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的确没有什么好叫我大惊小怪的。我找到了她,心里不知道是快活,还是伤心。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英国仆人,头上扑着粉,把我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卡门马上用巴斯克语对我说:
  “你装作听不懂西班语,也装着不认识我。”
  然后,她转过来对英国人说:
  “我不是早说了吗?我一眼就能认出一个巴斯克人来;您马上可以听到他们的方言多古怪。他的样子真笨,对吗?简直像在食柜里被抓住的一头猫。”
  “而你呢,”我也用巴斯克语说,“你的样子,却像一个不要脸的泼妇,我恨不得当着你的情郎的面,在你的脸上划两刀。”
  “我的情郎?”她说,“咦,亏你想得出!跟这样的白痴,你还吃醋吗?你比我们在灯街度过那样夜晚以前更傻。你这笨蛋,你难道没看出我这时候正在做埃及买卖,而且做得很出色吗?这所房子已经归我所有,龙虾的金币也会归我所有;我牵着他的鼻子走,我要把他牵到他永远回不来的地方去。”
  “至于我,”我对她说,“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方式来做埃及买卖,我就得叫你永远不敢再这样干。”
  “啧,啧!你是我的罗姆吗,胆敢命令我?只要独眼龙认为好,关你屁事!你现在是唯一可以称作是我的情郎①的人,你还不满足吗?”
  “他说什么?”英国人问。
  “他说他嘴巴干,想喝点东西,”卡门口答。
  她仰身倒在一张沙发上,为了自己的翻译而哈哈大笑。
  先生,这个姑娘大笑起来,您就没法跟她谈理智。大家都跟着她一起笑起来。那个高个子英国人也笑,就像白痴似的,还叫人拿点东西给我喝。
  我喝着的时候,她说:
  “你看见他手上的戒指吗?”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我回答说:
  “我宁愿丢掉一个指头,也要把你的英国富豪抓到山里,每人用马基拉②来比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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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minchorro,意为情人,或者临时的相好。——原注。
  ②见前360页注⑤。

  “马基拉?这是什么意思?”英国人问。
  “马基拉,”卡门边笑边说,“就是甜橙。把甜橙叫这个名字不是挺古怪吗?他说他想请你吃马基拉。”
  “是吗?”英国人说,“好吧!明天再送点马基拉来。”
  我们正说着的时候,仆人进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于是英国人站起来,给了我一块钱,挽看卡门的臂膀,仿佛她不会单独走路似的。卡门始终笑着,对我说:
  “小伙子,我不能够请你吃晚饭;明天你一听到阅兵的鼓声,就带着橙子到这儿来。你会找到一间陈设得比灯街那间更好的房间,你再看看我是不是仍然是你的亲爱的卡门。然后我们再谈一谈埃及买卖吧。”
  我没有回答,走到街上的时候,英国人向我叫喊:
  “明天送点马基拉来!”我又听见卡门的哈哈大笑声。
  我出来后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我对这个荡妇很生气,决定立刻离开直布罗驼,不再见她。可是,鼓声一响,我的全部勇气都消失了:我拿起那篓橙子,直奔卡门那里。她的百叶窗半开着,我看见她的黑色大眼睛在窥伺着我。头上扑粉的仆人马上领我进去;卡门把他支开办事去了。等到只剩我们两个人时,她搂着我的脖子发出一阵鳄鱼般的哈哈大笑声。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美。她打扮得像个圣母,喷满了香水……家具上都盖着丝绸,刺绣的帘子……而我这个强盗,穿得还像个强盗。
  “我的心肝!”卡门说,“我真想把这儿统统砸光了,放火烧掉房子后逃到山里去。”
  接着是百般温存!又是一阵笑声!……她跳起舞,撕破她的袍子的边饰,即使猴子也及不上她那样欢跃,做鬼脸,淘气。等到她恢复正经以后,她对我说:
  “听着,这是有关埃及买卖的事。我想叫他把我带到龙达,那里我有一个当修女的姐姐(说到这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要经过一处地方,地名我以后叫人告诉你。到时你们扑到他身上,来个紧急抢劫!最好是结果他的性命,可是,”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狞笑,这种狞笑是她在某种场合才出现的,谁也不愿意去学它,“你知道应该怎样干吗?你要让独眼龙打头阵。你稍稍往后站;因为这只龙虾又勇敢又机灵,而且他有很好的手枪……你明白吗?”
  她停下来,重新哈哈大笑,我听了不由得战栗起来。
  “不,”我对她说,“我恨加西亚,可是他是我的伙伴。终有一天我会为你干掉这家伙,可是我要按照我家乡的规矩来同他清算这笔帐。我充当埃及人,事出偶然;对某些事,我永远是一个道地的纳瓦罗人,就像俗语所说的那样。”
  她又说:
  “你是一个笨蛋,一个傻瓜,一个真正的外族人,你像那个矮子一样,把唾沫吐得很远,就以为自己个子很高①。你不爱我,你走吧。”
  她对我说:你走吧,我可不能走开。我答应动身,回到伙伴那里去等待英国人;她这方面,也答应我一直装病,装到离开直布罗陀去龙达时为止。我在直布罗陀又住了两天。她竟大着胆子化了装到旅店里来看我。我动身了,心里也有了打算。我回到我们约定的地点,已经知道英国人和卡门将要经过的地点和时间。我找到了赌棍和加西亚,他们等着我。我们在一个林子里过夜,用松子生了一堆火,烧得非常旺。我向加西亚建议打纸牌。他接受了。打到第二局时我对他说他偷牌,他用哈哈大笑来回答我。我把牌扔到他的脸上。他想取他的短统枪,我用脚把枪踏住,对他说:“听说你要刀子同马拉加的打架能手②耍得一样好,你愿意同我比比吗?”赌棍想把我们拉开。我打了加西亚两三拳。愤怒使他勇敢起来,他拔出刀子,我也拔出我的。我们俩一齐对赌棍说,让出地方,让我们一决雌雄。他看已经没法把我们拉开,只好站到一边。加西亚弯下身子,像一只准备扑向老鼠的猫。他左手拿着帽子当盾牌,把刀子扬在前面。这是安达卢西亚的防守姿势。我摆出纳瓦罗的架势,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左臂高举,左腿向前,刀子靠着右面的大腿。我觉得我比巨人还坚强。他像箭似的向我冲来,我把左脚一转,让他扑了个空;我的刀子却刺进了他的喉咙,刺得那么深,我的手居然碰到了他的下巴。我使劲把刀子一转,不料把刀子折断了。事情就这么结束。一股像臂膀那么粗的血流从伤口往外直喷,把刀锋也带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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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波希米亚谚语,意思是:矮子的勇敢,表现在他能把唾沫吐得很远。——原注。
  ②指好吵架的人,爱闹事的人,莽汉。

  他扑倒在地,直挺挺的像根木头。
  “你看你干了什么?”赌棍对我说。
  “听着,”我对他说,“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爱卡门,我要单独一个人占有她。而且加西亚是个坏蛋,我至今还记得他是怎样对待满身斑的。我们只剩下两个人,可是我们都是好汉。你说吧,你愿意同我结个生死之交吗?”
  赌棍伸出手来。他是一个50来岁的人。
  “让这些情情爱爱见鬼去吧!”他叫起来,“如果你向他要卡门,你给他一块钱,他就会把她卖给你的。现在我们只有两个人,明天怎么办呢?”
  “你让我单独干吧,”我回答他,“现在整个世界都不在我眼里了。”
  我们埋葬了加西亚,搬到200步以外住宿。第二天,卡门同她的英国人带着两个驴夫和一个仆人人来了。我对赌棍说:
  “我来对付英国人。你吓唬吓唬其余的人,他们都没有武器。”
  英国人很勇敢。如果卡门不把他的胳膊推了一下,他就会把我打死。总而言之,这一天我又得到了卡门,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她已经成为寡妇了。她知道事情经过以后,对我说:
  “你永远是个白痴!加西亚应该把你杀死。你的纳瓦罗防守姿势抵个屁事,他曾经把许多比你能干的人送到西天。只不过他的死期已到。你的也不远了。”
  “你的死期也快到了,”我回答说,“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做我的罗密的话。”
  “那好极了,”她说,“我曾经不止一次从咖啡渣子里看出我们要同归于尽。不管它!听天由命吧!”
  她敲起响板,每逢她想忘掉一些不愉快的思想时,她就这样做。
  一个人谈起自己的时候,便会忘乎所以。这些琐碎事情一定使您感觉厌倦,可是我快讲完了。我们的生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赌棍和我又招了几个比第一批更可靠的人入伙,我们多数做走私,有时,不瞒您说,也拦路打劫,但也是在万不得已,没有别的路好走的时候。此外,我们只取财物,不伤旅客。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对卡门很满意;她仍然对我们的活动很卖力气。经常为我们通风报信做一笔好买卖。她有时在马拉加,有时在科尔多瓦,有时在格林纳达;可是,只要我一句话,她马上扔掉一切,来到一个僻静的客店找我,有时我们甚至在野外露宿。只有一次,在马拉加,她叫我感到有点不放心,我知道她看中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商人,她想在他身上又耍直布罗陀的那套把戏。虽然赌棍一个劲儿地劝阻,我还是在大白天里进入马拉加城。我找到了卡门,马上领她回来。我们大吵了一场。
  “你知道不知道,”她对我说,“自从你做了我的丈夫以后,我就不如你做我情夫的时候爱你了,我不愿意给人家纠缠,尤其不要人家指挥我。我要的是自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得注意不要逼人太甚。如果我对你感到讨厌,我会找另一条好汉来对付你,就像你当初对付独眼龙一样。”
  赌棍让我们言归于好;可是彼此说过的一些话留在心里,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了。过了不久,我们遇上了一件倒霉事。军队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赌棍被打死,另外两个伙伴也阵亡了,还有两个被俘。我受了重伤,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一匹好马,我早已落到军队手中。我疲乏到了极点,身上带着一颗子弹,只能同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伙伴躲到树林里藏身。下马的时候我昏了过去,我以为我会像中了弹的兔子一样,死在灌木丛里。伙伴把我背到我们熟悉的一个山洞里,然后去找卡门。她在格林纳达,马上就来了。半个月里,她没有离开过我一分钟。她两眼不闭,灵巧地、专心地照料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心爱的男人能看护得这样体贴。我一旦能够站起,她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带到格林纳达去。波希米亚女人到处都能找到安全的藏身处所,我就在和法官家相隔两扇门的房子里住了一个半月,而法官那时还正在到处搜寻我呢。我不止一次从百叶窗后面看着他走过去。最后,我完全复原了;躺在病床上受罪时我已经反复思考过,打算改变我的生活。我对卡门说要离开西班牙,到新世界去过真正的生活。卡门听了讥笑我。
  “我们生来不是只会种白菜的材料,”她说,“我们的命运是要打外族人的主意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听我说,我同直布罗陀的纳坦-本-约瑟夫已经谈妥了一桩买卖。他有些棉布只等你去设法弄过来。他知道你还活着。他指望你。如果你失信,那我们在直布罗陀的联络人会怎么说呢?”
  我又被她说服了,重新操起肮脏的旧业。
  我躲在格林纳达的时候,那里举行了几场斗牛,卡门去看了。回来的时候,她滔滔不绝地谈起一个机灵的斗牛士,名叫卢卡斯。她知道他的马叫什么名字,而且还知道他用那件绣花上衣值多少钱。我对她这些话没有在意。过了几天,我剩下的那个伙伴小胡安对我说,他看见卡门同卢卡斯在萨加旦的一家店里。我这才开始警惕。我问卡门她怎样和为什么要跟这个斗牛士认识。
  “他是一个可以帮助我们做一笔买卖的小伙子,”她对我说,“发出声音的河流,不是有水就是有石头①,他在斗牛场上赚了1200个里尔②。或者我们抢了这笔钱,或者,他是一个好骑手,又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我们就拉他入伙,二者必居其一。我们这个人死了,那个人也死了,你总得找人补缺。拉他入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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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是波希米亚谚语。——原注。
  ②里尔是西班牙银辅币,每个值23个生丁。

  “我既不要他的钱,”我回答,”也不要他的人,而且我禁止你同他说话。”
  “当心点,”她对我说,“如果有人禁止我做一件事,我偏要马上去做。”
  幸亏那个斗牛士到马拉加去了,我就着手把那个犹太人的棉布走私进来。为了这件事,我日夜忙忙碌碌,卡门也一样忙,于是我就忘记了卢卡斯,也许她也把他忘了,至少是暂时忘了。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先生,我起先在蒙蒂利亚,后来又在科尔多瓦遇见了您。我不必对您再提那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了吧,您也许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卡门偷了您的表,她还想要您的钱,尤其是您手上戴着的那只戒指,据她说,这是一只有魔力的戒指,她必须占为己有。我们为此大吵了一场,我打了她。她脸色发白而且哭了。这是第一次我看见她哭,不由得我大为震惊。我求她宽恕,可是她跟我赌气,一整天都不理我,我动身到蒙蒂利亚去的时候,她还不愿意吻我。我十分难过。不斜3天以后,她又忽然像只金翅雀儿似的满脸喜色,笑吟吟地来找我。一切旧事都忘记了,我们像一对新婚的恋人。我们临分手时,她对我说:
  “科尔多瓦有一个赛会,我去看看,哪些人身上带着钱,我会通知你。”
  我让她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就想起了这个赛会和卡门心情的转变。我心想:她主动先来找我,一定是她已经报复了。一个农民对我说科尔多瓦有斗牛,顿时我的血就沸腾起来,我立刻像个疯子,动身来到了斗牛场。人们指给我看谁是卢卡斯,我同时也看见了坐在栏杆对面的卡门。我只要看她一分钟,就足以肯定我怀疑的事实。卢卡斯,果然不出所料,只等第一头牛出现,就开始献殷勤。他从牛身上把花结①夺下来,献给卡门,卡门马上把它插到头上。那条牛为我报了仇:卢卡斯连人带马被它当胸一撞,摔了下来,又被它从身上踩过。我看卡门,她已不在她的位子上。我的坐位又不能让我走出来,我不得不一直等到散场。然后我走到您认识的那所房子里,我一声不响地在那里一直等到半夜。清晨2点钟光景卡门回来了,看见了我有点吃惊。
  “跟我走,”我对她说。
  “好吧!”她说,“走吧!”
  我去牵了马,叫她坐在背后,我们一直走到天亮也没有吭过一声。天亮时我们停在一家孤零零的客店门前,这客店离一个小修道院不远。我到了那里对卡门说:
  “听着,我把一切都忘记,我也不对你说些什么。可是你得向我发誓:你愿意跟我到美洲去,在那里安分守已地过日子。”
  “不,”她赌气地说,“我不想到美洲去。我觉得这儿很好。”
  “那是因为你在卢卡斯身边的缘故;可是请你好好想一想吧,即使他治好了,也不会活得很久。何况,我又何必恨他呢?我杀你的情人已经杀腻了;现在我要杀的,是你。”
  她用她那野性十足的眼光直盯着我,对我说:
  “我经常想到你会杀死我。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我家门口遇见一个教士。昨天晚上,离开科尔多瓦的时候,你没有看见什么吗?一只兔子越过道路,从你的马脚之间穿过②。这是注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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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花结是用绸带打成的结,结的颜色说明牛来自哪个牧场。这结用钩子挂在牛身上,如果能在活牛身上取下来,献给一个女人,这就是绝顶风流的行为。——原注。
  ②看见教士和看见兔子都是民间迷信,认为是灾祸降临的先兆。

  “亲爱的卡门,”我问她,“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
  她不吱声,交叉着腿坐在一张席子上,用手指在地上划线条。
  “改变生活吧,卡门,”我对她苦恼地哀求说,“到一个我们可以永远不分离的地方去居住吧。你知道我们离这儿不远在一棵橡树底下埋着120两金子……此外,我们在犹太人本-约瑟夫那里还存着钱。”
  她微笑起来,对我说:
  “我先死,你后死。我知道事情准会这样发生。”
  “想想看,”我又说,“我的耐心和勇气都已到顶;你快拿定主意,否则我就要拿我的主意了。”
  我把她单独留在那里考虑,自己到小修道院那边溜达。我发现那位隐修士正在祷告。我要等他祷告完毕;我自己也很想祈祷,可是我不会。等到他站起来时,我走了过去。
  “神父,”我对他说,“您愿意为一个遭到极大危难的人祈祷吗?”
  “我为所有受苦的人祈祷,”他说。
  “您能为一个也许快要去见造物主的灵魂主持一台弥撒吗?”
  “可以,”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看见我的神色有点离奇,他就想逗我开口多说些话。
  “我仿佛以前在哪里看见过您,”他说。
  我把一块钱放在他的板凳上。
  “您什么时候主持弥撒?”我问他。
  “半小时以后,那家客店主人的儿子会来当辅祭的。年轻人,告诉我,您良心上有些事情使您苦恼吗?您愿不愿意听一个基督徒的忠告?”
  我觉得我快要哭了。我对他说我会再来后,就走了。我跑去躺在草地上,一直到我听见钟声,才走近修道院,可是没有进去。弥撒结束以后,我回到客店,希望卡门已经逃走;她可能会骑了我的马远走高飞……可是我又见到了她。她不愿意人家说她被我吓跑。我不在的时候,她拆开了外衣的贴边,把里面装着的铅条取了出来。那时她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注视着满满一碗水里面的铅,这铅是她熔化反投进去的。她全神贯注作她的魔术,连我回来都没有发觉。她一忽儿拿起一块铅,用悲哀的神气把它翻来翻去,一忽儿又唱些有魔法的歌曲,请求玛丽亚·帕迪利亚显灵。这位玛丽亚·帕迪利亚是唐佩德罗的情妇,据说她是波希米亚人的伟大的皇后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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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人们诉说玛丽亚·帕迪利亚用魔术迷住了唐佩德罗。传统的民间传说叙述她曾经送给波旁王室的白王后一条金腰带,这条腰带在被迷住的国王的眼中就是一条活蛇。因此他对王后总是怀着厌恶的心情。——原注。
  “卡门,”我对她说,“您愿意跟我来吗?”
  她站起身来,扔掉她的碗,裹上头巾,准备动身。人们牵过我的马儿,她坐在我的后边,我们骑着走了。
  “那么,我的卡门,”走了一段路以后我对她说,“你还是愿意跟着我走的,是吗?”
  “跟着你走向死亡,我愿意,但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我们到了一个冷僻的峡谷;我勒住了马。
  “是在这儿吗?”她问。
  她一跳就跳到地上。她除下头巾,扔到脚下,一只拳头插在腰里,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你想杀我,我很清楚,”她说,“这是命中注定,可是你不能叫我让步。”
  “我求你,”我对她说,“请你讲点道理。听我说!过去的事一切都算了。可是,你也知道,是你把我的一生毁掉的;是为着你我才变成强盗和杀人犯的。卡门!我的卡门!让我来救你,把我自己和你一起救出来吧。”
  “何塞,”她回答,“你向我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再也不爱你了;而你却还在爱我,所以你才要杀我。我也可以再向你说些谎话;可是我现在不愿意这样做。我们俩之间一切都完了。作为我的罗姆,你有权利杀死你的罗密。但是卡门永远是自由的;她生为加里人,死为加里鬼。”
  “那么你爱卢卡斯吗?”我问她。
  “爱的,我爱过他,就像爱你一样,只爱一阵子,也许爱你的时间更长一点。现在,我什么都不爱了,而且我恨我曾经爱过你。”
  我跪到她的脚下,抓住她的手,在上面洒满了热泪。我让她回想我们过去一起度过的那些幸福的时刻。为了讨她欢心,我对她建议我继续做强盗。一切,先生,一切;我一切都答应献给她,只要她继续爱我!
  她对我说:
  “继续爱你,这不可能。和你一起生活,我不愿意。”
  我不由得怒气冲天。我拔出刀子,希望她害怕而向我求饶,可是这个女人简直是个恶魔。
  “最后一次,”我大声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不!不!不!”她跺着脚说。
  她把我送给她的一只戒指从手指上脱下来,把它扔到树丛里去。
  我砍了她两刀,用的是独眼龙的刀子,我的那把已经折断了。第二刀下去时她一声不响地倒了下来。我直到现在还好像看见她那对黑色大眼睛直瞪着我,然后她眼神逐渐浑浊,闭上了眼皮。我对着尸首失神地坐着,坐了足足一个小时。然后我想起卡门常常对我说她喜欢葬在树林里。我用刀挖了一个坑,把她放了进去。我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找她的戒指,最后终于找到了。我把它放进坑里,靠近她的身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我放十字架也许放错了①。然后我骑上马,一直跑到科尔多瓦,走进我遇见的第一个警卫所里自首。我告诉他们我杀死了卡门,可是我不愿意说出她的尸首在什么地方。那个隐修士是一个有道行的人。他为她祈祷过,为她的灵魂奉献过一台弥撒……可怜的姑娘!罪过是在那些加莱人,他们把她教养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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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波希米亚人不信天主教,所以不应放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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