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天后,琼莉和爱丽西娅乘飞机前往多伦多,去采访加拿大工会组织的崩溃状况。一九九九年汽车工人率先成立工会,它像燎原星火很快燃遍整个加拿大,这种情况在世界其他国家是没有的。琼莉对此特别感兴趣,因为一直有谣传说美国人也要起而效仿。
  可是琼莉此刻想的不是即将采写的报道,而是她和史蒂文悄悄告诉爱丽西娅的情况。飞机起飞后,她提醒爱丽西娅说:“已经好几天了,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不是巴尼。”爱丽西娅强调说。
  “你怎么能肯定?”
  “我做了调查,亲爱的。”
  “还有呢?”
  “得等一段时间。不过凭直觉,我认为是内部的人,这个人发现你的事业成了他生活的障碍。”
  “妙啊!你跟巴尼说了些什么?”
  “我所怀疑的许多情况。”
  “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哟!他一否认你就相信了?”
  “相信他就等于相信大蟒蛇不咬人。那个家伙是魔鬼,这我们都知道,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走得那么远,因为万一事情败露了,他会弄得身败名裂的。”
  “我们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得在下次事件发生之前制止他。”
  “那得要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我们不能进行毫无根据的指责,我们现在只知道有人一直在把你往明星的宝座上抬,是内部的人,这毫无疑问。是知道你下一站要到什么地方去的人。”
  “是新闻部的。”
  “我至少把面上的人都查了一遍,除了一个人,其余的都无可怀疑。”
  “谁?”
  “一两个星期前走掉的那个人,是突然宣布辞职的。”
  “我认识他吗?”
  “替补摄像师,我想你不认识。约翰·托金顿。”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认识我吗?”
  “问得真傻。”
  “是傻。”琼莉透过波音737的舷窗,看着下面安大略湖畔一片片平整的农田。她原以为听完爱丽西娅的见解后心里会舒坦些,谁知却感到异常空虚,而且还有几分害怕。
  “我要动用内部保安力量来对付他。”爱丽西娅说,“巴尼对我说,他也将尽力帮忙。实际上,他说有些情况你早就跟他谈过。”
  “是的。”琼莉有些犹豫。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的内心、她的灵魂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她不要说,这是她做记者的本能,这种直觉曾告诉她,即使最普通的故事中也有新闻,驱使她去搜索、去寻找、去挖掘。她觉得爱丽西娅的回答似乎不够真实,还有些东西没有说,也许当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保留,对此她深信不疑。
  “很快就要着陆了。”琼莉终于改变话题。“你觉得还会有个行李搬运工人的工会留在机场上吗?”
  爱丽西娅笑了笑,琼莉很高兴,因为这是她想达到的效果。
  出租车在多伦多市中心布罗尔大街洲际饭店门前停下时,琼莉说道:“我真有点害怕进行这次采访。”
  “为什么?”
  “任何采访我都害怕。我想如果我一回头,可能就有人要挨枪子儿,有人就会被房子砸死,有飞机就会失事,都是为了我。”
  “你最好不要多想。”爱丽西娅正说着,一个穿墨绿制服的侍者就把她从后座上扶下车,那人撑起一把大阳伞挡在她头顶上方。“谢天谢地,多亏了饭店的工会。”她笑着说。这时琼莉也钻到这把保护伞下,两人一起随侍者走向旋转门。
  下午,琼莉在多伦多采访了各行各业的工人。她的采访对象有汽车工人、卡车司机、渔业工人、服装厂女工、机场行李搬运工,还有电影院的检票员,可是她脑子里一直在想爱丽西娅和她在飞机上说的那番话。爱丽西娅曾去找过巴尼,把琼莉告诉她的情况告诉了他,看来她很信任他,这是事实。这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相信有约翰·托金顿这档子事?琼莉发现工人们躁动不安;她觉得自己也有类似情绪。
  今天她在摄像机前发挥得不是最好。
  爱丽西娅和琼莉在湖边一个工作室里全力以赴地整理录像带。她们看到这一天重新展现在她们面前,觉得毕竟还是拍到了一些好的场面。她们一致认为,单凭琼莉在某停车场对一位罢工工人的采访,就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回到下榻的饭店后,琼莉穿着毛衣走进爱丽西娅的房间,见她身着睡袍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身边放着一杯白葡萄酒,她大声建议她们一起到楼上的健身俱乐部去活动活动。爱丽西娅在换运动服、跟琼莉一起上八楼的过程中踢东掼西,大呼小叫,还骂骂咧咧的。
  健身俱乐部里只有她们俩,她们抓起洁白柔软的大毛巾,把桑拿浴室的温度调高,然后走进健身房。爱丽西娅坐上踏车,琼莉则踏上步行器,但她走得很慢,因为刚才喝的那点酒已开始上头。半小时后,她们轮流做起臀部运动和腰肢扭摆运动,可是过了不久爱丽西娅就说:“我讨厌这鬼动作。”
  在长形豪华式屋顶游泳池里,她们注意到夜色在降临,透过玻璃屋顶可以看见天幕上出现的星星。除了受人暗中跟踪这件事之外,其余的话她们无所不谈,这使琼莉感到高兴,因为她还没有摆脱在飞机上谈论这个问题后所产生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想听听史蒂文的意见,看他是否认为她过于偏执。
  等她们最后去桑拿浴室时,蒸汽早已自动关闭,琼莉再次打开蒸汽。她们坐在里面闲聊,任凭身上冒汗。后来她们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健身俱乐部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心想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可是一直没有人来。“也许是个男的。”爱丽西娅说道。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迸了男子桑拿室,这会儿正把衣服脱了,精光光地独自坐在……”
  琼莉咯咯笑起来。“也许还挺英俊。”
  “上帝,我在这儿干什么呀!”
  “我也是。”琼莉说道。
  “你结过婚了。”爱丽西娅提醒她说。
  “一个姑娘可以想入非非,对不对?”
  爱丽西娅听了哈哈大笑。
  之后五分钟里,她们商量着到哪儿去用晚餐。她们谈到了不少地方,包括城里多数豪华的去处,后来还是爱丽西娅说:“我记得有个地方,黛安娜曾带我去过。认识她吗?她歌唱得好,文章也写得好。”
  “不认识。”
  “天哪,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什么样的餐厅?”琼莉问道。
  “俄罗斯式的。不,波兰式的,也许兼而有之,反正是世界上最好的俄式糕点店,就在布罗尔大街,离斯巴迪那很近,我们可以步行过去,那儿的糕点妙不可言,蛋糕和馅饼甜得诱人,好吃极了,而且便宜得要命,自助式的。”
  “有食物保温的波兰式蒸汽桌?”琼莉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你会喜欢的。”爱丽西娅站起身。“我再到冷水里去泡泡,凉快凉快。”她说着就朝外走去。“也许能碰上那个可爱的先生,他此刻可能正穿着奥运会上那种紧身游泳裤,在游泳池里把浑身的汗水游掉呢。”
  “作为女朋友,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琼莉问道。
  “当然可以。”
  “你上一次得到满足是什么时候?”
  “上星期,不过我很快就忘了,可以上点复习课了。”
  “祝你好运,再过十分钟左右我就要蒸熟了。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没出来,拿个量肉用的温度计插在我身上,趁熟透了再端上餐桌。”
  爱丽西娅笑着离开了。
  二十分钟后爱丽西娅还没回来,在桑拿室里的琼莉觉得该去把身体凉一凉了。如果爱丽西娅还在游泳池,她就跟她一起游,她抓起毛巾,穿过几道门,来到俱乐部的大门,沿白瓷砖台阶进入游泳馆。游泳馆里的瓷砖地面和池里的水一样闪闪发亮,可奇怪的是,里面空荡荡、静悄悄的。她看爱丽西娅不在,便转身沿着台阶向下,心想她大概到健身房去了——难道她真的遇上一个男人,进了男子更衣室?琼莉无法摆脱这种想法。
  她正沿着台阶向下,突然看见一样东西,急忙收住脚步,转身向回走。
  在游泳池的一个拐角,也是离她最远的那个拐角,有个东西在水里一冒一冒的,是个人,脸朝下,是爱丽西娅·马里斯,已经死了。
  琼莉觉得随后的几小时像过了好几天,就像一场没有穷尽的噩梦,游泳馆里回荡起她的惊叫声,给饭店话务小姐打报警电话,在带水的瓷砖上滑倒,饭店雇员和空降医护队四处奔跑,那具尸体似乎想永远呆在恬静的水里,他们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它打捞上来。又是救护车,又是警车,又是警察的问话,又是电话。琼莉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恐惧,她此刻的最大愿望就是立即离开加拿大,离开这个见鬼的是非之地,离开这伙人,不管这件事是谁干的,也不管其他一些事是谁干的,她深信有朝一日有人也会对她下手……
  加拿大警方终于允许琼莉回饭店,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物品,紧接着就离开了。在发现爱丽西娅尸体整整六小时后,她回到了华盛顿的家里,回到了史蒂文的怀抱,“他把她杀了,”她哭着说,“是他把她杀了。”
  “谁?谁杀了她?”
  “约翰·托金顿。”
  “谁?”
  “约翰·托金顿,爱丽西娅说她认为是他干的,可是当时我还不相信,一点儿也不相信。我总觉得这件事干得太轻而易举、太天衣无缝了。也可能是约翰·托金顿干的,不过他们都是托金顿,他们人很多。是巴尼,也许是克莱,或者芬德利,谁知道还有谁?是所有那些决定把我推上明星宝座的人,是爱丽西娅找过的那些人,是他们把她杀了,因为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的天哪!”史蒂文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把脸紧紧地贴在他脸上。“史蒂夫。”她轻轻喊了一声。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不过此时此刻这么喊似乎很合适,也很亲切,他听了觉得非常舒服,连皮肤都痒酥酥的。“我疯了吗?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在做梦吗?”
  他希望自己能回答“是”。他没有说,只是紧紧搂着她,抚摸着她的秀发,给她以安慰,给她以爱,这胜似任何动听的话语。
  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安慰,她浑身发软,非常害怕,怕他俩已卷入某种难以摆脱的漩涡,而且事态日益扩大,日益严峻。她只轻轻说了一句:“现在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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