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到了在五角大楼工作的第二周周末时,扎克已开始忘记户外生活是什么样子了。沿阿灵顿郊区街道的长跑已经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工作下面。而且虽然已到了寒冷的十一月,他上班时还是不需要穿外套,因为他上下班来来往往都是在室内。从寓所里的那层楼乘电梯下到水晶城那如未来城市般的地下大街,从那儿他走到更有未来色彩的地铁站。以后生活就会是这样,扎克想,在二十二世纪的某个时候。可能就是这种未来世界的风味才把人们吸引到水晶城来;扎克想不出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他刚过三十岁生日,他想起了电影《洛根跑了》,并发誓等这套军方为他付了半年租金的公寓租期到后,他就另找地方住。
  甚至工作之余想喝一杯,扎克也无需出去。他下班时累得不想挑三拣四,就在回家的路上到地下街道的一家叫“个性”的酒吧去坐坐,这通常在晚上九十点钟时。那地方虽然有个好名字,却平常得出奇。上了清漆的金色木桌配着一点钢片,还有镜子。低矮的墙隔开一张张座位,种在盒子里的植物长得高过了墙。两台大电视悬在酒吧两端,喋喋不休地播着新闻和体育节目。顾客都是些下了班的人:领带拉松了,正式的鞋子换成了网球鞋,大脑也停止了运转。
  扎克总会满是倦意地要一两杯啤酒,一人独饮。他读读报纸或是看看十点钟的新闻。他还能看到一些年轻的低级行政官员和行政官助理,醉醺醺地说着下流话。他们会在一张或两张桌子远的地方——红光满面,头发被化学品洗得僵直,但也不如说他们之间隔了几个星系的距离。
  在他工作以后的第二个星期五,扎克又在“个性”停下来喝几杯啤酒。那地方挤满了人,他在吧台几乎找不到位置。众人不算高的说话声汇合在一起,竟也淹没了电视节目的声音。扎克看着人群,偶尔和酒吧招待侃几句,这时他听见左边一个人用颇有教养的牙买加-不列颠口音在说话。“扎克雷·特津?”
  他转过身,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张熟悉的黑人面孔,他穿着考究,戴着一副纤细的金边眼镜。他的头发里透出古龙香水的气味。
  “是你。我的天,扎克雷,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国会荣誉勋章。以前我甚至不知道你在部队里。太让我吃惊了,真是你。”
  “嗨,你怎么样?”扎克敷衍地说,他飞快地搜索着记忆。康奈尔。计算机课。政治学。握手之后他终于想起了那名字。“刘易斯·瑟斯顿竟在我这儿的酒吧里。”
  “你的酒吧?别瞎说了。我到这儿有两年了。自从我在五角大楼开始工作起。”
  “你也在五角大楼?我从不会想到你是干这行的料。我以为你躲在哪个象牙塔里呢。”
  “唉,说来话长了,伙计,”刘易斯说,向吧台要了一杯啤酒,“尽管我想象不出会有你的长。我的天,扎克雷。”
  他们在靠墙的地方找了一张小桌聊起来。扎克和刘易斯·瑟斯顿素无深交,但印象中自己挺喜欢他。刘易斯浑身散发着才智,同时也傲慢无礼,扎克倒也欣赏这种个性。他是牙买加一个有钱的地主的儿子,上过伦敦的私立学校。在八十年代初的政治骚乱中他的父母离开牙买加,迁到纽约的东北部后,刘易斯在埃克塞特待了一年。在康奈尔时他是个校园怪人,上课穿西装,还提着一根擦得亮锃锃的木手杖。但他似乎认识所有的人。他的特立独行使他难于被归于任何一类人,所以人们都相信他,而且刘易斯尽管举止得体,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总是不断。
  扎克扼要地说了说自己的经历。刘易斯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发出一声惊叹。他并没有追问有关海萨的细节,使扎克舒了一口气。
  话题转向了瑟斯顿。他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现为国防情报局工作,使那里的信息处理系统更加现代化。
  “国防机构并不很对我的胃口,”刘易斯说,一边用一块纤尘不染的白手帕擦着眼镜,“但当我完成学业后,在学术图已完全找不到工作了。再说,我现在的工作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枯燥。编写程序工作是很大的挑战,绝对是挑战,而且对那些实质性的情报我也留了点神。我被允许阅读很多进入系统的情报,而我也经常打开来看。它使得这份活儿好玩多了。”
  “五角大楼是个充满了魅力的地方。”扎克说。
  刘易斯点点头。“也是个有机能障碍的地方。至少我那可怜的局子是这样。”
  “国情局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们现在是给淹到水里了,完全被埋到水下了。事实证明,从战场上来的材料,国情局处理不了一半,因为他们的储存和分类系统简直是恐龙时代的。经费的削减去掉了分析部门四分之一的力量,而赤字问题也没人管。”
  “给你举个例子。”刘易斯压低嗓音,看看四周,以确定拥挤的酒吧里没有人会听到。“你是为海军上将福斯滕工作的,所以我肯定你是可以听这个的。”
  “我的秘密工作等级跟你差不多高,刘易斯。”安全条规使扎克不能对密级低于自己的人说自己的准确密级。
  “上星期在国情局的反恐怖组发生了一起轰动事件。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没能传到恰当的人手里。”
  “发生了什么事?”扎克的身子朝前倾去。他感觉出自己将得到一条可以向福斯滕汇报的小道消息。
  “你知道黎巴嫩的恐怖组织希兹布拉这几年是如何衰弱并分裂的吗?”
  扎克点点头。他最早的几次行动之一就是到黎巴嫩南部去寻找被希兹布拉绑架的美国人。行动没有成功,但他对这个“圣主党”,对它以救世主自居,和它那群自杀式轰炸机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
  “九月份时,国情局的系统从国家安全局收到数量巨大的关于希兹布拉的有声材料——主要是地区电话和无线电发射。国安局已将材料做了处理,但只是在最低级的水平上。他们把所有的材料放到计算机的单词查找系统中过了一遍——你知道的,看看有没有提到什么西方城市或领导人或是美国使馆,以保证没有任何谈话涉及了计划在某地进行一次新的攻击。这就是他们做的所有的事,其他什么也没做。”
  “所以,国情局谁也没有更仔细地看过这些材料,直到两三个星期前。它就这样待在系统里,只是不断增加着静电。可是实际上它非常重要。我们的分析员仍不能十分确定,但他们认为希兹布拉的一个大头目阿卜杜拉·塔布拉塔教长已干起了雇佣军的买卖,他操纵的不再是什么‘圣主党’,而是一支雇佣军。”
  这个披露并没有使扎克吃惊。他在开罗时就听说过。“这基本上是以前阿布·尼达尔组织干的事情。”他说。
  “是的。阿尼组织很久以前就开始于雇佣军的行当。现在轮到希兹布拉的领导人了,他们的理想幻灭了,转而变得贪图钱财。但有一点除外:我们的分析员认为,希兹布拉的基层成员——你知道的,那些被训练来执行自杀式任务的年轻的恐怖分子——对这个变化一无所知。这些战士以为他们在奉真主的命令行事,而他们的主子却在大把地捞钞票。到现在为止,他们只在局部地区干了几回。不过想想这挺让人胆寒,你说是不是?想一想,一张雇佣军的网络,拥有几十名受过高度训练的特工人员,并且他们为了完成一项任务甘愿去死,这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真他妈见鬼。”
  “现在我明白国情局搞反恐怖的人为什么会着慌了。”扎克说。他的确觉得瑟斯顿的话很让人不安。遗憾的是这不是什么新闻了,里面没有什么能让福斯滕感兴趣。
  “它就一直放在那儿。绝对不可思议,”瑟斯顿说,“这就是一个我听到过的需要强化情报机构的好例子。而这只是一个例子。”
  两人又谈了约莫一个小时,多喝了几杯啤酒。酒精使瑟斯顿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扎克五角大楼里的各色人物——谁正在向上爬,谁要调走了,谁是酒鬼,还有谁在向新闻界通风报信。
  “我见得多了,扎克雷。五角大楼自身是个小世界,上演着它自己那些小小的戏。你会明白的。”
  “跟你说说另一个世界:最近有天晚上我到道格拉斯·谢尔曼的庄园去了。”扎克想让刘易斯瞧瞧他也见过世面。
  “啊,我们了不起的独立候选人,道格拉斯·谢尔曼。现在他是华府一个比较有趣的人物。我承认我投过他的票。”
  “再加上我一个。”
  “不过我得说,虽然我很喜欢他的政治观点,但我同样很怀疑他的判断能力。”
  “为什么?”
  “一个人若是没有一个快乐的妻子伴随其左右,而想参与卓有成效的总统竞选,那简直是妄想。那……”
  “他们关系很疏远,他夫人在欧洲。”
  瑟斯顿宽厚地点点头,扎克想炫耀自己消息灵通,殊不知这已是华府最古老的传言了。瑟斯顿继续说道:“另一件完全难以想象的事情是一个人还能同自己的新闻发布官建立认真的恋爱关系,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也不在乎。这就有一点骄傲自大了。确实,媒体还没有触及这事。也有可能我们正回到格雷·哈特以前的时代,这样的桃色新闻也无关紧要了。那真要让人大大舒一口气了。”
  瑟斯顿的最后几句话扎克没听进去。他吃惊得有些头晕目眩。“谁是谢尔曼的新闻发布官?”他结结巴巴地问。
  瑟斯顿用舌头发出咯咯的声音。“她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她过去是给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工作的,这一点我倒知道。一个挺有吸引力的女人。真不能怪那家伙,我想。只是他想做总统简直想疯了,不免让人纳闷。”
  扎克昏昏沉沉地点着头。瑟斯顿看了看账单。他拿出皮夹。“我要走了。账我来付吧。”
  那天夜裹扎克几乎没合眼。他处于极度的兴奋中——同时也妒火中烧。他从没问过贾丝汀在她的生活中“另一个人”是谁。不知道是谁要好过点,甚至可以试着忘记这家伙的存在。当这人处在抽象状态时,他已经感受到了足够的内疚和嫉妒;他不需要把这些情感倾注到一个有真实身份的人上。当扎克在想象谁是贾丝汀的男人时,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某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三十几岁的律师,或一个搞政治的助理,腰围在迅速增加,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而无暇给予贾丝汀所需要的关心。扎克想象的是一个他能与之竞争的人。可是道格拉斯·谢尔曼。耶稣基督!这简直疯了,精神不正常。忘掉嫉妒吧。这很危险。谢尔曼能毁掉扎克的事业——或更糟。扎克想起了宴会上的赖利上校。像谢尔曼这么有权势的人雇了赖利这种人,就是让他去做一些特别的事情的。扎克不想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件事。
  还有贾丝汀。她追随谢尔曼真是傻。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谢尔曼是强有力的,这毫无疑问。英俊、有钱、有权——所有那些东西。不过他比她大二十岁,没说的。这是一种病态的父女关系。贾丝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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