂,瘦骨嶙峋的穷汉,
  如今你无家可归,一筹莫展。
  你瞧我荡漾着碧波,
  雍容华贵,无需漂泊。”
  薄云说:“先生,切莫骄傲,
  你的丰盈其实是我的功劳。”
布谷鸟和乌鸦

  春天来临,森林里百花怒放,
  布谷鸟昼夜不停地歌唱。
  乌鸦说:“看来你只会
  谄媚春天,别无专长。”
  布谷鸟停止歌吟,四顾发问:
  “你是何人?来自何方,先生?”
  乌鸦答道:“我乃乌鸦,快人快语。”
  布谷鸟说:“谨向你致意,
  望你说话永远这样直爽。
  至于我,呼唤声调必须悠扬。”
心情矛盾的湿木

  湿木噙着眼泪忧伤地思量:
  树枝燃烧放射何等耀眼的光芒!
  患了妒忌病湿木在昏暗的角落里
  咕哝着:“我何时有放光的机会?”
  “幼稚的湿木,”赤热的木炭说,
  “怕火炼你自受着痴想的折磨。
  我们焚身换取的价值
  怎会飞到你的手里?
  湿木惊呼:“天哪,谁乐意烧死!”
  火红的木炭说:“那等着喂白蚁!”
强者的宽厚

  仙人纳罗特说:“哦,田园女神,
  凡人享用你的粮食,却对你不尊,
  竟然说你是粗硕的土坷垃,
  忘恩负义者嘲笑你邋里邋遢。
  沉下脸来停止供水供粮食,
  让小人尝尝挨饿的滋味。”
  “罪过,罪过,”女神慈眉笑脸地说,
  “你们胡诌对我并无伤害,
  我若发怒,他们个个命归黄土。”
亲  缘

  南瓜今日踌躇满志,
  青竹架是运载它的飞机。
  头晕目眩,也不俯视大地,
  与日月星辰称兄道弟;
  它想象着在飞行,
  脚踩祥云,纵目远空。
  可恼的是茎梗以亲缘
  之绳将它与地球紧紧相连,
  茎梗一断,一刹间
  便飞升辉煌的天国乐园。
  茎梗真断,南瓜登时省悟
  它不属于太阳,属于泥土。
新的生活方式

  有一天水牛冲天怒吼:
  “像马一样,我需要马夫,
  我已改掉牛的习气,
  一天两回为我涮洗!”
  说罢在牛圈里冲撞、
  蹦跶,无休止地折腾。
  天帝说:“我满足你的意愿。”
  命十个马夫站在它两边。
  不到两天水牛哭道:
  “够了,天帝,够了,
  让我摆脱马夫的效劳,
  那种涮洗真叫人吃不消。”
偷懒的危险

  木犁声嘶力竭地哭嚷:
  “铁铧老弟你来自何方?
  打从和你连在一起,
  我脑瓜天天碰得青紫。”
  铁铧说:“那我卸落,
  让你待在屋里舒服快乐。”
  铁铧磨秃。木犁果然
  无事可做,躺着消闲。
  农夫说:“干吗留这废物,
  今日劈碎扔进火炉。”
  木犁大叫:“快来,铁铧老弟、
  比起焚烧我宁可受累。”
权  力

  森林里谁拥有最多的权力?
  一直到中午争论着这个问题。
  素馨花说:“听着,朋友们,
  我以幽香征服整座森林。”
  火焰花摇摇头响亮地说:
  “我威镇八方,单凭红色。”
  玫瑰花微启粉红小口:
  “我的芳姿在林中广为播布。”
  芋头说:“色香可当饭吃?
  每片土壤都溶和我的权力。”
  地下是芋头控制的领域,
  它获胜,以可睹的证据。
水  井

  铜罐开口哐噹哐噹响:
  “水井叔叔,你怎么不是海洋?
  若是海洋,我愉快地潜入深处,
  肚皮喝它个又圆又鼓。”
  水井说:“不错,我是口小井,
  这是我凄凉、沉默的原因。
  可是小子,你不必多虑
  你想下几次就下几次,
  你想汲几罐就汲几罐,
  满足你我照样活在人间。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