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鲁斯兰·沃林早晨给丹尼斯打电话,说八点钟用车,然后请古罗夫接电话。
  “喂?”古罗夫接过话筒后气呼呼地说。
  “您好,列夫·伊万诺维奇,我觉得咱们该见面聊一聊。”
  “您是谁?”古罗夫严肃地问。
  “列夫·伊万诺维奇,这样不好……”
  “您是谁?”古罗夫重复了一遍,“怎么,您耳朵有问题,还是我的问话不清楚?”
  顾问知道,古罗夫马上就要挂断电话,便赶紧说:
  “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
  “沃林?”古罗夫不满地哼了一声,“啊!我记得。就是那个穿着得体的骗子,他先是装成一个干练严谨的人,随后就变成了一个刑事犯。是吗?我们谈什么?”
  “在电话里不行,”顾问有点发慌,“咱们见个面吧。”
  “好吧,不过我劝你别这样做。”
  “我劝你这样做!”顾问火了,“中校,如果你还这么干,我把心一横,就……”
  “滚你妈的蛋!”古罗夫打断了他的话,“别用光腚吓唬刺猬。咱们会见面的。我一有空就去找你。”
  顾问听到了忙音,也放下了听筒。“不行,跟这个家伙无法共事。”他下了结论。“必须立即找老板解决。可具体解决什么呢?必须放弃同‘天才’侦探合作的打算。显然,他属于狂热分子,能唱着歌儿上刑场。如果毒品顺利地运抵莫斯科,我们把沃尔沃装备好,谢尔加切夫一个人就可以畅行无阻地通过布列斯特。我们要古罗夫干什么?老板有妄想症,疯了。把侦探搞掉吗?把手枪和照片给克格勃寄去?他们立即就会逮捕中校。韦谢洛夫死了,他是唯一能救中校的人。也许他还不知道运动员已经死了?古罗夫的助手在找他,中校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刑侦局会迫使他承认……我疯了,”顾问得出了结论,“正是古罗夫的助手们发现了韦谢洛夫的尸体嘛。侦探怎么能不知道呢?”
  顾问系好领带后走近窗口,看见沃尔沃开了过来,就骂了一句。“丹尼斯听见古罗夫以什么口吻跟我说话了。即使他曾三次夺得奥林匹克金牌,今天他也是我的司机。不知为什么,我开始经常出错。应该先让丹尼斯开车走,然后再跟古罗夫谈,可谁能事先料到他竟会发疯呢?”
  顾问自我安慰、自我辩解一番之后,就给老板打电话,要求立刻见他。
  老板不满意地说:“好吧,十一点……”
  “你好,头儿!”丹尼斯说,他隔着座位探身为顾问打开车后门。“不要理我的房客。一听说奥列格·韦谢洛夫死了,他就不大正常了。”
  “你好,丹尼斯。”顾问说着在舒适的座位上坐下来。跟别的领导人一样,他也喜欢坐在后排。
  “古罗夫是个好小伙子,从来不吵不闹。”谢尔加切夫一边驱车缓缓驶上中心大道,一边说,“我感到很奇怪。一个刑警,死人肯定见过不少,可这次因为一个不相干人的死竟失去了自制。我说老实话,我不喜欢奥列格,但毕竟是条人命呀,真可怜。他挡了谁的道儿啦?从后面下的手,半个脑袋都没了。也许不是蓄意谋杀,而是图财害命?他所有的兜都翻过来了。”
  “很可能……今天为了一瓶酒就能让一个人的脑袋搬家。”顾问说着打开皮包,哗啦哗啦地翻文件。
  他有意这样做,以便中断谈话,想想心事。他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情况下把韦谢洛夫杀了。顾问给阿凡提下达了命令,但阿凡提没来得及执行。当杀手来到韦谢洛夫醒酒的别墅时,看见一辆民警的嘎斯吉普和一些大盖帽在那儿,还有一辆急救车和一些好奇的人。阿凡提没敢靠前看个究竟,就回来报告看到的情况。一开始顾问担心韦谢洛夫可能被捕,两个小时之后他窃听到了在这辆车里的对话,这才放心了。有人帮了他鲁斯兰·沃林的忙。他想起了早先听到过的一句话:上帝无所不在,赏罚分明。
  韦谢洛夫完了,已被忘却,现在顾问想搞清楚,他的司机什么知道,什么不知道。从一些迹象看来,古罗夫保持着缄默,没对自己的朋友讲什么。在他那种处境下,这是合情合理的,甚至是必然的。至于将军被杀,寻找韦谢洛夫,中校可能什么也没对自己的助手们讲。那他如何解释同他沃林的联系呢?丹尼斯很可能好奇,一定要问,有趣的是,古罗夫怎么回答呢?
  “丹尼斯,咱们曾经聊过,但我始终不明白,古罗夫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沃林又重新提起了这个话题。
  “有人请求帮助,我不好意思刨根问底。”丹尼斯在办事处附近停了下来。“我只知道,他们的某个将军吃了枪子儿,还好像牵连到了列夫·伊万诺维奇。”
  “可他在你那儿很快就能被找到呀。”
  “这我给他讲了,他很快看了我一眼,问道,‘那么我走?’我不好意思了,我再也没提这个碴儿。据我看,他是要躲开自己的妻子,所以才住到我那儿去。列夫·伊万诺维奇是自尊心很强的人,现在不得志,不想让心爱的女人看见他那副鼻涕邋遢的窝囊样儿。”
  “很形象。”顾问嘿嘿一笑,他相信丹尼斯说的是实话。他见过古罗夫在家的样子,爱和不爱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是知道的,头儿,我不过是一把尖鍬,一个工具。你是我的雇主,而列夫·伊万诺维奇可说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还想保护你不吃他的亏。你跟他有来往,我看是想拉他一块做生意。算了吧,鲁斯兰,他胜你一筹。他要是搞你一下子,我可就没工作了。”
  “谢谢你的忠告,”顾问拎起皮包钻出了轿车,“十二点以前到加里宁大街来接我,在拐角处的教堂附近。”
  “那我送你去那儿……”
  “不用啦,我跟奥地利人在一起,坐他的奔驰轿车去。”顾问说完就走进了大楼。
  丹尼斯拿了块虎皮,从方向盘后面走出来,开始擦玻璃。他环顾四周,但任何有趣的东西也没看见。他知道,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出租车,开车的是他的一位老相好,世界级运动健将,车里的乘客则是中校古罗夫。
  古罗夫在电话里故意表现得很粗暴,向沃林挑衅。他完全能控制自己,他早就训练得在任何情况下从不失去自制,
  古罗夫早晨同顾问通话时想让他猝不及防,迫使他去听取指示,要求获准寻找处理与他这刑侦局中校的相互关系的新途径。这在电话里解决不了,一定要亲自面谈。侦探就是要迫使对手这么做。
  古罗夫不指望顾问直接把他引向老板,他们肯定有紧急会面的办法。而且肯定,他们不会在餐厅里或十字街头、交通岗下碰头,也不会谁坐进谁的轿车里去,虽然后者不能完全排除。总而言之,走着瞧,暂时侦探首先要做的就是等待和观察。
  十一点左右,一辆挂外国牌号的奔驰来到办事处前,鲁斯兰·沃林从办事处出来,钻进了轿车,车里有一位男子。奔驰在市中心穿行,不久停在一座政府大楼前。有两个部在这座大楼里办公。
  古罗夫在沃林和一个外国人消失其间的玻璃门旁走过,看了一眼两个部的名称,心想:“顾问与老板不能当着第三者的面碰头,但也不妨知道知道他们找谁来了。”
  不料很快,也就是几分钟之后,那个外国人出来了,坐进了自己的奔驰轿车,顾问则留在了部里。确切地说,留在两个部当中的一个里了。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从放在黑银托盘上的水晶杯里喝着香喷喷的“力普顿”,不时看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苏奥合资企业经理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
  外国客人走了。所有文件无一例外地签署完毕,其干练程度令他惊讶。门在外国客人身后一关好,老板和顾问就把合资企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直到分手也没再提及。
  顾问汇报了不久前的谈话,他声明拒绝再同古罗夫中校保持这种关系。他认为招募的企图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建议中断同古罗夫的联系,至于如何处置他,可推迟到毒品行动结束后再作决定。
  老板听得十分冷淡,甚至连他那浓重的扫帚眉都没动一下。似乎同某个难以驾驭的古罗夫、一个狂热分子或什么鬼东西的关系远不如茶水使他更感兴趣。老板并不是装模作样,他确实对顾问的汇报不感兴趣。中校古罗夫如此这般,好得很。如果他是另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民警,他就一钱不值,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更谈不上干一番大事了。
  此时此刻老板感兴趣的是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他们相识并共事已有五年之久,头儿见过自己的助手在各种境遇中的表现,认为沃林是目光敏锐、有远见卓识的聪明人,不过有点自命不凡,喜欢自吹自擂。这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所固有的。但老板现在猛然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个头脑中塞满聪明言词的幼稚的傻瓜。
  顾问正在发挥自己的理论,拟定计划,挖掘堑壕,修筑堤坝。老板不时从浓重的眉毛下看看他,赞许地点点头,然而却没有听。他在想尘世浮生,想逝波难再,更想鲁斯兰是个有文化的现代吹牛大王,如此而已。
  “鲁斯兰奇克,你那博学多识的小脑瓜儿怎么竟会想到我要招募一个狂热之徒呢?”罗戈沃伊想。
  “您没有听我说话,老板!”顾问提高了嗓门儿。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们总是以“您”相称。
  “怎么会呢,”老板懒懒地说,“不过这些我早就知道,既然有必要说,那就继续说吧。”
  “您对危险还是估计不足。”
  “您的说法不恰当,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老板放下水晶杯,捋了捋胡子。“我对形势的估计哪怕有一次不准确,我就不能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了,我就得坐到牢房里去。对这个警察您评价得对,我需要的正是这种人。不要擅自行动,耐着性子跟古罗夫一起干吧。俗话说,不受磨难,难成正果。他不相信您招募他的说法,就再想个别的。您的想像力很丰富,我正是为它才支付酬金的嘛。”
  古罗夫在大街上溜达,眼睛注意部的大门口,顾问刚一露头他立刻就看到了。古罗夫提前认准丹尼斯驾驶的沃尔沃,让自己的出租车停在拐角处,准备跟踪。
  顾问坐进轿车,古罗夫上了出租车。丹尼斯正了正边镜,这表明顾问要回家,古罗夫把地址告诉了司机。
  “不管孩子多么难哄,只要给外汇就行。”顾问快到家的时候想。
  “两小时后我等你,”下车时他对丹尼斯说,“咱们还要整整跑一个晚上。”
  顾问一般来说是个细心人,这次他满腹心事,走过前厅时竟没留心看门房一眼。门房虽然也鞠了一躬,但微笑得有点异样,是戏弄的,幸灾乐祸的。顾问上了楼,开了第一道门,打开第二道锁后突然后背被推了一把,于是他不是走进,而是飞进了住宅。
  “我说过了嘛,我一旦有空儿,咱们就见面。”古罗夫锁好门,绕过主人,打量了一番客厅。“你到我家时不请而至,所以我认为,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古罗夫像参观博物馆一样,在住宅里走来走去。
  “鲁斯兰,有句庸俗然而基本正确的话:谁也不禁止生活得更舒服些,你知道是谁首先说的吗?”
  “我去您那儿时,列夫·伊万诺维奇,一到就先问好,”震撼突然过去,顾问恢复了自制,“我还脱了风衣,擦了脚。”
  “那是你想讨好我,我没这个必要。”古罗夫脱下风衣,把它扔到主人手上。“我用茶水招待过你,那就来,摆桌子吧。”
  虽然沃林不知所措,但不知为什么,此刻他觉得最重要的莫过于让客人称他为“您”。
  “列夫·伊万诺维奇,也许您忘了,我叫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刚提醒过你,给弄点咖啡或茶。”古罗夫说。他走进书房,好奇地四处张望。在包着皮子的墙上,挂着一支老枪。“这个住宅的某个地方有我需要的手枪。当然,如果我有搜查证……”
  “喝东方式咖啡,还是速溶的?”沃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
  “白兰地最好,咖啡随便。”古罗夫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卧室。“有意思,在这套如此简朴的公寓里,注册居住的有几口人?”
  “别扮演区段民警啦,列夫·伊万诺维奇。”沃林把咖啡端进客厅,然后打开酒柜,作了个邀请的姿势:请挑选。
  古罗夫走过来,拿起一瓶,又拿起另一瓶,叹了口气,把酒放回了原处,在矮椅子上坐了下来。
  “喂!咱们的事怎么样啦?”他知道主人不喜欢不拘礼节甚至放肆的态度。但和解还不到时候,于是古罗夫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用我?打算和我一块儿解决什么重要问题?”
  古罗夫故作姿态,举止夸张,恰似一个醉醺醺的码头工人面对一个弱不禁风的知识分子。好哇,你有学问,你聪明,你戴着礼帽和眼镜,可我想把你怎么着就怎么着。可以把你的眼镜和礼帽摘下来,也可以让你满脸开花。你必须给我忍气吞声,因为反正没一个人为你打抱不平。
  “列夫·伊万诺维奇,您手里已二十二点了,可您还要补进①。”沃林斟了一杯咖啡,没倒白兰地。他知道,中校反正也不会喝。“也许,就拉倒吧?”
  
  ①字面意思指二十一点纸牌游戏,类似我国的十点半。

  “谁有多少分,最后摊牌时才清楚。”古罗夫端起咖啡杯,嗅了嗅又放下了。“现在说吧,为什么招呼我?”
  “想明确咱们的关系……”
  “你以为这种关系存在吗?”古罗夫不屑地皱起了眉头。
  “当然存在,”沃林又有了信心,“不过,如果你乐意,我可以把你已经一清二楚的形势再解释一次。我手中有古罗夫中校枪杀波塔波夫将军的证据。当然您并没杀害他,但您必须长时间地、苦恼地证明这一点。先是在侦讯中,然后在法庭上。”
  “我同你这个狗崽子什么合同也没签。但在我们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会谈中提到过‘诺言’这个词。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所以就应该算我什么也没答应过。那就小心点吧。”
  “永远是说归说,做是做。如果你不是来谈判,就请出去。明天……”
  “你早就该这么说,”古罗夫打断了他的话,站了起来,“何必还装腔作势,假充斯文……”
  他向门口迈了一步,顾问也站了起来。古罗夫等的就是这个。
  “还有最后一句话,”他微笑着低头看着脚底下,“可以说吗?”
  “请吧!”顾问说,他相信这头倔驴马上就要开始讨价还价。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古罗夫就微微弯下身子,倾尽全身力量猛击顾问。如果考虑到古罗夫八十公斤以上的体重和恰好击中毫无遮拦的下巴等因素,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主人失控的身体撞翻了沙发椅,摔倒在地毯上,先是侧身着地,又缓缓地仰面朝天躺下,无声无息了。古罗夫看了看沃林,就像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比如,商店橱窗里的人体模型。他说:
  “本来是个漂亮、并且似乎不笨的汉子嘛……真可怜。”
  他叹了口气,走进洗澡间,把撞疼了的手放在冷水中泡了一阵儿,又把毛巾浸湿,拿着回到了客厅。沃林已经坐了起来,无声地蠕动着血淋淋的嘴唇。古罗夫把湿毛巾扔在他脸上,然后坐在沙发椅上喝咖啡。
  “你看,咖啡都凉了,”他责备道,“俄罗斯人的好客精神哪儿去啦?”
  他站起来,迈过沃林的腿,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
  “来,来,快点。赶紧谈谈,赶紧谈谈,”古罗夫模仿着顾问的声调说,“可自己总是扯皮筋儿……我可没时问。那就别装糊涂了,起来,咱们认真谈一谈。”
  沃林用湿毛巾小心谨慎地擦了脸,又摸了摸头,这才先四条腿着地爬起来,然后艰难地挺直了身子。
  “我大脑受了震荡,”他吧嗒了一下被打裂了的嘴唇,“您会付出代价的。”他突然停下不说了,看来是认为,此时此刻以报复相威胁,不仅为时尚早,而且不无危险。
  古罗夫看透了沃林的心思。
  沃林又用毛巾小心地擦了擦脸,喝了口白兰地,还抽了一袋烟,把烟嘴弄得都是血。他的目光又开始显得锐利有神了。
  “为了你栽到我头上的杀人罪,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仅仅腮帮子上一拳我当然不能跟你算完事。那么不必着急,这笔账我跟你慢慢算。”古罗夫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人劝告,然而我建议:你把手枪和照片乖乖地还给我。”
  “一定,”沃林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不是给你。你不敢杀死我。我用你的话来回答你:你等着,列夫·伊万诺维奇,你每天都要等……”
  “好吧,我再为你浪费几分钟。对傻瓜必须一条一条地讲透,否则他至死也不明白。你不能把诬陷我的材料交上去。如果我被捕,我就要讲出实情。我没有证据,但他们会把你请了去,开始搜集你的材料。也许不逮捕你,但你的合资企业就得关闭,你的出国护照也要收缴。我的同事们会着手破案。现在我孤身一人,一旦我被捕,机器就要开始运转。杀死将军的是西林——阿凡提,凶杀目击者是奥列格·韦谢洛夫,知情人有列别杰夫和老板。”
  古罗夫讲完了,他往高脚杯里哗地一声倒了些白兰地,关注地看了沃林一眼。对老板一词沃林实际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稍稍眯了眯眼睛。古罗夫真赞赏他的毅力。
  “你拿刑侦局吓唬孩子去吧,以前它曾是个强大的机关,今天它正受到成千上万的大盗巨匪的嘲弄。”沃林喝了一杯白兰地又重新斟上。“谁杀了你们的将军,我不知道。如果你硬说是阿凡提,那么他被通缉已有四年多了。俗话说,有神灵相助,请继续找他吧。奥列格·韦谢洛夫看见过什么,我不知道,那就再也不会知道了,前冠军突然死了。谁是老板,我一概不知。列别杰夫我倒是了解。尤里·彼得罗维奇喜欢钱,不涉足别的问题,他跟凶杀没有任何关系。至于我的企业和出国护照,简直可笑,甚至可悲。你的意识形成于停滞的七十年代,列夫·伊万诺维奇,它也就成了停滞的意识。合资企业给国家带来外汇,无人肯根据一个涉嫌凶杀者的诽谤去关闭它。如果有人试图没收我的护照,我就向新闻界求助。”
  “鲁斯兰,”古罗夫打断了他的话,“你少说点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看着越肿越大,简直不敢想它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沃林的指尖碰到了腮帮子,立刻疼得一哆嗦,但他立刻恢复了自制。
  “我看了一场相当平庸的电影,但名字却很好,《弹尽粮绝的孤独者!》”沃林说,“表现的就是你,中校。”
  “韦谢洛夫死啦?你从哪儿知道的?”古罗夫问。
  “算了吧,”沃林抿起了肿胀的嘴唇,“你自己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得多极了。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沃林想说,古罗夫的朋友和知己今天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忍住了。运动员的死讯沃林最初是从运动员们在沃尔沃的交谈中得知的,但这也不能让古罗夫知道,他就咧着嘴笑了笑,如果一边脸比另一边大两倍,不这么笑又能怎样笑呢。他说:
  “排队买香肠时偶然听说的。”
  “好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古罗夫说。他认为,到了准备投降或“谈判”的时候了,他的反抗已足够令人信服了。“原则上讲,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不过请相信我的经验,你把诬陷我的材料往克格勃或检察院一寄,咱们俩的阵亡者公墓就准备就绪了。”古罗夫抿了一口白兰地,不再说下去了。
  “就应该从这儿开始谈起,你怎么办呀?”沃林碰了一下脸,立刻像孩子似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哪?”古罗夫答道,“您,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是搞贸易的,在行贿受贿中做中间人。突然,至少对我来说是突然,却组织了一起凶杀。”
  “我什么也没组织,事后我才知道,”顾问坚持撒谎到底,“但有人把王牌往我手里塞的时候,我当然要接过来。”
  “他撒谎,不过也只好装做相信,否则就没法谈下去了。”古罗夫拿定了主意,他说:
  “这种说法值得怀疑,不过也言之成理。但拿到武器之后不要急于发难,应等待进攻时机。你们为什么需要古罗夫中校呢?我已经听到了一种说法,现在说第二种吧。”
  “您当然知道,某些西方人士对与我国的一些非正式组织进行直接接触感兴趣。”
  “不是政治组织,而是刑事犯罪组织。”古罗夫补充道。
  “我不参与政治,”沃林回答道,“我们金融界人士不得不同刑事犯保持某种关系。”
  “请继续讲,”古罗夫站起来,开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老习惯,”他解释说,“就连将军也允许我在办公室里溜达。”
  “我们收到了在维也纳会晤的邀请。如果请你代表我们的公司去,您有何高见?”
  “扯王八蛋,”古罗夫脱口而出,但立刻就后悔了,“你们不信任我,而且应该如此。”
  “何必如此绝对呀?您的家属还在这里,您杀人的手枪也还在这里。您是个聪明人,既然明智地迈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有第二步,没有谁还能走回头路。我们知道您能说德语,您的声誉无可挑剔……”
  “我有许多问题,但我只提一个。依你们的观点,我的上级会如何看待我的突然出国?”
  “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的。你们的领导自己焦头烂额,你们部长当上了总统委员会的成员。如果某个人在休假期间应邀去一趟维也纳,这与别人有何关系?我给您派辆车,开车的是您的老朋友,他同样有良好的声誉。我认为,一切都合情合理,而且对您应当有吸引力。”沃林探询地望着古罗夫,“您看怎么样?”
  “是有吸引力,”古罗夫真诚地同意,“但邀请信,护照,签证……”
  “这不用您操心,只要您答应,三天之后一切就绪。全部行程要一个星期。”
  “丹尼斯呢?您同他谈过啦?”
  “当然还没有,”沃林耸了耸肩,“谢尔加切夫会同意的,他也是活人,也需要钱。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差您的应允了。就是这样。”
  “我要想一想。”古罗夫说的是真心话,这样的建议,甚至哪怕是假的,也不应该拒绝。应该分析考虑,权衡一切,要力求事先估计到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我给您一昼夜的时间。”沃林说。
  “你带货去维也纳,我坐飞机去。我去接你,那时咱们将有另一番谈话,我会让你想起来这一切。”顾问去洗澡间时这样想。他需要漱漱口,吃一片安乃近。
  手枪在这儿。古罗夫环视客厅,随手拿起放在钢琴上的一本书。作者是埃德加·坡①,侦探小说的创始人。古罗夫把书放在大腿上,轻轻一抖,书自动翻开来了。如果书还是新的,还没被读烂,则一般会翻开到最近被读过的那一页上。古罗夫往那一页看了看,读到了短篇小说的标题:《被窃的信件》。他不记得这篇东西,而且,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现在读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①埃德加·坡(1809-1849年),美国诗人,小说家。是美国侦探小说的创始人。

  金融家来到了杀手栖身的别墅。阿凡提为了不感到寂寞,正在修补篱笆墙。他不会干木工活,但很卖力气,因为不管干什么,他都喜欢有条有理。当列别杰夫出现的时候,杀手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同顾问有言在先,除去唯一的联络员,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阿凡提的藏身之地。
  阿凡提正在加固桩子的基础。他对列别杰夫向凉台方向点了一下头,就继续干活。他当然可以放下自己喜爱的工作,但他又干了将近三十分钟,把碎砖放进桩子的基坑里,填上土,同时细心观察通往车站的小径,谛听一切声响。阿凡提有非凡的视觉和嗅觉,否则他早就搬到另一个世界住去了。
  杀手把铁鍬插在地上,又环视了一遍四周,认真听了一会儿。没有一个“偶然”的过客,也听不到任何“迷路”汽车的马达声。彻底放心之后阿凡提才走到台阶前,认真地擦了脚,然后,走上凉台,在这儿脱了靴子,这才进屋,脸朝门口坐下。从他坐的地方正好能看清接近别墅的路。
  列别杰夫讲了他接受的任务——把部分现金集中到罗斯托夫,请阿凡提指挥警卫小组。阿凡提不停点头。他一边准备给客人沏茶,一边全面思考听到的话。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有学问的、所谓的知识分子简直都是些病人和疯子。有地位的大款们不会随便把钱交出来,即使送来,也肯定带有自己的保安人员,这些事上他阿凡提根本插不上手。如果他人老糊涂,卷了进去,则很快就会落入“刑侦”之手,他应该远离外汇交易和所有什么大型聚会、审理等活动数百公里。决心已定,他只字不露,就开始沏茶。应该从他们手中夺得白粉,哪怕不是全部,有一千克也够了,只要是上等货。但无论这个会计(阿凡提私下这样叫列别杰夫),还是年轻外交官,即顾问,都与白粉没有直接关系。尽管阿凡提只见过老板一面,而且时间很短,他已准确无误地断定,这个大胡子巨人才是这里的唯一主宰。
  真正的主人永远不会让任何人接近毒品,那么,我通向白粉的路只得经过大胡子。怎么弄到手?硬抢?行不通。买?可笑。交换……这才有可能。用什么换呢?
  阿凡提一走神就烫了手指头,但他只甩了甩手,他对疼痛颇能忍耐。
  喝完茶,道了谢,列别杰夫问:
  “我回去怎么交代?”
  阿凡提耸了耸肩。他抿紧薄嘴唇哼了一声,不情愿地回答道:
  “我明天出发。罗斯托夫的头儿是克尼亚任斯基吗?”
  地下交易的大能人尤里·彼得罗维奇·列别杰夫十分惊讶,他满含敬意地看了看阿凡提,点了点头,就不慌不忙地向车站走去。
  在莫斯科,他找了个自动电话,告诉了古罗夫地址。
  “您什么时候去呀?”古罗夫问。
  “我已经回来了,在车站给您打电话。”
  “我们不是讲好了嘛,尤里·彼得罗维奇。”
  “没有,”列别杰夫打断了他的话,“没讲好。您让我立即通知您地址,我回答说通知。我没答应领战斗人员去,我还想活,而且还不是在狱中活。你们抓住阿凡提,他从牢房立刻就打出电报来……他打算明天去罗斯托夫。如果我对您还有用,就在火车上抓阿凡提吧。”
  三小时过后,杀手居住的别墅被包围了,但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他也没出现。可以继续设伏,也可以把人员撤走,因为列别杰夫走后十五分钟阿凡提就离开了自己的藏身之地。
  在莫斯科将能用卢布兑换外汇的消息迅速在隐形经济的工厂主、暴发户、酋长、公爵和大款们中间传播。虽然有命令尽量少派人来,因为莫斯科要维护交易的体面,但每个重要的持款人还是派来了自己的代表。
  尤里·彼得罗维奇惊慌不安:大量装有成捆纸币的皮包、手提箱、可能还有背羹运进了莫斯科,其数额超过了所有预定的界限。把钱送到罗斯托夫的指示无人理睬。谁也不想冒险到距交易地点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地方去等待。对列别杰夫的规劝和直接威胁,说超过规定数额将不予兑换,人们有两种理解。一些人拿出巨额贿赂,另一些人则狂躁地再三要求:你先接收卢布,外汇我们可以以后再取。
  如果在正式公开的交易场所一美元可兑换二十五卢布,那么,那些不能公开自己“储蓄”的人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不讲价钱:把这些破纸片拿去吧,给点实在钱,即可兑换的货币就行。
  刑侦工作者们感觉到了刑事犯罪活动的加剧,得到的情报自相矛盾,而且是来自最下层。这个层次的刑事犯们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从零零星星的材料中仅可以得知,各个地区的大款们正在聚拢巨额现金。这些货币将投向哪里?干什么用?谁具体实施运输?谁在操纵?
  对阿凡提的围捕迟了一步。奥尔洛夫上校不能对图利林将军隐瞒信息的来源。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是彬彬有礼、沉着矜持的人。得知杀手逃脱后他召见了奥尔洛夫。建议奥尔洛夫坐下后,他用了近二十分钟来调整自己的神经系统,继续写东西,接电话。最后他合上面前的卷宗,用手掌在上面擦了擦,仿佛要拂去灰尘。
  “上校同志,您曾向我报告,说古罗夫中校离开了莫斯科,在一个您不知道的疗养院里。”
  “完啦,要承担责任,”奥尔洛夫看出来了,“既然称‘上校同志’和‘您’,说明我的情况不妙。至于列夫就更不用说了。好吧,豁出去了,我反正已打算退休,再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将军同志,”奥尔洛夫站了起来,“古罗夫中校在电话中通知,被通缉的杀人犯西林,绰号阿凡提,在别墅村。正如向您报告的那样,我们去晚了。但可以确认,阿凡提的确在别墅住了几天。”
  “坐下。古罗夫在哪儿?他从哪儿得到的情报?”
  “古罗夫没有说明情报来源。”
  图利林望着自己的朋友,默默不语。他提了两个问题,但只得到一个答复,他没再重复自己的问题。
  奥尔洛夫站起来,就差没碰响鞋后跟了。
  “我错了,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您是对的,我能够找到古罗夫,请原谅,但我认为这是不适宜的。”
  “这样吧,”将军也站了起来,用手撑着办公桌,“自即日起,从休假中召回古罗夫中校。”
  “没有正式命令……”
  “不用你教导我,上校!”他看了一下表,“下午两点钟把中校请到我的秘密住所。您可以走了。”
  “是,可以走了。”奥尔洛夫重复一遍后,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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