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艾莉坐在麦可租来的车里，满意地吹了口气。今晚开始时虽然不太顺利，但食物一端上来，麦可立刻回避了有关私人及过去的话题，结果他们谈得还算愉快。
　　简直太好了。当她看到远处云霄飞车发出的光，不禁这样想。她来沙加缅度是为公事，而非和麦可叙旧情。她怎么能忘记？
　　“我们要去哪儿？”艾莉注意到麦可并未将车子开进旅馆的停车场。
　　“放轻松点，我不打算绑架你，只是想去探望罗拉，我想你大概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兜风。”
　　“你应该先问我一声。”
　　“我问过了呀！”麦可笑着回答，“你说你不去。”
　　“所以请调头，送我回旅馆。”
　　“没办法，在黄线区调头是违法的。”
　　“麦可！”
　　“好啦！小莉。”麦可递给艾莉一个恳求的眼神。“罗拉实在非常需要朋友，花个十五分钟去看一位老朋友，会使你难过得要死吗？”
　　艾莉叹口气，真希望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罪恶感打动。“她是阿曼的朋友，不是我的。而且她那么像你？？漂亮、人缘又好，搞不好她根本不记得我。”
　　“她当然记得你。”麦可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其实你一直是个重要人物，即使？？即使戴着那副可笑的厚眼镜，你还是非常重要。”
　　“没有眼镜我看不见。”
　　“现在眼镜到哪儿去了？”麦可挑舋地问。
　　“我戴隐形眼镜。”
　　“为什么？”
　　“因为比较舒服，”艾莉回答道，“为什么讨论我的隐形眼镜？”
　　“我关心的不是眼镜，而是你。你为什么不把头发放下来，开怀大笑，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你不能总把生命视为一场竞技赛，把胜利看作第一目标，这样会失去更多。”
　　“拜托，别和我谈论心理学，我为自己设定目标，并努力完成？？这是我认为最好的生涯规划。不像你，只要带球跑就够了。”
　　麦可摇摇头，“我从没那样做，我是四分卫，小莉，我的主要工作是安排球员，并将球传给他们。”
　　“但是，麦可，我并非你手下的球员，所以你不能指定我去哪儿或做什么。”艾莉的双手横抱胸前，直视车前路面。
　　“我不想那么做，”麦克最后回道，“我只是觉得我眼前的女人有另一面。当她解除了武装，我就依稀可以看到她。”
　　艾莉困惑地摇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我，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我不认为。”麦可摇头，朝艾莉面有愠色的脸瞥了一眼。“某些方面你变了很多，但某些方面你却依然故我。为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我处事严谨，那就对了。”艾莉答道。“这是我的个性，麦可。”
　　“你真的快乐吗？”
　　“当然。”艾莉脱口而出，但语气却不若自己预期的那样肯定。她应该快乐，不是吗？她有个很如意的工作，她的父亲也以她为骄傲，所有的事情正在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也许，生活中缺少了一些刺激，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在和你自己辩论吗？”麦可揶揄地问，宽阔的嘴角不觉上扬，他转过头来看看艾莉，“谁赢了？你或你的潜意识？”
　　艾莉不理睬麦可的疑问。“你怎么了，麦可？难道你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很满意，或者我们该分析你的生活？也许我们该讨论为什么你对生活的态度总像在参加舞会般。”
　　听到艾莉这种尖刻的口吻，麦可笑道：“也许在喝下一杯白兰地之后，我们可以来一个只属于你我的亲密舞会。”
　　“喔！算了吧！”艾莉挥挥手说，“你真是不可理喻，难怪到现在还是单身，你简直要让女人发疯。”
　　“早有人告诉过我了，”麦可说。他故作正经的口吻却掩饰不了眼中戏谑的光彩。“我乐于接受敢说实话的人给我的忠告，不过得等稍后再说。”他暂时停住，同时变换方向灯，将车子转入一个住宅区。“我妹妹就住在街角那栋房子。”
　　史罗拉的长相酷似哥哥，不过脸上的线条更柔和些，那对淡蓝的眸子不像麦可那般狡黠，她的微笑也更使人爱怜。她热烈地欢迎艾莉，好象迎接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能再见到你真好，”罗拉笑逐颜开地说道。“麦可告诉我你们俩又再度为敌时，我真不敢相信，我觉得好象又回到了过去。”
　　“也许吧！”艾莉勉强承认，“你看来气色很好。”
　　罗拉用双手环着鼓胀的肚子，腆地说：“你是指我带球走路的样子吗？”此时两个穿着潜水装备的小男孩进了房间，成了大伙儿注目的焦点。
　　麦可边笑边弯下腰，给两个小男孩来个拥抱：“好家伙，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我们明天要去伯瑞家游泳。”年幼的那个孩子回答。
　　“你们干嘛现在就穿泳装？”
　　“因为我们想穿。”
　　就是这么简单的逻辑，麦可不禁微笑。然后抬头对艾莉说道：“来见见艾查理和他哥哥艾提莫。这位是我的朋友，庞艾莉。”
　　“嗨！”两个男孩同声问候，两张有雀斑的小脸同时咧嘴而笑。
　　“很高兴认识你们。”艾莉微笑回礼。
　　“好，时间到了，”罗拉插了进来，“你们该上床了，等我上楼时，你们应该刷过牙也换好睡衣了。”她命令道，“不然，我只讲一个故事。”
　　麦可不禁咯咯笑道。“只讲一个故事？罗拉，你不觉得这太残酷了？”
　　“拜托，别说了。也许我这个人就是心软，但他们是我的儿子。我们到起居间休息一会儿吧！”罗拉提议，并带领客人向走廊里边儿走去。
　　起居间就在厨房旁边，里面到处是玩具。电视上正播放《保姆包萍》的录像带，角落的沙发上搁着一堆未完成的织物。整个房间散发着家居的温暖气息。艾莉坐进一张破旧但舒适的沙发里，觉得顿时压力全消。
　　罗拉关掉电视，问客人：“想喝点什么？冷饮还是咖啡？”
　　“我不要，”麦可回答，然后用询问的眼光朝艾莉看了一眼。“你呢，甜心？”
　　明知道问者无心，听到麦可如此亲昵的呼唤，艾莉的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不用了，谢谢。”她答道，麦可在她身边坐下时，她立刻滑向沙发另一端。
　　麦可看到艾莉的动作，不禁微笑，但他旋即转向自己的妹妹：“罗拉，坐着休息一会儿，我们并不是来接受招待的。你最近和杰森联络过吗？他可知道自己几时能回家？”
　　“三个星期以后，”罗拉疲倦地说，“再过四个星期宝宝就要出世了，所以我真希望他别太迟了。”她对艾莉悔恨地笑了笑。“也许你以为这些年来，我会因为父亲的原因而学乖些，结果不，我仍然爱上了和他同类型的男人。”
　　“杰森在凯斯工程公司工作，”麦可解释道，“他们承包了许多大楼的建设工作，也负责很多外国政府的案子？？工作形态和家父所从事的差不多，需要不停地旅行各地；因此要不就全家随着迁移，要不就独自上路。这种生活并不轻松，但挑战性高、薪水也高。”
　　“我希望孩子生下来之后，杰森会考虑请调另一个职位，”罗拉补充，“国内也有一些内勤工作，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独自带两个小孩已经不容易，更别提三个了。我了解他热爱自己的工作，可是我也需要他。”
　　“我相信，”艾莉轻声说，她很同情罗拉的处境。“他知道你的感觉吗？”
　　“当然，”麦可突然插嘴道，“罗拉在每一通电话里都对杰森诉苦。我很惊讶杰森仍然定期打电话回家。”
　　“请你闭嘴好吗？”罗拉反驳道。“我怀孕了，有权利急躁些，不是吗，艾莉？”
　　“是啊，尤其你丈夫又不在身边。我是说，你独自承担了照应孩子的全部责任。”
　　“罗拉，你最好解释一下，否则你会让艾莉又增加一个不喜欢男人的理由。”
　　“我并非不喜欢男人，”艾莉以尖锐的眼光瞟了麦可一眼，“只是不喜欢你。”
　　罗拉露齿而笑，“麦可说的也没错，艾莉。杰森在几个月前本有个机会担任内勤工作，但我知道他一定不喜欢，所以就劝他拒绝了。虽然我有时会感到孤单，但却不后悔那样做，因为我们彼此相爱与了解，所以能互相包容。我常告诉麦可，在他结婚之后就会了解我的意思？？如果他会结婚的话。”
　　“我还年轻，”麦可自卫地说道，“而且，你也不希望我随便找个人定下来吧？”
　　“当然不，和你约会的大部份女孩子我都看不上眼。”罗拉对艾莉笑道：“你记得金黛芬吗？麦可高中毕业那年她连续一个月每晚打电话到我家，我听到她的声音就挂掉电话。”
　　“麦可总是同时和好几个女孩子交往。”艾莉讥笑地说。
　　“嘿，我从未鼓励黛芬打电话给我，你们只要想想我从来都没回她电话就知道了。”麦可不知所措地分辩道，“信不信由你，有一半的时间我宁愿选择运动。”
　　“那另一半呢？”艾莉问道。
　　麦可扮了个鬼脸，“我也和别人一样有荷尔蒙。我们何不换个话题？”
　　罗拉笑道：“好主意。阿曼近来如何？”
　　艾莉感到一阵熟悉的压力随着这不经意的问话而袭上心头，不过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她很好，现在已经是个医生了。”
　　“不骗你，我总认为她会有一番成就，我很佩服她。”
　　听到旁人对阿曼的赞美，艾莉的不安全感又加重了几分。没错，阿曼如今成就非凡，凯瑟则在流行杂志界闯出了名声，只有她仍在挣扎，就和她从小到大的情形一模一样。
　　“我以前很嫉妒阿曼，”罗拉换了一种渴望的语气继续说道，“她非常聪明又果断。”
　　“就像艾莉，”麦可插嘴道，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搁在艾莉肩上。
　　“我只是果断，”艾莉纠正道，小心地将身子动了动，离开麦可的抚触。“聪明？我不觉得。阿曼曾在毕业典礼上代表毕业生致辞。”
　　“嗯，我敢说你们一定认为你们的大姐凯瑟没什么脑筋。以前我常看到她被罚留校。”麦可补充，再次伸手轻轻摩挲着艾莉的后颈。
　　艾莉不悦地看着麦可，直到他把手放回到沙发上，“没错，我的成绩确实比凯瑟好，但她的长相实在吸引人，我想我不用多说她有多美。”她转向罗拉，“当然，我也记得你当选校友皇后的那一天，你坐在敞篷车里的样子真美，我敢说那天一定有许多人为你心碎。”
　　罗拉笑道，“我想那些名气只是昙花一现罢了。一旦毕业离校了，没人会在乎我曾和赫班特约会，或是可做最漂亮的劈腿动作了。现实是残酷的，我不骗你。”
　　艾莉缓缓点头，似乎看见了某些希望。“这倒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进了大学，继续做明星人物。”
　　罗拉轻声笑着说，“那倒不。我进了两年制的预科大学，并在凯斯曼百货公司当店员，然后认识了杰森，生了这些小毛头，故事就这样。”她停住，在艾莉对面坐下。“告诉我关于游乐园的事吧！它真像别人说的那么棒吗？我知道孩子们想去得要命，但我就是提不起兴趣，也许等孩子出生以后吧！”
　　“我很乐意带他们去。”麦可毛遂自荐，“满足孩子的愿望是件好事，对吧，小莉？”
　　“我很希望帮忙，”艾莉承认，“但带着两个小男孩在身边，就没办法专心评估游乐设施了。”
　　“那又怎样？这才叫乐趣。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带他们去。”
　　“明天他们得上学，下午要去游泳。”罗拉回答。
　　“那星期五放学之后我带他们去。”
　　“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我也会很开心，”麦可说。“还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吗？我答应小莉不会耽搁太久，她今晚想构思企划案。”
　　“没有了，不要担心我。”
　　“我情不自禁。”
　　罗拉对麦可笑笑，再转向艾莉说道：“他真是位好哥哥，我不可能要求更多了。”
　　“我一直在想有个哥哥是什么滋味，”艾莉不顾麦可好奇的眼光承认道。“有两个姐妹大概不算是一件太幸运的事。”
　　“尤其是你排行中间。”罗拉补充，“我是五个孩子中的老三，所以非常了解这种感觉。排行在前面的哥哥姐姐可以很晚回家，排行小的弟弟妹妹备受宠爱；而我，不仅得负担杂务工作，还常常被责骂。”
　　听到罗拉这样凄凉的描述，麦可咯咯地笑道：“没那么惨吧！至少我们为你向爸妈争取了某些福利。如果朱蒂不带头打破门禁时间，你也不可能参加通宵的毕业舞会。”
　　“这倒是真的。”罗拉带着好奇的笑容对艾莉问道。“毕业舞会你去了吗？”
　　回忆过往，艾莉不免感到一阵心痛。不过她仍微笑答道：“没有，那时我很少和男孩子来往。”
　　“因为太专心念书了。”麦可插嘴道。
　　“事实上是没人邀请我。”
　　“在亲眼目睹你打断了我的鼻梁之后，谁还敢邀请你？”
　　罗拉惊讶地来回看着两人。“就是她打你的吗？”
　　麦可看看艾莉困窘的神色，点了点头，“是呀！你想得到吗？”
　　“你活该，”艾莉说。“他想在朋友面前出我洋相。”
　　“我告诉过你那不是我想吻你的理由。”
　　罗拉颇有兴味地看着两人。“我记得麦可在被打断鼻梁后，脸上那种迷茫的表情，你必定给了他一些教训。”
　　“当然啦！不仅以后我不再敢亲吻任何人，这疤痕更会陪伴我一辈子。你难道不因此而感到有一丁点儿罪恶感吗？”
　　“不”
　　“我想也是。”
　　艾莉皱眉看了看表。“我不想扫兴，但我真的要赶回旅馆，晚上还有工作要赶。”
　　“好吧！”麦可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我也正好利用今晚做点事。”
　　艾莉随后起身，对罗拉笑笑。“能再见到你真好，我一定会把你的近况告诉阿曼。”
　　“谢谢，也帮我向她问个好。”
　　“我会的。”艾莉看着麦可紧拥妹妹，对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突然感到一阵羡慕。她自己和亲人从来不曾那么亲密，她的家人历来看重个人的成就和竞争，而忽视分享家庭温暖或爱。
　　艾莉默默地和麦可沿着车道走向他们的车子。此时四周非常安静，空气也很暖和，天空中无数的星星闪烁着，高挂的明月似乎在刺探她的心事。艾莉已记不得上一次仔细欣赏夜空是什么时候，她似乎没有时间注意和事业无关的事。
　　“这儿很美，不是吗？”麦可在艾莉身旁站定说。
　　“真美。”
　　感觉到艾莉声音中的柔情及隐含的一丝悔恨意味，麦可笑道：“让你忘记了所有的工作压力，对吧？”
　　“也许就一、两分钟吧。”艾莉承认。“清晨来到时，所有的事情就必须回复原状。”
　　“算了，你一直试着将我拉回现实生活里。其实不须如此，因为我并非傻子，小莉。也许我习惯以玩笑态度面对人生，但也已经认识了生活中较残酷的另一面。虽然白昼的凄冷足以摧毁任何月光下的虚幻美景，但你仍可偷得此刻闲暇，享受一下美丽的夜空。”
　　“假如它摧毁你往后的前途，也仍然值得吗？”
　　“这是一个赌注，值得为它受点苦。”麦可深深地凝视艾莉，温柔的表情传达出了许多无声的讯息。
　　“你很喜欢冒险。”艾莉轻声道。
　　“有时候，视利害关系而定。”
　　麦可的回答使他俩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尤其在这样的月色下，更弥漫了一种亲密的情绪。“好吧，”艾莉轻快的说，“我想我们应该？？”
　　“走了。”麦可讽刺地接下去说。“每当事情变得有趣，你就想逃。”
　　艾莉笑道：“真好笑，这似乎是女孩儿们给你的评语。爱过就跑的史麦可。”
　　“我不再是那样了，过去十年我已改变了很多，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也许你害怕发现原来你是爱我的。”
　　“你是说你打算定下来，和一个女人共度余生？”艾莉说，故意无视麦可最后的那句话。“少来了，麦可。我才不信。此时此刻你和我调情只因为我正好在这儿。下星期你就会忘了我。”
　　麦可皱着眉望向艾莉，“你太看不起我，对吗？”
　　艾莉耸耸肩，试着躲避麦可炽热的目光。其实真正的问题是她太看得起麦可了，可是这不能让麦可知道，否则只会更加鼓励麦可，而这正是艾莉最不愿做的事。
　　“如果冒犯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无法相信有人居然将台词背得如此流利。”
　　“我并不是对你背台词，你只是不愿承认我们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火花，正经八百的庞艾莉怎么可能被人挑逗。”
　　“我没有被你挑逗。”艾莉急切地分辨。
　　“哦？是吗？为何你的双颊正泛红而燥热？”麦可伸手覆住艾莉的面庞，轻轻抚摸艾莉的肌肤，她不禁颤抖。
　　艾莉抑制住拥向麦可怀抱的冲动。该死！他说得没错。他冰凉的手指抚着自己炽热的肌肤，那种温柔的举动会使她情不自禁地需索更多，更多。艾莉推开了麦可的手。
　　“我脸上燥热是因为怒火。别理我。”
　　“不，你不仅在骗我，更在对你自己说谎。至少我很诚实地向你剖析了我的感情，我相信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艾莉沮丧地摇摇头。“请马上开车送我回旅馆，我明天早晨和查理有约，所以今晚必须有足够的休息。也许你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工作，并非游乐。”
　　“我怎么忘得了？你每五分钟就提醒我一次。”麦可打开车门，然后突然呆了一下。“你说什么约会？”
　　艾莉困惑地看着他，“我明天早上和查理有约，他说有事和我商量，怎么了？”
　　麦可看着艾莉笑答：“我也和查理有约。”
　　艾莉对麦可投以怀疑的眼光，“真的？几点？”
　　“九点，你呢？”
　　“一样。”
　　麦可瞪着艾莉古怪的表情苦笑道：“我怀疑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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