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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坚持要用他的样品盒交换她的行李箱,当他们一齐爬上斜坡时,维多利亚才体会到她从来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搬那个行李箱。她时常走这条小径,可是它似乎从来没有那样又陡又长。她猜想是因为怀孕才使她累垮了。她的双臂两腿都好像绑上了千斤重担,所以走起路来很费力,携带重物根本就不必谈了。她应当把行李箱留下来,以后派人来拿,不过这样一来她的父亲更有理由对她感到厌烦。 她应当事先打电话说她回家了,派个人去接她搭的长途巴士。但是她急着尽快离开旧金山,结果变得胆怯,跑去寻找汤姆而没有回家去。她也害怕一听到家人电话中的声音,她可能就崩溃了,而在没有适当准备之前就向家人承认整个龌龊的故事。 如果她能先找到母亲,只对她倾诉,求她去使父亲谅解,那么就好了。她还记得有件事似乎才发生在一个星期以前,那就是她一位朋友的姐姐碧妲很丢人,被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洛杉矶叔叔婶婶家里去过日子。 “她不如死了的好。”亚伯多·艾拉冈这样说过。可是维多利亚的母样因为同情那可怜的女孩与她的家人痛苦,紧紧地拥着维多利亚,好像要挡开这种事落在维多利亚身上的可能性。 即使在当时,维多利亚才不过十岁大,她就想不论碧妲犯了什么罪,她都不应当被赶出家门。她的洋娃娃像她一样,对碧妲的顽劣天性感到好奇。她曾和洋娃娃吐露心事,说她认为她的老爸错了,她的老妈才是对的。等到她将消息凑齐到足以满足她的好奇心时,她的洋娃娃早就收藏到阁楼供她自己的女儿们以后去玩了,而碧妲也嫁给了洛杉矶一位富有的外国郎。碧妲的儿子长得不像她,也不像她老公,不过似乎不再有人在意,至少碧妲的父亲长辈不在意。她的爷爷奶奶还引以为荣地向山谷中的每个人炫耀他们的孙子。 维多利亚安慰自己,像那样的故事都有个快乐的结尾,若是她与保罗能够表现出色得令人信服,那就更加如此,她的父亲也会接受劝说,认为他们是对佳偶。的确,他对于她嫁一个人,而他只知此人名姓以及是个糖果推销员的事实,他仍旧会大发雷霆。他对她差劲的选择只有在保罗“抛弃”她时才能获得证实。山谷里一定会出现关于她的流言。但是至少她的宝宝永远不会被人叫做杂种,而她也可能不必承受她父亲的雷霆之怒。 她侧看了一下保罗,他因为拿两件行李,被压得腰都弯了;不过他们开始一路行来,他没有吭过一声。“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我可以了解。”她说,突然害怕他会改变主意。 “让我解释一下我自己的事吧!”他说,差点被石头绊倒跌上一跤。“自从我是个小孩子以来,我就说话算话。不行的话便去死。等一下,我需要换一口气。”他突然停下来,喘着气,七手八脚地把两件行李放在地上。 “很可怕吗?作战的时候?”她说,她太害羞,不好意思问他真正使她有兴趣的私人问题。 他将双臂伸举过头,活动一下肩头肌肉。然后他说,“打起来之前很可怕。一旦开始射击,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在打起来之前……秘诀是把你的心放在别的事情上。有些家伙会睡觉,有的家伙把自己知道的每首歌唱了又唱……” 他头一侧不再看她,而且沉默下来,好像他正在聆听那些歌声。 她想像他藏在法国或意大利某地的散兵坑里,枪瞄准着看不到的敌人,设法不去注意降临来的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景象。 “你那个时候干什么?”她问道。 “我在脑海中写信给我的老婆。”他弯身系鞋带,抓了一把小石子。“然后……后来……我会把它们写下来。有一次我们困在战壕中像是有三十个钟头……我写了一封长达十五页的信。” 他将手臂拉向后方,像投手丘上的投手一样,投掷小石子,一颗又一颗,向路旁高高的草丛掷去。 “写的都是有关战争的事?” “有关我返家后我喜欢怎么样的生活。十分完好的小屋子,孩子们同狗在院子里奔跑,一项大工程。” 他的描述完全与她心目中的生活相合。它包括她自己想拥有而汤姆最不想要的每样东西。“布尔乔亚的梦想。”他把她为他俩共创前途的想法加上了标签。 他第一次用这种字眼时,她就点点头,好像她了解似的,稍后她还去查字典。这个字眼是法文,意思是中产阶级,因此俗不可耐。汤姆自称是个叛逆人士;他称自己为波西米亚人。她认为她能够改造他。 “你描写你的生活长达十五页?”她问道,心里嫉妒那个女人运气真好能收到那样长的信。 “不对。那只占前面两页。” “其余的十三页呢?” “我就一直谈我是多么的爱她。” 他耸耸肩,好像继续谈下去难为情。她点头鼓励,她的眼光告诉他,她想听他说每件事。 “谈我回家时,多么想抱着她,盯着她看由日出到日落,永永远远。你知道,就是像那样的玩意。它不是诗文,但是——”他耸耸肩。 “对,就是如此,”她打断了他的话,也对他的诚实动心。 “她一定珍惜每个字。” “没错,每个字。”他三言两语。 他的老婆多少使他失望。她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悲痛,而她不知道他的老婆做了什么事而让他烦恼。或者他曾请他老婆把信留下来给他看,她却犯错将它们都丢了。她想知道有关他的事太多太多,不论他是否返乡一如他所描述的那样,或者他是否找到了那个有院子的房子。算她倒楣,她碰到的是汤姆而不是像保罗这样的人。保罗人品好,行为端庄,他想要的东西跟她想要的完全一样。汤姆一个鼓励的眼神便抵得上这一切,而她被迷住了。 汤姆是个鼠辈,也是骗子,发誓说爱她一直到天荒地老,这段爱情还未到九月底便吹了!而所有那些他为她写的鬼诗,例如“月光下给维多利亚”,以及“汝美丽胜过太阳……”她在高中时写的诗也比他写的强。可怜的是她竟然相信他的谎言,把她自己弄得像个白痴。 “你真是好心为我做这种事。”她说,边望着保罗在用力打理他们的行李。 “还有婴儿,我是在为你们两个人效劳。” “那么我们两个人都谢谢你。”她说,首次展开微笑。她念过汤姆所留的信以来还一直不曾笑过。 他回她一笑,她的心花小小一开。她踌躇了一下,不想让他看到她受到他好意的感动。她会轻轻松松爱上一个像保罗一样的男人。但是他已经结婚,而她又怀了孕,此时此刻她别无办法,只有祈祷她的父亲不会看穿他们编织的脆弱骗局。 保罗走到了山顶,发现纳帕谷的心脏地带躺在他的下方,像一块华丽的波斯地毯般展开,他快乐得要叫出来。山丘重重叠叠,受到落日余晖的照射,一片红、一片金。顺着山势的是一望无际、嫩绿的葡萄树,树上果实累累,紫色葡萄饱满欲裂。葡萄园一直延伸到他目光所及的远方,仅仅被一群建筑物遮断了,其中主要的建筑是幢西班牙式的庄园,在它的前方还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橡树。 空气中因为葡萄的芬芳而有着清淡的香味,使他感到如痴如醉。他觉得他好像棲息在天堂的边缘;他无法想像能容许用任何邪恶、不怀好意的字眼来扰乱这个山谷牧歌一般的平静。 他站着不语,沉浸在美景中而心满意足,对四周环境的壮丽叹为观止。他想要把这景致存入记忆,记住世上居然有如此非同寻常的地方。他来自一个平淡无奇、沉闷单调的农村。纳帕景色会引发一位糖果推销员心灵深处的诗情。维多利亚上前到他身边站住。“我们称它为努贝斯(LasNubes),”她轻柔地说,“在西班牙文中,它的意思是云乡。” “真美。”他说,心中有股欲望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她的朱唇吻起来一定十分柔软。她的呼吸像空气,闻起来有浓郁葡萄的芬芳。他叹了口气,深知他永远不能够如愿。 “对。”她悲伤地说,他心中以为她与他有同样的欲望。 紧要关头的魔咒已经破了。此刻应该是突破古堡城墙去捍卫他的公主的名节挺身而战的时候了。在他还是小孩时所读到的几则童话中,坏人通常都是心地不良的继母。维多利亚并没有提起任何继母。可是从她的描述中,她的父亲听起来相当令人恐惧,可以扮演坏国王的角色,他因为女儿吻了青蛙,青蛙并没有变成王子,结果他要砍掉女儿的头。 他转身看着她,心里把她当成他的老婆。贝蒂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他听到她在背诵阿米斯特可笑的句子,模仿他好像是打电话,装模作样的腔调。与你相爱的人离别,四年算是很长了。她变得太多,她几乎不像他留在后方的女孩。他不知道她帮他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他记起了她在他们结婚那天的模样,她穿上特别为在市政厅举行婚礼的新礼服,真是俏丽动人。婚礼后,他们搭乘缆车到唐人街去进午餐,可是贝蒂忙着欣赏把玩崭新的结婚戒指,几乎没有吃上一口她面前放着的杂碎。她也给了他一枚结婚戒指。贝蒂说,摩登的情侣都流行两人都戴结婚戒指举行婚礼。 这提醒他,维多利亚若是要合情合理扮演他的老婆,她可少了点重要东西。运气不错,他正好有件东西可以帮助他们扮演一对佳偶。 “如果我们要使这件事做对……”他说。他打开样品盒,拿出一颗用厚的金箔所做圈子包住的巧克力。“结婚高级糖果。六月左右最好卖。” 他笑一笑,将金箔圈子套在她纤纤的无名指上。她的脸颊羞得泛起一片浅红。他想像他跪了下来,求她嫁给他。他想像她答应他,乐意做他的老婆。他觉得因为极度的浪漫……落日芬芳的空气、美丽的维多利亚公主的缘故而自己已经醉醺醺的。 一声霰弹枪的脆响将他的绮思震得粉碎。挑起了他战斗磨练出来的求生本能。他双手护头找掩护而扑倒地上。 又一声枪响,这次比头一次还要近一点,打破了寂静而引起山鸣谷应。她抬头看见维多利亚仍然站着,完全暴露在那个使用枪弹横扫乡野的狂人枪下。他一跃成了半蹲,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身边最近的葡萄树下躲避。 他伏在她身上,竖起耳朵注意枪弹射来的方向。她奋力挣开身子,而他用指掩唇警告她不要出声。维多利亚杏眼圆睁像两个碟子,映出了她的惊惶。 一片沉寂——他的经验教他不可以信赖的那种鬼里鬼气的沉寂。然后他听到了他一直等待着的声音,一个人沿着小径走,有韵律的脚步声。那个人深信他已经将他的猎物困在一处,而根本不在乎暴露他自己的身形。 保罗左瞄右看,设法安排一条逃亡之途。他们身后是空旷、毫无遮掩的泥路。在他们前方,小径陡斜向下通往葡萄园。脚步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他一双赤手是他唯一的武器,与一个持霰弹枪的人简直不能相抗。如果真的拼起来,他可以迎战射手,而让维多利亚逃生。 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像圈绳子,随时准备攻击。 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双脚,还穿着靴子。霰弹枪枪管指着的地方距离他的脸还不及六寸。 秘诀是拖延时间。 “我们没有武装,不要开枪。”保罗尽量保持冷静,大声地说。 他让自己跪倒,双手高举,非常缓慢而又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以免使追杀他的人吃惊。面对面,他看到一个四十七八岁的男人,深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隆鼻,还有一抹浓密、修剪整剂的胡子。他一手提着霰弹枪,另一只手提着刚射杀的一对雉鸡。 在他能阻止她之前,维多利亚已经爬起来,拍拍她洋装前面的泥土。“哈啰,爸。”她紧张兮兮地叫着。 “维多利亚吗?”那个男人的嘴往下一撇,他的眼由他女儿身上扫到那个手护着头的陌生人身上,有些疑心与不屑。 “这是谁?”他追问着,说起话来语言很重。 她在为两人介绍时声音发抖。“亚伯多·艾拉冈,我的父亲。保罗·沙顿,我的丈夫。” 她的双腿黏在地上,好像是她的谎言重得使他们抬不起来。 保罗放下双臂,伸手同亚伯多握手。“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说。 亚伯多冷冰冰地瞪着保罗,举起枪来瞄准保罗的胸膛。保罗屏住呼吸并且祈祷。维多利亚说过会因家门蒙羞而杀掉她。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把那种威胁看得那般严重。 似乎好几个钟头过去了,实际上则不到一分钟,终于亚伯多放下了枪。他向地上吐口痰,好像是看不起他的新女婿。 然后,动动拇指,他示意他们随他一起回到屋子去。 他们走下山丘,再沿着贯穿葡萄园的小径走,一路上都没说话。维多利亚觉得恐惧似乎像寒冰附体,使她颤抖得很厉害,几乎拿不稳史家糖果样品盒。保罗坚毅地陪在她身边,是她唯一感到的安慰。她不敢对他讲话,甚至不敢看他,因为她害怕她的父亲可能用枪瞄准保罗,像他瞄准雉鸡一样的弹无虚发。 她抓着样品盒紧靠胸前,心里重新回味着当保罗扑到她身上时,保罗的心在她耳边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当时她确信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她的父亲或祖父时常在山里面猎较小的猎物,那几发枪大概是他们射的。但是她觉得保罗愿意为救她而牺牲性命,卷入这一场大戏:身穿鲜明铠甲,像亚瑟王圆桌武士中的高文爵士,拯救苦难中的少女。她在中古文学的课堂中就读过圆桌武士的故事。 无论如何,现在搁在她父亲肩头上的雉鸡,浑身是血,脖子摆来摆去,形象更加生动,已经取代了英国文学中英雄们的形象。她看到雉鸡在她父亲宽背上面左甩右甩,她的胃又开始作怪,愈来愈不舒服。她无法忍受看到它们的惨状,可是她又似乎没法子收回她的目光,只见它们的舌头由它们的嘴中垂下来,真是恶心。她狠狠吞了一口气,设法不看一滴滴的血从它们的伤口流下来,仿佛是有祸事要发生的恶兆。 “玛丽!”亚伯多大吼着,他一刻也不停,迈着大步咚咚地走进房子。 维多利亚绝望地望了保罗一眼。 “不会有事的,”他静静地让她安心。 不过安静不下来,因为亚伯多像旋风一样转过身来,对他挥动着枪管。 “像鬼一样的不会有事!”他咆哮着。“我一定不准有这种事!我要去见主教本人把此事解决!” “我们并不是在教堂结的婚,”维多利亚神经兮兮低声说着。她的话更加激怒了亚伯多。他深陷的眼睛因为盛怒而鼓了起来,有一下子很可怕,他看起来准备赤手空拳扑到两人身上。 “玛丽!”他大吼大叫。他的声音由庄园低矮石头天花板上弹开,造成回音穿过了通往内室的走廊。 “quepasa(什么事)亚伯多?”玛丽·艾拉冈由厨房冲了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试。 她是她女儿年纪较长的翻版,棕眼灵活,举止优雅,俨然是一位养尊处优长大的妇女。她已年届四十二岁,依然风姿绰约,带着一种不必用语言来表达的温暖。 “cueleselproblea(出了什么问题)?”她说。她说话语调平静,似乎对她丈夫发脾气习以为常。然后,她看到了女儿,便伸开双手。“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啜泣着跑进母亲的怀抱。她将头埋在母亲的肩上,在那儿找到了她在壁炉架上发现汤姆信件时刻起便一直渴望得到的安慰。 “问题在这儿!”亚伯多瞪着他的老婆,似乎该责备的人是她。他用霰弹枪指着保罗,保罗小心翼翼地将枪管推着朝地。 “你就是这样教育长大的吗?”亚伯多对着维多利亚大吼。 “辜负你的父母?” 维多利亚紧抓着她的母亲,好像一个躲在母亲裙子后面的小女孩。“我没有辜负任何人,”她胆怯地为自己辩护。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玛丽追问着亚伯多。她轻轻地把女儿推开,端详女儿的脸。维多利亚再度流泪,俯伏到她母亲的肩头。 “那外国郎!我在说那个外国郎!” 维多利亚听到她父亲用言语在贬抑她介绍是她丈夫的那个人,便畏畏缩缩。对,保罗是个美国人,但是她也是,只有像她父亲那样思想封闭的人,才会认为保罗缺乏墨西哥贵族血统等于是犯了刑案。“他名叫保罗,爸!”她大胆地说。 亚伯多还没有机会回应,桂黛·艾拉冈已进入大厅,要查查这一场骚动的原因。 “Hijita,linda(小可爱)!”她喊着,她看到可爱的孙女真是喜不自胜。 “Abuelita(奶奶)!”维多利亚拥抱着祖母。她已经七十三岁了,是一家之主,血统纯正的墨裔印第安人,可以追溯她的系谱到四千年前。 维多利亚还没有来得及介绍保罗,她的父亲已经开始为她的行为教训她的母亲玛丽。“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待在这里,家里面,而不应该单独在那个城里做些上帝才知道的事!”他大发雷霆。 这句话是句耳熟能详的老话,家人在维多利亚绝食得到亚伯多允许去读大学之前,大家都时常听到。玛丽与桂黛交换了一下迷惑的眼光。她们以为这个问题老掉牙了。那么现在为什么要在一个来家作客的陌生人面前提出来呢?“我在那儿上学!我做的就是这件事!”维多利亚哭着,并且因为知道她已经违反了父亲的训诫,感到羞愧。她扣着手放在小腹上,无意识地保护着尚未出生的婴儿,免得被亚伯多的愤怒伤到。他已经走得太靠近快要知道真相了。她还没有准备妥当要承认她已经怀孕了。 “有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玛丽有些焦急重复问了一句。 “你的女儿已经结婚了!”亚伯多的语调中混合着恐怖与责备。他预期过最坏的事,而维多利亚完成的比他直接预言的还要过火。一定得有人负责,而两个最好的候选人——他的老婆与母亲——正好站在他面前。 玛丽受到太大震惊说不出话来,但是桂黛立刻填补上空档。“Felicidades,guerida(新婚快乐,心肝)!”她说,并且全心全意地吻维多利亚的脸颊,向她道喜。 “老妈!”亚伯多粗声粗气地反对他母亲反应得过于热心。 愤怒。爱。痛恨。恐惧。欢乐。 艾拉冈家的几个成员,把带着情感的箭矢很快地、满用力地对他们彼此乱射,弄得保罗目不暇接,几乎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被人抛进了感情的密林浓雾之中,似乎与他在场无关却又有关。 他一直保持沉默,认定这吵吵闹闹纯粹是件家务事,尽管不论怎么说,他总算是维多利亚的丈夫。或许他们正在等待他为她仗义执言。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在他们当中格格不入。他是个闯入者,甚至当他们忍受英语,他也不会说他们的言语。 他还在设法决定自己应当扮演何等角色时,一位年纪大的人逛进了屋子。这人看起来也有七十多岁,满头白发,身体强壮,穿着工作服与沾泥的靴子,好像他是由葡萄园来的。“爷爷!”维多利亚向他跑去,拥抱在一起。“请你叫他不要讲啦!” 维多利亚的祖父对着桂黛把他的扫帚眉一扬,她耸耸肩。 她差不多与他一样都教人神秘难测。 亚伯多先瞪他的老婆,然后轮流瞪他母亲与父亲。“对极了,哄哄她!你们这一帮子人!”他气得脱口而出。“可是我现在告诉你们,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码子事就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他举起右手像是发誓,然后高声说,“我当着上帝的面起誓!” “亚伯多!”他的老婆大喊,她也被他的怒气吓住了。 维多利亚的自制像摇摇晃晃的堤防,一股几乎压抑不住的眼泪终于破堤而出,她尖叫着,“你太不公平!”接着她冲出房间,甚至没有掉头看保罗一眼。玛丽与桂黛也匆匆跟在她后面赶出去,只剩下保罗与维多利亚的父亲与祖父共处一室。 亚伯多怒视着佩卓大爷。“怪我?”他怒气冲冲。“我不公平?我回到家来告诉我的家人,说我有辱他们的信任?”他用手指戳着胸口,一一数他自己的优点。“我是那个回到家来当他们的面强调我娶了这个……这个……的人。” 他转过身怒视着保罗。“你干些什么事?” 保罗立刻决定,使亚伯多相信他就是维多利亚老公这个瞒天大谎的唯一办法,便是说出其他一切事情的真相。他举起他的史家糖果样品盒。“巧克力,”他说。“我推销巧克力。” 亚伯多凝视着他,好像他已经是个定了罪的杀人犯。“不对,”亚伯多说,听起来像是受到了打击。 被亚伯多的反应弄糊涂了,保罗点点头。没错,他是推销巧克力的。为了证明所说,他打开样品盒,让亚伯多看到排得整整齐齐、一颗颗包好的巧克力。 亚伯多不信地摇摇头。“你是一家之主,”他咆哮着。“说话呀。” 保罗准备着应付天大祸事,而威风凛凛的佩卓大爷静而有威,浑身散发着力量与庄严,走了过来检视那盒巧克力。接下来他坚定的眼光离开了巧克力,与保罗不知所措的目光相接。他伸出了左手说,“我叫做佩卓·艾拉冈。欢迎来到寒舍。” 佩卓大爷表现出来的支持,一时之间使保罗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本来以为别人对他的意图与前途会有更多的叫嚣、指责,以及军中那种盘问。他深为感激佩卓大爷的好意,因为他希望在维多利亚仍将与她的父亲一战的时候,佩卓大爷在这战役中充当她的盟友。 “谢谢您,”他说,并且抓紧了佩卓大爷已经结茧而很肌肉的手。 “我可不可以?”佩卓大爷指着那盒巧克力。 “啊,当然当然,”他说,再度一惊。“请便。” 佩卓大爷边仔细打量样品盒,边高兴地微笑着。他走上前去挑选,迟迟疑疑,先选了第二颗巧克力,结果又改变了主意,最后终于挑了盒中一颗包装得最俗丽的、裹着樱桃心的深色巧克力。他很快地拆开包装纸,把糖丢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品尝其中美味。 保罗不知道该怎样表现。当然,他松了一口气,但是也被佩卓大爷不理会他的儿子的愤怒弄糊涂了。 在另一方面,亚伯多十分清楚他对佩卓大爷大大方方接纳他女儿带回家中的陌生人,他亚伯多本人有何感受。他不想与保罗或他的鬼巧克力,或他的父亲好客的表现,扯上任何关系。他的女儿已经辜负了他,他的母亲与老婆已经顶撞过他。而他的父亲羞辱了他。他被气得无法以言语形容,而怒冲冲地走出屋子,并砰地将门关上,只留下保罗与佩卓大爷俩自行热络热络。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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