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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50多年以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在西西里确立其惨无人道的传统。在那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为了跟一敌对家族争夺一片森林,展开了20年的搏斗。那敌对家族的族长唐·佩特拉·福伦扎,苦苦奋斗了85年,患了中风,正气息奄奄。医生预言,他一周内即将毙命,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一个人闯进病人的卧房,将他一刀刺死,并大叫:这老家伙不配安静地死去。 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经常讲述这个老掉牙的凶杀故事,借以表明旧有的方式何等愚蠢,并且指出:不加选择的行凶只是自我炫耀。行凶本是一个宝贵的武器,不可随意滥用,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抱有重要的目的。 而且他还确有证据,因为正是由于太凶残的缘故,才导致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西西里的覆灭。墨索里尼和他的法西斯分子在意大利取得无限权力之后,就深知要铲除黑手党。他采取的办法,一是临时取消了应有的法律程序;二是使用了不可抗拒的武装力量。黑手党被摧毁,数千名无辜的人们也作了牺牲品,跟他们一起入狱或流放。 唯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敢于用武力抗拒法西斯法令。他们杀害法西斯地方长官,袭击法西斯警卫队。最令法西斯分子恼怒的是,他们趁墨索里尼在巴勒莫演讲时,偷走了他那从英国进口的、被他视若珍宝的常礼帽和雨伞。正是这种农夫式的打趣和羞辱,使墨索里尼在西西里成了人们的笑柄,最后也导致了这个家族的毁灭。该省聚集了大批的武装部队。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500人被当场杀死,另有500人被发配到地中海用作流放地的荒岛上。只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核心人物幸免于难,他们把年轻的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送到了美国。在这里,唐·多米尼科证明了血统的重要性,建立了自己的帝国,他所展示的狡黠和远见,远远超过了他在西西里的祖宗。但他始终牢记,没有法纪的国家是最可怕的敌人。所以,他喜欢美国。 他很早就听说了美国司法的著名格言:宁让100个有罪的人逍遥法外,不让一个无辜的人误受惩罚。他几乎让这美妙的思想惊呆了,后来就变成了一个热烈的爱国者。美国是他的祖国。他永远不想离开美国。 在这一思想的激励下,唐·多米尼科在美国建立了克莱里库齐奥帝国,比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西西里建立的帝国更加坚固。他以大笔大笔的现金作礼品,巩固了他同所有政法机构的友情。他并非只依赖一两个收入渠道,而是发扬美国工商企业的优良传统,从事多种经营。其中有建筑业、废物处理业、各种形式的运输业,不过,大量的现金还是来自赌博,他喜爱这一行,相比之下,毒品生意虽然利润极高,但他对此存有戒心。因此,近些年来,他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只介入赌博业务。其他各业仅仅给家族带来5%的收入。 于是,经过25年的经营,唐终于梦想成真,计划得以实现。赌博如今体面化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日趋合法。抽彩活动勃然而兴,州政府借此向公民诈取钱财。兑奖要延续20多年,结果等于州政府根本不出钱,只付欠款的利息,而利息还要收税。真是笑话。唐·多米尼科了解内中底细,因为他家就有一个经营公司,为几个州办理抽奖活动,收益甚丰。 不过,唐盼望体育赌博在全美国变得合法的那一天,可今天只有在内华达州是合法的。他从非法赌博所得的收入得知了这一点,超级杯橄榄球决赛,如果可以合法赌输赢的话,仅仅一天就能盈利达10亿美元。世界职业棒球联赛的七场决赛,也能获得同样的利润。大学橄榄球、冰球、篮球,都是丰富的财源。这样一来,就能对体育竞赛进行难以捉摸而又引人入胜的摸彩,成为合法的大财源。唐知道他活不到这光辉灿烂的日子,但是对于他的孩子们来说,世界将是多么美妙。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将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子相媲美。他们将成为艺术赞助人、政府顾问与首脑,一个个名垂青史。金灿灿的斗篷能遮掩其本来的面目。他的后代、随从和挚友,将永远安然无恙。当然,唐把文明社会,把整个世界视为一棵大树,从大树上落下果实,解决人类的衣食住行。但是,在这棵大树的根底,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这条永生的巨蟒,从取之不竭的源泉吸取养分。 如果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是美国众多黑手党家族的大教堂,那末,其族长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就是教皇,人们不仅敬佩他的智慧,而且敬佩他的力量。 唐·多米尼科为家族规定了严格的道德信条,他也因此而受到人们的尊崇。每个男人,每个女人,每个儿童,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要对自己的行为完全负责。人要看行动,说话不过是放屁。他蔑视一切社会科学,一切心理学。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现世有罪接受惩罚,来世受到宽恕。每一笔债都要偿还,他对现世有着严格的判断。 先说说他的忠诚。他首先忠于自己的亲骨肉,其次是上帝(他家里不是设有小教堂吗?),第三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下属的臣民。 至于社会和政府,虽说他是个爱国者,却从未受到均等的待遇。唐·多米尼科出生于西西里,那里的社会和政府是民众的敌人。他的自由意志观是很明确的。你可以甘愿做奴隶,不讲体面、不抱希望地赚钱糊口,你也可以做一个可尊的人,而去谋求生计。你的家族就是你的社会,你的上帝就是你的惩罚者,你的追随者为你保镖。对于天下的人,你负有一个职责:他们必须有饭吃,必须受到世人的尊重.还必须免受他人的惩罚。 唐建立自己的家族,不是为了他的子孙后代有朝一日退化成无可奈何的芸芸众生。他建立权势,并且不停地扩充权势,就是想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永保已有的名声和财富。人生在世,除了赚钱糊口,来世拜见大度包容的神明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至于他的同胞,以及那有缺陷的社会结构,让他们统统葬身大海吧。 唐·多米尼科把他的家族推上了权势的巅峰。他是凭借博尔吉亚般的残忍①,马基雅弗利式的狡猾②,以及扎扎实实的美国商业知识,而取得这一成就的。不过,首要的一点,还是凭借族长对下人的爱心。美德得到报偿,损伤受到报复。生活有了保障。 ① 博尔吉亚:指定居意大利的西班牙博尔吉亚家族,在15至16世纪出过两个教皇和许多政治及宗教领袖。 ② 马基雅弗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主张君主专制和意大利的统一,认为为达到政治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最终,正如唐计划的那样,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登上了权势的巅峰,也就不再直接参与通常的犯罪活动,除非情况极端紧迫。别的黑手党家族主要作为执行头领,或者叫老板,他们一遇到麻烦,就跑去恭恭敬敬地向克莱里库奥家族求援,在意大利语中,“头领”和“老板”这两个字眼是押韵的,但是在意大利方言中,“老板”是指连芥末小事都干不好的人。唐·多米尼科本来就很聪敏,加上这聪敏又受到“头领”们不断求援的激发,于是“头领”这个字眼就改成了“老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帮助他们和解,搭救他们出狱,窝藏他们在欧洲的非法所得,妥善安排他们把毒品偷运到美国,左右联邦和各州法官以及政府管理人员。市政当局的工作一般就不需要求助于他们了。如果一个地方老板都不能左右他所在的城市,那他就不配做老板。 唐·多米尼科的长子乔治颇有经济管理天赋,这就进一步巩固了家族的权势。他像一个神奇的洗衣妇,洗涤了现代文明喷吐出来的大量黑钱。乔治总是劝阻父亲不要太残忍。最重要的是,乔治竭力使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不要搞得太惹人注目。因此,即便在当局看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像一种不明飞行物出现在世上。有人偶尔目睹了什么轶事,有人散布流言蜚语,有人讲述恐怖和行善故事。联邦调查局和警察局都有记录在案,但是报纸上却没有报道,即使那些专爱颂扬其他黑手党家族业绩的出版物,也不登载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消息,而其他那些黑手党家族由于粗心和自负的缘故,都遭遇了不幸。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可不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乔治的两个弟弟文森特和佩蒂虽说不及乔治聪明,但却几乎像唐一样凶狠。他们有一帮执法杀手,住在一直是意大利人地盘的布朗克斯聚居区。这个聚居区包括40个方形街区,可以用来拍摄一部古代意大利的电影。这里没有蓄须的哈西德派犹太人,没有黑人、亚洲人、波希米亚人,也没有这些人经营的工商企业。这里没有一家中国餐馆。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拥有或掌握着本区的所有不动产。当然,这些意大利家族的后裔中,有的人留着长发,成为弹吉他的叛逆者,不过这些青少年都被送到加利福尼亚的亲戚那里。每年都有一些严格挑选的西西里新移民来充实这里的人口。布朗克斯聚居区四周都是些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地区,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犯罪活动。 皮皮·德利纳从布朗克斯聚居区“统领”升为拉斯维加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辖区的“老板”。但他仍然接受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直接领导,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依然需要他的特殊才干。 皮皮具备一个称职者的基本素质。他很早就踏上了人生的旅途。17岁时就开了“杀戒”,而此举尤为令人生畏的是,他是用铁链将人绞死的。在美国,年轻人既天真又自负,不屑于处绞刑。另外,皮皮身体十分强壮,人高马大,看上去着实吓人。当然,他对火器和炸药十分在行。除此之外,他因为热爱生活,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人。他为人和蔼可亲,男人跟他无拘无束,女人则很欣赏他献殷勤的方式,真是既带有西西里的乡巴佬气息,又具备美国电影的特色。他虽然工作十分认真,但又觉得人要尽情地享乐。 他确实有些小小的弱点,他能畅饮,嗜好赌博,酷爱女人。他并不像唐所希望的那样残忍,也许因为皮皮太喜欢与他人交往了。不过,不知为什么,他这些弱点反倒使他成为一支更具威力的枪杆子。他利用这些恶习排除了体内的毒汁,而不是让毒汁侵蚀驱体。 他是唐的外甥,这当然有益于他的前程。他具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因此,在他破坏了家族的传统时,这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人生在世,谁也不可能不犯错误。皮皮·德利纳如今28岁,为了爱情结了婚,而错上加错的是,他选择的女人根本不适宜作一个称职人员的妻子。 她名叫娜琳·吉苏普,在拉斯维加斯华厦大酒店做舞蹈演员。皮皮总是自豪地指出,她并不是个在前排光屁股露乳房的舞女,而是个舞蹈演员。照拉斯维加斯的标准来看,娜琳还是个知识分子。她喜欢读书,关心政治,由于她扎根于加利福尼亚萨克拉门托享有特权的白人文化,因此价值观念比较陈旧。 他们两人截然相反。皮皮对知识不感兴趣,他很少读书、听音乐、看戏看电影。皮皮长着一张牛脸,娜琳却是一副花容月貌。皮皮性格外向,充满魅力,然而颇为危险。娜琳性格娴雅,跟她一起跳舞的姑娘们虽然闲着没事经常吵架,但却没有一个人找过她的茬。 皮皮和娜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爱跳舞。因为皮皮·德利纳身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令人恐惧的“铁榔头”,一步入舞池,可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低能高手。这是他看不懂的诗,中世纪的骑士风度,性吸引带来的温柔和高雅,只有在这时,他才倾心于一项他搞不懂的事情。 对于娜琳·吉苏普来说,她可以窥视他灵魂的深处。他们一起跳几个小时舞,然后再做爱,这就使得做爱变得虚无缥缈,成为两个志趣相投的心灵的真正沟通。他们在她房里单独跳舞,或是在拉斯维加斯大酒店的舞厅里跳舞时,皮皮总要跟她喋喋不休。 他是个讲故事的能手,能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他以饶有风趣、讨人欢心的方式,表示对她的倾慕之情。他是一个阳刚气十足的男子汉,却要服服贴贴地拜倒在她脚下,对她洗耳恭听。她说起读书、看戏,说起黑人的权利、南非的解放,说起民主国家有义务提高被压迫者的地位,有义务为第三世界可怜的穷人提供食品,这时,皮皮听得很带劲,也感到很骄傲。他觉得这些思想很新奇,心里激动不已。 他们在性生活上鱼水相欢,在其他方面的差异导致互相吸引,这是很有助益的。皮皮看清了娜琳的真相,而娜琳却没有看透皮皮的本质,这对他们的爱情生活是有好处的。娜琳看到的是一个爱慕她的人,给她许许多多的礼物,听她讲述她的梦想。 他们相逢一周后便结婚了。娜琳只有18岁,人还很天真。皮皮28岁,真正陷入了情网。他也接受了旧观念的教育,当然双方天差地远,不过两人都想有个家。娜琳已经成了孤儿,皮皮不愿意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来分享他新得到的狂喜。况且他也知道,他们不会赞成这件事。不妨来个先斩后奏,然后再逐步解决问题。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座教堂里举行了婚礼。 不过,这是他的又一个失算。唐·克莱里库齐奥赞成皮皮结婚。正如他常说的:“人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赚钱维生。”但是,如果他没有妻子儿女,那赚钱又有什么用?惹唐生气的是,这事事先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婚礼没有作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喜事加以欢庆。皮皮毕竟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统。 唐气冲冲地说:“他们可以尽情地跳舞,跳死了才好。”不过,他还是给他们赠送了丰厚的结婚礼物。一座房屋的房契,一家当时能带来一年10万美元高额收入的收款机构,这可是一次晋升。皮皮·德利纳将作为西部与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关系密切的一位老板,继续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劳。但是,他要被逐出布朗克斯聚居区,因为他那位异己的妻子无法跟忠心耿耿的人和睦相处。对于他们来说,她形同陌路人,犹如被驱逐的穆斯林、黑人、哈西德犹太人、亚洲人一样。因此,实质上,虽然皮皮仍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榔头,虽然他还是当地的头领,但他在夸格的大宅里却失去了一部分势力。 那个小小的世俗婚礼的男傧相,是华厦大酒店的业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事后,他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宴会,新郎新娘跳了个通宵。以后的岁月里,格罗内韦尔特与皮皮·德利纳建立了亲密无间、忠贞不渝的友情。 这场婚姻持续的时间,足以为他们生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取名克罗西费克西奥,但总是叫成克罗斯,到了10岁,长得酷似他母亲,优雅的身体,几乎有些女人气的漂亮面孔。然而,他有着他父亲的强健体魄和非凡的协调性。小的名叫克劳迪娅,眼下9岁,长得酷似他父亲,粗粝的五官,只是由于少女的天真娇艳,才没变成个丑小鸭,然而她不具备父亲的天赋。不过,她具有母亲爱读书、爱看戏、爱听音乐的特点,还具有母亲的温柔性情。所以很自然,克罗斯跟皮皮亲近,克劳迪虹则跟母亲娜琳更亲些。 德利纳家破裂前的11年中,一切还都很正常。皮皮成了拉斯维加斯的老板,华厦大酒店的收款人,并且依然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榔头。他有钱了,日子过得挺充裕,不过照唐的说法,不是很阔绰。他饮酒、赌博、跟妻子跳舞、陪孩子玩耍,为他们进入成年做好准备。 皮皮从自己的艰危生涯中学会了要有远见。这是他获得成功的一个原因。他把克罗斯从小看到大。他要让这个未来的男子汉成为他的同盟军。或者说,他至少想让一个人跟他亲密无间,他可以完全信赖。 于是,他着手培养克罗斯,教他赌博的种种诀窍,带他跟格罗内韦尔特一道吃饭,让他聆听以种种方法在赌场搞鬼的故事。格罗内韦尔特开头总是这样说:“每天夜里,都有数百万人睡不着觉,盘算着如何在我的赌场搞鬼。” 皮皮带着克罗斯去打猎,教他给野物剥皮开膛,让他熟悉血的气味,眼看着鲜血染红自己的双手。他叫克罗斯去上拳击课,好让他吃吃苦头,教他如何使用和保护枪支,但却不肯教他用铁环绞死人,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嗜好,在如今这个时代不是很有用处。再说,他也无法向孩子的母亲说明这样一种绞具。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的山间有一座好大的猎屋,皮皮用来供家人度假。他带上孩子出去狩猎,娜琳则待在暖和和的屋里看书。狩猎时,克罗斯能轻而易举地打死狼,打死鹿,甚至打死几只山狮和山熊,表明克罗斯很有能耐,对枪支很有悟性,用起来总是小心翼翼,遇到危险时总是镇定自若,打开血淋淋、脏兮兮的内脏时从不畏缩。剖解腿和脑袋也好,清理五脏六腑也好,他从不感到恶心。 克劳迪娅却没有这样的优点。她一听到枪声就害怕,一给鹿剥皮就呕吐。出去打了几次猎之后,她再也不肯离开猎屋,总跟母亲待在一起,或是看书,或是沿着附近的小溪散步。她甚至不肯钓鱼,不忍心把坚硬的铁钩插进蚯蚓柔软的肚子里。 皮皮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他教导孩子要掌握基本的行为准则。受到冒犯不要怒形于色,不要向人讲述自己,要用行动赢得众人的尊重,而不是凭借语言。尊重你自家的亲人。赌博只是消遣,不是营生的手段。爱你的父亲、母亲和妹妹,但是当心不要爱你妻子以外的其他女人。妻子是为你生孩子的女人。你一旦有了妻小,就得舍命养活他们。 克罗斯是个聪明学生,做父亲的很喜爱他。他很高兴克罗斯长得酷似他母亲,具有她那样的魅力,简直是她的翻版,只是缺乏聪明才智,正是这聪明才智,如今正在毁坏这门婚姻。 唐梦想年轻的一代都会进入合法社会,皮皮从不相信这样的梦想,他甚至不相信这是最好的行动方针。他承认老人是个天才,但这只是伟大的唐天真浪漫的一面。归根结底,做父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起干,学自己的样子。亲人终归是亲人,这是一成不变的。 在这一点上,皮皮倒证明自己是对的。尽管唐·克莱里库齐奥早有计划,他自己的外孙丹特却拒不接受他的这一宏伟计划。丹特长成了一个返祖型的人,继承了西西里祖先的衣钵,渴求权力,刚愎自用。他从不惧怕违反社会的法律,上帝的权威。 克罗斯7岁、克劳迪娅6岁的时候,克罗斯由于生性好斗,经常击打克劳迪娅的肚子,甚至当着父亲的面打她。克劳迪娅便大叫救命。皮皮身为父亲,可以以几种方式解决问题。他可以责令克罗斯住手,如果克罗斯不肯罢休,他就抓着衣领把他拎起来,悬在半空中,他经常这样干。他也可以命令克劳迪娅还击。他还可以抓住克罗斯往墙上撞,这样干过一两次。然而有一次,也许因为他刚吃过饭,觉得懒洋洋的,更可能因为他对两个孩子动武时,娜琳总要争辩,于是他便平静地点上一支雪茄烟,对克罗斯说道:“你每打妹妹一次,我就给她一个美元。”克罗斯还继续打妹妹,皮皮就把一张张一美元的钞票赏给克劳迪娅,可把克劳迪娅乐坏了。后来,克罗斯认输不打妹妹了。 皮皮一个劲地给妻子送礼物,不过那都是主子送给奴才的礼物。所谓送礼,其实全是行贿,借以掩饰妻子的奴役地位。贵重的礼物有钻石戒指、毛皮外衣、去欧洲旅行。他给她在萨克拉门托买了一幢度假住宅,因为她讨厌拉斯维加斯。他给她买了一辆本特利轿车,身着司机制服将车子交给了她。就在婚姻结束之前,他还给了她一枚古式戒指,被验明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收藏品。皮皮只限制她一样东西,就是不能使用信用卡。她买东西得从她的家务费用中开支。皮皮从不使用信用卡。 他在其他方面都很大方。娜琳享有充分的人身自由,皮皮不是个爱吃醋的意大利式丈夫。虽然他除了出差从不到国外旅行,但他允许娜琳跟着女友去欧洲,因为她一心就想去看看伦敦的博物馆、巴黎的芭蕾舞、意大利的歌剧。 娜琳有时也在纳闷,皮皮怎么不吃醋,但是长年以来,她已渐渐意识到,在他们的这个圈子里,哪个男人也不敢来勾引她。 对于这场婚事,唐·克莱里库齐奥曾以讥诮的口吻下过评语:“难道他们以为他们能跳一辈子舞?” 到头来,答案是否定的。娜琳不是个出色的舞蹈演员,很难出人头地,她的两条腿长得出奇。她的性情太稳重,不适于作交际女伴。这一切迫使她定下心来结婚。婚后头四年,她觉得很幸福,照料孩子,去内华达大学上课,如饥似渴地读书。 但是,皮皮已经不再热衷于这种状况,不再关心牢骚满腹的黑人的问题,这些人也不会学乖些,连偷东西都要被捉住。至于那些印第安人,不管什么人,都可以把他们投进大海淹死。谈论书籍和音乐,对他完全是对牛弹琴。娜琳要求他不要打孩子,这也令他困惑不解。小孩都是畜牲,你不把他们往墙上摔,怎么能用文明手段让他们守规矩呢?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千万别伤着他们。 于是,他们婚后的第四年,皮皮有了情妇:一个在拉斯维加斯,一个在洛杉矶,一个在纽约。娜琳进行报复,获得了教书文凭。 他们竭力弥合。他们爱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生活得很快乐。娜琳花很多时间陪他们读书、唱歌、跳舞。多亏皮皮脾气好,他们的婚姻还能维持下去。他精力充沛,肉欲旺盛,多少缓解了夫妻间的芥蒂。两个孩子喜爱母亲,敬佩父亲。之所以喜爱母亲,是因为她温柔娴雅,仪容美丽,真挚多情;之所以敬佩父亲,是因为他很强壮。 这两位做父母的,都很会教育子女。两个孩子从母亲那里学到了社交风度,讲礼貌、跳舞以及穿戴打扮。父亲则教他们世道常情,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人身伤害,如何赌博,如何锻炼身体。父亲跟他们动武时,他们从不怨恨他,主要因为他是为了教训他们才这样做的,而且教训起来从不冒火,事后也不记在心上。 克罗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可以驯服。克劳迪娅没有哥哥的胆力,但却有点固执。好在他们家里从未缺过钱。 随着岁月的流逝,娜琳察觉了一些问题。起初都是些区区小事。皮皮教孩子们打扑克,玩21点或金罗美双人牌戏时,总要做些手脚,把他们的零用钱赢个净光,最后再让他们大运亨通,得胜回朝,洋洋得意地进入梦乡。令人奇怪的是,克劳迪娅小时候搞赌博比克罗斯喜爱多了。事后,皮皮会向他们说明他是如何欺骗他们的。娜琳感到很生气,觉得皮皮不仅在捉弄她的人生,还在捉弄两个孩子的人生。皮皮解释说,这是他教育孩子的一项内容。娜琳说这不是教育,而是腐蚀。皮皮说他要让他们准备面对现实生活,娜琳则要让他们准备迎接美好的人生。 皮皮钱包里总是装着太多的现金,无论在做妻子的看来,还是在收税员看来,这都是个令人可疑的情况。的确,皮皮是拥有一个生意兴隆的商号——收款公司,但他们的生活水准也太高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商号是承受不起的。 他们一家去东部度假,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圈圈里活动的时候,娜琳不可能不感受到皮皮所受到的敬重。她发觉人们对他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多次举行秘密的长会。 还有些别的小问题。皮皮每月至少要出一次差。娜琳从不知道他外出的细枝末节,皮皮也从不谈论他出差的事。他有合法执照,可以携带火器,这对于一个以收集大笔资金为职业的人来说,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他十分谨慎。娜琳和孩子从未接触过他的武器,他把子弹锁在不同的盒子里。 随着岁月的推移,皮皮外出的次数增多了,娜琳就有更多的时间陪孩子待在家里。他们两个在性生活上渐渐疏远。而且,由于皮皮在欲望上比较节制,比较体念,两人也就越来越疏远。 时间一久,一个人很难向亲近的人掩饰自己的真实面目。娜琳发现,皮皮是一个完全沉溺于自己欲望的人,虽然他从不对她施暴,但他生性却很粗暴;虽然他故作坦诚,但他却很神秘;虽然他和颜悦色,但他又很危险。 他身上有些小毛病,有时也挺招人喜欢。比如,他喜欢的东西,别人也得喜欢。有一次,他们请一对夫妇去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那对夫妇不大喜欢意大利食品,吃得很少。皮皮察觉后,便吃不下饭了。 有时候,他谈论他在收款公司的工作。拉斯维加斯所有的大酒店差不多都是他的主雇,他向拒不付款的主雇索取拖欠的赌票。他对娜琳坚持说,他从不使用武力,只是一种特殊的规劝。欠债还钱,这是一个道义问题,人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使他感到气愤的是,有钱人并非总能履行自己的义务。医生、律师、公司经理接受大酒店的免费服务,然后就单方面地违背了协议。不过,他们还是好讨帐的。你跑到他们的办公室,扯着嗓门大嚷一番,让他们的主雇和同事都能听得见。你吵吵嚷嚷,决不搞恐吓,称他们为赖帐分子,丧心病狂的赌徒,恶习累累,不讲职业道德。 做小本生意的人尤其难对付,一个个小里小气,连一分钱都不放过。聪明的生意人唰唰写下一张支票,支票被拒付而退回,他便声称出了差错。这是个许多人都爱耍的诡计。自己的账户上本来只有8,000元,却要给你一张1万元的支票。不过,皮皮了解银行的信息,于是他就把那额外的2,000元存在那人的账户上,然后再取出整个1万元。皮皮向娜琳说明这些诀窍时,会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他向娜琳解释说,他的工作中最重要的内容,是劝说赌客不仅要还债,而且要继续赌下去:就连输得精光的赌客也很有用。他有工作,赚到了钱。因此,你只要延缓赌客的债务,劝他即使输光了也可以在你的赌场继续赌下去。什么时候赢了钱再还债。 一天夜里,皮皮对娜琳讲了一个他觉得极为有趣的故事。那天,他在他的收款公司办公室里上班,办公室就设在华厦大酒店一家很小的购物中心里面。这时,他突然听见外面街上响起了枪声。他连忙跑出去,恰好看见两个蒙面人从附近一家珠宝店跑出来。皮皮来不及思索,赶忙拔出手枪,朝两个逃犯射击。他们跳上一辆正在等候的汽车,逃之夭夭。不一会儿,警察赶到,把在场的人逐个盘问一番之后,便把皮皮拘捕了。当然,警察也知道他的枪注了册,但是他这一开火,就犯了“鲁莽危及”罪。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赶到警察局,把他保了出来。 “我他妈的干吗要做傻事呀?”皮皮问,“艾尔弗雷德说我这是出于狩猎家的本能。可我无论如何也搞不明白。我不是在朝强盗开枪吗?我不是在保护公众利益吗?可是他们却把我关起来了,居然把我关起来了。” 然而,稍微透露一点能展示他性情的小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皮皮耍弄的巧妙伎俩,这样一来,娜琳就能窥见他性格的某个方面,而不至于看穿真正的隐秘。娜琳所以最终决定离婚,是由于皮皮·德利纳因为谋杀而被捕…… 丹尼·富伯塔在纽约经营一家旅游公司,这是他在现已灭绝的圣迪奥家族的庇护下,用放高利贷赚来的钱买下的。不过,他赖以维生的经费,绝大部分是靠给拉斯维加斯做运输雇主赚来的。 一个运输雇主与拉斯维加斯的一家酒店签订独家契约,把出来度假的赌客输送到他们的掌心。丹尼·富伯塔每月包租一班波音747喷气式客机,招募大约200名顾客,乘该机飞往华厦大酒店。顾客只要缴纳1,000美元的固定经费,便可以乘飞机从纽约到拉斯维加斯来回免费旅行一次.在飞机上免费供应酒和食品,大酒店免费住宿,免费提供食品饮料。搞这样的输送活动,富伯塔总有长长的候选人名单,他仔仔细细地挑选顾客。他们必须从事高薪工作,虽然不一定非得是合法的工作,他们每天要在赌场起码赌四个小时。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必须在华厦大酒店出纳室开立账户。 富伯塔最大的资产之一,是跟一帮无赖之辈的友情,他们当中有假冒艺术家、银行盗窃犯、毒品贩子、香烟走私贩、服装业中心的诈骗犯,以及在纽约的污秽场所过着花天酒地生活的其他社会败类。这些人是他的主要顾客,然而,他们毕竟过着十分紧张的生活,需要通过度假松弛一下。他们赚到了大量的“黑钱”,尽是现金,就想去赌博。 丹尼·富伯塔每包租一班客机,给华厦大酒店输送200名顾客,就获得2万美元的固定报酬。有时,华厦大酒店的顾客输得很惨,他还能得到一份红利。所有这一切,再加上起初给他的一大笔钱,他每月的收入就颇为可观了。可悲的是,富伯塔也喜欢赌博。渐渐地,他也搞得入不敷出了。 富伯塔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很快便想出一个为自己解除债务的办法。他作为运输雇主,有一项职责就是要为他拉来的顾客向赌场贷款作担保。 富伯塔征募了一帮极其精干的武装强盗。他和他们一道酝酿了一项计划,要从华厦大酒店偷窃80万美元。 富伯塔向这四个人提供了假证件,证明他们是服装业中心的业主,享有很高的信用等级,详情细节都是从他公司的档案里抄来的。基于这些证件,他提议让他们享受20万美元的最高信贷限额。然后,他把他们送上飞机。 “唉,他们都是出来搞野餐的。”格罗内韦尔特后来说道。 在两天的逗留期间,富伯塔及其团伙积欠了巨额的客房用餐服务费,请美丽的歌舞女郎陪他们吃饭,在礼品店里登记买礼品,而这还仅仅是个小零头呢。他们从赌场提取黑色筹码,在借据上签了字。 他们分成两队,一队与骰子对着赌,一队与骰子顺着赌。这样一来,他们充其量失去自己的应得额,或者打成平手。所以,他们从赌场的签名借据中,提出了价值100万美元的筹码,后来又让富伯塔兑换成现金。他们看起来赌得很凶,实际上是在玩“踩水”。他们大吵大闹,一个个把自己想象成演员,央求骰子保佑,输了就绷着脸,赢了就欢呼。一天临了,他们把筹码交给富伯塔,让他兑换成现金,然后再签署借据,从出纳室里提取新的筹码。两天后,这场滑稽戏演完了,这个团伙发了80万美元的财,还欢天喜地地消费了两万美元的美食佳品,不过他们在出纳室里留下了80万元的借据。 丹尼·富伯塔作为策划人,拿到了40万,余下的分给4位武装强盗,他们也十分高兴,特别是富伯塔答应再搞一次。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在大酒店里过两天周末,免费吃喝,还有美丽的姑娘。再加上每人10万美元。这当然比冒着生命危险抢银行好。 就在第二天,格罗内韦尔特戳穿了这一骗局。每日报告表明,即使对于富伯塔招来的顾客来说,借据也嫌高了些。赌桌上投赌的钱,夜赌后余下的金额,与押赌金额比起来,数额都显得过低。格罗内韦尔特叫人送来“天眼”监视器拍下的摄像带。他只看了十来分钟,便恍然大悟,知道那100万美元的借据只是些卷烟纸,几个人用的都是假身份。 他觉得忍无可忍。多少年来,他曾受过无数次的骗,但这一次实在大恼人了。他很喜欢丹尼·富伯塔,此人为华厦大酒店赚了不少钱。他知道富伯塔会怎么说:他也上了假身份证的当,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格罗内韦尔特感到很气愤,赌场的工作人员居然如此昏庸无能。双骰子赌台的管理员应该把作弊的人抓住,摄像员当然应该发现那种交叉赌法。这种把戏并不那么高明。但是,日子好过了,人就变得心慈手软。拉斯维加斯也不例外。他觉得很懊丧,心想非得开除赌台管理员和摄像员不可,至少叫他们回去转轮盘去。不过,有一件事他是回避不了的。他把丹尼·富伯塔这件事移交给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处理。 他先把皮皮·德利纳叫到酒店,让他看了证件和“天眼”胶片。皮皮认识富伯塔,但却不认识另外四个人,所以格罗内韦尔特叫人从缓冲摄像静止画面中拍了几张快照,交给了皮皮。 皮皮摇了摇头,说:“丹尼怎么会觉得他干这事儿能不露馅呢?我还以为他是个精明的骗子呢。” “他是个赌徒,”格罗内韦尔特说,“这些人都认为自己的牌总是赢钱的牌。”他顿了一顿,“丹尼会说服你,让你相信他不知道底细。不过请记住,他得担保那些人拿得出钱来。他会说他是根据他们的身份证做担保的。拉客雇主必须担保顾客身份属实。他必须知底。” 皮皮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别着急,他说服不了我。”两人都笑起来了。丹尼·富伯塔是否有罪,那倒没有关系。他要为他的过失负责。 第二天,皮皮飞住纽约,把此案呈报给夸格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 皮皮驱车穿过一道道警卫把守的大门,沿着在广袤的草地上修筑的长长的道路驶去,周围的墙上装着带刺铁丝网和电子感应器。有个警卫守在大宅门口。而现在还是平安无事的时候。 乔治出来迎接他,领着他穿过大宅,来到后面的花园里。花园里种着西红柿、黄瓜、生菜,甚至还有瓜,菜地四周全栽着大叶无花果树。唐用不着花。 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坐在圆木桌前,提早吃起了午饭。唐虽然年近70,却身强体壮,容光焕发,显然沉浸在充溢着无花果芳香的空气中。他在喂他10岁的外孙丹特吃饭。这个丹待长得倒很漂亮,不过一个跟克罗斯同岁的孩子,却也是挺霸道的。皮皮总想给他一记耳光。唐对外孙百依百顺,给他擦嘴巴,宝贝心肝地叫个不停。文森特和佩蒂看样子有些酸楚。不等孩子吃好饭,让他母亲罗丝·玛丽把他领走,唐是不能会晤皮皮的。终于,唐·克莱里库齐奥喜眉笑眼地瞧着孩子走掉了。随即,他转向皮皮。 “啊,我的铁榔头,”他说,“你觉得富伯塔那个混蛋怎么样?我们给了他饭碗,他却贪起我们的财来了。” 乔治打圆场说:“他要是退赔的话,还仍然可以替我们赚钱。”这是唯一一次有效的求情。 “这笔金额可不少,”唐说,“一定要追回来。皮皮,你看呢?” 皮皮耸了耸肩。“我可以尽力。不过,这些人可不是捞钱以备不时之需。” 文森特讨厌扯淡,便说:“还是看看照片吧。”皮皮拿出照片,文森特和佩蒂仔细察看四个武装强盗。接着,文森特说:“我和佩蒂认识他们。” “很好,”皮皮说,“那你们就能辨认那四个家伙啦。要我如何处置富伯塔呢?” 唐说:“他们竟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把我们看成什么人啦?一伙无可奈何的傻瓜,非得去报警不可?文森特、佩蒂,你们帮帮皮皮。我要把钱追回来,还要惩罚这些恶棍。”大家都明白了。事情由皮皮负责。那五个人要被处死。 唐离开众人,到园子里散步去了。 乔治叹了口气,说:“老爸太凶狠了,跟我们生活的时代不合拍。风险太大,不划算。” “要是让文尼和佩蒂来处置那四个恶棍,倒也没有什么风险。你行吗,文尼?” 文森特说:“乔治,你得跟老爸谈谈。那四个家伙捞不到钱。我们要做个交易。他们出去赚钱,退回赃款,便万事大吉。要是不要命了,那就别还钱。” 文森特是个比较现实的执法杀手。他虽嗜杀成性,但是还不放过比较实在的解决办法。 “好吧,我可以劝说爸爸接受这个意见,”乔治说,“他们仅仅是帮凶。不过,他是不会放过富伯塔的。” “拉客雇主一定要了解这个信息。”皮皮说。 “皮皮表兄,”乔治笑吟吟地说,“你想从这件事里获得多少赏金?” 皮皮讨厌乔治叫他表兄,文森特和佩蒂叫他表兄,是因为喜欢他,可是乔治叫他表兄,是因为不喜欢他。 “处置富伯塔是我的职责,”皮皮说,“你们把收款公司托付给我,我从华厦领取薪水。不过,追回赃款不容易,我应该得到一定的好处费。就像文尼和佩蒂那样,他们可以从几个歹徒身上捞到好处。” “这是公平的,”乔治说,“但是这不像收赌票。你可别想要50%。” “不会,不会,”皮皮说,“只是让我润润嘴。” 众人一听这句西西里的老话,都笑起来了。佩蒂说:“乔治,不要小气,你不是想要诓骗我和文森特吧。”佩蒂现在主管布朗克斯聚居区,是执法杀手的头目,他总在兜售这样的观点:下面的士卒应该得到更多的报酬。他愿意跟手下人分享他的所得。 “你们这些家伙贪心不足。”乔治笑盈盈地说,“不过,我将向老爸建议20%。”皮皮心里有数,这意味着15%或10%。乔治是在故伎重演。 “我们把钱集中起来共用怎么样?”文森特对皮皮说。 这意思是说,不管从谁那里追回多少钱,他们三人一起分享。这本是个友好姿态。向要活下去的人追钱,比向要死的人追钱,事情要好办得多。文森特了解皮皮的价值。 “当然可以,文尼,”皮皮说,“我赞赏这样做。” 他看见唐和丹特离开他们老远,手拉手地在园子边散步。他听见乔治说:“丹特和我父亲如此融洽,岂不令人惊讶吗?我父亲从未对我那么亲切过。他们两个一直在窃窃私语。好啊,老的精明强干,小的步其后尘。” 皮皮看见那孩子仰起脸望着唐。看样子,两人仿佛有一桩可怕的秘密,能让他们主宰天堂和人间似的。后来皮皮觉得,这一幻觉给他染上了恶毒的目光,引起了他的不幸。 多年来,皮皮·德利纳通过缜密筹划而赢得了声名。他不光是个横冲直撞的打手,而且还是个技艺高强的巧匠。为此,他依靠心理策略,帮助他采取行动完成任务。对于丹尼·富伯塔,他要注意三个问题。首先,他得把钱追回来。第二,他得与文森特和佩蒂谨慎合作(这一点比较容易。文森特和佩蒂都极其精干。两天后,他们就捕获了四个歹徒,逼迫他们作了招供,并为赔偿做了安排)。第三,他得杀死丹尼·富伯塔。 事情倒也不难办,皮皮可以出其不意地撞见富伯塔,使出花言巧语,非要让那家伙去东区一家中国餐馆做客。富伯塔知道皮皮是华厦大酒店的收款人,多年来两人出于无奈打过不少交道,不过皮皮在纽约碰见他时,显得十分高兴,富伯塔无法拒绝。 皮皮采取很低的调子。等要了菜以后,他才说:“格罗内韦尔特向我叙说了这次骗局。你知道那几个家伙是做了信誉担保的,你要对此负责任。” 富伯塔发誓说他是无辜的,皮皮咧大嘴巴冲他笑了笑,并且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吧,丹尼,”他说,“格罗内韦尔特有摄像带,你的四个同伙已经作了交代。你倒了大霉了,不过,你要是把钱退回去,我可以保你没事。也许我还能让你继续做拉客生意。” 为了证实他这话,他拿出歹徒的四张照片。“这是你的伙计们,”他说,“眼下,他们正在原原本本地做交代,把脏水全泼在你身上。他们交代了你们是如何分赃的。因此,你只要退出你那40万,就没你的事了。” 富伯塔说:“我当然了解这几个家伙,不过他们都顽固得很,不会交代的。”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在审问呀!”皮皮说。 “哦,该死的,”丹尼说,“我不知道大酒店是他们经营的。” “现在你知道了,”皮皮说,“他们要是追不回钱来,你可要倒大霉了。” “我要退席了。”富伯特说。 “别,别,”皮皮说,“待着别走,北京烤鸭棒极了。哎,这件事情好解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偶尔搞一次欺骗,谁都有这样的事,对吧?你就把钱退回去吧。” “我身无分文。”富伯塔说。 皮皮第一次露出了几分恼怒。“你得给点面子,”皮皮说,“退还10万元,其余的30万元就给借据吧。” 富伯塔嘴里嚼着一只煎饺,心里仔细想了想。“我可以给你们5万。”他说。 “那好,很好,”皮皮说,“你可以采取为酒店送客不取报酬的办法,偿还其余的欠款。公平吧?” “我看可以。”富伯塔说。 “别再担心了,好好用餐。”皮皮说。他往薄煎饼里卷了几片鸭肉,在上面涂了点黑色甜面酱,然后递给了富伯塔。“棒极了,丹尼,”他说,“吃吧,吃完后再办正事。” 他们最后吃过巧克力冰淇淋,就做出安排,让皮皮等下班后,去富伯塔旅游公司提取5万元。皮皮抢过午餐帐单,付了现金。“丹尼,”他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中国餐馆的巧克力冰淇淋里放了好多可可呀?味道最好啦。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美国的头一家中国餐馆搞错了调料,后来的中国餐馆将错就错,如法炮制。好棒。好棒的巧克力冰淇淋。” 不过,丹尼·富伯塔毕竟诓骗了48年,他不可能看不出苗头。他一离开皮皮,就潜入地下,告知对方说,他出去筹集所欠华厦大酒店的款项了。皮皮并不感到惊讶。富伯塔只是采用了惯常的伎俩。他躲起来了,以便能平平安安地讨价还价。这就意味着他没有钱,因此,也就没有什么红利可言,除非文森特和佩蒂那头能收到钱。 皮皮从布朗克斯聚居区叫来几个人,满城搜索。同时发出告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缉拿丹尼·富伯塔。一周过去了,皮皮越来越气恼。他早该知道,他这一索赔,只会引起富伯塔的警觉。富伯塔心里有数,即使他真有5万元,这5万元也不够。 又过了一周,皮皮实在按捺不住了,等时机一到,他也顾不得谨慎,就贸然行动起来。 丹尼·富伯塔来到上西区的一家小餐馆。业主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走卒,立即挂了个电话。富伯塔刚要走出餐馆,皮皮赶到了,而且出乎皮皮的意料,他拔出了手枪。富伯塔是个骗子,缺乏行暴的经验。因此,他一开枪,子弹打飞了。皮皮朝他身上连击5枪。 这一幕有几个不利因素。其一,有目击者在场。其二,皮皮还没来得及跑掉,就来了一辆巡逻车。其三,皮皮本来没有准备开枪,只想把他骗到一个稳妥的地点。其四,虽然他可以以自卫为自己辩护,但是有几个目击者却说,是皮皮先开的枪。这就归结到了那句老话:在法律面前,无辜的比有罪的还要危险。另外,皮皮为了准备他同富伯塔的最后一次友好面谈,还在他的手枪上安了销声器。 巡逻车的到来本是凶多吉少,皮皮倒能作出无懈可击的反应,这对事情还是有所裨益的。他没有试图一面开枪一面逃跑,而是按准则办事。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有一条严格的规定:决不可向执法官开枪。皮皮没有开枪。他把枪扔在人行道上,随即一脚踢开了。他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矢口否认与躺在数英尺以外的死者有任何关系。 这种不测事先一般都有预见,而且是做了防范的。但是,不管你如何小心翼翼,总有个命运作祟的问题。皮皮这次似乎倒霉透了,不过他知道,他只能权当没事,指望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来搭救他。 首先,要出高价雇用辩护律师,好把他保释出来。接下来还有法官和检察官,要劝说他们不要一味地主持公道,证人通过做工作,也可能失去记忆,而独立自主的美国陪审员虽然十分坚定,但是只要稍加鼓动,也会拒绝判罪,借以抗击当权者。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不必像条疯狗似的,非要拿枪打开一条出路。 但是,皮皮·德利纳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效劳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要上法庭受审判。按照法律惯例,他的妻子和子女将出席审判。陪审员必须明白,被告家人的幸福寄托在他们的判决上。12名忠实可靠的男女陪审员必须硬起心肠。对于心怀怜悯的陪审员来说,“证据不确凿”可谓是天赐之物。 审判期间,警官表示他们没看见皮皮手里拿着枪,也没看见他用脚踢枪。有三个人认不出被告,另外两个证人一口咬定他们认得皮皮,结果引起了陪审员和法官的不快。身为餐馆业主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作证说,他跟着丹尼·富伯塔走出了餐馆,因为此人没有付帐,还说他目睹了打枪的情景,开枪者肯定不是被告皮皮·德利纳。 皮皮开枪时戴着手套,因此枪上没有留下指纹。皮皮·德利纳辩护说,他患有周期性皮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也治不好,医生便建议他戴上手套,为此医生还提供了证据。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被告一方贿赂了一位陪审员。不管怎么说,皮皮毕竟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高级管理人员。不过,这最后一项防范措施本是大可不必的。皮皮被宣告无罪,而且在司法界看来,永远是无辜的。 然而,他妻子娜琳·德利纳却不以为然。这场审判过了六个月,娜琳对皮皮说,他们应该离婚。 生活高度紧张的人们,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身体机能衰竭。暴食暴饮增加了心肺的负担。因为心里有鬼而睡不好觉,整个心思对于美没有反响,也不肯搞信任投资。皮皮和娜琳都深受其害。娜琳无法容忍皮皮跟他同床,皮皮也无法喜欢一个不能与他共欢乐的人。娜琳知道他是杀人凶手,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皮皮却如释重负,因为他不必再向她遮掩自己的真面目。 “好吧,我们离婚,”皮皮对娜琳说,“可我不能失去孩子。” “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娜琳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也不让我的孩子跟你住在一起。” 皮皮吃了一惊。娜琳从未强硬过,也从未坦言过。皮皮还感到惊讶,娜琳竟然敢以这种方式,对他皮皮·德利纳说话。不过,女人总是肆无忌惮。皮皮随即考虑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不具备条件抚养孩子。克罗斯11岁,克劳迪娅10岁,尽管他与克罗斯挺亲近,但两个孩子都是更爱母亲,他承认这个事实。 皮皮想对妻子公正些。不管怎么说,他从她那里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家庭、孩子,坚实的生活基础,这是每个男人都需要的东西。假若不是多亏了娜琳,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让我们合情合理地解决这个问题,”他说,“我们还是不要不欢而散。”他又开始花言巧语了。“算了吧,我们在一起整整生活了12年,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多亏你,我们有两个了不起的孩子。”他顿了一顿,见娜琳绷着脸,又有些惊讶。“得了吧,娜琳,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孩子都喜欢我。你不管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忙的。自然,你可以保留拉斯维加斯的这座房子。我可以在华厦大酒店给你搞一个商店,卖服装、首饰、古董。你一年能赚20万元。我们可以合带两个孩子。” 娜琳说:“我讨厌拉斯维加斯,一向讨厌。我取得了教书文凭,在萨克拉门托有一份工作。我早已给孩子登记好了,就去那儿上学。” 恰在这时,皮皮惊愕地认识到,娜琳成了他的冤家对头,而且还很危险。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观念。在他接触的范围内,女人从来没有什么危险。妻子、情妇、舅妈、朋友的妻子,甚至唐的女儿罗丝·玛丽,都从未给他带来什么危险。皮皮一直生活在一个女人不会与他为敌的世界。突然间,他感到了他对男人常有的那种愤慨,那种怒不可遏。 出于这种愤慨,他说:“我不会去萨克拉门托看孩子。”每当有人拒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拒不接受他的友情,他总是要气愤。谁要是不买他皮皮·德利纳的帐,那他就是自找倒霉。皮皮一旦决定跟谁对抗,就会无所不用其极。他还感到惊奇的是,他妻子早已计划好了。 “你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皮皮说,“所以你要当心。你可以搬到萨克拉门托,你可以钻到海底,完全不关我的事。可你只能带走我的一个孩子。另一个要跟着我。” 娜琳镇静地望着他。“法庭会作出判决的,”她说,“我想你应该请个律师跟我的律师洽谈。”见皮皮那样惊愕,她几乎冲着他笑起来。 “你请了律师?”皮皮说,“你要跟我打官司?”说罢便笑起来了。他笑得似乎不能自制了。他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了。 12年来,皮皮一直是个有求于她的情人,恳求得到她的肉体,恳求她给以保护,使他免受世道的残酷折磨,现在眼见这样一个人变成一个危险凶恶的野兽,着实有些意外。就在这时,娜琳终于明白别的男人为什么那样敬重他,为什么都惧怕他。现在,他那令人作呕的花言巧语已经没有一点让人心软的亲切感。很奇怪,他对她的爱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对此她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心酸。不管怎么说,12年来,他们一直如胶似漆,一起欢笑,一起跳舞,一起抚养孩子,可是如今,她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却那样无情无义。 皮皮对她冷漠地说;“我不在乎你决定怎么办。我不在乎法官怎么判决。你讲理,我也讲理。你固执,那就什么也捞不到。” 娜琳头一次惧怕她所喜爱的那些东西了:他那强壮的身体,粗大的双手,还有他那粗粝不正的五官,她总认为很有阳刚气,别人却称之为丑陋。他们结婚以来,他与其说是做丈夫,不如说是在求爱,从未向她抬高嗓门,从未责怪她积欠帐款,甚至从未拿她开过一个小玩笑。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只是在孩子不敬重母亲的时候,才对他们不客气。 她觉得有点晕眩,不过皮皮的面孔却看得更清晰了,仿佛框在阴影里。他两腮肉鼓鼓的,下巴上的那条小细沟似乎用黑油灰涂满了,显出一个小小的黑点。他那浓浓的眉毛里夹杂着一根根长长的白毛,但是他那只大脑袋上的头发却是一片乌黑。每一绺就像马鬃一样浓密。他的眼睛平常都是明明亮亮的,现在却黯然无光,冷酷无情。 “我还以为你爱我呢,”娜琳说,“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呢?”她呜呜地哭起来了。 皮皮心软了。“你听我说,”他说,“别听你的律师瞎说。你上法庭打官司,就算我输了个精光吧。你仍然得不到两个孩子。娜琳,不要逼得我不客气,我可不想不客气。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我总觉得我挺有福气,可以长久地拥有你。我想让你幸福。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将比从法官那里得到的多得多。不过,我年纪大了,我不能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 娜琳也情不自禁地刻薄起来,这在她生平中难得有几次。“你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她说。 “我是有,”皮皮说,“你是该记住这一点。不过,最要紧的是,我晚年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千千万万的男人是这样的,”娜琳说,“还有千千万万的女人。”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法子,”皮皮说,“素不相识的人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别人否决了他们的存在。我可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 娜琳以鄙夷的口吻说:“你来否决他人?” “不错,”皮皮说,并冲她笑了笑,“一点不错。” “你可以随便去看望他们,”娜琳说,“不过,他们两个必须跟我生活在一起。” 一听这话,皮皮转过身去,平静地说:“你看着办吧。” 娜琳说:“等一等。”皮皮转向她。娜琳见他脸上露出一副神态,既冷漠又凶狠,十分可怕,便低声说道:“如果他们哪一个愿意跟你走,那也可以。” 皮皮顿时兴高采烈,仿佛问题终于解决了。“好极了,”他说,“你的孩子可以来拉斯维加斯看望我,我的孩子可以去萨克拉门托看望你。两全其美。我们今晚就定下来吧。” 娜琳做最后一次努力。“40岁并不老,”她说,“你可以再组建一个家庭。” 皮皮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说,“你是令我着迷的唯一的女人。我结婚晚,我知道我决不会再结婚了。算你运气,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保不住你,而且知道不会重新开始。” “那倒不假,”娜琳说,“你无法让我重新爱你。” “可我能杀了你。”皮皮说。他对她笑了笑,仿佛是在开玩笑。 娜琳瞅了瞅他的眼睛,相信他真做得出来。她意识到,这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一威胁,别人就相信他说得到做得到。娜琳鼓起最后的一点勇气。 “记住,”她说,“如果他们两个都要跟我在一起,你就得放他们。” “他们爱自己的父亲,”皮皮说,“他们其中的一个要跟老爸待在一起。”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外面让沙漠的热气烤得像蒸笼似的,房里却开着空调,一片凉丝丝的,两人便向11岁的克罗斯和10岁的克劳迪娅讲明了事态。看样子,两个孩子都没感到惊奇。克罗斯虽说像母亲一样漂亮,却已具备了父亲那内在的刚毅,以及他的谨慎。他还完全无所畏惧,当即便开口说道:“我跟妈妈在一起。” 克劳迪娅被这选择吓住了。她带着幼儿的狡黠,说道:“我跟克罗斯在一起。” 皮皮吃了一惊。克罗斯对他比对娜琳更为亲近。克罗斯常跟他一起去打猎,喜欢跟他玩牌.打高尔夫球,练拳击。克罗斯不喜欢母亲那样热衷于看书、听音乐。皮皮星期六不得不加班处理公文时,克罗斯就来到收款公司跟他作伴。其实,皮皮心里早已有数,认为他准能留下克罗斯,他希望得到克罗斯。 他觉得克劳迪娅的狡黠回答很有意思。这孩子机灵得很。不过,她长得太像他自己了,他不想天天看着一张丑脸蛋,跟他自己的那么相像。天经地义,克劳迪娅应该跟她母亲。娜琳喜欢的东西,克劳迪娅也都喜欢。他要克劳迪娅干什么? 皮皮仔细打量着两个孩子。他为他们感到自豪。他们知道母亲是双亲中的弱者,因而要护着她。他还注意到,娜琳出于会演戏的本能,为这一场合作了巧妙的安排。她朴朴实实地穿着黑衫黑裤。金黄色的头发也朴朴实实地扎着一条细细的黑色束发带。那张脸形同一只窄窄的鹅蛋,白白皙皙,摄人魂魄。皮皮心里明白,自己面目粗粝,两个孩子一定是这样看的。 他又搬出了花言巧语。“我只要求你们有一个跟我作个伴,”他说,“你们可以随意互相见面。对吧,娜琳?你们这两个孩子不想让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拉斯维加斯吧。” 两个孩子板着脸望着他。他转向娜琳。“你得协助一下,”他说,“你得作出抉择。”随即,他又气愤地心想:我还在乎什么呀? 娜琳说:“你答应过,他们若是都想跟我走,完全可以这样做。” “我们还是商谈一下这件事。”皮皮说。他并不感到伤心——他知道孩子爱他,但是他们更爱母亲。他觉得这很自然。这并不意味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娜琳以轻蔑的口吻说:“没有什么好商谈的。你答应过了。” 皮皮并不知道那三个人觉得他样子多么可怕,不知道他的眼睛变得多么冷酷。他还以为自己说话时克制住了语调,以为说得入情入理。 “你得作出选择。我保证:如果事情解决不了,你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过,我得有个机会。” 娜琳摇摇头。“你很可笑,”她说,“我们上法庭。” 这当儿,皮皮拿定主意该怎么办。“没关系。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不过,请你想一想。想一想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想一想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求你通情达理一些。想一想我们四个人的未来。克罗斯像我,克劳迪娅像你。克罗斯跟我会好些,克劳迪娅跟你会好些。事情就是这样。”他顿了一下,“你知道他们两个爱你胜过爱我,难道这还不够吗?再说,他们想你会胜过想我的。”这最后一句话在空中缭绕。他不想让孩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娜琳却明白。惊恐之中,她伸手把克劳迪娅拉过来,紧紧贴着她。这时候,克劳迪娅向哥哥投去了恳求的目光,说了声:“克罗斯……” 克罗斯那张漂亮的面孔毫无表情。他斯文地动了动身子。突然,他站到父亲旁边。“我跟你去,爸爸。”他说。皮皮感动万千地抓住了他的手。 娜琳伤心地哭了。“克罗斯,你要常来看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萨克拉门托那儿有你专用的卧室,别人不能住。”这终究还是一起叛逆。 皮皮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他心头卸掉了一个重负,先前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现在也用不着那样做了。“我们应该庆贺一下,”他说,“即使我们离婚了,我们将成为快乐的两家人,而不是快乐的一家人。而且以后要永远快乐。”其他人都板着面孔盯着他。“嗨,这有什么,我们争取嘛。”他说。 过了两年后,克劳迪娅再也没去拉斯维加斯看望哥哥和父亲。克罗斯倒是每年都去萨克拉门托探望娜琳和克劳迪娅,不过到了15岁以后,他的探访期就缩短到圣诞节的几天假日了。 这两个做父母的有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克劳迪娅跟母亲越来越相像。她喜欢上学,喜欢读书、看戏、看电影,沉湎于母亲的疼爱之中。娜琳从克劳迪娅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朝气和魅力。她喜欢她的其貌不扬,丝毫见不到她父亲的那副凶相。她们在一起过得很幸福。 克劳迪娅上完大学,住到了洛杉矶,想在电影界试试身手。娜琳眼见她走了,心里很难过,不过她在萨克拉门托结识了一些朋友,生活得也挺称心,还当上了一所公立高级中学的副校长。 克罗斯和皮皮也成了快乐的一家子,不过完全是另外一种快乐法。皮皮权衡了各个情况。克罗斯上高中时是个杰出的运动员,但是对学习却不用心。他根本不想上大学。虽然长得仪表堂堂,但对女人却不大感兴趣。 克罗斯很喜欢跟父亲一起生活。说真的,他当初所作的那个决定不管多么可鄙,从结果来看似乎还是正确的。的确是快乐的两家人,不过不在一起。就像娜琳是克劳迪娅的好母亲一样,皮皮还真成了克罗斯的好父亲,也就是说,他照自己的形象造就了克罗斯。 克罗斯喜爱华厦大酒店的经营方式,操纵顾客,打击骗子艺术家。他对歌舞女郎怀有正常的欲望。不管怎么说,皮皮不能拿自己来衡量他的儿子。他打定主意,要让克罗斯加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皮皮相信唐常说的一句话:“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钱维生。” 皮皮让克罗斯在收款公司做伙伴。他把他带到华厦大酒店,与格罗内韦尔特一起吃饭,并且要弄花招,好让格罗内韦尔特关心他儿子的安乐。他跟华厦大酒店下大赌的赌徒打高尔夫球时,也让克罗斯参加打双打,而且总让他做自己的对手。克罗斯长到17岁时,已经具有了高尔夫球赌客的特有素质,他对一个赌金甚高的特定洞穴打得尤为出色。克罗斯和他的搭档常常获胜。皮皮欣然接受失败。虽然输了钱,但却赢得了儿子的极大好感。 他把克罗斯带到纽约,出席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社交聚会,包括家族所有的婚葬活动,以及所有的节假日——尤其是7月4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怀着极大的爱国热情,欢庆国庆节。不管怎么说,克罗斯跟他们是近亲,他的血管里淌着唐·克莱里库齐奥的血液。 皮皮每周都要坐到华厦的赌桌上赌一次,赢得他要付给特别经纪人的8,000美元的雇金。每逢这时,克罗斯都坐在一旁观战。皮皮教给他各种赌法的输赢概率,教他把握好赌博资金,身体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去赌,赌博的时间一天千万不要超过两小时,一周千万不要超过三天,遇到连输的时候千万不要下大赌注,连赢的时候要始终注意谨慎,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皮皮觉得,做父亲的让儿子见识人世丑陋的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克罗斯作为收款公司的小伙伴,很有必要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有时候,收款并不像皮皮向娜琳描绘的那样温文尔雅。 有几次收款难度较大,克罗斯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迹象。他还很年轻,人又很英俊,不会让人害怕,不过他的体魄看上去很健壮,完全可以执行皮皮下达的任何命令。 后来,皮皮为了考验儿子,打发他去处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要他只许动口,不许动手。打发克罗斯去处理,这本身是个信号,表明收款不会采取强制行动,这也是对债务人的善意表示。债务人是加利福尼亚北面一个黑手党小头目,欠华厦大酒店10万美元。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完全可以由下面的人来解决,表面上温文尔雅,而不是采取高压手段。 克罗斯在一个不巧的时候找到了黑手党小头目。那人叫福尔科,他先听克罗斯理论了几句,随即拔出手枪,对准了小伙子的喉咙。“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他妈的扁桃体给打出来!”福尔科说。 克罗斯吃了一惊,但却毫不畏惧。“给5万就行,”他说,“你不会为了5万块臭钱而杀死我吧?我父亲不会高兴的。” “谁是你父亲?”福尔科问,手枪仍然一动不动。 克罗斯说:“皮皮·德利纳,他知道我只要5万,说什么都会打死我的。” 福尔科笑起来了,一面移开了手枪。“好吧,告诉他们我下次去拉斯维加斯时付款。” 克罗斯说:“你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照例给你免费供应食宿和饮料。” 福尔科熟悉皮皮的名字。不过克罗斯的那副神态也逼迫他住手了。无所畏惧,镇静自如,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这一切都意味他是个非同一般的人,他的亲友会为他报仇的。不过,这件事也让克罗斯长了一智,他以后再去收款时,就带上了武器和保镖。 皮皮庆贺他的英勇表现,两人一道在华厦大酒店休假。格罗内韦尔特给了他们两套上好的客房,还给了克罗斯一袋黑筹码。 这时候,格罗内韦尔特已是80岁高龄,白发苍苍,但是他的高大身躯还充满活力,动作依然很敏捷。他还有点教授的味道,喜欢教导克罗斯。他把那黑筹码交给克罗斯时,说道:“你是赢不了的,结果是我把钱收回来。现在听我说,你有一个机会。我的酒店里还有别的娱乐。一个大高尔夫球场。日本的赌客爱来这里打球。我们有供应美食佳肴的餐厅,戏院里有绝妙的色相表演,电影界、娱乐界的大牌明星到场献技。我们有网球场和游泳池。我们有观光专机,能载着你飞越大峡谷。全都免费。因此,你没有理由输掉那只钱包里的5万块钱。不要赌博。” 三天休假中,克罗斯就按格罗内韦尔特教导的去做。每天上午,他跟格罗内韦尔特、他父亲以及一个下大赌注的赌客打高尔夫球。赌注总是很大,但是从不肆无忌惮。格罗内韦尔特发现,赌注下得越大,克罗斯发挥得越出色,不禁大为赞赏。“坚毅如钢,坚毅如钢。”格罗内韦尔特对皮皮赞叹说。 不过,格罗内韦尔特最为赞赏的,是这孩子的判断力,是他的聪明,遇事也不用指点,就知道怎么办最妥当。最后一天上午,跟他一起打高尔夫球的那个下大赌的赌客情绪低落,而且有充分理由低落。他是个老练而痴心的赌徒,开了一系列的色相场发了大财,头天晚上输了将近50万美元。使他懊恼的与其说是输了钱,不如说是他在背运时失去了控制,硬要扳回来,这是赌博生手常犯的错误。 这天早晨,格罗内韦尔特建议每个洞只赌50美元,他却付之一笑,说道:“艾尔弗雷德,你昨天晚上赢了那么多,一个洞1,000美元还玩得起吧。” 格罗内韦尔特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他清早打高尔夫球本是一项社交活动,跟酒店的生意联系起来未免有些失礼。不过,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谦虚有礼地说:“当然可以。我还可以让皮皮做你的搭档。我跟克罗斯合作。” 他们开始打球。色相场老板打得很顺手。皮皮打得也挺好。格罗内韦尔特打得也不错。只有克罗斯一败涂地,另外三个人从未见过有谁打得这么糟糕。他把球击出去,球进入障碍区,落入小池塘里(以高昂的代价修筑在内华达沙漠上),等他击球入洞时,他的神经彻底崩溃了。色相场老板赢了5,000美元,又恢复了自负,非要他们与他共进早餐。 克罗斯说:“对不起,格罗内韦尔特,我不争气。” 格罗内韦尔特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说道:“有朝一日,要是你父亲允许,你得来为我干活。” 多年来,克罗斯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父亲与格罗内韦尔特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好朋友,每周在一起吃一顿饭,皮皮总是很敬重格罗内韦尔特,表现得十分明显,即使对克莱里库齐奥家的人,他也没有如此敬重。格罗内韦尔特似乎也不惧怕皮皮,而是让他在华厦大酒店享受了一切礼遇,只是没让他住别墅。此外,克罗斯还了解皮皮每周在酒店里赢得8,000美元。这时克罗斯把事情联系起来。原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在合伙经营华厦大酒店。 克罗斯知道,格罗内韦尔特对他有几分特殊的兴趣,显得对他特别关心。这次休假赠他一袋黑筹码,就是一个证据。他还给了他许多别的好处。克罗斯及其朋友在华厦的一切开销,全部免费。克罗斯中学毕业时,格罗内韦尔特送过他一辆敞篷汽车。从他17岁起,格罗内韦尔特怀着显而易见的宠爱之心,向他介绍了酒店的歌舞女郎,可算是对他的抬举。多年来,克罗斯还了解到,格罗内韦尔特虽然年迈,但却经常请女人到他的顶层套房吃饭,从女郎们的谈吐来看,格罗内韦尔特倒是一个难得的人。他从未正经谈过恋爱,但是送起礼来极其大方。女人总是很敬畏他。任何女人被他宠爱一个月,就能变成富婆。 在一次师生谈话中,格罗内韦尔特向学生传授经营华厦这样带赌场的大酒店的学问,克罗斯联系雇员关系,贸然问起了女人的事。 格罗内韦尔特对他笑了笑。“我把歌舞女郎交给娱乐部经理。别的女人我完全像对男人一样对待。不过,你要是征求我对你爱情生活的意见,那我要这样奉劝你:一个聪明、理智的男人在多数情况下用不着害怕女人。你要当心两个情况。第一,也是最危险的,是陷入困境的女郎。第二,比你更有雄心的女人。别以为我心狠,我可以对女人一视同仁,可这对我们没有好处。我挺运气的,天下万物中我最喜爱华厦大酒店。不过我要告诉你,我后悔自己没有孩子。” “你好像过着美满的生活。”克罗斯说。 “你这样认为吗?”格罗内韦尔特说,“唉,我付出了代价。” 在夸格的大宅里,克莱里库齐奥家的女士们都在喋喋不休地称赞克罗斯。他才20岁,青春年少,血气方刚——长得漂亮,举止文雅,身体强壮,而且就年龄而言,还出奇地讲究礼貌。这家人并非完全出自西西里农民的恶意,开玩笑说:谢天谢地,他长得像他母亲,而不像他父亲。 复活节那天,正值一百多位亲戚庆祝耶稣复活的时候,丹特表弟为克罗斯揭开了他父亲的最后一个疑点。 在克莱里库齐奥家大宅的环壁大花园里,克罗斯见到一位美丽的小姐,身边围着一群小伙子。他望着他父亲走到自助餐桌跟前,取了一盘烤香肠,对小姐一伙人讲了一句很入耳的话。他看得出来,小姐显然在回避皮皮。女人一般都很喜欢他父亲,他长得丑,脾气好,兴致高,女人都愿意接近他。 丹特也察觉了这个情况。“美貌小姐,”他笑盈盈地说,“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他为双方作了介绍。“丽拉,”他说,“这是克罗斯表兄。” 丽拉跟他们年纪相仿,但是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她的青春美貌还略带点缺陷。她的头发是蜜黄色的,脸上容光焕发,仿佛受到一股内在潮流冲刷似的,但是她的嘴也太敏感.好像还没完全成形。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安哥拉羊毛衫,把她的皮肤衬成了金黄色。克罗斯对她一见钟情。 但是,他跟她说话时,丽拉却不理睬他,走到另一张桌上寻求已婚妇女的保护。 克罗斯有点羞怯地对丹特说:“我猜想她不喜欢我这副样子。”丹特不怀好意地冲他笑了笑。 丹特长成了一个奇特的年轻人,他朝气蓬勃,一张面孔轮廓分明,神情狡黠。他长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粗硬的黑头发,上面总是戴着一只奇特的、文艺复兴式的古怪帽子。他个子很矮,不过5英尺零几英寸,然而却充满了自信,或许因为他是唐的宠幸。他总是带着一副恶狠狠的神气。这时.他对克罗斯说;“她姓阿纳科斯塔。” 克罗斯记起了这个姓氏。一年以前,阿纳科斯塔家遭到了横祸,族长和他的大儿子在迈阿密一家酒店中弹身亡。丹特望着克罗斯,等着听他有什么回应。克罗斯硬是不露声色。“是吗?”他说。 丹特说:“你为你父亲干事,对吧?” “没错。”克罗斯说。 “你想跟丽拉约会吗?”丹特说,“你有病。”他笑了。 克罗斯知道此事有些危险。他没有作声。丹特接着说:“你知道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吗?” “他是收款的。”克罗斯说。 丹特摇摇头。“你该知道。你爸爸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杀人。他是这个家族的头号铁榔头。” 克罗斯觉得,他人生中的一切奥秘顿时烟消云散。一切都真相大白。他母亲憎恶他父亲,皮皮受到朋友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敬重,他有时会神秘地一连几周不知去向,身上总是带着武器,还开些俏皮的玩笑,他听了不知所云。他记得他父亲因杀人而受审,那天晚上父亲抓住了他的手,那件事便奇怪地从他童年的记忆中消失了。接着,他心里突然泛起了对父亲的一片柔情,觉得既然他已经被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了,他就得设法保护他。 不过,这件事最让他怒不可遏的是,丹特竟敢向他透露这一真相。 他对丹特说:“不,我不知道这事。你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他险些想说:你给我滚到一边去吧,你这个可恶的小人。不过,他只是对他笑了笑,说道:“你是从哪儿搞到那顶该死的帽子的?” 弗吉尼奥·巴拉佐像个天生的小丑,神气活现地组织孩子们寻找复活节彩蛋。他把孩子们招集在一起,一个个穿着复活节服装,上面插着艳丽的花朵,一张张脸蛋宛如花瓣,皮肤好像蛋壳,帽子上扎着粉红色丝带,激动得满脸通红。巴拉佐给每人发了一只草篮,深情地亲了一下,然后大声喊道:“出发!”孩子们一哄而散。 弗吉尼奥·巴拉佐看上去真令人赏心悦目:衣服是伦敦制作,鞋子是意大利制作,衬衫是法国制作,头发是曼哈顿的一位理发大师修剪的。弗吉尼奥日子过得挺称心,有幸得了一个女儿,几乎跟那些孩子们一样漂亮。 露西尔,又叫西尔,年方18岁,这天做她父亲的助手。她给孩子们发草篮的时候,草坪上的男人看她长得那样美,便都吹起了口哨。她身穿运动短裤和白色开口短上衣。浅黑色的皮肤,隐约透出一点鲜艳的奶油色。黑色的头发盘在头顶,像顶皇冠似的。因此,她凭借身体健壮、朝气蓬勃和兴高采烈所能带来的真正快乐,俨然当上了年轻的女王。 这时,西尔从眼角里可以望见克罗斯和丹特在争吵,看见克罗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嘴巴都扭起来了。 她胳膊上还剩下一只篮子,便走到丹特和克罗斯站立的地方。“你们俩谁想去寻找彩蛋?”她喜笑颜开地问道,一面把篮子递过去。 他们两人带着惶惑的倾慕之情瞅着她。在临近晌午的光线辉映下,她的皮肤变成了金黄色,两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白色的短上衣显得很丰满,既诱人,又冰清玉洁,滚圆的大腿呈现出乳白色。 恰在这时,一个小姑娘大声尖叫起来,众人都朝她望去。小姑娘找到一只巨大的彩蛋,足有保龄球那么大,上面涂着鲜红色和碧蓝色。小家伙在使劲往篮子里装彩蛋,漂亮的白草帽歪戴着,又是惊讶又不服输,瞪着两只大眼睛。不想彩蛋破了,飞出一只小鸟,这才吓得小姑娘尖叫起来。 佩蒂从草坪上跑过去,抱起小姑娘,劝慰她别怕。这是他的一个恶作剧,在场的人都笑了。 小姑娘仔细戴正帽子,然后扯着尖嗓子嚷道:“你要弄了我!”说罢打了佩蒂一个耳光。小姑娘打了就跑,佩蒂还在请求原谅,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佩蒂追上去抱起小姑娘,送给她一只镶着宝石的彩蛋,挂在一条金链上。小姑娘接过来,亲了他一下。 西尔拉着克罗斯的手,把他领到网球场,那里距离大宅有100码。他们坐在三面砌壁的网球场小屋里,敞开的一面背对着欢庆的人们,因此他们可以秘密行动。 丹特带着灰溜溜的心情望着他们走开。他心里很清楚,克罗斯更有魅力,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然而,他又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表兄而感到骄傲。他惊奇地发现,篮子拿在他手里,于是他耸了耸肩,跟着一起去寻找复活节彩蛋了。 两人躲在网球场小屋里,西尔双手捧住克罗斯的脸,吻着他的嘴唇。轻轻触及式的亲吻。可是,当克罗斯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时,西尔却把他推开了。她脸上笑嘻嘻的。“自从我们10岁的时候,我就想吻你,”她说,“今天是再理想不过了。” 克罗斯让她吻得春心荡漾,不过只说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特别英俊,特别完美,”西尔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真是万事如意啊。”她把手伸进他的手里。“我们不是都有个美好的家庭吗?”她说。接着,她又突然问道:“你怎么跟你父亲待在一起呀?” “当初就是这么安排的。”克罗斯说。 “你刚和丹特打了一架吧?”西尔问道,然后接着说,“他真令人讨厌。” “丹特还不错,”克罗斯说,“我们刚才是闹着玩的。他像我舅舅佩蒂,喜欢恶作剧。” “丹特太粗野。”西尔说,随即又亲吻克罗斯。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父亲挣好多钱,刚在肯塔基买了一幢房子,还买了一辆1930年出厂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他现在有了辆古董车了,还打算在肯塔基买马。你明天干吗不来看看这些车呢?我们总是很喜欢我母亲烧的饭菜。” “我明天要回拉斯维加斯,”克罗斯说,“我现在在华厦干事。” 西尔使劲拉了拉他的手。“我讨厌拉斯维加斯,”她说,“我觉得那座城市让人恶心。” “我觉得相当不错,”克罗斯笑盈盈地说,“你既然从未去过那里,怎么会讨厌它呢?” “因为人们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挥霍掉了,”西尔带着青年人的义愤,说道,“谢天谢地,我父亲不赌博。还有那些歌舞女郎,都是些贱货。” 克罗斯笑了。“我可不清楚,”他说,“我只经营高尔夫球场。我从没见过赌场内部。” 西尔知道克罗斯在戏弄她,不过她还是说:“如果我临走时邀请你去学校里看我,你会来吗?” “一定。”克罗斯说。他玩这种把戏可比她老练多了。他觉得她那样天真烂漫,两手握着他的手,对她父亲一家人的真正勾当一无所知,不由得泛起一股怜悯之情。他心里明白,因为赶上风和日丽,西尔那女性的躯体内突然喜兴大发,只不过提出了个试探性的要求。他让她那温柔的、不带性感的亲吻触动了。 “我们还是回到众人那儿吧!”他说,两人便手拉手地信步朝野餐的地方走去。西尔的父亲弗吉尼奥首先瞧见了他俩,搓着手指欣喜地说:“不害臊,不害臊。”接着,他拥抱了他们俩。克罗斯始终记着这一天,因为这一天是那样天真烂漫,少年儿童穿着素雅的白衣服,象征耶稣的复活,还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父亲是何许人。 皮皮和克罗斯回到拉斯维加斯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皮皮显然知道他的秘密泄露出来了,他对克罗斯格外疼爱,倍加关心了。克罗斯感到惊奇,他对父亲的情感居然没有改变,他仍然爱他。他无法想象他生活中怎么能没有他父亲,没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没有格罗内韦尔特和华厦大酒店。他必须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并不为过这样的生活感到不快。不过,他渐渐变得不耐烦了。他得采取新的措施。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gd.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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