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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回到尼克的房间时,发现她的婆婆正在悄声饮泣。狄夫人与凡妮非常相像,都是优雅、细致、温柔而美丽的贵妇人。伊芙并不了解她们所过的优渥人生,但知道她们并不快乐。她走进房里,伸臂环住凡妮的母亲,质疑地瞥视那个还在把衬衫塞进长裤里的男人。 “那个小鬼留在这里。我不在乎你们要叫她什么名字,但是,她一定得待在这里。我不会把她送进纽奥良的毒蛇窟里。冷静下来,女人,我并不打算吃掉她!”他大声咆哮,制止狄夫人的哀泣。 “你必须冷静下来。我们可以稍后再讨论这件事,石先生需要休息。” “赶快滚就是了。”他大步走向衣椅,完全漠视伊芙不悦的神情。 “等他可以下楼用餐时,我们再把毒药放进他的牛奶里。”伊芙喃喃说道,扶着怡莎离开。那个女人震惊地瞪着她,立刻停止哭泣。她不知道她们身后的那个男人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因为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她们离开之后,房门在她们身后用力甩上。 伊芙很快恢复冷静并控制住她的愤怒。“我们必须在他改变、心意之前找神父来为小凡妮施洗。”她设法转移狄夫人的注意力,知道她已经打算称呼那个孩子为珍娜,对同一幢房子面言,两个凡妮显然嫌太多了,即使其中一个已经去世。 怡莎匆匆去执行她的计划,伊芙朝尼克紧闭的房门伸伸舌头,相信她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片刻了。 凡妮在世时,她从未注意到石尼克的真正个性。不错,仆人总是在他身后窃窃私语,连凡妮也会偶尔对他的脾气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伊芙总是认为他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在她出入房间时总是对她礼貌地鞠躬。或许在妻子卧病时,他认为必须设法保持最佳行为,现在则不需要再约束他自己了。她能了解他的感觉。 她相信尼克并不了解是谁在管理他的屋子和仆人,只要有必要,伊芙打算随时提醒他。凡妮一直卧病在床,无法监督仆人,他们也趁这个机会占尽便宜,如果没有伊芙,他们一定会再次无法无天。尼克或许会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伊芙却必须充份利用这点。 她的前景其实并不看好。一群懒惰的仆人、一个坏脾气的男人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在思考她的其他选择时,伊芙坚决地板紧下颚,决心要打嬴这场战争。她一定要留在这里! 那个晚上,在孩子受洗之后,他们也安排丧礼的细节。在尼克消失之后,伊芙返回她自己的房问,躺在床上,猜想着她的决定是否正确。 她很可能死在这里,却没有人注意或在乎。返回巴尔的摩,至少还有她母亲在乎地,她的哥哥偶尔也会关心她。在东明提起要她过来这里时,曾经向她保证他姊姊和母亲一定会敞开双臂欢迎她,不过,那当然是因为她已经怀着他的孩子。现在,她失去狄家的继承人,狄夫人显然也不再认为她是她的亲人。 她没有权利要求石尼克继续招待她,但可以用她的劳力争取留下来的机会。毕竟,她有什么选择呢? 在回想那个无助的婴儿时,伊芙知道她一定得找到留下来的办法。虽然上帝不允许她拥有她自己的小孩,却派她来这里照顾凡妮的孩子。她一定会克服石尼克的火爆脾气并执行上帝的旨意。 丧礼之后,狄夫人毫不抗议地离开。伊芙暗自猜想尼克到底是用什么买通她,但这实在不关她的事,他并未提起任何要伊芙离开的话,令她感觉片刻的满意。这种情况不能持续到、永远。她必须确知她在这里的地位,否则,必须随时提心吊胆地生活。尼克显然从未注意到她的存在,所以也不曾表达出任何不悦。他在屋里时,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或客厅里,伊芙也不敢去打扰他,在他回房休息时,伊芙则早已上床。她确定仆人每天都为他准备三餐,只是,就她所知,他从未动过那些食物。伊芙自己都在青婴室用餐,让安妮去厨房吃饭。 与珍娜独处的那些时刻是伊芙最快乐的时光。这个孩子带给她全然的喜悦,那双大眼睛总是好奇地瞪着四周的一切,胖胖的小手则信赖地握着伊芙的手指,听到伊芙的声音时,她总是急切地转过头,彻底地掳获伊芙的心,使她完全迷失。 珍娜并未继承她母亲的金发,反而拥有一头黑发,使伊芙更加爱她,感觉她仿佛就是她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这是一份危险的情感,她却无法制止自己。她的流产距离现在只有几个月,她的心仍然充满痛苦的失落,珍娜的存在正好填满她心中的空洞。 只要伊芙仔细思考,就会知道她对东明的思念远远不及她对那个未曾晤面婴儿的思念。但是,她不曾去思考。东明属于她不想去回想的那段人生,她宁可让他、永远安息,只记得美好的部份。 伊芙不能再让石尼克漠视她。她对珍娜已经用情太深,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石尼克并表达出她的立场。 某天晚上,在准备就寝之前,她听到他在楼下客厅走动的声音,连忙拉直黑袍的高领,看看镜子确定脸上没有污点,皱皱小巧的鼻子,捏捏脸颊增加一点血色,然后坚决地走下楼梯,连发抖的膝盖都不曾稍减她的决心。 客厅的门敞开着,所以似乎没有必要敲门。凡妮在世时,她算是亲戚,有权利使用客厅,凡妮去世之后,她只是一个未支薪的仆人,当然没有权利使用客厅。 她走进去时,尼克正在倒酒。和往常一样,他的外套和背心都没有扣上,扯开的领结挂在他的脖子上,好像不愿意再忍受文明的局限。 “如果你有时间……”伊芙紧张地开始,不确定应该如何称呼他。“先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尼克扬起黄褐色的眉毛,简单地做个要她坐下的手势,继续倒满地的酒杯,灯光在他的金发上闪亮。 “我相信你需要返回家乡的钱,”他缓缓说道,挑选着雪茄,然后咬断前端。 她吓了一跳,没有立刻回答,但尽快恢复镇定。“其实……先生……” “叫我尼克就好。”他坐下来,不耐烦地盯着她。 “尼克,”伊芙再次开始,设法克服它的不安,但并不容易。他不仅是位道道 地地的法国贵族,更拥有许多令她畏惧的特质。“我希望留下来照顾珍娜。我知道她其实还不需要保母,但是她很快会需要,而且,我可以同时照料家务。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照料这幢房子,而你似乎也对我的努力相当满意。” 尼克啜饮他的白兰地。他侧边的伤口疼痛,但是,这可以使他暂时分、心并忘记体内锥心的痛苦与空洞。他真的不曾注意这个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当初是凡妮要这个爱尔兰寡妇留下来,与他毫不相干。 “我根本不在乎这幢房子是否会沉入沼泽之中,如果你想维持它的存在,我也不会反对。那个小鬼应该会需要一个抚养她长大的女人,而你正好是她的舅妈。我不知道你来自何处,但是,如果你想待在这里,表示那里一定像地狱一样。” 地狱并非最适当的形容。伊芙点头同意并站起身子。“我来自巴尔的摩,先生,我却比较喜欢乡下的安宁。如果你允许我告退……” 尼克觉得她的无礼很有意思,并用雪茄做个手势。“坐下,那个小鬼还没啼哭。你跟我一样有权利使用这个房间。如果我们要一起居住在这幢屋子里,你最好不要在我每次经过时都慌乱地躲藏。” 伊芙设法装出放松的样子,坐回她的椅中。“我不习惯无所事事地坐着。我至少应该做些针线活儿。” “你需要灯光。叫海蒂为你送来你需要的一切。如果你打算长期居住在这里,现在就应该开始学习我们怠情的生活了。” 尼克声音中的嘲讽有点莫名其妙。他从小就过着这种贵族的生活,为什么要嘲讽他自己呢?伊芙没有回答,只是接下他递给她的召唤铃,犹豫地轻摇一下。她已经太习惯身为被召唤的仆人。 尼克似乎很清楚这点。他饶有兴致地注视她请求那个黑奴为她送来东西,她知道他期盼她使用命令的语气,但是,她明明有两条健康的腿,根本不需要召唤某个人来为她拿东西。在过去几个月之中,她和这些仆人相安无事就是因为她从来不做无理的要求。他们很清楚他们的工作,也在她要求时照做,但她不是他们的女主人,他们当然没有必要服侍她。 “如果你不更具威严,他们一定会爬到你头上。”尼克说道,那个黑奴已经匆匆离去。 “如果我的服务没有得到任何报酬,我也会生气。”她不知道如何跟这个她一无所知的男人交谈,一时说溜了嘴,说出她心中的想法,而非应该说的话。她惊恐地等待他的怒气爆发。 “你刚才并未要求任何报酬,”他冷静地提醒她。“我必须聆听你的抱怨来弥补你吗?如果是这样,我将必须重新思考你的去留。” “我不是在抱怨。”伊芙接下仆人送来的针线篮并道个谢,坐在对面的男人再次露出嘲讽的微笑。“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你希望我一言不发,那么请允许我返回我的房间。我发现沉默地坐在这里聆听某个人批评我的行为是一件非常不舒服的事情。” “或许我应该支付你一份酬劳。” “那会是极度慷慨的行为,但那并非我来这里的理由。食宿已经是足够的报酬,如果我在未来向你要求某些必需品,或许会显得很尴尬。东明只留给我一点点钱,都已充当前来这里的旅费了。” “东明是个年轻的傻瓜,才会在一无所有时结婚。”尼克啜饮着白兰地,凝视着壁炉。 “他即将前往战场,而且预期自己可能永远回不来。在赴死之前,你难道不会想多了解人生中的某些喜悦吗?”伊芙不会愚蠢地相信东明热情的承诺,他们的年纪虽然相同,生长的环境却截然不同。他要一个为他守候的女人,而她只肯在结婚的情况下答应他。他们的婚姻就是导因于这么简单的原因。 东明当然没有全说实话,但是,他的地位高出她许多,她当然相信他真的拥有温馨而富裕的家庭。他们的婚姻是一笔交易,让他们俩都得到他们想要的事物,如此而已。 “我宁可迳赴战场,不要留下女人和小孩在贫困中哀悼我的死亡。东明是一个自私的笨蛋,现在告诉他这点已经有点嫌太晚了。如果他有钱收买你,对你们俩都会比较好,但是我必须恭喜他做了这件顾及双方荣誉的事。我一向重视荣誉。” 他的语气显示出完全相反的信仰,伊芙没有资格跟他争辩。只有负担得起生活的人才有资格讨论荣誉,其他人能够苟延残喘就不错了。 “我怀疑男人能用金钱收买任何女人。婚姻或许是一项赌博,但是赌注远比你的提议要好。” 尼克轻轻一笑,转头注视地。“你的脑筋不错,狄太太。我认识的女人都不会用这种态度陈述她的价值,你应该可以给那个小鬼一些有趣的概念。” 伊芙不想与他争辩并保持沉默,尼克似乎也愿意接受这段谈话到此为止。他召唤仆人为他送来报纸和另一盏灯,开始看报,伊芙则做着她的针线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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