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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尔梦见了雷娜塔,这个又瘦又高的黑发女人嗓音古怪,喉咙上有个张开着的洞。他觉得雷娜塔那黑压压的身影朝自己压下来,她高举着一块石头,要砸他的头,但正当他要反击时,他的神志清醒了,意识到向自己俯下身来的不是雷娜塔,而是贝丝,那个东西也不是石头,而是一条毛巾。 还有个人和她在一起——埃斯珀兰萨——他们按住了他。“放心好了,你很安全。我们会帮你的。” 德克尔不停地眨着眼睛。他头昏眼花,好像醉了一夜似的。他努力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全身疼痛,胳膊和面部痛得像针扎似的。肌肉抽搐。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疼过。远一点的地方,苍白的阳光从拉上了的窗帘边上钻进来。 “我是在——” “泽西城外的一个汽车旅馆里。” 德克尔扫视着幽暗的房间内部,回忆起麦基特里克囚禁贝丝的那个汽车旅馆,这使他很不舒服。 “来了多长——几点——” “将近晚上7点钟了。”贝丝坐在他旁边,用那条没受伤的腿支撑着身体。她把那条毛巾放在他前额上。毛巾是在滚热的水里浸过的。德克尔立刻感受到了热气。 “这种地方不向前来登记住宿的人提任何问题,”埃斯珀兰萨说,“而且房间在办公室的后面,服务员看不见进房间的是谁。” 德克尔又不自在地想到,就像麦基特里克囚禁贝丝的那个汽车旅馆一样。 “我们是早晨6点钟到这儿的,”贝丝说,“加上在车里的时间,你已经睡了将近13个小时了。你就是不醒,把我吓坏了。” 埃斯珀兰萨指着浴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脱下衣服,把你弄进浴缸里。要治体温过低,一开始得用温水。我慢慢地升温。你的脸色开始好转时,我就把你拖了出来,给你擦干,把你放到床上,把我在搁板上找到的三床毯子都给你盖上了。贝丝自己脱掉了湿衣服,擦干了,躺到你身边,帮你保暖。我给你灌了热咖啡。老兄,我从没见人这么疲劳过。” 贝丝不停地擦着德克尔的脸。“还这么浑身青肿到处是伤。你的脸上流血不止。” “我有时晚上过得比这好点儿。”德克尔嘴发干。“我想……喝点水。” “你得喝热水,”埃斯珀兰萨说,“对不起,但是我想保证你恢复体温。”他从热水瓶里往一只塑料杯里倒了些热水,端到德克尔唇边。“小心。” 水的味道比德克尔想的还要糟。“往里面放包袋泡茶。你从哪儿搞的?”德克尔指着热水瓶。 “我忙坏了。你睡觉的时候,我出去买了些东西。我买了食品和衣服,给贝丝买了拐杖,还——” “你把我们单独留在这儿?”德克尔吃惊地问。 “贝丝拿着你的枪。她的伤口很疼,但是她能坐在那张椅子上守着门。好像没理由不去买我们需要的东西。” 德克尔试着坐起来。“雷娜塔,这就是你的理由。” “她不可能跟上我们。”埃斯珀兰萨说,“我格外小心。有一点点怀疑的时候,我就绕一个街区或是钻一条小巷子。要是有车灯跟在后面,我会看见的。” “我们就成功跟踪了麦基特里克。”德克尔说。 “那是因为我们有导引仪。你认为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有可能把导引仪留在他们自己的车里吗?她甚至没有可以用来追我们的车。” “她可以偷一辆。” “那得在她知道我们已经不在楼顶上,知道我们偷了她的车以后。即使如此,等她截到一辆车,我们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她不可能知道我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放松点,德克尔,她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暂时构不成。” 说这话的不是德克尔,而是贝丝。 “但是她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的。”贝丝忧郁地加上一句。 “对,”德克尔说,“雷娜塔费了这么大劲要为她那两个哥哥向我进行报复,她现在不会住手的。她会更坚决的。” “特别是因为我们拿着钱。”贝丝说。 德克尔迷惑不解,说不出话来。他看看埃斯珀兰萨。 “我们到了这个汽车旅馆以后,”埃斯珀兰萨说,“在你和贝丝休息的时候,我检查了庞蒂亚克的行李箱。除了足以炸掉自由女神像的炸药之外,我还发现了那玩艺儿。”埃斯珀兰萨指着床边地板上一只鼓鼓的飞行包。“那100万美元。” “天哪——”德克尔累得又开始眩晕。 “别坐着了,”贝丝说,“你的脸色发白。躺下别动。” “雷娜塔会来找我们的。”德克尔闭上眼睛,任由疲劳侵袭着自己。他伸手去摸贝丝,但他的知觉已经模糊了,没觉得自己的手垂了下来。 他又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仍旧觉得头昏眼花,周身疼痛。但他必须走动——他得去卫生间。他不熟悉这家汽车旅馆的房间,还没找准方向,肩膀就撞在墙上。他进了卫生间,关上门,这才打开灯。他不想弄醒贝丝。镜子里,他的形象令人吃惊,不只是擦伤和划伤的痕迹,还有那深青的眼圈和满是胡子茬的憔悴脸颊。 方便之后,他以为冲水的声音没有吵醒贝丝。但当他关上灯打开门时,他发现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贝丝坐在床上。她刚才就躺在他的旁边。埃斯珀兰萨在另一张床上靠在枕头上。 “对不起。”德克尔说。 “不是你弄醒我们的。”埃斯珀兰萨说。 “我们一直等着你起来。”贝丝说,“你觉得怎样?” “就像我看起来那样。”德克尔蹒跚着走向贝丝。“你呢?你觉得怎样?” 贝丝换了个姿势,身子缩了一下。“我的腿肿了,老是抽搐,但伤口看起来没感染。” “至少这一点对我们有利。”德克尔倒在床上,用一条毯子裹住自己。他揉了揉太阳穴。“几点了?” “凌晨两点。”埃斯珀兰萨穿上裤子下了床。“你觉得够清醒了吗?能谈点事吗?” “我的喉咙干得要命。”德克尔举起手,像在自卫似的。“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喝那种该死的热水。” “我买了些佳得乐。怎么样?往你的血液里补充点电解质?” “好极了。” 佳得乐饮料是橙味的,德克尔一口气喝了四分之一瓶。 “吃点东西怎么样?”埃斯珀兰萨问。 “我的胃还不行,但我最好还是吃一点。” 埃斯珀兰萨打开一只小冰箱。“我买了包装好的三明治——有金枪鱼的、鸡肉的和意大利香肠的。” “要鸡肉的。” “接着。” 德克尔居然接住了,自己都吃了一惊。他剥掉三明治外面的塑料包装,咬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的面包和薄纸板一样的鸡肉。“味道挺好。” “味道不怎么样,但对你有好处。” “我们得决定该干些什么。”贝丝严肃的语调跟埃斯珀兰萨的幽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德克尔看着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对。你没去出庭作证,司法部会不高兴的。他们会找你的。” “我处理过这事了。”贝丝说。 “处理过——”德克尔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埃斯珀兰萨开车送我到一个投币电话亭那儿。我给司法部里我的联系人打了电话,发现我用不着作证了。大陪审团本来正开会讨论对尼克·乔达诺的起诉,但既然他死了,司法部说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贝丝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也杀了尼克·乔达诺?” 德克尔一言不发。 “为了我?” “你要时刻提醒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有个警官。”德克尔说。 埃斯珀兰萨看着自己的手。“也许这会儿我去散散步正是时候。” “我没想——” “我没生气。你们俩有好多话要说,可以单独待一会儿。”埃斯珀兰萨穿上靴子,抓过一件衬衫,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贝丝等到门关上才开口。“埃斯珀兰萨告诉了我你昨晚的经历。”她伸手来摸他的手。“我再怎么谢你都不够。” “你所要做的就是爱我。” 贝丝吃惊地挺直脖子。“你这么说,好像我得说服自己来爱你似的。我的确是爱你的。” 她以前从未这样告诉过他。他期待已久的这句话使他一阵激动,全身涌起一股暖流。他满怀激情地盯着她。他在圣菲认识的那个娇媚的女人和眼前这个脸色苍白、面颊瘦削、眼睛深陷、头发散乱的女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一个才是他几次冒了生命危险想要得到的女人。为了救她,要他去哪儿、干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他觉得喉头一紧。“你真美。” 她的脸上又有了血色。 “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德克尔说。 贝丝急剧地吸了一口气,连吸气的声音都听得见。她看着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看过他似的,然后她抱住了他。拥抱使他们的伤口很痛,但他们依然热烈而有力地拥抱着。“我不值得你这样。” 在医生的公寓里德克尔帮她爬上安全梯时,她也这么对他说过。“不值得你这样”,是另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吗?抑或她就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不配——因为她以前利用过他,而现在觉得惭愧了? “怎么了?”贝丝问。 “没什么。” “但是——” “我们还有好多细节问题要考虑。”德克尔很快地说,“司法部里你那个联系人问过你麦基特里克的事吗?” “他的确问过。”话题一转,亲密的气氛为就事论事的语调所取代。贝丝看起来有几分困惑。“我告诉他,我认为就是麦基特里克告诉乔达诺我藏在圣菲的。我说,从一开始我就怀疑麦基特里克,到了纽约后我就从他身边逃开了。我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 “以后对他们也这么说。”德克尔说,“等到麦基特里克的尸体在火灾现场被发现时,当局将会很难辨认出身份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拿这尸体去跟谁的牙床记录对比。他们可能永远也辨认不出。他的失踪将会成为一个谜。从表面上看,就好像是他怕坐牢,逃走了。重要的是,别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别改变这个说法。” “我得解释一下星期六下午我离开圣菲之后去了哪儿。”贝丝说。 “我会打个电话,我以前的一个熟人住在曼哈顿,他欠我一个情。如果司法部想要个证人,他会给你作证的。他们会向你问起你和他的关系,你就告诉他们我在圣菲向你提到过他,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想让你到纽约时去看看他。这样你从麦基特里克那儿逃开以后跑到他那儿去就很自然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 “我不明白。” “埃斯珀兰萨和我都不用担心我们的指纹会被认出来。奥兹莫比尔已经被火烧毁了。克洛斯特那家汽车旅馆里的房间和曼哈顿那位医生的公寓也被烧毁了。但你的指纹呢?你睡着的时候,我们打开电视机想看看官方对昨夜发生的事有什么反应。联邦调查局已经插手调查乔达诺等人的死因。据报道,他们在尼克·乔达诺房子里遗留下来的一件凶器上取到了指纹。那是把木镐。”提到这件残忍的凶器,贝丝似乎很不舒服。 “还有呢?” “官方认为这是一起黑帮凶杀案,是两个相互对立的帮派之间的战争。但当他们发现了你的指纹时——” “他们会发现,根据记录这指纹属于一个15年前就死了的人。” 贝丝瞪大了眼睛。 “你想在哪儿生活下去?”德克尔问。 “生活下去?”话题又突然一变,贝丝再次面露困惑。“当然是回圣菲。” “和我一起?” “是的。” “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德克尔说。 “但是黑帮的人不再找我了。” “雷娜塔在找你。”德克尔停了停,让沉默来强调他说的话。“只要我还活着,雷娜塔就有可能会利用你来对付我。你会很危险的。” 贝丝本来就脸色苍白,现在的脸色更苍白了。 “什么都没改变,”德克尔说,“所以我要再次问你,你想在哪里生活下去?” 贝丝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如果我们分手。”德克尔说。 “分手?”贝丝显得迷惑不解。“但到底为什么要——” “要是我们回到圣菲,中午时在埃斯卡莱拉或是别的什么大众化餐馆当众吵一架,要是有传言说我们俩已不再是情人,雷娜塔可能会认为没必要对你做什么了,因为如果她杀一个我已经不再爱的人,我是不会感到难过的。” 贝丝显得更加迷惑不解了。 “实际上,”德克尔想找到真相,给她留了条退路,“我越想这件事,就越相信,如果我们分手,雷娜塔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但是——”贝丝哽住了,没发出声音来。 “我们的分手必须令人信服。”德克尔说,“我可以指责你从我们关系的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可以当众发脾气,说你只是装作爱我,说你用性爱引诱我,说你想要的只不过是个住在你隔壁、有时住在你家里甚至在你床上的保镖。” 贝丝开始抽泣。 “我可以告诉每一个人,我是个傻瓜,冒了生命危险却一无所获。要是雷娜塔在监视我,她会听说这次争吵的。她会相信的,尤其是在我离开圣菲而你留在那儿的情况下。” 贝丝哭得更厉害了。 “是谁杀了你丈夫?”德克尔问。 贝丝没回答。 “我想我们可以编个说法,”德克尔说,“就说是组织内部的什么人,也许是他的一个手下开枪杀了他,拿走了钱,栽赃到你头上。还有一个说法,就说是尼克·乔达诺的儿子弗兰克非常嫉妒他父亲对你丈夫的器重,于是决定摆平这件事,然后嫁祸于你。”德克尔停了一下。“你喜欢哪一种说法?” 贝丝擦了擦眼睛。“哪个都不喜欢。” “那么——” “是我干的。”贝丝说。 德克尔坐直了身体。 “是我对我丈夫开的枪,”贝丝说,“这样那个狗娘养的就再也不能打我了。” “你拿了钱?” “是的。” “这样你才买得起圣菲的那幢房子?” “是的。钱用密码存在巴哈马的一家银行里。司法部拿不到这笔钱,所以他们让我用这笔钱养活我自己——特别是因为他们想要我作证。” “你遇到我之前知道我是谁吗?” “是的。” “那么你的确利用了我。” “利用了大约48小时。我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吸引力。当然我没料到自己会爱上你。” 血从德克尔脸上一道裂开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我一直想到法国南部去居住。”贝丝出乎意料地说。 这回轮到德克尔毫无准备了。“你说什么?” “不是里维埃拉度假地,而是在内陆,”贝丝说,“在法国西南部,在比利牛斯山脉。我以前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到过关于那儿的一篇文章。照片上有山谷、牧场、森林和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美得令人难以想象。我想我可以在那儿画些好画……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你知道你会使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而雷娜塔会利用你来对付我吗?” “是的。” “你知道下半辈子你得时刻注意身后有没有危险吗?” “没有你——”贝丝擦了擦从他脸上伤口里渗出的血。“我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 “这样的话,”德克尔说,“我们回圣菲。” “你肯定这是个好主意吗?”埃斯珀兰萨问。 “不。但对我来说比别的办法更合情合理。”德克尔说。他们眼下在宽阔但喧闹拥挤的纽瓦克国际机场上。德克尔刚从联合航空公司的柜台那儿回来。他走到埃斯珀兰萨和贝丝身旁,他们正在盥洗室和航班时刻表显示器旁边的一个凹室里等他。他把票分给他们。“我搞到了8点30分那班飞机的票。我们在丹佛换机,今天下午12点48分到达阿尔伯克基。” “座位不在一起。”贝丝说。 “其中两个是一起的。有一个人得坐在后面一点的地方。” “我坐那儿,”埃斯珀兰萨说,“我来负责观察有没有乘客特别注意你。” “我拄着双拐,恐怕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贝丝说。 “我脸上的伤口显然已经让联航公司柜台上的小姐注意到了。”德克尔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但我认为雷娜塔没法预料到我们从哪个机场走。我不担心她会在这一带。到了圣菲,才是我们该开始担心的时候。” “你肯定她会在那里等我们吗?”贝丝问。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她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找我们,圣菲是她最有把握下注的地方。她知道,如果我不打算回去的话,我就得卖掉房子,转移账户。她会守在那儿,劝说房地产经纪人或是银行经理告诉她钱是往哪儿转的。” 贝丝对匆匆走过的乘客皱着眉头,好像害怕雷娜塔会突然从他们中间冲出来似的。“但那些信息是保密的。她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走进房地产公司或是银行,叫什么人把你的新地址告诉她。” “我刚才正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也许经纪人或是银行经理下班回家时会有一支枪顶在他头上。”德克尔说,“雷娜塔是恐怖行动的专家。她不只因为我杀了她哥哥而恨我,还有我那100万美元刺激着她呢。为了报仇她会做任何事情的。如果我是她,我就会等在圣菲,直到我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着手追杀。” 埃斯珀兰萨看看表。“我们往门那儿走吧。” 他们不得不离开凹室,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这使他们感到很不自在。他们挤过人群,贝丝拄着拐杖,两个男人一边一个保护着她,不让别人撞到她。这并非因为她走起路来显得不稳。虽然她还没有多少机会练习用拐杖走路,但她天生的运动能力使她有可能越来越大胆地往前走。 德克尔心底涌起一股对她的钦佩之情。她看起来心意已决,对疼痛毫不在意,准备好了做任何有必要做的事情。 德克尔问自己,那么你呢?你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你准备好了吗? 任何事情都准备好了。 但他对自己并非完全信任。现在那些直接而实际的细节问题都已经考虑到了,没有什么能使他的注意力从感情上分散开来。他不能适应贝丝就在他身边的现实。不和她在一起时,他会产生一种不完整的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即使是他走开去买机票那么短的时间,对他来说,也非常不舒服。 对任何事情都作好准备了吗?他在和贝丝以及埃斯珀兰萨一起走向安全检查站前的队伍时又问自己。不会是所有的事情。我没作好贝丝再次被伤害的准备。我没作好获悉她仍对我隐瞒她对我的真实感情的准备。我没作好得知自己是个傻瓜的准备。 在安全检查站门前,他放慢脚步,让埃斯珀兰萨和贝丝比他提前一分钟走过去,以防盯着X光监视器的警卫觉得他随身带的包里那一万张百元美钞可疑。如果他被要求打开包,他将很难向官方解释他是怎么弄到这100万美元的。安检人员立刻会认为这钱跟毒品有关。他不想让贝丝或者埃斯珀兰萨看起来和他有联系。X光监视器会把非金属物体连同金属物体的轮廓一同显示出来,因此,为了使钞票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德克尔去掉了一捆捆钞票上的橡皮带,把钱散放在大包里,又放进一件脏衬衫、一个记事本、一支钢笔、一套洗漱用具、一副牌、一张报纸和一本平装小说。如果运气好,X光检查员看见包里没有武器就会满意了,不一定能注意到那些看得见的杂物。 德克尔前面的一位女士把手袋放在监视器的传送带上,然后走过了金属检测器,她没有任何问题。德克尔的脉搏加快了,他站到她的位置上,把沉甸甸的包放到了传送带上。X光检查员奇怪地看了看他。德克尔没理会自己受到的注意,把潜水表和汽车钥匙放进一只篮子里。一位身穿制服、掌管金属检测器的女士把篮子从他面前拿走了。德克尔一点也不担心金属检测器会在他身上查出武器来——出发来机场之前,他和埃斯珀兰萨已经把他们的手枪拆掉,扔进了一个下水道。然而,他仍不想冒险让身上的任何金属物体使检测器鸣叫起来,从而让别人更注意他,无论那东西有多么清白。 “你的脸怎么了?”那位女保安问。 “汽车出了事故。”德克尔走过了金属检测器。 机器保持着沉默。 “看上去挺疼的。”女保安说。 “完全有可能更糟。”德克尔拿起他的表和车钥匙。“那个闯红灯撞了我的醉鬼进了陈尸房。” “挺幸运的。最好小心些。” “相信我,我会的。”德克尔走向从X光监视器里转出来的传送带。但是,当他看见传送带没动时,他的胸口绷紧了。掌管监视器的那个保安把传送带停了下来,严肃地看着德克尔便携包里那些东西的模糊影像。 德克尔等待着,就像一个要赶飞机的游客,虽然那只便携包显然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却仍竭力以明智的态度对待安全检查。 那个保安皱着眉头凑近了观看监视器。 德克尔听见了自己耳后部那怦怦的脉搏跳动声。 保安耸了耸肩,按了一个按钮,传送带又转了起来。便携包从机器里出来了。 “你的脸让我看着就难受。”那个保安说。 “我的感觉比看上去还要难受。”德克尔拎起那100万美元,和其他乘客一起走过大厅。 他在一部投币电话前停住脚步,向问讯处工作人员询问了机场的号码,然后依照那人给他的号码按了几个键。“请接机场安检处。” 停顿。咔哒声。“安检处。”一个男声平静地说。 “检查一下你们停车场里的一辆庞蒂亚克,今年产的,暗蓝色。”德克尔报出牌照号码。“你都听清了吗?记下来了吗?” “对,但是——” “你们会在行李箱里发现炸药的。” “什么?” “不过没连在起爆器上。车是安全的,但是你们最好还是小心点。” “是谁——” “这对机场并不构成威胁。只不过是我发现了自己手里有很多C—4炸药,想不出一个更安全的办法来把炸药上缴。” “但是——” “祝你过得好。”德克尔挂断了电话。把庞蒂亚克留在停车场之前,他已经用浸了肥皂水的毛巾擦过他们有可能留下指纹的每个部位。通常情况下,他会把车留在街头小痞子会很快把它偷走的地方,但是他不希望他们带着炸药到处乱开。庞蒂亚克和C—4炸药被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去丹佛的路上了。 他快步走向门口,贝丝和埃斯珀兰萨正焦急地等着他。 “你用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开始担心了。”贝丝说。 德克尔注意到她瞥了他的便携包一眼。她真正在乎的是这些钱吗?他不知道。“我自己都开始有点紧张了。” “他们开始登机了,”埃斯珀兰萨说,“已经叫过我的座位号。我最好现在就走。” 德克尔点点头。他这几天和埃斯珀兰萨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和他分开觉得有些不习惯。“丹佛见。” “好的。” 埃斯珀兰萨跟着其他乘客沿着登机通道走远了。贝丝深情地对德克尔一笑。“我们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会有完全不同的新经历。” “只要比星期五以来发生的事情更好一点就行。”德克尔想让这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 “任何事情都会更好。” “希望如此。”但要是事情更糟呢?德克尔很想知道。 贝丝看了看登记柜台。“他们在叫我们的座位号了。” “走吧。我能肯定,你可以放下拐杖休息一下。”回圣菲,我做得对不对?德克尔沉思着。我有绝对的把握吗?这么做能行吗? 在登机通道前,一位联航工作人员接过贝丝的机票。“您登机时需要帮助吗?” “我的朋友会帮我的。”贝丝深情地向德克尔看了一眼。 “我们能行。”德克尔对那个工作人员说,同时把自己的登机牌交给他。他跟着贝丝进了狭窄的登机通道。他警告自己,改变计划还为时不晚。 但是他觉得自已被排成队的乘客推着向前走去。两分钟后,他们坐到了飞机中部他们的座位上。一位空姐接过贝丝的拐杖,放到了衣帽间里。德克尔和贝丝系紧安全带。那100万美元放在他的脚边。 他想,我仍可以改变主意。也许贝丝是对的,也许法国南部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但是,他和贝丝在汽车旅馆里说过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已经问过贝丝,在她知道她会使自己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知道雷娜塔会设法利用她来对付他之后,她是不是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以后贝丝和德克尔在一起的时候,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后是否有危险。贝丝的回答是:“没有你,我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 德克尔想,让我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现在就想解决这事。 737客机离开了停机楼,在跑道上滑行。贝丝握紧他的手。 “我一直都在想你。”她轻声说。 德克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我也想你,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不对。”贝丝说,“从你在这几天里做的事情中,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对我的感情。”737客机起飞的时候,贝丝依偎在德克尔的身边。 喷气机在32,000英尺的高度平飞的时候,德克尔惊奇地发现,他很难跟贝丝闲聊。这是他们相处以来的第一次。他很想和她谈谈那些实质性的问题,但他不能,因为他不敢冒然被他们周围的乘客无意中听到的危险。与那些问题相比,他们的谈话听上去很空洞。空姐送来早餐时,他舒了一口气。早餐是奶酪蘑菇煎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是因为他饿极了,食欲已经恢复过来,同时也是因为他想以吃东西为借口,避免把谈话继续下去。饭后,他没要咖啡。他说自己感觉疲劳,向贝丝道了歉。 “不要认为你必须使我高兴,”贝丝说,“你需要休息。睡一会儿吧。实际上,我想我也要睡一会儿。” 她和他一起把座位往后放倒一些,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德克尔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但他没能很快睡着。他的感情仍旧困扰着他。他所经历的长时间紧张折磨使他坐卧不宁。他的身体疲劳之极,但神经却紧张不安,就像对大剂量肾上腺素产生依赖性之后停了药的症状一样。这种感觉使他想起在军队和情报局时完成任务后的那种感觉。行动能使人上瘾。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渴望参与行动。完成任务之后生还的那种高涨情绪使日常生活显得难以接受,使人迫不及待地想再参加行动,想征服恐惧,以便再次享受生还后那种异常欣快的感觉。最终,他认识到了这种依赖性的自我毁灭作用。他在圣菲安顿下来之后,开始相信安宁是他所需要的全部东西。 因此,他对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同雷娜塔斗下去感到诧异。必须承认,一方面,紧张地长久等待着她前来袭击自己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能控制住雷娜塔追杀自己的局面,他就可以同样地去追杀她。他越早正面和她遭遇就越好。但另一方面,他的急切使他不安,使他担心自己又成为以前的那个人了。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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