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顿地方检察院坐落于繁华地带的芬宁大街上。这是一幢10层的棕色砖砌大楼,里面有二百多名检察官,还有众多的临时工和其他后勤人员。一个身穿灰色聚脂纤维外套、着一双黑鞋、戴一顶灰色牛仔帽的老年男子走到一排玻璃门前,又问至一旁,让一名妇女,一名男子和两个小孩从身旁走过。接着就像牧人策马驱赶羊群,他赶着他们穿过门厅,走进电梯。电梯在9层楼停下,他们沿着一条狭长的走廊朝前走去。小姑娘哭了起来,那女人将她抱起,轻轻拍拍孩子屁股,继续大步朝前。
  “很抱歉,”当他们走到接待室门前时,侦探卡尔·温特斯对那女人说,“你们只能在外面等着,太太。你要喝什么,大厅里有自动售货机,孩子们要吃糖,也有糖果柜台。”
  那妇人紧紧攥住大孩子的手,抱着那蹒跚学步的小孩朝一张长凳上一坐。她搂紧小女孩。“我们都很好,”她说,“他要呆多久?”
  “时间不会太长。”侦探说,同时把帽子扣回头顶。卡尔·温特斯六十岁,已过退休年龄,但他是名老资格警察,视工作为生命。他的妻子已过世多年,还没有找到相配的女人。他脸上的皱纹很深,有一双精明的小眼睛,近些年来,他体重剧增,饱含脂肪的大肚子凸出在扎得很低的裤带上。他为什么要退休?他别无他事可于。他的一个最亲近的朋友交出警牌才三个月,就因烦闷而饮弹自杀,他从此决心活到老,干到老,除非有哪个恶棍提前要了他的命。他是在令人心跳、充满挑战、充满生与死的考验的警察生涯中磨炼出来的。他喜欢将警徽放在口袋里到处走动,把枪插在胸前,因为这使他产生一种权威感。他明白,人们会因为他头戴牛仔帽而讥笑他,可他才不在乎那些人说些什么呢。他头发稀少,喜欢每天早晨将牛仔帽戴到头上时的那种感觉,那就像职业拳手听到铃声,知道上台搏击的时间到了一样。
  “到这儿来。”他对汤姆·兰德尔说,同时推开接待室的门,示意他进去。
  兰德尔三十多岁,外表悦人,淡棕色头发,有一张友善开朗的面孔。他着一件夏威夷短袖衬衫,套一条牛仔裤,穿一双便鞋。看见屋里人多,他不禁紧张地笑了笑。他个子不高,但强壮无比。手臂肌肉结实,双腿粗若圆木,衬衫紧紧绷在胸前。温特斯毫不怀疑,万一有谁招惹他,兰德尔肯定会对他不客气。
  “坐下,”温特斯说着坐到桌旁的一把椅子上,“这位是霍利·奥本海默女士,”他朝站在房间对面的一位女子头一歪,告诉兰德尔,“她可是个能干的检察官。”霍利穿一条黑色短裙,披一件红色长外套。一双修长的大腿是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之一,她从不放过展露它们的机会。她有一双闪亮的蓝眼睛,前额突出,柔软鬈曲的秀发优雅地垂至眉前,轻拂后颈。
  “这位是弗兰克·迈纳先生,”他继续道,“主管凶杀处。”迈纳是休斯顿地方检察院的新派人物,哈佛大学毕业,家庭富有,少年气盛。他着一套名牌服装,扎着华贵领带,脸上很少有笑容。为了出人头地,他可以不择手段,不过,温特斯承认,他确实精明能干。当温特斯不顾别人的嘲笑,向他提出重新审理一桩16年前的旧案时,他只是留神听着。检察院里人人都把迈纳叫作“哈佛无赖”、“嬉皮士”,并且知道霍利·奥本海默瞧不起他。不过,温特斯却把他看成一个敢作敢为的家伙。
  “好吧,兰德尔,”侦探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说,“现在就说说这16年里你都到哪里去了。”16年来,温特斯一直把汤姆·兰德尔当作主要的目击证人,今天,他终于重新露面了。纵火案发生的第二无,温特斯曾找兰德尔谈过话,他曾说斯苔娜是纵火犯。检察院受理了这个案子,进行了调查,斯苔娜也因之被捕。兰德尔逃离一星期之后,检察院撤回了对斯苔娜的指控。地方检察院认定,没有兰德尔的证词,深入查清此案的证据也就不足。
  佩特罗尔两天前在处理一次日常交通违章案时遇到了他,接着又发现了一张因他作为卡塔劳尼杀人案的目击证人却不能根据传票及时到庭而发出的法庭拘捕令。温特斯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得差点尿裤子。为抓住卡塔劳尼杀人案的凶手,他耗费了16年,占用了他一大半的工作时间。当他在佩勒姆一案审理过程的电视转播上见到斯苔娜之后,差点放弃了这个案子,可就在这时,兰德尔露面了,他觉得查个水落石出的机会仍然存在。
  兰德尔瞅着他,脸上毫无表情。“你自己明白,”温特斯说,“你是个大忙人,你也许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一说当时你为什么不听传呼。”
  “听着,”兰德尔紧张地说,“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家伙发出了拘捕令。我走了,如此而已,我没有干坏事。我甚至于不知道你们在找我。”
  温特斯咂咂嘴。他痛恨谎话连篇的家伙,有时候他觉得甚至于能闻出他们身上的臭气,眼下这间屋子里正臭气熏天呢。“真的吗?”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五六年前找过你的父母,他们说,拘捕令的事情你一清二楚。你只是不想卷进去,因此溜之大吉。”
  兰德尔的眼睛眨个不停,前额和嘴唇上冒出了汗珠。“大火之后,我决定搬到内布拉斯加去。那可不是罪过。”
  “我懂了,”温特斯说,“因此你再也没日休斯顿,甚至也不来看望父母和孩子?”
  “好吧。”兰德尔没有继续争辩,“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了。我不想卷进去,因此我溜之大吉。”
  “那么,你也知道我们到处找你?”温特斯说,“听着,万一我说得不对,你可以纠正。你虽然搬了家,却定期跟你父母通话,对吗?”
  “是的,”兰德尔低头看着面前的桌子,“我知道你们在找我,但我并不认为问题如此严重。我是说,已过去这么多年,我没想到你们还要追究。”
  “好吧,”温特斯摘下牛仔帽,扇了扇风,又扣回脑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案,伙计。有两个人死在火里,我们要知道究竟。”
  兰德尔一扭头,瞧了瞧奥本海默和迈纳,又转脸面朝温特斯,说:“没有诉讼时效限制或其他规定吗?”
  “杀人案没有限制,”温特斯说着拱起浓眉,“让我们从起火的那天开始说起。”
  “我得回学校去了,”兰德尔迅速站起身,“我刚搬回来。我现在是圣·伊丽莎白橄榄球队的新教练。我们该进行训练了。”
  温特斯盯了他一眼。
  “那好,”兰德尔跌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冲地说,“万一我丢了饭碗,你来养活我那婊子养的老婆和孩子。”
  “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温特斯不动声色地说,“说出来你就可以走,去训练你的球队。”
  兰德尔扯开衬衫领口。“嗨,”他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记性。”他绷紧了嘴巴,俯身说道:“是斯苔娜·卡塔劳尼叫你这么干的,对吗?这么多年来,那母狗一直在造我的谣,你明白吗?这臭货,”他缓和下来,继续说,“前些天我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她看上去气色不错。该死的,火灾刚过时我就说过,这俏女人永远不会恢复原形,”他嘻皮笑脸的一拍大腿,“我做梦也没想到,被我操过的女人会如此成名。你猜猜看,这也会使我出名吗,嗯?”
  温特斯和迈纳都被他的下流话逗得哈哈笑了,霍利瞪了这三个男人一眼,他们马上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兰德尔并不十分聪慧,但温特斯和迈纳都觉得,他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挺讨人喜欢。
  “我们还是从出事的那天晚上说起,”温特斯说,“起火的那天晚上你在卡塔劳尼家里吗?”
  “在。”兰德尔说着低下头,抬眼看着他们,像一个闯祸的孩子。“你们知道我在……我实话实说,伙计们。我打算一吐为快。”
  温特斯精神一振。霍利拖过一把椅子坐到桌旁。“从起火那夜说起,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你不介意我们录下你的陈述吧?”她说着朝温特斯放在桌上的录音机看了一眼。
  “我想你们早有准备,”兰德尔说,“我当然不介意,你们想录就录。我不想瞒天过海。假如有必要,你们甚至于可以弄一台测谎仪来对付我。”
  “斯苔娜的孩子是和你生的吗?”霍利问。这位休斯顿检察官胸脯丰满,双腿修长,用不着搔首弄姿就十分迷人,可惜她嘴唇太薄,鼻子太尖,使她的脸显得过于清瘦,此刻更是如此。
  “我已说过,我操了她,”兰德尔说,“这不就等于承认我是孩子他爹吗?我的意思是,你操了哪个女人,通常总要发生这种事的。”
  温特斯忍不住要笑。
  他们就用这种方式开了个头,最终才将话题集中到起火那晚的情景。“斯苔娜坚持要我跟她一起去把她怀孕的事情告诉她父母,那时,一切都很好。”兰德尔目光呆滞下来,陷入回忆之中。“我当时在圣·米歇尔橄榄球队打四分位,有一伙朋友。起火前天,他们告诉我,进圣母学院橄榄球队的奖学金定了。我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斯苔娜怀孕了。”
  “生活真难啊!”霍利说道。她不像那些男人,没有被兰德尔的话打动。
  “于是我们去她家告诉了她母亲,”兰德尔继续道,“她倒没有见怪,不过她丈夫还没下班。他是个建筑督察,正直得像一根箭。我曾告诉他,我偷了学校楼顶上的风向仪,他马上就报告了校长。你们相信吗?”
  “说下去,”温特斯说,“请不要兜圈子,兰德尔。别忘了你的妻子和孩子们正在外面等你呢。”
  “好吧,如果我没记错,”他说,“斯苔娜跟她母亲正呆在厨房里时,我听见这倔老头的车停在了外面,我走到窗前,想弄清是不是他回来了。”他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我得承认,当时我很紧张。我能保护自己,不过斯苔娜的父亲是个意大利倔老头,假如他想揍你,准会接得你屁滚尿流。他站在外头,正对一个家伙又喊又叫。每当他激动的时候,总是用意大利语骂个不休,而且手舞足蹈。”
  霍利打断了他的话,觉得有了一点线索,问道:“你认识跟他父亲吵架的那个人吗?你以前见过他吗?”
  “没有,”兰德尔摇了摇头说,“大约是他的一个邻居。他们在为狗争吵。卡塔劳尼家的狗常在邻居家的院内拉屎。”
  “你听不懂他俩都说了些什么吗?”霍利问。
  “我想我听到他把那个人叫作无赖什么的,”他说,“但斯苔娜的父亲把每个人都叫作无赖。”兰德尔清了清嗓子,渐渐切入正题。“他进屋时我见他激怒万分,心想我们最好改日再谈,可是他刚跨进家门,斯苔娜的母亲就跑出厨房告诉了他,”他喘息一声,继续说道,“他顿时火冒三丈,疯了似地冲我怒吼起来。他要我跟斯苔娜结婚,但我还不打算结婚、抚养孩子。然后他说,他的女儿决不会去做人工流产的。他几次要动手打我,我也开始还以颜色。转眼间,我们在地上滚作一团,斯苔娜想分开我们,挨了父亲几拳。但我觉得这是冲着我来的。”他的声音柔和下来,看了看桌子对面的霍利。“这可真伤害了斯苔娜。我想她父亲从未打过她。他们父女情深,她原以为她父亲会理解她,帮助她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霍利说,“在你告诉他之后?”
  “我就走了,”兰德尔说,“可后来我又担心她父亲还会责骂她,于是我在房子四周兜了几圈,想办法再进去。后来,我看到一扇开着的窗户,它通向底层,我就走了进去。从地下室上去的楼梯口就开在斯苔娜的卧室旁,于是我就溜了进去,顺手关上门。”
  “斯苔娜当时在屋里吗?”霍利问。
  “在,”兰德尔说,“她正发脾气呢。斯苔娜是个急性子。”他停了停,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我们正坐那儿说话,她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咒骂她的父亲,说这老混蛋为什么要打她。她捧着肚子,哭泣着。也许他真的伤害了她。打一个孕妇的肚子是不太人道。那时我还是个愣小子,对这类事情一窍不通。”
  “她是不是流产了?”霍利问,“你知道她失去了那孩子,是吗?”
  “我听说了。”兰德尔抱住脑袋,咧了咧嘴,然后他坐在那里,打量四周。
  “什么时候起火的?”温特斯问。
  “我正打算说呢,”兰德尔回答,“你就不能让人喘口气吗?我们现在要说的可是一件他妈的严肃的事情。我正要理清头绪呢。”他朝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捂住脸,然后把手拿开,坐直了身子。“好了,”他说,“你们不是要知道真相,弄清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你们想知道真相,你们会知道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语速也变得急促。“没等我明白过来。斯苔娜就从梳妆台上抓了件东西,往大厅跑去。假如我知道她想放火烧死她父亲,我会阻拦她的。接着,整座房子都着了火,只见一片喊叫声,全都乱了套。”
  霍利朝迈纳瞧了瞧,又扭头瞅着兰德尔,想掩盖脸上的困惑。“斯苔娜要纵火烧死她父亲?你敢肯定,是这样吗?这可事关重大,兰德尔。我们认为,你才是纵火犯。”
  “真他妈废话,”兰德尔咆哮道,“听着,这就是我要来澄清事实的原因。我知道斯苔娜要把罪过往我头上推。多少年来她一直想抓到我。你为什么认为我溜了,就不回休斯顿了?该死的!女士,这可是我的故土。你认为我想住在他妈的内布拉斯加,成天提心吊胆、害怕斯苔娜把我拖进该死的法庭,诬陷我烧死了她父母亲了吗?”
  “你亲眼见到她纵火烧她父亲了吗?”霍利问,“那火也许是不小心引起的。”
  “我听见他喊叫来着,”他目光一闪,说道,“我没看见,可我听见,他在喊叫,‘不,不,不,’还喊着斯苔娜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是斯苔娜放了火。就在这时,有个人跑了出来,手里拿着打火液和火柴,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到处散发出尸体的焦味,一片哭喊声。我想你们想象得出,那会是谁放的火。”
  霍利拉长了脸。“你看见她手上拿着打火液和火柴?”
  “我不刚刚说过吗?”他抬头说,同时在椅子上向下摊了摊身子。
  “你是何时看见打火液和火柴的?”霍利说,“她从哪儿拿的?是不是就是她从梳妆台上抓起的东西呢?”
  “斯苔娜当过军乐队长,”兰德尔说,“她转了转像火炬一般插在那儿的几根指挥棒。她总是把打火液、汽油之类的东酉放在身边,每个人身边都有火柴,斯苔娜总是从旅馆里把这些东西搜集起来,把它们统统放在梳妆台上的一个大碗里。”
  “你怎么逃出来的?”
  兰德尔想了想,接着说:“我完全可以从卧室里破窗而出,但我必须去救他们。我看见斯苔娜的弟弟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便把他背了出来。我找不到斯苔娜和其他人。当时浓烟滚滚,烈焰熊熊。我明白,假如我再到房子里去,准会烧成肉脆饼。”
  “那么,”卡尔·温特斯说,“是你打电话叫消防队的吗?”
  “听着,”兰德尔说,“谁他妈的记得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情?我只是干了我该干的事情。失了火总得叫消防队。”
  “我懂了,”温特斯说,他知道当时兰德尔早就溜了。当消防队后来接到邻居的报警电话,赶到现场,发现躺在草坪上不省人事的斯苔娜姐弟时,兰德尔早已不见踪影。斯苔娜的弟弟奇迹般地毫发无损,斯苔娜被严重烧伤,事后的几天里一直生命垂危。但温特斯一直认为她对此事负有责任,她本人与这桩纵火杀人案有牵连。
  他还怀疑,斯苔娜与她父亲之间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某种乱伦关系会迫使一个年轻姑娘孤注一掷地进行凶杀,尤其当她为男朋友怀了孕,激怒父亲之后。她可能担心,兰德尔离开之后,父亲会报复她。接着他又想到,她让自己怀孕就是为报复父亲,因此才烧死他,并以为这看上去将会像一场偶然事故,还愚蠢地认为她有足够的时间把她弟弟和母亲从屋内救出来。
  “我们再稍稍回头想一想,”霍利试探道,“斯苔娜的父亲晚上刚跟别人吵了一架,也可能是那个人放的火。”
  “当时屋里没有其他人,”兰德尔解释道,“我是从底层上去的。灯都熄了,据我听知,斯苔娜的父母已经在楼上卧室里睡觉了。”
  “斯苔娜的卧室在什么位置?”霍利问,“她跟马里奥一起住吗?”
  “不,”他说,“他俩各自的卧室都在楼下,面对着大厅。那座房子不是别墅,地方很小,这你清楚。要是有谁打个嗝儿,整座房子都能听到。”
  “你第一次出来时,”霍利一定要刨根问底,“看见路上除了她父亲的车还有别的车吗?”
  “没有,”他说,“你可以追根求源,但我要说,屋里确实没有别人。”
  霍利转身对温特斯说:“那火有可能是从屋外烧起来的吗?”
  “不可能,”他说,“消防队的记录表明,火最初是从斯苔娜的床上烧起来的。”
  “那就跟兰德尔的故事对不上号了,”霍利露出疑惑的表情,“起火时他在卧室里。他刚才还说,火是从客厅里烧起来的,斯苔娜跑出去找她父亲。”
  “听着,”兰德尔说,“那晚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乱糟糟的,也许我记错了。”
  “你想撤回陈述吗?”她尖刻地怒声道,“你让我们坐这儿半天,来听你的废话,现在又打算收回去?”
  “不,”他说,“我只是记不清事情发生的具体过程了,我说过,我记性不好。”他停下想了想,继续说,“斯苔娜的父亲当时恐怕已进了卧室,她这才起来拿那打火液的,”他朝温特斯歪了歪脑袋,“她可能已在床边点了火。我记得我们在床上说话来着。那时夜已深了,过了12点。我可能睡着了一小会儿,她父亲喊叫时我才醒过来。”
  “但你没看见吗?”霍利把手臂抱在胸前,说,“如果你就在屋里,兰德尔,怎么没看见发生的事情?”
  “当时浓烟滚滚,很难看清,”他眼睛一亮,说,“对了,如果我闻到了那家伙的糊味,他也许真跟我在同一个房间里。也许斯苔娜拿过火柴之后,我俩都睡着了。也许她父亲决定到她房间里来,再跟她吵一架,于是她这才纵火烧他。”
  “我再问你,”霍利说,“如果你知道斯苔娜有罪,你为什么逃之夭夭,离开休斯顿?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何要逃?你没有认识到,你一旦逃跑,就更说不清,会被当作嫌疑犯受到通缉吗?”
  “我爱她,”兰德尔说,“但事情全搞砸了,都成了泡影。我怎能落井下石,说清真相,送她进班房呢?一个男子汉怎么能对心上人做出这种事情?”
  温特斯凑到霍利耳边,轻声说:“他16年前就打算把她扯进去,我的卷宗里有他的陈述。”
  一阵沉默。接着,霍利拍了拍桌子,决定吓唬兰德尔一下。“你对我们胡扯了一通,兰德尔。你也许没有证据。火灾之后,警察找到你时,你就轻率地指控斯苔娜。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陈述,温特斯侦探绝不会拘捕她。要不是你溜之大吉,别无证人,我们检察院不会把这案子搞砸了。”
  兰德尔的肩膀抖动起来,他这才想起这个老家伙是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忘记了温特斯的模样,那时候,这个侦探并没有戴牛仔帽。“你们能找到我,”他争辩道,“但当时没有人来找过我。”
  温特斯说:“你是不是用了化名?”
  “是的”他说,“但你手眼通天,卡尔,这难不住你。”
  “逮捕令限于本地使用”,霍利解释道,“法官并不认为此案重大,要到其他州引渡证人。我们只是指控你干扰审判……不过,我们现在弄清了,你是知情不报。”
  兰德尔跳起来,咆哮道:“我没有必要非得听你们这帮人胡扯。我没有被捕。我到这儿来,把一些情况说给你们这帮家伙听,帮助你们摆脱困境,可你们把我当成狗娘养的杀人犯。见你们的鬼去。你们怎么可以骗我上当,让我自己牵连进来呢?这不是故意骗人吗?”
  “坐下!”温特斯吼道。兰德尔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他比侦探原来设想的要狡猾得多。
  “不,我不坐,”兰德尔怒气冲冲地说,“我为这小女人牺牲了去圣母队的奖学金,离家出走,像一个行踪不定的罪犯到处躲藏,只是不愿作不利于她的证词。你们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父亲就在圣母队打球。”他在桌前踱着步子。“我一生都梦想去那所学校,进那个球队打球。如果不是因为斯苔娜,我也许已成了职业选手,交上了他妈的好运。可现在,我为了挣几个小钱,在训练一帮一文不值的高中生,还要盘算怎样付房租。”他停下脚步,面朝他们。“现在我能走了吗?如果你们一定要强迫我留下,为什么不逮捕我,给我宣读我的权利?”
  在整个交谈过程中,弗兰克·迈纳一直站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他三十刚出头,却提拔得很快。当霍利朝他投过询问的目光时,他只是点点头。他在细致地分析兰德尔的陈述,设法判断他所听到的值不值得立案。
  “你可以走了,”霍利说,“如果我们需要再问你什么,会跟你联系的。”
  温特斯关掉录音机,起身想走。霍利走到迈纳身旁,低语道:“看上去对斯苔娜不利,是吗?你认为他说的全是谎言吗?还是有一些真情?”
  “是什么使你认为他在说谎?”迈纳直截了当地说,同时抢先几步,来到门口。
  兰德尔正往门外走,突然,他停住脚步,呆若木鸡。斯苔娜正站在门外的走廊里,离他妻子和孩子只有几步远。
  见到兰德尔,她肺都气炸了,甩手照他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狗杂种。”她骂道,同时伸手在他有脸上抓了一把,留下几道血痕。她把面前的头发朝后一撩,吼道:“瞧瞧你给我留下的,你这流氓!要不是怕违法的话,我要亲手扒了你的皮。”
  霍利抓住她,想把她拉开,可斯苔娜挣脱出来,攥起拳头,要打兰德尔。他妻子喊叫起来,两个孩子也放声大哭,抱住妈妈的腿。几名检察官听到吵闹声,往走廊跑来,温特斯把他们推到一边,将斯苔娜拦腰抱起,接着把她放在几步远的地方。“不管你是谁,”他喘着粗气说,“你再动,我就把你铐起来。”
  与此同时,弗兰克·迈纳和几个检察官将兰德尔一家人送到外面的办公室里。霍利跑过来告诉温特斯来人是谁。在混乱中他没认出她是谁。尽管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她,但她今天像变了个人。她的头发垂至脸旁,化着浓妆。温特斯以前见过她,因此知道她必定做过大范围的整容手术。不但疤痕已不那么显眼,其他面部特征也起了变化。
  “你怎么变了样?”温特斯说,“你的鼻子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是不是做了整容手术?”
  “是的,”斯苔娜瞪了他一眼,差点就像接兰德尔那样扇他一巴掌,“我想尽可能改变自己的模样,温特斯,说到模样,你也变化不小,老多了,也他妈的肥多了。”
  霍利搂住斯苔娜,沿着走廊住她的办公室走去。
  兰德尔站在检察院的门厅里,用迈纳的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抓痕,让他一家在外面汽车里等着。“操他妈的,”他说,“我没想到在检察院里也会挨揍。我能不能控告她呢?男人动手揍女人,就他妈的要负责任,为什么她动手就不要紧呢?”
  弗兰克·迈纳困惑不解。他从一开始就比较相信兰德尔的陈述,温特斯原来就认为,斯苔娜就是纵火犯,加之看到她刚才的所作所为,迈纳更是觉得有必要进行深入调查。不过,起诉一个代理地方检察官,尤其是像斯苔娜·卡塔劳尼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谈何容易?风险太大了。迈纳远不是冒险家。谁冒险谁就得准备承担责任,他视前程为生命,不想去冒风险。就算不考虑斯苔娜的职位和影响,这也只是一桩旧案,尘封多年了。已过去了16个年头,有许多证人也许早已离开人世,许多物证也已消逝。“你愿意在法庭上证明你刚才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吗?”他问,“我并不是说我们打算追究此事,但知道你站在哪一边有助于我们作出正确的决定。”
  兰德尔目光游移,很久没有吱声。“好吧,”他终于开了口,“我会出庭作证的,这么多年来,斯苔娜·卡塔劳尼一直在捣我的蛋。她打电话给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该对纵火案负责。狗狼养的,她还告诉了我所有的朋友。我现在有一份新的工作,我正要出出这口恶气呢。假如这是我把这荡妇一劳永逸地解决掉的唯一办法,”他笑着说,同时紧紧握住迈纳的手,“你也会得到好处的。”
  斯苔娜一阵发作平静了下来之后,她的激情也已于涸。她无精打采地瘫坐在霍利办公室里的一张椅子上,感到有人钻进了腹中,搅动了她的五脏六腑。“他怎么会有胆说这样的话呢?”她说,“他真的说过是他救了我弟弟,他逃走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护我?”
  斯苔娜厌恶地摇摇头。“我怎么会爱上这么个小人?我一想到还跟他睡过觉就作呕。”
  霍利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一手托腮。斯苔娜喋喋不休地说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一直在听着。当霍利把兰德尔的话告诉斯苔娜之后,她又发了一通火,直到现在才逐渐平静下来。
  “你知道些什么?”斯苔娜说,同时盯着霍利脑袋上方墙上的一个斑点。“我一直想了解杀人的人。他们怎么会想到要杀人的?是什么迫使他们铤而走险?人们总认为杀人是为了大事,为了名垂青史,其实不然,也许不过是为了芝麻小事,为了仇恨,毫无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霍利问,兰德尔的陈述一直在她头脑里盘旋。
  “我办过一件案子,”斯苔娜告诉她,“只关系到收受盗来的财物,可那家伙有一份很长的记录,都与他的偷窃行为有关。我要求让他在监狱里劳动几年,他的律师想赢得法庭的同情,声称万一他坐了牢,他的妻小就要挨饿了。”她冷笑了一声,“我抗辩说,他的妻子压根儿没事,会找到一份工作。现今多数带着孩子的妇女都有工作。她只要把孩子送到走读学校就行了,又不是要把孩子送到孤儿院。这家伙的妻子为什么就应该与别的妇女有所不同?”
  霍利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神经科医生在面对一个躺在精神分析卧具上的病人,她说,“这与兰德尔有何相干?我们是不是扯远了,斯苔娜?”
  “那家伙,”她说,“只在监狱里捉了30天虱子,就被放了出来,他找到了我,拿枪对着我。当然,他没打中我,可你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
  “他没有因为我送他进监狱而失去理智,甚至于我当着法官的面叫他惯偷时他都没有发怒,但却因为我迫使他妻子去工作而怒不可遏。”斯苔娜笑了起来,“我猜他的妻子肯定不喜欢工作,但她现在也许习惯了。而他却因为用枪对准我付出了在亨茨维尔呆上10年的代价。唯一的问题是他不一定劳教10年,我想那狗娘养的随时会被释放的。”
  “你不担心他再来找你吗?”霍利在一本黄色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乱划着。
  “一点也不,”斯苔娜说,“我倒觉得现在也许该将我的地址给他。”
  “到现在我也没听懂你的意思。”霍利说,她变得不耐烦。找她的电话很多,她吩咐秘书帮她记下来,但她已过了最后出庭时间10分钟,看来,明天一早要花大量时间回电话。
  “那好,”她探身向前,蜷缩成一团,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我没有兰德尔纵火证据,可我总怀疑是他干的。即便是他放了火,可你知道是什么才使我火冒三丈,要扼住他的狗头,扼瞎他的狗眼吗?”
  “是什么?”霍利说。斯苔娜愤怒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他居然声称是他救出了我弟弟,”斯苔娜说,“他是个成天只想着自己的自私鬼。即便是为自己的孩子,他也不会去冒风险。”
  霍利摇摇头,甩乱了额前的亚麻色鬈发。“那是谁把你弟弟从火中救出来的,斯苔娜?”
  “是我,”斯苔娜肯定地说,“假如我不到大厅里去救马里奥,就不会被烧伤,也不会去忍受那苦不堪言的整容手术。”
  “我见过马里奥,”霍利当年在达拉斯地方检察院与斯苔娜共事时几次见过斯苔娜的弟弟,“几星期前我去健身房锻炼时又碰到了他,我们一起吃饭,他把自己的工作情况都告诉了我,他当时正在格雷厄姆美术馆举办西亚拉巴马摄影展,邀我顺便去看看,我就去了。他看上去很好,斯苔娜。我印象很深。”
  对斯苔娜来说,这可是个新闻,她以为马里奥主要在搞流行展出和商业广告。她弟弟从未对她说过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摄影师,不过她也好长时间没跟他联系了。“我现在想找他,跟他一起吃顿午饭,”她说着起身要走,“我给他打过电话,但没人接,他有时把自己关在暗室里,听不到铃响。”
  斯苔娜刚跨进外面的办公室,霍利的秘书从自己的办公桌旁走了出来,她秀发乌黑,热情开朗的脸上生着一双聪慧的眼睛。她向斯苔娜伸出手来。“我叫珍妮特·亨兰德茨,”她害羞地笑了笑,“佩勒姆案的电视转播我都看了。你真了不起。”
  “谢谢!”斯苔娜说。她心里挺纳闷,难道这女人没见她揍汤姆·兰德尔?自己今天的举动可不咋的。该吃午饭了,她转身要走。
  “我希望你并不认为我这是强人所难,”珍妮特继续说,同时拿出一张纸,一支笔,“你不介意为我签个名再走吧?”
  霍利正站在门口观看着。“让她走!”她的口气粗鲁无礼。
  斯苔娜转身抬头看了看。“好吧!”她说着迅速签了名,把纸交还珍妮特。
  “你不知道这对我多么重要,”珍妮特说着接过纸握至胸前,“如果我丈夫的新工作一帆风顺,今秋我会去读法律学校的。见到你使我深受激励。”
  霍利白了珍妮特一眼。
  “我想一直有人在激励你,珍妮特,”斯苔娜想摆脱窘境,“你在为州里最棒的检察官工作。”
  珍妮特涨红了脸,但她没有吭声,慢慢坐回桌前。她已为霍利工作了一年多。检察院里其他秘书都在打赌,认为她呈交辞职书的时间已指日可待。霍利从来不把秘书们当人看待。她们辞职时也总是涕泪交流。
  霍利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砰地把门一搡,她俩都吓了一跳。珍妮特前额上沁出汗珠。不管霍利多难侍候,珍妮特也得保住饭碗,直至被法律学校录取,否则她就无钱支付学费。“我做错什么了吗?”
  斯苔娜伸手碰碰她的手臂。“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为此担心,”她说,“人总是要做错什么的。”
  斯苔娜刚离开,弗兰克·迈纳打来电话,要珍妮特叫霍利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告诉他我在去法院的路上,”霍利手拿卷宗和公文包从珍妮特桌前匆匆走过时对她说,“我已经迟到了,罗林法官历来守时。”
  “迈纳给我来过电话,并叫人把你办的案子安排在下午最后一个,”珍妮特解释道,“他现在就要见你,霍利。我想他不愿等。”
  “天哪,”霍利把卷宗朝珍妮特脸上扔过来,说,“我倒要请教你,我该怎么办!”
  珍妮特一低头,卷宗砸在她身后的墙上,纸张撒落一地,她弯腰去捡,霍利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她将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斯苔娜赢了佩勒姆一案使霍利气得暴跳如雷,因为大家都知道霍利曾输掉了这个案子。珍妮特本应知道不该当着霍利的面表达对斯苔娜的敬佩之情。她知道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霍利喜欢居高临下,不仅对她的手下珍妮特,而且对她见到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对女人。对男子,霍利会施展她的魅力,但对女人,她总是翻脸不认人。
  不多一会儿,霍利跨进了迈纳的办公室,她环顾着精制的家具,办公桌后面的落地窗,以及排放在墙边的红木书橱。按理说,这应当是她的办公室。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哈佛毕业证书上,后背立即一阵痉挛。几个月前,她和迈纳竞争凶杀处的领导岗位时,满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她的审判经验远胜于迈纳,因为她当过警察,熟悉办案过程、法庭作证以及构成犯罪案件的种种错综复杂的程序。当迈纳夺走了她唾手可得的位置时,她凉了半截,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她与迈纳不同,没有有钱有势的家庭靠山。她才十二岁时,父亲就死了,一家人陷于贫困。霍利努力想成为一名检察官,一边干着警察工作,一边就读于收费低廉的达拉斯法律学校,夜以继日地埋头学习。尽管她所受的教育足够应付工作,但她唯恐永远得不到提拔,永远钉在她现在所在的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她不像那些与她出身相同的人那样天真,那样自欺欺人,以为只要能通过考试,取得检察官资格,将来就会有职位,学历就无关紧要了。
  霍利的父亲有过相似的经历,他在莫比尔石油公司干了25年之后,曾有机会竞争一个行政职务,却没有得手。她还记得那天父亲下班回家时那副茫然若失的表情。“我的笔试成绩看来不好,亲爱的,”他对她母亲说,“他们不在乎我能胜任这项工作,我的经验比所有这些应试者加起来的还要多。他们只关心你是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们倒是通过了那张臭哄哄的试卷。”
  第二天霍利度过了一生当中最晦气的早晨。她和父亲一起生活了12年。她天真活泼,父亲把她当作掌上明珠。他们并不富有,但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从未缺吃少穿。但那天早晨她去车库取自行车上学时,霍利的童年突然结束了。屋梁上挂着的一根绳索上,吊着她父亲的尸体,他的双脚在霍利闪闪发亮的红色自行车车座上晃来晃去。
  没等迈纳觉察到她走进房间,霍利已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高靠背皮椅上。“珍妮特说你要见我,”她说,“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迈纳兴奋地说,“根据兰德尔的陈述,我们也许能重新审理此案,并且有成功的把握。”
  “你在说什么?”她说,“你认为我们可以指控兰德尔?我不同意,弗兰克。许多年来,斯苔娜一直要求我重审此案,但我……”
  “我们为什么要指控兰德尔?”他说,“他刚才交出了一个罪犯。我在外面跟他谈了,他向我保证,他将出庭作证。”
  “是斯苔娜?”霍利惊讶道,“你当真,弗兰德?”
  “当真,”他说,“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你那位从达拉斯来的朋友也许就是杀人犯。”
  霍利跷起腿,放下,又跷起。“我猜你是对的,”她终于说,“平心而论,我们不能轻易忽略兰德尔的陈述,但我们如果要指控像斯苔娜·卡塔劳尼这样的高官,新闻界就会把它当作棉花糖来吃。我们就会被扔进污水沟。如果我们要办这个案,就得有把握,包赢不输。”她打住话头,端详他的脸,想弄清他的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请别忘了佩勒姆一案。人们一看到斯苔娜脸上的疤,就想把她当成受害者。”
  弗兰克·迈纳没有对她的想法作出反应,他认为她的说法很有趣。他看出,办这种有轰动效应的案子有利可图,尤其是因为斯苔娜在佩勒姆一案中的成就使她成了新闻界炒作的红人。“但另一方面,我们办这个案子,也有助于我们飞黄腾达,”他告诉她,“你为何不试它一试?你跟斯苔娜在达拉斯共过事,这一点再妙不过了。谁都想知道这个故事。两个一度共过事的女检察官在法庭上唇枪舌剑,其中有一个就是杀人犯、纵火犯。”他越想越激动,“在这上面下赌注,不仅可以飞黄腾达,奥本海默,我俩还会他妈的大把捞钱,财源滚滚的。”
  “唔,”霍利说,她把一缕头发绕在指尖上。“我很为难,弗兰克。斯苔娜是我的朋友。但我离开之后,就不那么亲密了。据我所知,她是个正派女人,又经历过可怕的折磨。”她耸耸肩膀,“你所说的听起来有点残酷不仁。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卷进去。”
  “倘若斯苔娜·卡塔劳尼杀了她父母你也不干预?”他急切地想说服她,“你把兰德尔说的话告诉她了吗?她有什么反应?”
  “你看到她揍兰德尔的样子了,”她做了个鬼脸,“你认为她会有什么反应?她气疯了。我差点要打电话叫人帮忙,把她抓起来。”
  “听着,”迈纳手指着她,“这女人有暴力倾向。我认为是她纵了火,如果是她,她就该付出代价。”
  “斯苔娜总是容易冲动,”霍利说,“大家都知道她一碰就炸。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失去理智了。有一次我还见过她在法庭上暴跳如雷呢。”她目光呆滞下来,继续说,“格罗曼制止了她。他总是教导她把脾气用到有用的地方去。”她捏掉裙子上的棉绒,说,“谁也不可能从斯苔娜·卡塔劳尼这种证人的嘴巴里榨出什么来。”
  霍利抬起头,迈纳强调了他的观点。“就因为某种短暂的情谊,你就打算让她杀了人而不受惩罚?”他提高声调,吼叫起来,“有两个人死了,请记住,个是一个。我们说的是双重谋杀,奥本海默。”他走到身后的橱子旁边,抽出一份卷宗,拿出一叠照片。
  “瞧这些,”他把照片放在桌角上,说,“告诉我,这是我们应当束之高阁、应当忘却的东西吗?”
  看见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现场照片,霍利颤栗起来。斯苔娜的父母被烧得面目全非,就像从壁炉里取出的被烧焦的木头。霍利不得不挨个儿仔细查看,想看出人形。“她父亲的尸体是从哪儿找到的。”
  “在客厅里,”迈纳说,“这并不重要。温特斯的话你没听到吗?火是从卡塔劳尼的床边烧起来的,他父亲的尸体不在同一地点说明不了什么。那老头可以在她放火之后挣扎着走到大厅,然后倒下死去。”霍利将照片扔在桌上,叹息一声。“你说得对,这案子令人发指。真古怪。”她说,“人们认为谋杀总是一模一样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但是,这些人被活生生地烧成了灰,弗兰克。他们必定是在痛苦挣扎中死去的。”
  “那么,你的小朋友似乎就不那么可爱和清白无辜了,啊?”他一脸假笑。
  霍利面无表情。“她还是我们中的一员,”她说,“兰德尔也许是一个自私的家伙,只是想用谎言来哄骗我们。”
  “你需要这个案子,”迈纳咧嘴一笑,露出轻蔑的表情,“如果你想有所作为,奥本海默,就必须心狠手辣。你已一连输了三个案子。你不认为你该办成一桩大案了吗?”
  霍利眯起眼睛,但她很快控制了心中的愤懑。“你是头儿,”她说着站起来,转身要离开,“不管你怎么决定,我想我总得设法顺从的。”
  离开迈纳的办公室,霍利就变了个人似的,哼着曲子沿走廊往前走去。当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时,看见珍妮特·亨兰德茨正在文字处理机前打字。“你很敬佩斯苔娜吗?”
  她说。珍妮特没有回答。她有时用沉默来对付霍利。“真逗!”霍利说,心里畅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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