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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是这样!” “这错了,闵驹先生。” “您要立刻改变您的看法。”闵驹用餐巾轻轻擦了一下嘴角上沾的春卷的油。“您已将咖啡粉和奶粉带给了我。够了!”闵驹举起一只手。“不能就此为止!这不像您想的那样纯粹是胡闹。这是犯罪行为。奶粉不是纯的……咖啡粉也不是咖啡粉……这是上等质量的染色的海洛因。” “您讹诈!”拉特诺夫感到他的腿在发麻。“那是咖啡。” “您品尝过它,您煮过一小杯吗?它是纯海洛因!多年来,所有的白色的粉都要检查,看是不是麻醉品。为此我们进行了专门研究。后来‘神则派’兄弟会在香港的一个人突然萌发了一个天才的念头。罐装咖啡粉从不检查……成千上万的旅游者都带着这种罐离开机场,特别是一些‘高鼻子’。所以我们就将海洛因染成了雀巢咖啡的颜色,上面加上一层真正的咖啡以迷惑海关人员。此事成功了,所以每个人离开香港、北京或上海都带一份咖啡,到飞行终点将咖啡交出。我说每个人,指的是与我们合作的人。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没有料到的事: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将这一招泄露给了警察。我们不知道是谁,现在仍然不知道。可是他要是被我们查出来,那他就要被推上我们的法庭,被判处死刑。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咖啡粉和奶粉也要检查。警察的行动来得突然,谁也不能向我们发出警报。这使我们失去了23个递送专差。从此以后这种海洛因走私就停止了,于是我们就寻找承担这种运输任务的白人,因为一如既往,如果欧洲人随身带咖啡,检查就不那么严格。” “那么我是为你们把海洛因带到慕尼黑的这群笨羊中的一只笨羊。” “是的。”闵驹奸笑着说。“只是……我们并不因为你干了这件事就利用您继续充当递送专差;只是因为您干这件事犯了刑事罪,所以我们要将您捏在手中。” “根本不对。我不知道我当时递送的是什么。” “因此要双保险。她叫:王丽云。” 拉特诺大闭了一会眼睛。对话中断。服务员端上一些冷盘和几小碟调料;桌上都摆满了。当他们又单独对坐时,拉特诺夫低沉地说: “您想叫我干什么?” “我们想给您一项任务,至今这任务是由我的一些同胞来干的。我现在想坦率地和您谈谈。这事哪怕只走露一点风声,14K兄弟必然会惩罚您。惩罚您——或者王丽云。您从现在起对14K三合会的事绝对不准泄露。” “残暴的三合会……”拉特诺夫说道。他的嗓音是嘶哑的。 “这是无条件服从的兄弟会,因此是全世界最有成效的兄弟会之一。”闵驹用他的筷子夹起一块鸭腿,上面的蹼膜清晰可见。他将它浸到一个小碟中。“言归正传。前些时候,三合会遭到德国警察的大追捕。慕尼黑警察局13处主管有组织犯罪的侦缉工作,它弄得我们焦头烂额。遭到袭击的不是进行毒品买卖的部门——这方面我们很灵活,几乎抓不住,可是我们收取保护费和组织卖淫的部门却越来越多地遭到袭击。我们的保护费收款员受到监视,饭店老板被审问,甚至有几个收款员被抓、被审。便衣警察在各个饭店暗中守候,可是收效甚微,对收款员根本拿不到证据,饭店老板因为害怕我们而保持沉默,德国警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可是有时警察也确有成果,我们的几个兄弟被判决了。德国警察当然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只能抓到几条小鱼。即使这些小鱼,我们也要保护——为了我们在慕尼黑的人,我们需要您。” “我了解许多,但是对这不了解。”拉特诺夫摇着头;他实际上什么也不了解。“为什么需要我?” “这很简单,我们要拿您做一种试验。如果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到处推广这个新方法。我向您提些问题,直到您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为止。第一个问题:光顾饭店的人主要是什么人?” “本地人,形形色色的慕尼黑客人。” “多数是华人吗?” “不是。” “主要是‘高鼻子’?” “是的。” “‘白人’特别引人注目?” “不。” “他们有理由怀疑他们?” “没有理由。” “他们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无害?” “是的。” “在刑事警察检查饭店时,他们审视欧洲客人?” “不会。我认为不会。” “他们监视欧洲客人?” “不。” “您来去都可以不受警察纠缠?” “当然。” “您仍然没有开窍吗?” “没有开窍。” “您笨得连这种主意都搞不清?” “是的!或许我在我的研究领域之外是一个笨蛋。一个十足的书呆子。” “您不要在我面前装假,拉特诺夫先生。”闵驹的声音变得具有挑战性。“您总该懂得,用装笨来抗拒简直是可笑的。让我们把可能出现的情况说下去:您坐在‘闪闪荷花’饭店里吃馄饨。那时出现了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和四个便衣警察。大搜捕。请坐着不要动。这便是例行检查。您怎么办?” “我坐着不动,关注地看着接下去发生什么事。” “警察也对您进行检查吗?” “当然不会——我真的是客人,另外我也不是华人,哈哈!” “终于开窍了吗?” “现在我领会了。只有华人被检查!” “正确。如果我们的某个收款员正好在饭店里,那他可就要倒霉了,会被抓起来。只要饭馆不立刻打烊您却可以继续吃。他们不会打扰您。即使他们真的请您出示证件……也不会有人认为著名的研究员和作家汉斯·拉特诺夫博士会是14K的会员。光这种想法就十分荒唐,根本没有人敢去想。”闵驹舒了一口气。“现在您理解了我们的任务——在慕尼黑及其周围地区收取保护费。这包括纽伦堡、埃尔兰根、安斯巴赫和罗森海姆的整个地区。在奥地利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大佬和他管的‘家族’。” “闵驹,”拉特诺夫从现在起不再称他“先生”,“您写到纸上的天才计划正好可以用来擦屁股!” “我不知道您也会这样粗俗。这使许多事都容易了。”闵驹津津有味地吃着味道调得很特别的肉块。拉特诺夫根本没有再吃一口。闵驹此刻终于撕下了假面具,说话变成了“你”,似乎拉特诺夫现在是“家族”成员了。“现在你要当心,你这个庄重的‘银鬈发’!我们已将你和王丽云捏在手上了,你要干我们交给你办的事!” “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你将接受收款员训练,待学习和考试结束后接管慕尼黑市区和慕尼黑郊区的收款工作。将来再管整个地区,和三个‘小人’一道。你知道小人是什么意思?” “我要查一下书。” “小人就是‘小人物’。伟大的学者和教育家孔夫子在他的巨著《论语》中写道:‘大人(君子)唯上;小人唯下。’你看,你在我们这里成了一个‘君子’。因此,你和你的丽云就会越来越顺利。‘家族’将到处都保护你,并终生为你说情。” “如果我拒绝呢?”拉特诺夫问道。他真的知道,除服从外他根本别无选择。 “没有人会这么笨。我们不必考虑惩罚——如果所有报纸均用大字标题刊登‘著名旅游作家是海洛因走私犯’,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丑闻呢?即使你辟谣——到底谁会相信你呢?这个臭味就像公羊的恶臭一样沾上了你的身。这是其一。其二,屠克伟会从K市给你送来丽云的一根手指头。” “我在照片上已经看到过你们的一些办法。屠克伟给我看过这些照片。” “那么首先得把一切都说清楚。你下星期开始训练,就在这儿,在黑品官饭店。然后是宣誓和考试。有言在先,不是全日工作。你还可以继续当学者和作家。每月到各饭馆巡回收费一次,必须在三天内结束。这适用于慕尼黑……将来控制整个地区时我们还需要取得一致意见。”闵驹喜形于色地搓着手。服务员将沙锅端了进来。这是带三个酒精炉的圆形大锅。扩散在房中的香气十分诱人,真令人馋涎欲滴。大米饭在银质锅里冒着热气。 “慈悲女神观音万岁!”闵驹兴奋地叫道,“邹树孔难道不是一个天才厨师吗?所以你只能在黑品官饭店吃饭!”他又突然严肃地向拉特诺夫望过去。“观音女神不仅是仁慈女神,而且是战神关公的妻子。我褒奖她,同时我也褒奖关公,因为我们三合会始终都处在战争中!我们有许多敌人,其中最渺小的是警察。可是这一切你还得学习。特别是‘绿灯家族’始终处在危险中。” “绿灯?” “我们这样称呼妓院!” “我想是红灯呀?” “这是西方观点。绿色对我们来说是生命、欢乐、早春和繁荣的颜色,它表示安宁与和平。妓女会给我们什么呢?欢乐和春天般的感觉。你们称之为欢乐姑娘①。” ①在德语中,Freudenmadchen本义为妓女,由欢乐与姑娘二词复合而成。 “我听人称之为‘鸡’。” “这是俗气的叫法,富有诗意的叫法是‘绿灯之家’。我们在‘绿灯之家’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意大利黑手党、俄国人、波兰人和土耳其人全都在低级舞厅赚她们的钱,并且组织起来,反对我们!但这不是你的领域,你属于收保护费的家族。”闵驹向拉特诺夫眨眨眼。“如果你需要她们,你可以无偿得到。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货色,说说你的愿望。只有心满意足的合作者才是最好的合作者。” “谢谢,我不需要妓女。” “这方面的事你必须熟悉。”闵驹从沙锅里捞鸡肉和深绿色的长叶蔬菜。“我再重复一遍:你的训练从八天后的星期三开始,就在黑品官饭店。晚上10点。” “这么晚?” “你的教师星期三还在途中,他无法提早。” “教学计划分几部分?”拉特诺夫又讥讽地问道,“里面有功夫②课?” ②指武术。 “对你没有。只有我们的人懂得功夫。你作为欧洲人不具备从灵魂中接收全部力量的才能。你们全都大笨拙。除此之外,学功夫你也太老。你的骨头像是玻璃做的,容易碎。” “您掌握了功夫吗,闵驹?” “掌握?没有。我只会少林拳。进行肉搏连我也太老了。你估计我多大?” “40多吧。” “谢谢你客气。我比你大一岁。” “59?难以相信。” “心满意足的人能战胜时问。我心满意足。究竟谁能这样说呢?只有我们中的少数人。” “您在德国呆了多久了?”拉特诺夫问道。 “很久了。”闵驹忙着将筷子伸进沙锅捞小块鸡脯。“我是第一批到慕尼黑的华人。起初我到香港,在那里开了一家文化商店。佛像、雕饰、灯具、玉石像、挂轴、剪纸、花梨木家具、地毯,还有沙锅、蒙古钵、丝绸女衬衣、扇子和绣花被——凡是在德国人看来是‘典型中国式’的物品我都经营。对许多后来逐步在德国立住足的、特别是开饭店的我的同胞来讲,我是骑前导马的,是开路先锋和突击手。中式餐饮在当时很时髦——不像今天。今天中餐——世界上最好的餐饮,早就成了欧洲烹饪舞台的一个组成部分。你过去一定也到过这些饭店?” “甚至经常到。可是在这里被称为‘中国式的’饭菜与中国真正的饭菜很少有共同之处。” “我们因地制宜,这就是我们的实力和我们成功的秘诀。客人应当吃出异国风味,而确实又有在家里的感觉。你能想象将红烧鱼头端到一个西欧人的面前?或者端上干切牛眼?” “不可想象。这样饭馆会立刻倒闭。” “那么,你从中学到什么呢?为了扎根,你必须符合养育你的土地的要求。”闵驹又将一份饭堆在他的瓷碗里。“在你成为我们家族的一名成员之前,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习。” “不!” “你已经是了!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因此你与慕尼黑‘家族’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你通过考试,并举行宣誓后便进了‘洪帮’,即进了龙帮,成了‘洪门’的一员。你要准备像兄弟一样去关心其他成员,你们要互相帮助,互相保护,竭尽全力并极其坚定地互相支持,就像亲兄弟所做的那样!这将是你的誓言的一部分——‘家族’是不可分割的生命共同体,保证给你保护和关怀,给你和王丽云,直至你生命结束。因此你的‘大哥’,我们称为高佬的最高首领期望你无条件服从和绝对忠诚!背离这个原则……” “……我必须死!”拉特诺夫沙哑地补充道。 “首先是王丽云,对你来讲这比你自己死还要糟。”闵驹在饭上浇了棕色的辣酱油,他端起碗,将碗里的东西扒进嘴里。“你一点也没喝。” “我的胃再也装不下了。” “你觉得这葡萄酒的味道不好?”闵驹冷冷一笑。他将饭碗拿开,用餐巾擦擦嘴。“你了解三合会的历史吗?另外你知道什么人是三合会会员?” “世界上最凶残的歹徒联合体!” “错了。”闵驹忍受住了侮辱,他原来就没有期待别的回答。“我们的敌人是这样看的。你必须历史地看我们……早在汉朝就有三合会,按你们的算法从公元前206年到公元220年——只不过当时叫另外的名称,比如‘白莲教’。我们历史的鼎盛时期在明朝——1368至1644年,这时我们抵制一切外来影响。然而出现了1644年的灾难,明朝灭亡了,一个非汉族的王朝又登上了龙座。这是满族人,他们自称清朝。随着满族人的入侵也产生了我的使命:驱逐外来魔鬼和重建新明朝。在你成为‘洪门’以前,这一切你都得学习。‘鬼佬’,即外来魔鬼始终是所有秘密帮会的斗争目标。”闵驹将花饰推到一旁,以便能更好地看到拉特诺夫。“什么叫三合会?”他像教师问学生一样地问道。 “‘三位一体’。”拉特诺夫答道。他不知道怎地就任人摆布了。 “三合会是许多组织的集合名称,可是这些组织怀有相同的目的,并像兄弟一样相互来往。这个名称由天——地——人或者像我们所说的‘天地位’——‘三合一’——三个概念所组成,它包括天空、养育我们的土地和生命。可是这一切你还要学习。”他重复道。 “了解中国历史就像背熟歌德全集一样,这是不可能的。” “你要学习一个重要的部分——三合会的历史。你要为成为一个‘洪门’而骄傲。” “成为一个罪犯怎么能骄傲?” “谁统治了世界,那他就值得骄傲。我们总有一天,或许在很短的时间内,像我们所能认为的那样统治世界。谁还想阻止我们呢?我们以欧洲为例:在荷兰生活着7万华人,它是这个洲最大的华人集市。1911年它由失业的船上装煤工和水手建立的,1932—1938年来自亚洲的移民涌入了小小的荷兰。其中有成千上万个华人,人们称之为拎提箱的华人,因为他们将装在纸板箱内的全部财产都带在身边,拎着满箱小摆设和亚洲的不值钱的物品在大街上摆摊。今天在荷兰有2700多家华人开的饭店,它们中的98%——这对你很重要,向我们交纳保护费。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是西欧的两个中心。我的上司,即高佬,就住在那里。”闵驹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记不得什么时候一次说过这么多话。通常命令慕尼黑“家族”行动,只要说一句或一个字就够了。 “我们来看看德国:这里估计生活着35000个华人,大多数人在这里从事餐饮业或开专卖店。除法兰克福和汉堡外,慕尼黑同样成了‘龙城’。我估计单单属于我们的就超过8000——并且人数越来越多。在慕尼黑的华人越多,钱箱的钱就越响。我们还不能像荷兰和英国那样将华人开的饭馆和商店的98%都置于我们的控制和‘保护’之下,可是这将会发生变化,你将在这方面对我们进行帮助。慕尼黑也应当取得像阿姆斯特丹一样的大‘龙城’的荣誉。” “那您就成了一个高佬。” “或许是这样。”闵驹沉于梦想,微微地笑了。“我们耐心等待吧。” “有一点我就不理解。”拉特诺夫突然压制住了内心的愤怒问道。“三合会是‘外来魔鬼的敌人’,尤其是‘白鬼’,而我却是白人。” 闵驹又咧嘴一笑,他觉得拉特诺夫这个离奇的想法非常滑稽。“你将历史上的三合会与现代的三合会相混淆了。1949年在波湾街14号设立了指挥中心。兄弟会的首脑机关后来称为‘14号’,它是所有三合会各分派的最高领导。后来,由14号变成了14K兄弟会。它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种秘密的世界势力!我们在全世界有45个下属组织,我们正式兄弟现在超过3万人。14K是最强大的三合会。” “通过残暴和谋杀。” “这你已经说过了。”闵驹将汤碗推向拉特诺夫。“这是最后一道汤。你别摇头,你必须喝一点!”闵驹将银勺伸进沙锅,舀了一满碗汤。他在汤中加了各种营养丰富的调料。 闵驹用一壶绿茶结束了这顿饭。他喝茶没有加糖或其他东西,为的是不要将茶味盖住了。 “这一切你都明白了吗?”他向沉默的拉特诺夫问道。 “我想,是呀。三合会这个简要的历史证明了一点:即使你们也是可以被打败的。你们在与满族人的斗争中失败了,在国内战争中失败了,因此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之时就是所有三合会的死期!就像在香港一样,你们在欧洲、在美国、在澳大利亚和在南美也会被消灭。你们不会永存。” “你又错了,否则你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傻瓜!”闵驹呷着热茶。“众所周知,”他继续他的“讲授”,“1997年之前,估计会有成千上万个犯罪集团的成员——这是警察对我们的称呼,被我们秘密弄到其他国家,因此他们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年年壮大,谁也阻挡不了我们。如果被捕十个,那就再补充五十个。而被捕的十个人会一直沉默到死,因为没有一个兄弟会出卖另一个兄弟。他们就此宣过誓——你也要进行这种宣誓!” 闵驹沉默。机灵的服务员拿来两个小的瓷花瓶和两个很小的酒杯。这是店主的心意:热李子酒。对客人光临致以亲切谢意。请继续光临。 闵驹品尝热李子酒,并津津有味地咂舌。“祝你健康,白囮子!你理解为我们工作很光荣吗?”闵驹脸上突然容光焕发,好像他突然产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念头。“就这样!”他兴奋地叫道,“从今天起我和我们大家叫你‘白鬈发’,或者白囮子!对我来说,汉斯·拉特诺夫已不复存在。” 午夜时,黑品官饭店打烊。邹树孔,即厨师长来到桌旁。他当然穿着一套黑西服,肥胖异常,脸圆鼓鼓的,好像要亲自来为他的出色的烹调作广告。他十分恭敬地立在这时拉开的折叠门旁鞠躬。 “吃得好吗,先生们?”他用德语问道。 “跟往常一样——无可指摘!你是慕尼黑最好的厨师。可惜他们没有给你三颗星,因为你只烹调中国菜。可是这有什么?谁认识你,他就会忘掉所有其他的菜肴。” 邹树孔打量拉特诺夫。“不合这位先生的胃口吗?他几乎没有动嘛。” “我胃口不好,一些东西在我胃里不好受。” 闵驹又发笑。“他还要习惯很多东西。这位先生是我们的兄弟:白鬈发。” “一个白人?”邹树孔用中文问道。他对此不理解。还没有非华人或非亚洲人为三合会工作。 “那么你将亲眼看到,我们的新策略对我们大家会有很好的保护作用。更多的事你不需要知道!”闵驹的语调是命令式的,并且很严厉。拉特诺夫注意到了这个新的腔调。伪君子的假面具扯下来了——现在坐在桌旁的是大佬。“八天后的星期三我要用地下室二号。”闵驹站起来。拉特诺夫也站了起来。他感到需要睡觉,什么也不需要再看再听了。 “我们走。”闵驹友好地敲了敲邹树孔的肚皮,他和拉特诺夫从后门离开饭店。一辆豪华车在等着闵驹。他自己开车,那只是在慕尼黑。到较远的地方由司机开。 “你开什么车?”闵驹问道,同时吸进了一口夜晚的新鲜空气。 “我有两辆车。” “一位有钱的先生。” “一辆普通车,一辆越野车。” “一位大学者和作家将为14K收取保护费!生活实际开了一个最有噱头的大玩笑。”闵驹突然非常正经地看着拉特诺夫,不再有一点客气的样子。“您将给王丽云写信吗?”他又不自觉地说“您”。 “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 “别忘了你是白鬈发,是白囮子!” “你将向她写我们吃饭的事吗?” “不写。” “这非常明智。否则屠克伟兄弟会将王丽云‘保护’起来的。我们不想惹麻烦。白鬈发,你不是孤单一人。你在全世界有30万兄弟!而你就像计时沙漏中的一粒沙。” “您总算中止了对我的不断警告!”拉特诺夫转身走向停在角落里的车,他扭头朝闵驹喊道,“我不怕死,你要记住这点!如果有人碰了丽云,你们就要倒霉——我就杀死你!那我就成了一个真正的三合会会员。” 在拉特诺夫拐过黑品官饭店的墙角之前,闵驹一直立在他的车旁。他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离去。从这一刻开始他知道白鬈发虽然在为他工作,但同时也是他的死敌。过些时候,白鬈发,你就必须完全为我干。谁要威胁闵驹,那他的脖子上就架着尚方宝剑…… 拉特诺夫像一头野兽一样开着车,车像一个醉汉一样摇来摆去。尽管交通信号灯亮着红灯,想拦住他的交警也没能立即将他的车停下来。带着这样巨大的心灵创伤的人是不应该在街上开车的。他不再管如何开,他忘记了他周围的一切,他不再知道自己是谁。 他打开门,蹒跚地走进门厅,并穿过门厅走进书房。他打开家用酒柜,凝视着一排酒瓶。 你迷迷糊糊地狂饮——你还剩下什么呢?可是另一个我说:这会带来什么?狂饮不能解决问题!你不能逃避现实,你只能服从。因为他们会折磨丽云,这点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你将一再地去干他们想干的事,因为你这样做才能救丽云。 他呆呆地注视着电话,拿起话筒拨弗赖堡博士的电话号码。响了十声后,医生才接电话。 “我是弗赖堡。” “我能来找你吗?”拉特诺夫以一种像垂死的人的声音问道。 “汉斯?你喝醉了吗?你看看表。一点半……” “我必须来找你。” 拉特诺夫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他将话筒放下,离开家,坐上车,并希望在去找弗赖堡的路上不要遇到巡警。他做到了,没有出事就到了他的朋友那里。弗赖堡的家亮着灯。当拉特诺夫从车里下来时,弗赖堡出现在门口。他正想开口说几句玩笑话,可后来他惊奇得说不出话来。他搀扶着拉特诺夫进屋。 “你出了什么事?”他叫道,“你的样子很可怕!你得了疟疾?你发作了?” “我没病。” “我看你是病了。如果我不抓住你,你就跌倒了。我先给你做心电图。你发烧吗?”他将手放在拉特诺夫的额头上。“没发烧,你没发烧。没发疟疾。你吃了腐烂食物了吗?你今晚在哪里?来,躺下!” “真该死!我没病!”拉特诺夫倚着墙。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有人夺走了我的灵魂。” “说什么?”弗赖堡用鼻子嗅,没嗅到酒精味。 “我是个空壳,我不再是我。” “汉斯!”弗赖堡严肃地看着他。“坦白地说出来:你吃了什么药?你有毒瘾了?” “别瞎说。”拉特诺夫在弗赖堡的前面走进诊室——22年来他就熟悉这条路,接着他坐到检查病人的床上。“你不需要开特别的药,我只是心灵破碎。” “怎么造成的?”弗赖堡博士坐到他对过的凳子上。他态度明显一变,就像打量病人一样打量拉特诺夫。“什么使你受不了?” “没什么。” “那么你午夜一点半到我这儿做什么?” “和你说话。” “伙计,你怎么啦?” “我完了——我必须重新开始,必须忘掉我过去是谁。拉特诺夫的名字只留在慕尼黑的邮政通讯地址中。我现在是白鬈发……” “你好像真的病得不轻。”弗赖堡博士朝前探过身去,毫无办法地盯着拉特诺夫。“继续说……” 精神病医生的老办法:让病人说……说……说,让他们自己解决内心压力,自己通过语言和手势帮病人从精神压力中解脱出来。有一种治疗方法是医生将他的病人领进森林,对他们说:“现在你们喊叫,开始,你们喊叫!你们到处跑,同时喊叫,喊叫。有多高叫多高!这里没有人,没有人听你们喊叫,就只有你们……开始,你们喊叫!”于是病人就开始喊,开始号叫,发泄内心的痛苦,并在森林中乱跑,直到他们觉得轻松了,内心的阴云消散了为止。 可是弗赖堡博士不是精神病医生。然而不管怎样他得跟拉特诺夫谈谈,帮拉特诺夫从内心压力中解脱出来。 “开始!说吧,伙计!”弗赖堡急切地对拉特诺夫说道,“出了什么事?” “我不能……” “那么你走,让我继续睡觉。” “你忍心让我孤单一人待着吗?” “见鬼!可是你像孵小鸡的母鸡一样一声不响,叫我怎么帮助你呢?我总不能简单地说:我的孩子,安静些!妈妈在你身边。我一定得知道出了什么事。如果不知道螺丝上在哪里,那怎么松螺丝。你明白吗?” “我全明白,只是我对自己不明白。” 弗赖堡博士摇摇头。“我给你开一剂提神的药。你精神抑郁,你要对世界抱积极态度。” “提神的药对我没有帮助。” “你生活不愉快的背后藏有一个女人?” “你怎么想到了这点?” “我认识你差不多20多年了。我或许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不是患心理疾病的那号人。你完全相反,你生活中充满乐趣。而你却突然垮了。对这种男人来说,背后总是有个女人,是这样吗?” “丽云对这些一无所知。” “谁是丽云?” “王丽云——我的女翻译。” “真稀奇,女人都把男人弄成了傻子!你忘掉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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