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斯苔娜一觉醒来,满以为马里奥已经回家。她一眼瞧见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蒂,断定弟弟夜里回来过,在她醒来之前又悄然离去。斯苔娜太关心他了。跟其他同胞姐弟一样,多少年来,他俩总是争吵不休,但彼此从未反目成仇。这次是她的错,还是自己错怪了他?她后悔不该将他与叔叔混为一谈,不该那样对待他。对他吸毒的事情当然要管一管,因此她拿定主意要留下。等他回来之后,要跟他好好谈一谈,协商处置这件事的办法。
  她正在厨房里冲咖啡,布伦达·安德森打来电话说:“我要跟你一起去警察局。”
  “那好,”斯苔娜歪头夹住话筒,将水倒进咖啡壶,说,“但要你去干什么?你应该把时间用在别的上。你想出接近兰德尔妻子的办法了吗?”
  “还没有,”布伦达说,“听着,斯苔娜。我昨晚没睡什么觉。我细想了一遍,想出了行之有效的办法。”
  “什么办法?”斯苔娜问,将咖啡壶放下。
  “那天你对我说,你必须回忆起失火时的情景,以便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吗?”
  “对啊,”斯苔娜说。
  “有一项新技术我们也许可利用一下。它叫CAD,也就是电脑辅助设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人曾在在法庭上用它重现犯罪过程,它也叫作法庭动画。”
  “这我知道,”斯苔娜说,“不久前,它曾用于旧金山的一桩案子。”
  “说对了,”布伦达说,“其他案子也用过。可做起来不容易,斯苔娜。要耗费大量时间。我要跟外面的电脑研究室取得联系,但我想让格罗曼记在公家账上,让他们理解你终会作出报偿的。”
  “给我仔细讲讲。”斯苔娜拉过一张椅子,坐到电话机旁。
  “第一步,”布伦达说,“我们将严格按照老房子的原有尺寸重新设计出一个三维图。这意味着我得弄到一套图纸。他们建房子时当然要有建筑设计图,或至少也该有平面图。当时建房子是否需要征得市政当局的允许?”
  “我父亲是个建筑工程督察员,”斯苔娜说,“房子是他自己动手建的。你肯定能从档案里把图纸找出来。他是个细心人,不会不保存的。”
  “太好了,”布伦达说,“一等我们将三维图输入电脑,我们就有了全部根据,然后请独立的电脑研究室对它进行分析,把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告诉我们,使它与原来的房子一致起来。然后,我们再把这些信息输进去。我们将在法庭上演示这所房子以及起火时房子里有哪些人,实际上就是重现犯罪过程。这样我们就会知道兰德尔的陈述是否真实。如果兰德尔所说的犯罪过程不可能发生,你就会被宣布无罪。”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我们不仅要演示这桩案子,而且要演示兰德尔之死的过程。如果我们能证明他撒了谎,证明兰德尔是罪犯,那么,起诉方怀疑你有杀人动机的论证就不攻自破了。”
  “慢点,”斯苔娜的脑筋还没转得过来,“你怎样重现纵火过程?在电脑上吗?”
  “是的,”她说,“不过,斯苔娜,你得理解,它十分逼真。我们将重现当天夜里在屋里的所有人的形象,还要重现屋内大部分陈设。我们将使用能够找到的一些旧照片,当然,还要使用从你和马里奥那儿获得的资料。”
  “可我们的照片都被那场大火烧光了,”斯苔娜说,“只有一个人有我父母和屋内情形的照片,那就是我叔叔。可他不会跟我们合作。”
  “我们将发传票索取。”布伦达说。
  “这或许能起作用。”斯苔娜说。
  “我们将严格按照每个人的体重和身高进行设计,”布伦达说,“我们布置好场景,让所有角色做好准备之后,将进入动画状态,重现大火过程。比如,我们将在纵火案侦查员认为恰当的时机启动电脑,模拟火情。接着,我们将输入火势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屋内各种物质材料的类型,这样,我们就可以推断火情是怎样发展的,紧接着起火的会是屋子的哪个部分。我们将指出人体倒下的部位,你父母中谁先被烧死的,而当时你和马里奥又呆在何处的,然后解释清楚你是如何被烧伤的。你听懂了吗?”她说,“它将十分逼真地再现那晚你经历的一切。等我们完成这一切之后,你将会明白真相。”
  “你肯定能够做到吗?”斯苔娜不知不觉之中已将手中的餐巾纸捏成了团。为弄清真相,她已等了这么多年。真能够准确重现事件的全过程吗?
  “我担保能做到,”布伦达回答,“所以我才要你跟我一起去查看证据,并将之摄下来。如果我们要动手,斯苔娜,片刻也容不得耽搁,否则我们会失之交臂的。”
  “我10点整跟你在警察局碰头,”斯苔娜说着抬头看了看钟,已过了9点,“我现在要去洗个淋浴。”
  布伦达·安德森出现在休斯顿警察局时,头发已扎至脑后,穿上一套哔叽呢制服。过了一会儿,斯苔娜也到了,发现霍利、侦探温特斯与安德森正一起等在物证室门前。
  “你来得正好,”当斯苔娜走到窗口出示法庭命令时那保管员对她说,“温特斯已把那些破烂翻了个底朝天。我早就想把它们扔掉了。哪怕我动了一只盒子,他就大惊小怪。你知道这些破烂占了多大地方吗?”
  “你能为我们把这些东西放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吗?”布伦达问,她不想当着霍利和温特斯的面检查这些物证。
  “不可能,伙计,”保管员不同意,“搬这些东西要花一个星期。你只能就在这儿看。我可不想扭断腰。如果你实在要搬,那就雇个临时工。”
  布伦达冲他一笑。“嗨,来吧,”她说,“活动活动筋骨。要搬的东西不多。”
  “你不懂,女士,”他皱起眉头说,“这个部门因伤致残的人太多了。见鬼,前些天有个当官的对我们说,养老金快没法开支了。谁扭断了腰谁就得完蛋。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们必须搬。”布伦达回答他。当她抬起头来,发现斯苔娜一脸兴奋的神情。“怎么了?”布伦达小声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斯苔娜摇摇头。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不过,她没法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来的。
  保管员把她们领到大房间里,只见里面盒子和物证袋一直堆到天花板,每一样东西上,统统被打着目录和编号。温特斯和霍利跟在后面,看着布伦达和斯苔娜打开包装,拿出里面的东西。
  起先,里面似乎只有一些烧焦的碎片,但是,斯苔娜很快意识到,她手里捧着的,是她一家人过去生活的片断。她拿起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马里奥的玩具卡车。她翻动着这小玩具,透过塑料袋瞧着它,强忍着泪水。接着,她看见一样东西,与篝火晚会上烧焦的蜀葵相似,马上意识到这是从她的军乐队指挥棒上掉下来的橡皮头。她回想起,她曾多次行进在橄榄球场上,穿着短制服走在军乐队前,将指挥棒抛至天空,接着,祈求能够再次将它接至手中。她攥紧拳头,手指夹嵌进掌心。她能够露出大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瞥了霍利一眼,只见她穿着短裙,正跟温特斯谈笑风生呢。
  斯苔娜忍不住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她吼叫道,“我以为我们曾是朋友。你对朋友都这么狠,幸亏我还不是你的敌人。”
  “你一点不像在受折磨,”霍利双手抱在胸前,“你被保释了。你没坐牢。咋回事儿?格罗曼为你花钱了?”她又靠了过来说,“你是他的小宠物吗,斯苔娜?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俩那副眉来眼去的样子。别对我说,你没跟他睡觉,因为我知道得很清楚。要不他怎么会保释你?”
  斯苔娜放下装着橡胶碎片的塑料袋。“你这么对待我就为这个?就因为你觉得我跟格罗曼之间有瓜葛?”萨姆也说过同样的后,斯苔娜感到蹊跷。“我没跟他睡过觉,”她告诉霍利,“你最受不了的是格罗曼降了你的职,强迫你辞退了工作。你不认为这该结束了吗?”
  “你他妈的说对了,我是受不了,”霍利怒吼道,“照理我该得到你的职位的。”
  斯苔娜哈哈大笑道:“我乐意跟你调个位置。”
  “我不是指现在,”霍利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真蠢,“别提它了,好吗?收拾你的物证去吧。我得回去工作了。”
  霍利一阵风地从她身旁走过,斯苔娜着手在房间里核查清单上列出的各样物品,想弄清都是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布伦达来到她身旁。“瞧这个,”她说,“我弄不清这是什么,而且袋子上没说明它是从哪儿得到的。”
  斯苔娜低头看看布伦达手里拿着的东西,发现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的东两似乎是熔化的金属碎片。布伦达转向温特斯。“你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吗?”
  “我只知道是在哪发现的,”他说,“但检验室也搞不清它们是什么。这些碎片可以是任何东西。金属一旦熔化成这样,就难以辨别了。”
  “在哪儿发现的?”布伦达问。
  “地下室里,”温特斯说,“起码我认为是在地下室里。不过一楼倒塌了,也很难说得清楚。”
  后来,布伦达决定再仔细过目一遍,她把所有的物证摊在地上,开始拍照。拍完之后,她帮助保管员把东西放回各自的口袋和容器里。
  她示意斯苔娜一起离开,当她们从侦探身旁经过时连招呼也没打。“你为什么对那些碎片感兴趣?”斯苔娜问。她们已站在大楼前的台阶上,夏日骄阳炉火般酷热。“那些东西一点点大,有那么重要吗?”
  布伦达从照相机里拿出胶卷,放进衣服口袋,准备等一等再冲洗。“有时候窥一斑而见全豹,”她微微一笑,“你那晚曾听到金属的声响,对吗?”
  “对,”斯苔娜说,“我们看到的东西也是金属物。”
  “完全正确,”她说,“我们眼下要做的只是把这些支离破碎的东西重新拼好。”
  她们分了手,各奔东西,约定在一家饭店共进晚餐。那家饭店离马里奥住地不远,是他常去的地方,斯苔娜希望她俩能在那儿找到他。
  当晚7时许,马里奥还没有露面,斯苔娜简直接捺不住了。她打电话到旅馆找布伦达,请求她用电脑查询她弟弟是否已被逮捕。“没问题。”布伦达说,同时间斯苔娜,她弟弟的生日是在哪一天。她接通电脑,进入休斯顿网络系统。“啊!”片刻之后,她在话筒里惊呼一声。
  “该死,”斯苔娜扭歪了脸,“我知道他进入监狱了,对吗?”
  “不!”布伦达说,“别挂电话,我再调一个档案,他此刻不在监狱里,但他六星期前曾因携带违禁物品而被捕。根据这份文件,他携带的毒品是可卡因。从罪名栏里看得出他曾被捕过,但没写出怎样处置的。”
  “那就是说此案还没了结?”斯苔娜捂住胸口说,“如果他被证明有罪,就会进监狱。”她面临的难题越来越多、她没有钱雇律帅来为自己辩护,甭提再为马里奥请人辩护了。
  “或许是因为检察院没再追究并提出公诉,他们很有可能出了某种原因不再追究了。还有可能他带在身上的东西经过检查证明不是可卡因。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我们需要查明是哪个检察官处理此案的。”斯苔娜说。她不想告诉布伦达她曾在马里奥的暗室里发现了什么。“你能跟你的朋友联系一下吗?他在办公室吗?”
  “如果我动作快,”她说,“就能在办公室找到他。”
  “那就找他,”斯苔娜说,“我必须知道我弟弟怎么了。你也许认为,这与兰德尔之死没有关系,布伦德,但是这很有可能。”
  “在饭店等我,”布伦达对她说,“我现在就打电话过去。”
  克莱姆·卡塔劳尼步履沉重地行走在休斯顿警察局的走廊里。他穿着方格衬衫,棕褐色便裤,皮肤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但透出一种病态的黄色。他伸出手来,发现手指正在颤抖,连忙放下。“嗨,队长,”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从后面追上他,说,“你收到史密铁生日宴会的请帖了吗?”
  “哦,是的。”卡塔劳尼应道。他寻思半天,想把这名字和人对上号。史密铁·巴恩斯,也许是他,他暗自琢磨。每个星期总有人请他,不是兄弟会的老关系,就是休斯顿警察局的老朋友。不过此刻他最不愿意考虑的就是宴会。“先去查查我的日程表。”
  “你能去太好了,队长,”那人笑道,“罗杰斯请了个脱衣舞女。如果你能出席,他准会乐坏的。”
  “我会通知你的。”他回答,继续穿过大厅,往温特斯的办公室走去。没等他进门,又一个男人挡住了他。
  原来是局长厄尔·格拉德斯通,他穿着黑上衣,皱巴巴的白衬衫,扎一条红白条纹领带。他摇着卡塔劳尼的手。“我正打算到办公室去给你打电话呢。”
  克莱姆·卡塔劳尼皱起眉头。指控他侄女的案子怎么了?这就是温特斯打电话请他来一趟的原因?斯苔娜登门拜访已使他烦恼不安。他本指望她进了监狱之后会屈服下来。他现在意识到,斯苔娜永远不会屈服。她没有辜负卡塔劳尼这个名字。
  见到斯苔娜,勾起他许多痛苦的回忆:他在西西里度过的童年,他哥哥对他的照料,他俩每天骑自行车沿着鹅卵石山道到小镇上去的情景。他哥哥死后的若干年里,他常被梦魇缠扰。噩梦中的情景总是相同的。他正站在哥哥家门前,求他饶恕。每当他哥哥露出微笑,伸出手来时,他的身体就喷发出烈焰。他已经有几年不做这个梦了,可昨晚它又再现了。他醒来时一身冷汗,仿佛看见哥哥就站在他床前。
  “你好吗,克莱姆?”局长问,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想你侄女的事情有点麻烦。”
  卡塔劳尼取出手绢,擦擦脖子和面孔。“这该死的天真热,”他说着挤出一点笑容,补充道,“你不用空调器是不是想省点钱,厄尔?这儿恐怕有80度。”
  局长捋了捋已经斑白的头发,脸上显出顽皮的神情。“也许你能给我提个小小的新建议,”他说,“你在这方面可是个奇才。我想……”
  “下星期给我打电话,”卡塔劳尼说着将手绢塞进衣袋,“眼下我有点事情。”
  “没问题,”局长说,“星期二怎么样?”
  “行!”卡塔劳尼说。
  卡塔劳尼跨进温特斯的办公室。侦探没戴牛仔帽,双脚跷在办公桌上。卡塔劳尼不由得愣住了,他不记得曾见过这侦探不戴帽子的模样。只见温特斯的脑袋边上只稀疏地生着几根毛,其余部分全秃了。他不戴帽子,看起来憔悴不堪。以前的军旅已不复存在了,克莱姆心想。他们现在雇来的那些毛孩子哪里懂得当警察意味着什么。对他们而言,警察不过是一项职业而已。他感到悲哀。“你打电话找我?”他问。
  “是的,”温特斯说,“我偶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纸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达拉斯来的侦查员在查看物证时发现了这些金属碎片。我想我们若干年前曾检查过它们,但我肯定疏忽了。可任何原始报告中都没提到它们。”
  “跟我说说那个侦查员。”卡塔劳尼说,怒火出现在他双眸深处。斯苔娜卷入了几个案子,不是一般的杀人嫌疑犯。她不仅是第一流的检察官,而且在检察院里是个重要人物,他们甚至为她提供了专门的侦查员。
  “她名叫布伦达·安德林,”温特斯说,在椅子里挺了挺身子,“如果你要始终保持警惕,就得注意这小姐。她厉害着呢,队长。她能把这案子给搅了。”
  卡塔劳尼伸手拿起一块碎片。当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时又攥起拳头。“你把这些东西拿出了物证室?”
  “哦,”温特斯嘿嘿一笑,“可以这么说是我借出来的。”
  “你他妈蠢货,”他吼道,“我们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你却打算毁了整个案子。把它放回物证室去。有人知道你拿了它吗?”
  “你甚至不想看一眼?”温特斯说。他开始把这些碎金属片排列开来。“你瞧,”他说,“它们可以挤成什么东西,但我还不能确定它究竟是什么。不过如果安德森感兴趣,那就说明它很重要。”他停止排列,抬起头来说:“它也许是关键所在。”
  “什么关键?”卡塔劳尼说,直挺挺地站在温特斯办公桌前。
  “证明杀人犯的关键。”
  卡塔劳尼伸出手臂,把温特斯桌上的碎片统统拂到地上。
  “哦,他妈的,”温特斯说,“我只好把它们挨个儿捡起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队长。如果你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会辨认出上面写的是什么的。”
  “我们都知道谁是杀人犯,”卡塔劳尼捶击办公桌,“几块破金属片救不了斯苔娜,如果他们抓住我们偷偷摸摸拿出物证。”
  温特斯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喘了口气。妻子撒手归西之后,他开始借酒浇愁。一天晚上,他喝得沉沉欲醉,当夜被叫去侦破一件谋杀案,途经十字路口时间了红灯,撞伤几个人。警察局里的其他同事见难不救,唯有克莱姆伸出了援救之手。队长找到审查组,强迫他们同意只给温特斯停职反省一周、监管劳动的处分,而没有将他开除。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卡塔劳尼每周总出现在温特斯的门前,驱车送他去义务戒酒协会。光阴荏苒,卡塔劳尼也许早已将这一切抛至脑后,但卡尔·温特斯一直铭记在心。如果他能抓住了杀害他朋友的兄弟的凶手,也就能报答了他的深恩。“我只是想——”
  “你真没脑子!”卡塔劳尼说,仍然火气冲天。他走到门口,略作停留,消了消火。“继续干吧,卡尔,”他轻声道,“我赞赏你的干劲,但我们千万不能出纸漏。”
  饭店大厅里人声鼎沸,杯盘叮当,音乐声震耳欲聋。斯苔娜站在可以俯瞰饭厅里的平台上,瞧着拥挤的酒吧,一副厌恶的表情。她痛恨这种场所,可他弟弟却常常光顾。他曾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这家饭店是结识姑娘的最佳去处。
  她挤到吧台前,点了一杯杜松子酒。吧台小姐高高个子,皮肤略黑,宽脸庞,手臂肌肉结实。饭厅里洋溢着欢乐气氛,服务员清一色打扮:制服衬衫、排扣吊带、短裤、长袜。
  “嗨,你就是那个地方检察官,”吧台小姐叫道,“我今天早晨在报上看到你的相片来着。你送上麻烦了?”
  “是的。”斯苔娜说,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钻进去。她瞧见吧台小姐身后有个男人正盯着自己,似乎也认出了她。
  斯苔娜拿起酒杯,从皮夹里掏出钱放在吧台上,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她接受了教训,过了今晚,从此不到饭店用餐。马里奥不在这儿,等布伦达一到,就建议她买点东西拿回公寓去吃。或者,干脆到布伦达住的旅馆要侍者送饭上门。
  她想找一张空桌。吧台附近没有座位,只有高凳让人坐着喝酒。斯苔娜要求服务小姐为她在饭厅安排一个座位,但她拒绝了。这儿显然有规矩:出席宴会的成员到齐之前不得安排别人落座。斯苔娜知道外面座位没有这种规矩,只好挤回吧台,在离栏杆不远处找了一个地方,以便看清大门。
  30分钟过去了,布伦达还没有露面,斯苔娜杯中已空,不打算再喝。两个身着制服的男人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当中。她穿着花长裙,戴一顶线帽。她从未独自进过酒吧,那会使她感到害羞,浑身不自在。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去这种地方?就为了享受摩肩接踵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在这儿干啥来着?”霍利冷不了从两个男人和斯苔娜之间钻了出来,把啤酒瓶朝桌上一放。“你见到我的朋友了?”她说着朝斯苔娜点点头。
  斯苔娜吃惊不小,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就住在这个城市,”霍利冷冷说道,“倒是该由我来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斯苔娜想离开,她挤开旁边的人,可霍利把她拖口桌旁。“过来,斯苔娜,”她说,“别走啊。稍坐片刻。让我们谈谈。如果你想了结此事,我也许可以见到马里奥,问出点东西来。你何苦独自去受指控呢?”
  “让我走,”斯苔娜断然道,“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
  “我不相信,”霍利说着喝了一口啤酒,说,“你想知道你弟弟的违法行为吗?我想,你对马里奥的案子很感兴趣。”
  斯苔娜警觉起来,说:“你想说什么?”
  霍利说:“你想知道什么?”
  斯苔娜看见,布伦达·安德森正挤过人丛,朝霍利身后走来。霍利边瞄着那两上男人,边俯身在斯苔娜耳边道:“这矮个子长得不坏。你看呢?我是不是该对他采取主动?”
  布伦达来到桌旁。“她就是那个检察官,”她指着霍利说,“你不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斯苔娜?他们对你弟弟提出了指控,想让他用那些证据来证明你杀死了亲生父母。警察逮捕他的罪名仅仅是携带毒品,可他拥有很多毒品,应以贩卖毒品罪被捕。你弟弟将被拘留,而不是坐牢。”
  “如果他合作,就不会拿他怎么样,”霍利从薄嘴唇缝里挤出话来,“你认为他该作何选择,斯苔娜?他的脖子要紧,还是你的脖子要紧?”她留下这几句话,转身消失在人丛中。
  斯苔娜目瞪口呆,想理清思绪。“真抱歉会出这种事,”布伦达说,“我想这是我的错。我那熟人是个杂种。所以我才始终不肯跟他上床。”
  “是你告诉他我们要在这儿碰头的?”
  “是的,”布伦达羞愧扭过脸去,“但我没想到他会报告奥本海默。我显然看错了人,”她看了斯苔娜一眼,“世风日下,人心难测。哦,我走了冤枉路,否则我早就到了。”
  “我该怎么办?”斯苔娜手足无措地问,“霍利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是吗?马里奥是她手中的一张王牌。”
  “看来,”布伦达说,“你名声太大,斯苔娜,他们刚指控你,就有人把马里奥的案子通知了霍利。然后她决定亲自接过他的案子,知道这可能对她有帮助。这个女人不寻常。”
  斯苔娜气得脸色发青。“她告诉我,几星期前在健身房见过马里奥。她肯定说了谎。她有可能会把他带上法庭,强迫他证明我有罪。”她顿了顿,不想责怪马里奥。“马里奥认识她时,她还不像现在这么坏。他是在我们办公室里认识她的,当时我们在为格罗曼庆祝生日,霍利跟格罗曼关系还很不错。”
  “在达拉斯霍利就认识你弟弟了吗?”布伦达担心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早就认识呢?”
  “我没想到,我弟弟的命运会掌握到那个指控我犯罪的人手里。”斯苔娜说。饭厅第一层有什么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觉得那人就是马里奥,可当那人转过身来面朝她时,她才发现认错了人。她低下头,想镇静下来。
  “你应当跟你弟弟谈谈。”布伦达拿起一个冰块扔进嘴里嚼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认真谈一谈。我不喜欢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你弟弟——”她打住话头,想找一个侍者。“这地方像动物园。在这儿等着,我去吧台要杯酒。”
  “我不想呆在这儿。”斯苔娜说。
  “我们要去别的地方,”布伦达回说,“但先喝点东西。咱俩都需要喝一杯。”
  斯苔娜回到栏杆旁。她感到孤独,仿佛布伦达已跟她永诀。她想找到她,叫她别喝了。就在此时,她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紧接着,她嗅到了刺鼻的烟糊味。“救救我!”她尖叫起来,双手拼命拍打双腿。“我的裙子着火了。”
  斯苔娜紧张地睁大了眼睛。她一旁是桌子,另一旁是空荡荡的栏杆。她使劲掀翻桌子,砸到了那两个男人的脊背。“我着了火,”斯苔娜喊着,“天哪,救救我,我身上着了火!”
  “该死!”布伦达叫道。她发现出了事,斯苔娜正想跳过桌子。她周围浓烟翻滚,火苗已烧掉她的裙边。一发千钧,容不得布伦达多想,她冲了过去,将手中的酒朝斯苔娜身上泼去。“这是——”她马上意识到酒也会燃烧。斯苔娜掀翻在地的酒也正在流淌。布伦达必须找到别的办法来灭火。
  斯苔娜恐怖极了,她想冲过人群,却被一个人绊了一下,摔在吧台面前,“灭了它,”她拼命叫着,“哦,天哪,快,灭了它。”她躺在地上翻滚,痛哭失声,绝望地用手掌拍击着燃烧着的裙子,想拍灭火苗。其他的人只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帮忙。
  布伦达就好似一个橄榄球手,用肩膀将人们挤开,跳上吧台,抓起吧台里用来调制饮料的软管,将苏打水喷到斯苔娜身上,这才灭了火。
  “怎么回事?”布伦达跪到她身旁问。
  “我也不清楚,”斯苔娜哭着,捂住脸说道,“我站在那儿好好的,裙子就烧了起来。”
  “让我瞧瞧,烧得重不重?”布伦达说着伸手要摸斯苔娜烧焦的裙边。
  斯苔娜拉住她的手。“别碰它,”她说,“求你,布伦达,会连皮带肉一起拉下来的。”
  人们聚拢过来,布伦达觉得仿佛置身于腿的海洋之中,她迅速掏出警牌朝大家晃了晃。“散开,”她叫道,“我在执行公务。”围观者散开了,她俯身对斯苔娜耳语道:“我得弄清你要不要救护车。斯苔娜,让我瞧瞧你的腿。”
  “不,”斯苔娜的眼睛睁得老大,“全烧伤了,我知道的。我感觉得到。他们会截去我的双腿的。天哪,我会遍体鳞伤的。”她抓住布伦达的手不放。
  “准是你的裙子飘到栏杆外面去了,”布伦达柔和关切地说,“准是坐在你下面餐桌旁的人吸烟时不小心点着了你的裙子。最近就有几个案子涉及这种织物,它十分易燃。”等斯苔娜缓过气来,她轻轻撩起裙边,向里看去。“你瞧,斯苔娜,”她说,“并不严重,就像太阳的灼伤,明天也许会起泡的,不过不要紧。”
  “你肯定?”斯苔娜的声音在颤抖,“别骗我,布伦达,如果它糟糕——”
  “我起誓,”布伦达把她拉起身,“来吧,我们走。”
  布伦达挽住她的腰,走下餐厅,她的目光停留在栏杆下的一张空桌上,它就摆在斯苔娜站过的地方的下面。她叫住从身旁走过的侍者。“你记得几分钟前,坐在这儿的是谁吗?”
  “没有人坐,”那姑娘说,“你瞧,它都没摆餐具。我们常用它来填写座位表。”
  “你没瞧见一个女人在那儿坐过,她长着亚麻色头发?”布伦达问,同时扫视着在餐厅里就餐的每一个人的面孔。“她本来在吧台附近呆着,我们以为她走了。或许,她在这儿找了一张桌子。”
  “不过我没看见,”这姑娘说,“有过一个老年男子,但他事实上没往下坐,只是站在栏杆旁边。”
  “他什么样子?”
  姑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记不清了。好像穿着一件海军蓝衬衫,但我也可能记错。”
  布伦达联想到克莱姆·卡塔劳尼。“是黑头发吗?矮个子还是高个子?”
  “你瞧,”姑娘说,“我要为客人服务。其他情况我都不记得了。甚至我刚才谈的话也可能不准确,到这儿来的人有许多,”
  布伦达扶着斯苔娜出了旅馆,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休斯顿。”
  “你不认为是霍利点的火吗?”
  “我真不知道,”布伦达一耸肩,说,“她确实是个恶魔。但她会烧你的裙子吗?我不认为她会这么下贱。我说过这可能是个意外。”
  霍利的深仇大恨全集中在格罗曼身上吗?斯苔娜琢磨。她虚弱不堪,还未从恐怖中解脱出来。那天下午在警察局,霍利骂她是格罗曼的新宠。或许格罗曼推举她接替他的职位加深了霍利的宿怨,以至她要点火烧死她?“要报告警察局吗?”斯苔娜问。她深深吸了口气,想平静下来。
  “我们可以这么做,”布伦达说,“但这只是白费时间。他们解决不了问题,斯苔娜。他们可以从桌上取下指纹,但今天也许有许多人在那桌旁坐过。我们分辨得清谁是谁吗?”
  “或许是马里奥干的,”斯苔娜说,她不肯罢休。“他也许来过,见我追到他喜欢的饭店来,他便恼羞成怒。”
  布伦达头一歪。“你真相信他会这么干?就因为你在找他?你扯到哪里去了,斯苔娜。”
  “吸毒的人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她回答。
  “别胡扯了。”布伦达说。
  斯苔娜摸了摸烧焦的裙边,接着垂下手,迫使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你找到那个空姐了吗?”
  “你给我的名字不对。南韩航班的工资单上没有叫凯利·默里埃塔的。”
  “走,到马里奥的寓所去,看看他的通讯录上有没有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斯苔娜说,“今天早晨我在他卧室见到过通讯录。”
  “你还在想着兰德尔的事情,对吗?你认为你弟弟打死他是为了保护你?”
  “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斯苔娜又颤抖起来。“你看今晚发生的这档子事儿吧。你真认为只是个意外?”
  布伦达摇摇头说:“这决非偶然,而是事出有因。”她俩目光相遇。“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火,”斯苔娜脱口而出,“你认为是有人要吓唬我,逼我后退?可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探究那场大火灾的证据吗?”
  “完全正确,”布伦达说,“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事出有因。现在出了这件事,我们反而更清楚了。”
  “清楚什么?”斯苔娜说着手臂抱至胸前,说,“你是说,我们发现了马里奥的秘密?”
  “不,”安德森说,瞄了瞄停车场上的汽车说,“肯定是因为我们接近了谜底,斯苔娜,因此有人狗急跳墙。这说明你走对了方向。”
  “方向对了,哦?”斯苔娜道,“我们现在该咋办?”
  “加快行动!”布伦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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