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罗杰·霍利斯在军情五处从来就不是一个具有威望的人。他固执而又缺乏朝气,摆出一副指手画脚的权威架子。我得承认,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就连那些倾向于他的人也怀疑他是否适合担任这种最高职务。同卡明一样,他是在战前那些日子里和狄克·怀特结下亲密友谊的。狄克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但却喜欢让一些能力较差的人在他周围工作。我认为这是一种潜伏着的危机,或许他是想用这种反差来烘托出他的才能。霍利斯远比卡明聪明能干,尤其是在官僚艺术方面。可我怀疑狄克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个富有远见和理想的人。

  霍利斯认为,军情五处只能是一个小规模的辅助安全工作的机构,收集档案,并进行一些有效的审查工作和安全保卫工作,而不可把手伸得太远,插手到像反间谍工作这样的领域里。反间谍工作需要采取积极措施才能取得结果,还要面临一些抉择,并且容易犯错误。我从来没有听到霍利斯要军情五处执行重大决策而发表意见,他也不考虑怎样才能使军情五处跟上日益加快的情报战的步伐。他不是一个具有这种思想方式的人,他只有一个终身执着追求的简单目的——让军情五处和他自己迎合白厅。这就得保证不出差错,还得付出一事无成的这种代价。

  霍利斯生长在萨默塞郡,其父是汤顿教区的主教。他在念完克利夫公学和牛津大学后,曾到中国的许多地方去旅行过,之后在三十年代末加入军情五处。战争期间,他任F 处的副处长,专门分管共产党事务。西利托出任安全局局长时,霍利斯被提升为C 处的处长,负责各种形式的审查和安全保卫工作,如文件分类以及在所有的政府建筑物里安装安全系统。由于他在C 处呆过,后来他当了局长后对C 处的工作颇为关注。

  一九五三年,狄克·怀特继西利托当上局长后,任命霍利斯为他的副手。从表面看来,这是一项无可非议的任命,狄克动脑筋,订计划,霍利斯施展狄克所不具有的实际行政工作的能力。就我所知,他在担任副局长的这段时期里,从未让我感到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已高升到他所没有期望的位置,他一辈子甘当怀特的下手和密友。这个极端神秘的人有一件要闻已为众所周知,那就是他和他的女秘书长期眉来眼去,暗送秋波。那位姑娘野心勃勃,在怀特突然被调到军情六处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搬进了局长办公室,那股过分的热情使霍利斯望尘莫及。我猜想,霍利斯始终知道他自己的局限性,一旦当上局长,便会以严厉地行使权势来遮盖这些局限性,其结果是不可避兔地要使人们失去对他上台初期时所抱的一点好感。

  霍利斯上任之际,正是英国各情报机构之间的关系濒临解体之时,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从最初的年代以来,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之间关系一直很紧张。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两个情报部门,以及新成立的政府通讯总部(负责各种形式的通讯和信号情报)在一个协调的情报官僚政治活动中首次成为伙伴(有关这方面的情况,见克里斯托弗·安德鲁的《秘密机构》一书)。可是不到十年,这种密切有效的关系便几乎土崩瓦解了。军情六处对五处怀着敌对情绪,认为军情五处插手菲尔比案件是毫无道理的举动,而且整个军情六处都认为,艾登任命狄克·怀特接替辛克莱的职务是个奇耻大辱。

  毫无疑问,军情五处与政府通讯总部最缺乏联系。战争期间,军情五处有一个自己的信号情报组织——无线电安全处。在双重间谍制度的合作上,军情五处和这个组织有着密切的关系。无线电安全处主要截听并破译德国情报部门——Abwehr的密码,使军情五处能够在德国间谍一踏上英国的国土时就把他们抓获。后来军情六处为五处代管了无线电安全处。B 处当时负责监督甄别这些间谍,那些愿意和英国合作的人转过头去开始向德国人传递假的无线电报告;那些拒绝合作的人则被处决。但是,使用假情报能否成功取决于监听敌人对假情报接受的程度。通过无线电安全处的无线电截听和破译德国军事密码之谜,负责双重间谍活动的“英里格马”二十人委员会便会准确地知道,他们的骗招对德国军事政策究竟有多少影响。

  战后军情五处失去了他们在战时的知识分子的精华,对维持与信号情报部门的联系已经失去了兴趣。早在战争初期,他们把对无线电安全处的控制让给了军情六处。可是最大的障碍是政府通讯总部,他们心胸狭窄,死死地封锁着一切形式的信号和通讯情报。一九五五年,我正式加入军情五处时,与政府通讯总部之间的联系仅限于让一个官员同通讯总部的一个较高级的官员每六个月进行一次会晤。一九五六年二月,我第一次参加了这样的会晤。这个经验是不成功的。双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如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样,一方面,通讯总部在冷战中帮助军情五处执行反间谍的主要任务方面可以起着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随着军情五处在技术方面的进步,它也有可能帮助通讯总部。我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议,其中之一就是设法检查俄国人是否监听了我们的无线电监视通讯。可是通讯总部代表比尔·柯林斯对这种委员会工作的积极探索表示出了轻描淡写的态度。

  “对这样的问题我得请示一下,”他会这样说,或者说,“我确实认为我们没有时间干那种事。”

  我向卡明抱怨,可他似乎以不感兴趣。

  “那是他们的职权范围,最好让他们去管。”

  负责同通讯总部保持联系的军情五处的官员是弗雷迪·比思,此人是D 处的反间谍专家,精力非常充沛。他的父亲是威尔士人,母亲是西班牙人,因此他非常偏爱橄榄球,并且具有多变的拉丁民族的性格特征。他能讲一口流利的德语,战时曾参与过双重间谍系统的工作,在葡萄牙和西班牙负责双重间谍。他与通讯总部的联系在“暂停”行动开始时便中断了。这是由他负责的一次行动,开始于五十年代初期,当时通讯总部询问军情五处是否能帮助他们弄到在伦敦使用的外交密码的情报,比思为此搞了“暂停”行动,让D 处在外国大使馆里发展的情报人员设法进入密码室窃取情报。通讯总部希望比思手下的人能偷到一些废密码磁带,以便他们用于密码破译。比思热情地接受了这项任务,但实际上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大多数的使馆密码室尤其是苏联集团的密码室,是最为机密的地方。要想让一个情报人员渗透到密码室去,机会是渺茫的。尽管如此,比思还是在“暂停”行动中获得了一次突出的成功。他发展一个在捷克斯洛伐克驻英国大使馆里工作的情报人员,此人能够拿到主密码柜的钥匙。他按照莱斯利·贾格尔的指示,在塑胶上印制了钥匙的模型。这是一把高级的查布牌锁,贾格尔使用的是优质塑胶,还用微测仪精确地量了尺寸,最后复制了一把钥匙,能将保险柜的锁打开。情报人员成功地打开了保险柜,复制了新送来的密码本。当时,这些密码还没有作为捷克外交密码来投入使用。通讯总部破译了捷克使馆的外交通讯达六个月之久。后来密码突然变了,情报员也被不明原因地解雇了。

  从那以后,比思再也没有什么造就。我进入军情五处时,发现可以用技术设备的方式来帮助“暂停”行动,而不是用情报人员的方法。正如比思自己承认的那样,他不是一个技术人员,很难理解我的意见。他是唯一的一个被允许和通讯总部保持联系的官员。如果我想让上面的人听听我的想法的话,我必须自己作出努力。最后,我找了一个晚上约比思出去喝酒。我问他,如果我自己到切尔特南通讯总部去找那里的人谈谈,他会不会介意。

  “不会介意的,老伙计,”比思高兴地说,“你只管去就是了。我对这些无线电玩艺儿不在行,我的职权范围是管束那些人类恶习。”

  我约见了过去在海军的一个名叫弗雷迪·巴特勒的老朋友,他是通讯总部的高级管理人员。我向他解释说,我觉得军情五处和通讯总部之间的联系需要重新进行全面的考虑。巴特勒为我做了安排,我们绕过比尔·柯林斯,直接见到了通讯总部高级的密码分析专家休·亚历山大和休·德纳姆。

  亚历山大负责通讯总部的二处,该处是主管密码分析的。他有一个言语不多却勤奋认真的助手——德纳姆。六十年代德纳姆终于接替了亚历山大的职务。战争爆发时,亚历山大加入了通讯总部在战前的前身——布莱奇雷公园。战时的德国密码由他和艾伦·图林以及戈登·韦尔什曼负责破译。战后,图林到曼彻斯特大学去搞电子计算机设计,因为同性恋的事,他被逼得自杀了。韦尔什曼则去了美国,专门从事高级电子计算机的工作。这三个人当中,只有亚历山大独自留在通讯总部从事和平时期的工作。他是一个出色的国际象棋赛手,又是个了不起的密码破译专家。尽管他的工作和爱好都非常费脑筋,可他在表面上仍是一个平静的穿着花呢西服的人。我敢肯定,由于他用脑过度,终究要使他的健康恶化。虽然他一生在乡下过着安宁的生活,从不沾烟酒,但后来却突然死于癌症,当时年纪并不大。

  我对亚历山大和德纳姆说,我奉命参加“暂停”行动,觉得军情五处对通讯总部的工作可以作出更多的贡献。我解释说,自从一九四九年布伦德里特委员会成立以来,军情五处在技术上已经获得了巨大的进步,尤其是在新型话筒方面。我建议说,或许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而不是利用情报员来获得“暂停”行动所需要的情报。仅用情报人员这种方法在目前看来注定还会不断失败。

  “我不敢肯定我们能作出什么具体的帮助,除非有机会进行试验。可我敢肯定,我们的新型高灵敏度话筒有可能从密码机里获得一些东西。密码员每天早上都要对密码机进行调整。如果我们能听到把新密码放进去的声音,那不是很有帮助吗?”

  两位密码分析专家对我的想法很赞同,我在讲话时显得很紧张。他们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是第一次看见情报界的军情五处还有这样的科学家。

  “我们对任何帮助通讯总部的行为都感激不尽,”亚历山大说,“何况,和你们的机构相比,我们仅仅是些新手。我们连房屋都还没有盖好。”

  他指着窗户外面,在不远的地方,有一队建筑工人正在通讯总部的主体建筑后面修建另一排尼森式活动房子。

  “我们的问题是计算机的能力跟不上。”他继续说。

  “我们现在手里有许多密码要破译,我们也知道该怎样去破译,可就是没有强大的计算机来承担这项工作。当然,我们很快会有这种计算机的,但目前的任何帮助都会给我们开辟一条捷径。”

  我问亚历山大,目前主要的目标是什么。他对我这样直接的提问方式感到为难。

  “嗯,当然,我们的目标很多,它们不断地被更换,就像联合情报委员会的要求那类东西。”

  “对,”我坚持说,“可是你得选出一个当前最为重要的目标,你选择什么呢?”

  亚历山大挪了一下他的椅子,和德纳姆交换了一下眼色。

  “应当说最重要的目标是埃及人,”亚历山大最后说,“外交部几个月来一直在催着我们弄点密码名堂出来。我们弄到的东西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也是零敲碎打地进行工作,弄不到什么新东西。”

  那时是一九五六年春天,英国和埃及之间的紧张关系正在迅速恶化。纳赛尔开始采取了一些行动,结果在当年年底导致了苏伊士运河危机。

  “他们使用的是什么机器?”

  “哈格林。”德纳姆回答说。他指的是瑞士克里普托AG公司生产的一种密码机。这种密码机在五十年代的第三世界国家里很有市场。

  我向通讯总部借了一台哈格林密码机作为样品,把它装在我的汽车的行李箱里带回伦敦。我和贾格尔到摄政王公园内军情五处的一间保密室里,把机器架起来进行试验,看看我的理论是否与实际相吻合。哈格林密码机是一个键盘系统,载有密码电文的带子从一侧出来。它的工作原理很简单,有七个转动轮,只要接通交流电,在键盘上任意打出的字符就会自动出来。使馆里的密码员每天早上在传发电讯之前要重排七个轮子上的字。如果我们能用话筒窃听到重新调整密码机时的声音,我敢肯定,通讯总部就可以利用这些声音来确定密码机所谓的“核心位置”,这样就有办法破译密码。亚历山大和德纳姆向我解释说,如果我们能弄到密码机的三套或四套排字,他们就可以破译密码。

  我装了一系列高灵敏度的话筒,与哈格林密码机保持不同的距离,并在机器背后的墙上安装了一个探测话筒,每只话筒依次接到一台示波仪上,示波仪把记录到的声音转变为图像。贾格尔用一架电影摄像机拍下了示波仪荧光屏上的图像。我打开哈格林密码机的盖子,小心翼翼地重新排放轮子,把旧排列和新排列都作了记录。一串假编的密码信号被机器传送出来,咔啦咔啦地响着。我把结果送到切尔特南,让德纳姆作评价。

  我们把电影的胶片冲洗出来,示波仪上的图像非常清晰,足以提供一些关于哈格林密码机排字情况的线索。这些图像至少提供了七个轮子当中的三个的排字情况的依据。我又用了“森林之神”装置作了进一步的试验,其声音灵敏度远远不及那些话筒。轮子转动的声音也能听到,但非常模糊不清。我把结果让信使送到切尔特南。第二天德纳姆打扰频电话来告诉我:

  “彼得,效果好极了。”他说。我听得出他很激动,由干扰频电话线路的失真,使他的声音变得近乎发疯。

  “音响话筒传出来的声音最理想。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图像弄清两个甚至三个轮子的排字情况。用无线电收听的那个效果不太好。可我想,只要花点时间,我们是可以弄点名堂出来的。”

  电话线路在一阵静电干扰中将谈话中断了片刻。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用它来行动?”他在电话里大声地叫喊。

  “一旦得到大臣的批准就可以开始用它行动。”我回答说。

  第二天,通讯总部从计划人员当中抽调了一个叫雷·弗劳利的人去了伦敦。弗劳利是一个精明能干而又讲究实际的人,他起着一种桥梁作用,沟通了亚历山大和德纳姆这种杰出的知识分子与庞大的通讯总部。他是一个激进的无神论者,相信人类总有一天会直接同电子计算机相结合,那些危险的不合理现象将永远被消除。在冷战的严酷岁月里,有这种狂想的人简直就像个稚童。可我们还是成了关系密切的同事,尽管我的内心仍然坚持着非理性主义,相信突发的直觉或灵感可以解决问题。

  温特博恩、弗劳利和我刚刚着手策划对埃及采取行动时,我便意识到,最简单的办法也就是最好的办法。我向邮局特别调查组核查,搞到了一整套关于埃及大使馆电话安装情况的材料。有一台电话似乎不在密码室里便在密码室附近。我们决定在那台电话上安装特殊装置,用话筒来截取密码机的声音。邮局弄坏了埃及大使馆里的那部电话,我们等待着埃及人到邮局来请人去修理。我作好了安排,装成工程师,同另一个负责在电话上安装特殊装置人一起去。我想要借此机会观察一下密码室,看看是否有废掉的密码材料丢在周围。

  第二天早晨,我到圣保罗去和邮局的人会合,然后,坐着他们的车去埃及大使馆,使馆门口戒备森严,我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都有人陪着。密码室在一座配套的建筑物里,哈格林密码机正在里面咔喀作响。三个密码员正忙于操作电传机,处理外交电报。我仔细地观看了是否有多余的废旧密码带,可这里的一切井井有条,非常干净。一个密码员走出来跟陪同我们的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回去把机器关掉,他再次走出来,走到我面前,指着电话机。他不会讲英语,只得打手势,我明白他是要我把电话机移到密码机旁边,这样可以离他的座位近些。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如此之好,便赶忙延伸电话线。我慢慢转过身去,用背对着他,好让另一位同来的工程师把小垫圈放进电话机。那是一种经过改进的特殊装置。我把电话机放在那个密码员的写字台上,离哈格林密码机不超过两英尺。那密码员敲着电话机,咧着嘴对我笑着,我也朝向他一笑,可我总感到我们笑的不是一回事。

  我离开埃及大使馆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回第八楼去监听从那台电话机里传过来的声音。开始时仿佛是一阵电子干扰声,但经过仔细的调谐,哈格林密码机的咔喀声就能够清楚地听到了。军情五处安装了一条特别线路到通讯总部,每天早晨密码员一调整机器,通讯总部的二处就开始计算新的排字情况,直接把密码读出来。这个工作过程被称作“引密码机”。以后,这种用技术监听来窃取密码机情报以及破译密码的新技术的代号就为“咽吞”。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军情五处和通讯总部的联合行动使我们在整个苏伊士运河危机时期读懂了埃及驻伦敦使馆的密码。埃及人在世界范围内使用了四种不同的密码系统,我们采用“咽吞”技术在其他几种密码系统中获得大部分的情报。这次对埃及密码所采取的行动是军情五处的一个巨大的成就。当时军情六处在提供情报方面作了努力,可还是明显地失败了。按照纳赛尔在苏伊士运河危机初期所作的指示,军情六处在埃及的情报网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人员全被逮捕。军情六处惟一的贡献是搞了一次企图暗杀纳赛尔的笨拙的行动。

  霍利斯正好是在苏伊士运河危机到达沸点的时候登上局长这个宝座的,破译埃及密码的行动对他来说真是巧逢时机,使他在上台的头几个月里就获得了坚实的成就。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因为正是我把这种成就送给了他。

  破译埃及密码所得到的最为重要的情报就是埃及和苏联在莫斯科讨论的连续通报。埃及驻莫斯科大使把这些通报的详细情况直接发给埃及驻伦敦大使馆。从这个渠道获得的情报使英国联合情报委员会深信,苏联真的表示它要干预苏伊士运河危机,并站在埃及一边。有一条电讯特别有影响,它详细叙述了苏联外交部长与埃及大使之间的一次会晤。俄国方面在会晤时说,他们打算动员空军同英国对抗。这份电报被直接送到联合情报委员会,并引起了一阵骚动,艾登被迫撤军。由于通讯总部所得到的所有情报都与美国的同行国家安全局分享,因此我敢肯定,这个情报对美国敦促英国结束苏伊士运河危机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在埃及大使馆里安装特殊装置后不久,我们几乎就失去了整个行动。随着苏伊士运河危机的不断深化,俄国急切地想把埃及置于被保护者的地位上,他们派了一个俄国检查队到埃及驻伦敦大使馆去,看看有没有窃听器或话筒之类的东西。俄国人是很乐意做出这种友好姿态的。与此同时,他们也想趁此机会为自己弄一些有用的情报。我们设在埃及大使馆入口处的固定观察站在俄国检查组一进大楼时就发现了他们,于是我被叫到八楼去监听他们在密码室的动静。我无可奈何地听到他们进了密码室。他们先检查保险丝盒,然后又用电子仪器探测墙壁和天花板。这些大型探测器好像是金属探测器。一个俄国人拿起电话机,开始旋开底部的螺丝,藏在里面的话筒便发出砰砰的响声。一阵压抑的沉寂后,又出现了电话被重新安装好的声音。温特博恩长长地舒了口气。

  当时我们知道俄国人已经发现了特殊装置,如果他们找到了它,就会把它拿掉,可他们没有这么干!俄国是否知道特殊装置这种东西,显然他们的确是知道的,而且对这种事是特别注意的,例如在他们自己的大使馆里就是这样。那么他们在埃及大使馆里为何又忽视了这个东西呢?可能是他们不想惊动我们,不想使我们知道他们发现了特殊装置,以便让我们继续使用它。他们毕竟可以通过他们自己的莫斯科一伦敦的密码线路把情报传送给在伦敦的埃及人,这样我们就无法破译了。但是我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俄国人要我们全面理解他们的通讯信号所表示出的对苏伊士运河危机的决心,他们并不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在虚张声势。如果让我们通过一种不受指责的途径去获得有关苏联态度的情报,譬如从一条秘密的线路去获取,那将是一种保证我们严肃对待他们这种态度的最佳手段。我从这件事当中首次看到了苏联故意泄漏情报的复杂性。

  苏伊士运河危机结束后,我又去通讯总部游说,为未来的合作提出了建议。可他们仿佛想使双方的关系又回到过去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中去。通讯总部乐于摘取“咽吞”技术的战果,却不情愿对军情五处增加帮助作为回报。简言之,他们并不反对军情五处为他们工作,只要不搞互惠即可。

  我感到通讯总部可以通过截听苏联间谍通讯,在帮助军情五处对抗在英国的俄国间谍网方面起一个重要的作用。俄国情报局一直倾向于“非法地”进行真正敏感的活动,启用一些完全独立于“合法的”大使馆情报官员以外的情报人员。他们这些人用自己的无线电收发机与莫斯科中心取得通讯联络。我肯定,如果我们全力以赴地跟踪和测听这些通讯,我们就会有一个突破,并引导我们一直插入苏联情报机构的心脏里去。我请求通讯总部为军情五处提供我们在战争期间从无线电安全处得到过的那种服务,即连续不断地监听进出于英国的那些非法的无线电广播。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常识,可通讯总部却只给了一个半的无线电台来监听这些通讯。这种努力真是一种怜悯,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去劝说,也没法使他们给予更多的帮助。

  第一次对埃及的密码采取“咽吞”行动不久,我就去了加拿大筹划“蚯蚓”行动。在我这次旅行快结束时,皇家加拿大骑警队反间谍处处长特里·格恩西要我研究一个由他们处理的案件。不久前这个案子忽然在神秘的情况下结束。我在研究这个案子时发现了一个细节,使我毫不怀疑通讯总部将被迫改变主意。格恩西领我进了一间密室,桌上放着三本档案,封面标有“冠石”。“冠石”案件是在一九五二年开始的,当时有一个俄国人用假名进入加拿大,此人是克格勃的非法情报人员,到加拿大来的目的是为他自己搞点掩护。实际上,他的最终目的是去美国。克格勃常常派他们的非法人员先去加拿大搞一段可靠的“传奇”或伪造的身份,然后再越过加拿大边界去美国。这位非法分子被骑警队所称的代号是“吉迪恩”,他到加拿大不久便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一举动完全是违反克格勃的纪律的,吉迪恩不久就对他所负的使命产生了动摇情绪。

  莫斯科中心命令吉迪恩作好去美国的准备,可他却设法说服了他们,说这太冒险。去美国的计划因此而流产后,他被任命为克格勃驻加拿大的非法人员,负责加拿大境内的其他非法人员的工作。新的工作是艰巨的,吉迪恩不是个勤奋的人,却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收听无线电通讯,并且不断地到加拿大各地旅行,以便收集情报。吉迪恩开始完不成任务了,因而遭到了他的上司的训斥。终于,他决定向他的情人坦白他所有的一切,两人决定投靠皇家加拿大骑警队。

  格恩西凭着直感意识到这个案子十分重要,于是决定录用吉迪恩为双重间谍,而不是把他作为叛逃者来接收,这个决定看来是非常合理的。吉迪恩奉命去领导一个为俄国人服务的非法分子,这个非法分子参与加拿大的“阿芙罗箭”飞机项目。骑警队对吉迪恩监听了一年,仿佛他是实验室的试验品一样。苏联非法分子的工作情况在西方鲜为人知,格恩西仔细调查了俄国人使用吉迪恩的手法,指示吉迪恩收集情报的方法以及吉迪恩使用死信漏洞的方式。最重要的是,骑警队监听到了吉迪恩发出的所有密码无线电通讯。

  一切情况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一九五五年夏天,吉迪恩突然被他的主管人召回俄国去作详细的汇报。起初他有点犹豫不决,后来还是决定去俄国。可他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骑警队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吉迪恩活着的音讯,可是一切都如石沉大海。过了一段时间,莫斯科与加拿大之间的电讯上又出现了吉迪恩使用过的密码,这说明有一个接替吉迪恩的特工人员到达了加拿大。这个案子以充满希望开始,以一无所获告终。格恩西感到困惑,可他深信,在案情的整个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事件,但却无法摸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调查工作也进行得很少。他的助手贝内特认为,吉迪恩已被俄国人控制,并故意让案情继续发展以便欺骗骑警队。

  我在阅读档案的过程当中,渐渐看出这个案子里到处都有俄国人从一开始就进行干预的痕迹,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以后我又看到一处细节,才茅塞顿开。尽管吉迪恩是一个非法的特工人员,但俄国人仍然要他不时地同俄国大使馆的一位合法外交官会晤。可以肯定,这个外交官是主持非法工作的官员。克格勃大概认为吉迪恩是一个难以驾驭而又不可靠的特工人员,只能面对面地跟他进行谈话,才能保证他不越轨。所有的会晤,骑警队都进行了监视。其中有一次,吉迪恩和他的上司大吵起来。原来吉迪恩经常漏听从莫斯科来的广播,因而没有反应。吉迪恩说他无法从他的无线电里收到信号,因为气候条件太差。他的克格勃上司对这种申述完全不屑一顾,他交给吉迪恩一张详细的清单,上面记有他漏所莫斯科广播的次数、时间,很清楚他知道吉迪恩在撒谎。这个俄国人虽然并未提到这个事实,但我很清楚,他肯定在使馆里面监听着播给吉迪恩的广播。

  为了正确理解这个事实,我反复阅读了关于这次会晤的报告。当我翻阅这份档案的薄薄纸页时,我禁不住想到,如果克格勃驻加拿大的非法工作主持官员监听了莫斯科发来的电讯,那么克格勃驻伦敦的非法工作主持官员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如果通讯总部能听劝说,对苏联驻伦敦使馆全力采取措施,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识别出来自莫斯科的电讯,甚至能暂时识别出非法工作主持官员。只要把他的行动与电讯活动联系起来,我们就可以把他置于我们的全面监视之下,以便在他和他的特工人员会晤时抓住他。

  我一回到伦敦,就向通讯总部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们耐心地听着我希望加强力量的恳求。可这仅仅是我个人的行动,军情五处内部对这事却没有多大的热情。通讯总部虽然同意了多提供几个电台来监听广播,但那是完全不够的。我向通讯总部建议拿出主要的精力来找出俄国大使馆内接收机的位置,就像以前我对监视队的无线电工作所建议的那样。可我的请求再一次被视为是不切实际的,于是这个问题不久就在情报官僚机构的密密丛林中消失了。

  情况一直僵持着,直到一九五八年又出现了一桩新案子才彻底改变了军情五处和通讯总部的关系。这起案件的过程使霍利斯第一次陷入了他的内部危机,并碰到他一生中一直纠缠不清的问题。

  我坐在办公室正在思考话筒的安装计划,突然接到通知让我到霍利斯的办公室去。他此刻正坐在会议桌一端的扶手椅里,手里拿着一些散开的档案,他脸色灰暗,拉长着脸,他让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要你帮助我解决一个问题。”他说,并递给我一份档案。我迅速看了一下,这是一份情报报告,是一个名叫弗兰蒂斯克·蒂斯勒的情报人员写的。此人显然是捷克斯洛伐克驻华盛顿大使馆的密码员,受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调遣。联邦调查局把他提供的有关英国安全问题的情报送到军情五处。蒂斯勒说,他在一九五七年夏天回到捷克斯洛伐克,无意当中碰到老朋友普里比尔上校,他是捷克驻伦敦的军事武官,当时他正在捷克度假。他们喝醉了酒,于是普里比尔告诉蒂斯勒,他指挥着一个在英国的重要间谍,叫林尼。此人正在设计一种模拟器,主要用于英国皇家空军的导弹项目。军情五处没有多久就弄到了林尼的情况。蒂斯勒的报告里附有军情五处档案室收集的林尼的个人档案:他是一个高级工程师,在苏塞克斯郡肖拉姆城的迈尔斯飞机研制实验室里工作,能全面接触到导弹的操纵详细情况及性能指标。

  “先生,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们为何不把他置于我们的监视之下,在他下一次同普里比尔会晤时把他逮起来?”

  “就是这个问题。”霍利斯冷冷地说,并递给我另外一页纸。

  这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写给霍利斯的一封信,是用胡佛私人的斜体字打字机打的,里面概述了蒂斯勒提出的另一个更为令人担忧的情况。他说,普里比尔告诉他,有一个俄国间谍隐藏在伦敦的军情五处里。普里比尔发现这一点时,他正坐在汽车里在伦敦街头上一边兜圈子,一边听取一名重要的情报员的工作汇报。他当时意识到有一辆汽车在跟踪他们,他估计是军情五处的监视车,于是用躲闪的行动来甩掉这辆车。为了急于保证不暴露这位重要的情报员,普里比尔决定去找他的俄国同行罗果夫上校帮忙。罗果夫说需要花一两天时间去核实。之后,罗果夫向普里比尔重新保证,说虽然有辆车跟踪,可后来那辆车放弃了跟踪,因为军情五处相信普里比尔仅仅是在教一位同事开车。罗果夫还说,普里比尔应该知道,军情五处的监视车队最近改变了策略,不再当外交官员们一离开使馆时就公开跟踪,而是在他们上了泰晤士河大桥后才跟踪,因为在那里进行反监视活动比较困难。

  我看了这封信,立刻明白了普里比尔了解到的情况确实是真的。监视队的行动确实进行了改动,这是由于我的建议。这种改变是实行现代化计划的一个部分,皇家加拿大骑警队试验了这一设想,获得了一些成功,这项行动被称为“覆盖点”。难怪胡佛坚持要他的副手阿尔·贝尔蒙特亲自送信。贝尔蒙特拒绝在莱肯菲尔德大楼里与霍利斯会面,于是会面被安排在军情五处的一间保密室里。随后贝尔蒙特就诡秘地飞回了华盛顿。

  “彼得,你看到我们的问题了吧?”霍利斯说,“如果我们对林尼采取行动,就有可能暴露蒂斯勒,可联邦调查局想尽可能长久地把蒂斯勒隐藏起来。如果我们用别的方法去调查这个案子,那么军情五处内部为俄国人传递情报的人就会暴露我们。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定要查清这个渗透分子的真相。”

  霍利斯告诉我,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马尔科姆·卡明和反俄国间谍的负责人考特尼·扬对监视队及其配套机构进行了大量的调查,认为情报是从那里泄漏出去的。但查到后来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温特博恩说服了卡明,让他去劝霍利斯找我参加。

  “彼得,你有什么主意?”

  “先生,只有勒死在切尔特南的那帮混蛋!”

  “对不起,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我向他解释说,我早就在理论上提出过设想,即俄国人可能是通过截听和分析我们的监视系统的通讯来获得情报的。

  “一九四0 年,在苏塞克斯开阔的高地上,我和我父亲就做过类似的事。我们跟踪信号,设法在英国舰队经过海峡时测算其航线。我敢肯定,罗果夫就是这样获取情报的。他们这么干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先生。他们自己的人四处走动,获得了许多记录。他们只需用这些记录来对照我们信号的方位,便可以得到许多东西。基本上来说,他们肯定始终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跟踪他们。”

  我对他说,我不止一次地催促通讯总部进行一项试验,彻底调查俄国大使馆里是否有接收机针对我们的监视通讯进行工作。

  “先生,恐怕通讯总部觉得干这种工作太微不足道了。”

  霍利斯哼了一声。

  “彼得,你能做这项工作吗?”

  “当然,我想我是能做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捕捉到接收机发出的射线。”

  原理很简单,每个无线电装置都有一个振荡器,它把输入信号“压进”一种更容易滤波的固定频率里去。振荡器工作时总要发出声波,就是这些声波射线暴露了接收机的存在。

  “先生,当然你是知道的,这是‘信号情报’,”我说,“严格地说,我们是不被允许插手这样的事的。如果通讯总部发现了,他们可就要揪住我的小辫子去请功的……”

  霍利斯向前俯着,若有所思,他用双手捂着脸。屋子里一阵可怕的沉寂。

  “当然,如果我们让他们也参与,那就得把蒂斯勒送来的情报让他们也知道。”他最后说。这在白厅里要产生分工上的纠纷,霍利斯是十分清楚的。

  “我总是要试一下的,”我大胆地说,“如果切尔特南方面发现了,你能为我撑腰才行。这样我们可以在几个月内设法搞清蒂斯勒所说的那个人。如果让通讯总部去干,那得花一年时间或更多的时间才能作出安排。”

  霍利斯开始把档案归拢成一堆。

  “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行动方案,”他说,“随时和我保持联系,好吗?”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

  “彼得,你当然明白这对安全局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是真的话,除了对华盛顿有影响以外,我们过去所做的大量的工作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包括我自己所做的工作也前功尽弃了。”我辛酸地想,同时我为自己没能在监视队通讯问题上进一步敦促通讯总部采取行动而大为恼火。

  我回到办公室后,立即与考特尼·扬取得了联系,让他把现有的情报送来,并详细说明俄国人战后在伦敦购置或运入英国境内的电子设备的种类。

  研究了这些报告后,我对俄国人在使馆内使用的接收机的范围及种类进行了准确的构思。我计算出了他们振荡器发出的射线的范围约是200 码左右。我们的固定观察站在这个范围以外,无法采取行动,A 处一直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来研制一种能使无线电波穿透的流动车,其车皮是塑料的。我催着温特博恩尽快完成这项工作。两星期之内,流动车就装配好了,里面有电源和两台接收机,一台用来捕捉俄国人的振荡器发出的射线,另一台则用来加强与A 处四科的频率的联系。

  一九五八年三月的一天,我的助手托尼·塞尔和我第一次开着这辆流动车出去。我们得到允许把它开到肯辛顿公园俄国大使馆的前面,装着到它附近的一所房子去送东西的样子。我们坐在车里,手指交叉着,头戴着耳机,等候着放大器里发出的哪怕是极轻微的声音。我们来回兜了两次,都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静电干扰声。我们又开到贝斯沃特路俄国领事馆前面,打算从那里穿过。快到五号楼时,突然听到了微弱的信号声。我转动着接收机的旋钮,听到一阵尖叫,我想肯定是碰到了对方振荡器的频率了。我们驶过前门时,把车速放慢了,信号声音立即增大,当我们驶过领事馆向大理石拱门开去时,信号声逐渐减弱并消失。大使馆里肯定也有接收机在工作,但是不是对准监视队的频率的呢?

  在这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们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在不同的时间里多次驱车出去,以便摸清大使馆在什么时候使用接收机,并查明与我们的监视通讯有没有关系。有一次,当我们经过领事馆前面时,一辆监视车碰巧从另一个方向开来,车上的监视员正用监视队的频率往监视总部发回信号。我们车内正对着领事馆接收机振荡器的那台接收机突然高亢地鸣叫起来。

  “你想这是出了什么鬼?”我问塞尔。

  他脸上充满了疑惑,抬起头来看着我。顷刻,我们两人都醒悟了过来。刚才过去的监视车正好为我们提供了我们所需要的证据。监视车用监视频率在离俄国领事馆如此近的地方进行通讯联络,这使得大使馆内的接收机振荡器的输入线路超负荷。振荡器的频率在超负荷的情况下会发生畸变,我们听到的鸣叫就是发生这种畸变时产生的声音。换言之,这证实了大使馆里的接收机是对准监视队的频率的。

  这个新发现的代号叫“筏夫”,其含意是重要而丰富的。我们不仅毫无疑问地证实了俄国人在监视我们监视队的频率,同时还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来检查大使馆里任何正在进行收听的接收机的频率。我们需要做的是向大使馆发射电波,并监听使馆内接收机振荡器超负荷时产生畸变时的声音。我从阅读“冠石”档案时就开始酝酿着这个设想,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将其付诸实施。利用“筏夫”技术,我们可以查出由莫斯科传送给外地的非法特工人员的广播哪些正在被大使馆监听。从潜在的意义上来说,“筏夫”技术使我们在苏联非法通讯这个至今仍是秘密的世界里获得了一个彻底的突破。

  但是,“筏夫”尽管证实了我们的监视通讯系统已成了俄国的一个重要的情报来源,但导弹间谍林尼的问题仍然存在。显然,只有在不让我们的监视队通讯系统暴露整个行动的情况下,才能对林尼案件进行调查。要让无线电沉默是不现实的。我决定采取一种最好的方法,即改变被指定参加行动的车辆的频率。我同国防部取得了联系,要求借用他们的一个军事频率,与监视队现行的频率相差七十兆周之多。这样,监视林尼的那辆车的通讯便会混入附近众多波段的军事通讯之中。我们首先必须在监视队的无线电装置中安上新的晶体,以便监视队能用新的频率工作。每台用于通讯的无线电装置都包含一块控制发射或接收频率的晶体。我不愿冒着让军情五处来搞这项工作的风险,只得私下地拜访了老同事肯普——马尔科尼公司研究部的主任,问他能否在大巴达城的实验室里为我制造这种新的晶体。我给了他一块晶体的样品,以便他能不走样地进行生产。我强调说,只能让他和他最亲近的助手知道新频率,并决定在晶体上标明一种与实际使用频率完全不同的假频率来作为一种额外的安全措施。只用了三周,肯普就生产出了足够的晶体,可供十几台发射机和接收机使用。我们让军情五处负责监视队无线电通讯的工程师把这些新晶体装上,这样可以不引起怀疑。

  这个行动的代号是“情鸟”,其细节在军情五处内部也是严格地恪守秘密的,只有温特博恩和我知道正确的频率。新的无线电装置不得在俄国大使馆能触及的范围内使用。领事馆里的接收机仍然用“筏夫”监听,这样就可以记录下来我们对林尼采取行动时俄国人的反应。D 处已经对林尼和他上司普里比尔的行踪进行了大量的分析。通过对这两个人的行踪的比较,我们发现他们经常碰头的地方是在布赖顿附近的南丘陵。我们安排了特别处进行行动,在他们下次接头传递秘密材料时逮捕他俩。

  林尼去接头时,携有新频率无线电的监视人员一直把他跟踪到接头地点。他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然后就回家了。可普里比尔却在同样的时间里呆在伦敦。以后,我们对林尼进行了传讯,想不到他竟把一切都坦白了,被判了十四年的有期徒刑。

  从表面上来看,这件案子以成功而告终。可有一个细节却使温特博恩、我以及D 处那些主办这起案件的官员们感到困惑,普里比尔为什么会失约不去跟林尼碰头?可以有许多原因来解释他为何没有露面。他在过去可不曾失约过。如果他事先已经知道要逮捕他的计划,其来源本可能来自监视队的通讯系统,而只能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在解决俄国人从监视通讯系统获得情报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决定采取另一次试验来解决是否存在两条腿的人作为情报源的问题。我作了安排,同时更换了所有的监视通讯的无线电中的晶体,并用“筏夫”监听俄国接收机,了解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如果不在莱肯菲尔德大楼里记录细节,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调整,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肯定,没有哪一个监视员能事先知道这个计划。

  星期一的早晨,我们用“筏夫”对俄国人的接收机进行监听,并用以往的频率来跟踪俄国外交官。星期二和星期三,我们关闭了所有监视机器来安装晶体。我们告诉监视员们频率提高了两兆周,其实是降低了两兆周。星期四我们又开了机器,用新的频率来跟踪外交官。我们仔细地注视着“筏夫”的反应。我们告诉了监视员新频率的波段位置,让他们看看有没有俄国人在搜索我们新频率的任何迹象。俄国人确实是检查了他们的设备,仿佛是由于机器出了毛病。直到周末,他们仍停留在原来的旧频率上。

  星期一早晨我们开机时,一切都面目全非了。一台俄国接收机已经在用新频率监听了,但不是在领事馆,而是在肯辛顿公园里的大使馆里。我们又步入了迷宫。要么这台接收机是从上个星期就在搜索监视队的新频率,只是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领事馆而没有察觉;要么就是有人在上个周末把新频率的事捅给了俄国人。可是我们认为前者不大可能。

  我和负责反苏联间谍的考特尼·扬把整个调查过程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我们决定再进行一次试验。如果有人走漏风声,我们大家都会猜到这个人一定藏在监视队或其配套机构里。我们决定耍一个花招,行话称之为“喂钡餐”,也就是故意泄漏一点很重要的情报,如果确有两条腿的情报源存在,他肯定会把这个情报传递给俄国人的。

  考特尼·扬此时正在负责一件双重间谍案。这个间谍的代号叫莫罗,与俄国海军武官卢拉柯夫海军少校有联系。我们决定采用一项直截了当的方案,我们把莫罗案件告诉了监视人员,仿佛他是一个真间谍似的。我们对他们说,特别处已经接到指示,将在第二天当莫罗在汉普斯特与卢拉柯夫碰头传递秘密文件时逮捕他。监视队要对莫罗和卢拉柯夫进行全面的监视。我们猜想,如果监视队内部有叛徒,他就会通知俄国人,俄国人要么不让卢拉柯夫去接头,要么通过某种方法去警告莫罗。

  事实上,卢拉柯夫按时去接了头。他在汉普斯特德希斯附近的一条僻静的街上进了莫罗的汽车,并迅速和莫罗交换了包裹。两个人当场被捕。卢拉柯夫向我们亮出他的外交人员证件,然后被释放了,此后不久他便离开了英国。我们对莫罗的指控也就悄然撤销了。

  乍看起来,卢拉柯夫一莫罗事件似乎证明了没有人渗透到我们内部来。可是,就像过去的每一次试验一样,这里面有令人忧虑的不一致性。

  从过去的监视材料中看出,卢拉柯夫在与对方接头时所作的准备工作上是极有耐心的。过去他去赴约时,总要花上好几个小时在伦敦街上兜圈子,乘了出租车,又换乘公共汽车,进出地铁和商店,最后才去碰头。可这一次,他只是直接离开办公室,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约定的地点,甚至在汽车内的灯亮着的情况下交换包裹。任何对俄国情报部门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些举动完全是令人费解地偏离他们正常的职业方式的。

  一九五八年底,我针对调查蒂斯勒揭发的全部情况写了一篇长长的报告,并把它交给了霍利斯。我把蒂斯勒从他那碎嘴的朋友普里比尔上校那里听来的一切情况,—一做了研究,并就俄国人如何得到这些情况,向霍利斯谈了我的想法。

  我在报告中用了相当大的篇幅来谈“筏夫”技术。毫无疑问,我们是通过它来知道俄国人对我们的监视通讯进行了监听,这成了他们获取军情五处情报的一个重要来源,而且这种情况已持续了多年。俄国人的这种举动清楚地解释了所谓普里比尔“驾驶考测”的故事,同时又肯定了俄国人是怎样知道“覆盖点”行动的原因。尽管我们的通讯分析专家们怀疑,俄国人是不是单单依靠监听我们的通讯就能如此迅速地分析出我们是在泰晤士河大桥上开始跟踪他们的。可是,普里比尔未去与林尼接头,俄国发现我们监视队的新频率之迅速以及卢拉柯夫一莫罗事件等都可以对问题作出不同的解释。我们权衡了各种可能,结论是,俄国人除了通过监听我们监视队的通讯来获取情报以外,并没有两条腿的人这种情报源,可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并没有排除。

  在我把报告呈上去一两天以后,霍利斯通知我到他的办公室去。我进到他的屋子里去的时候,他弓着背正在看一份档案,并用一支自来水钢笔在上面写画。他并没有抬起头来看我,继续写他的东西。我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学童似的。这间办公室在狄克·怀特搬走以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墙上又多了一副前任局长的肖像。霍利斯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张他儿子的照片,旁边有三部电话,分别接通内阁办公室、国防部和军情六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表现个性的任何痕迹。

  “谢谢你的报告,彼得。”霍利斯说。他仍然没有抬头看我。他同当年早些时候把蒂斯勒档案交给我看的时候相比,完全判若两人。危机已明显地过去了,他又重新眼睛向上了。他还在继续写。

  “我给胡佛写了一封信,扼要地对蒂斯勒材料中关于军情五处有间谍的说法进行一次解释,”他接着说,“如果你能走一趟,向他们的技术人员报告一下这起案子的背景情况,如‘筏夫’一类的事,我想这一定很不错。好好地利用这次旅行,好吗?到处走走,交交朋友。”

  他抬起头来,突然笑了。

  “我很高兴这次我们抢在他们前面了,干得棒。”

  他回头又去忙那档案了,这意味着我们之间的简单会晤已经结束。我转身离开屋子。

  “哦,彼得,”当我走到门口时,他又说,“你就只讲技术上的发现,好吗?我想我们不应该给胡佛留下一个印象,认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

  “当然不能,先生,我完全明白。”

  实际上在那时我并不明白,可我们已经首发命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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