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

  亚瑟·莱文是诺曼·詹森在考察小组中唯一没有见过的成员,他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家。这件事是我们事先没有考虑到的,他暗中思忖道。诺曼原先设想,任何与不明生命的接触将发生在陆地上;他没有想到一个显而易见的可能性——如果太空船随意在地球上着落,它降落在水中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地球有70%的表面被水所覆盖。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他们需要一名海洋生物学家。
  当我们回顾往事的时候,还有什么被证明也是显而易见的呢?
  他发现莱文在船舷的栏杆前踌躇不前。莱文来自马萨诸塞州伍兹霍尔的海洋研究所。诺曼与他握手时,他的手是湿的。莱文看上去神情紧张,最后他承认他晕船。
  “晕船?海洋生物学家晕船?”诺曼问道。
  “我在实验室工作,那儿是陆地。那儿的东西任何时候都是静止的。你干吗要笑?”
  “很抱歉。”诺曼说道。
  “你觉得很滑稽,海洋生物学家晕船,对吗?”
  “我想,这不太合理。”
  “我们之中有很多人晕船。”莱文说道。他向大海望去。“你看那儿,”他说道,“几千海里一平如镜,什么也没有。”
  “大海嘛。”
  “这使我毛骨悚然。”莱文说道。
  “那么?”回到办公室后,巴恩斯问道,“你认为如何?”
  “认为什么?”
  “老天爷,当然是指这个小组啰。”
  “这是我挑选的小组,不过是在6年之后组成的。大致上说来不错,当然是很能干的。”
  “我想知道谁会出洋相。”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出洋相呢?”诺曼反问道。他望着巴恩斯,发觉他的上嘴唇有一颗隐约可见的汗珠。指挥官本人也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
  “在1,000英尺的水底会有人出洋相吗?”巴恩斯说道,“那是要生活和工作在窄小的居留舱里呢!听着,这不像我带着军中潜水员去那儿,那些人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能自我调适好。现在我是带一群科学家去,老天爷。我要确信他们的健康状况良好,我要确信没人会出洋相。”
  “我不知道你对此是否了解,舰长,不过心理学家无法对谁会出洋相作出精确的预测。”
  “甚至是由于恐惧的缘故?”
  “不管是由于什么缘故。”
  巴恩斯双眉紧锁。“我原先认为研究恐惧是你的专长。”
  “焦虑是我的研究兴趣之一,因此我可以根据某人的个人能力预测结果,告诉你谁会在紧张的状态下出现极大的焦虑。可是我无法预测谁会在重压下出洋相,谁又能顶得住。”
  “那你有什么用处呢?”巴恩斯烦躁地说道。他又叹了口气。“很抱歉。你是否仅仅打算和他们口头交谈一番,还是对他们做某些测试?”
  “没有什么测试可做,”诺曼说道,“至少,没有任何有效的测试可做。”
  巴恩斯又叹了口气。“莱文怎么样?”
  “他晕船。”
  “水底没有任何运动,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的个人情况如何?”
  “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要常注意。哈里·亚当斯怎么样?他目空一切。”
  “是的,”诺曼说道,“不过那也许是需要的。研究结果表明,那些对付压力最得心应手的人,就是别人不喜欢的人——这些人被说成目空一切,过分自信,惹人生气。”
  “也许是如此吧,”巴恩斯说道,“不过他那篇著名的研究论文呢?哈里在几年前是外星球智能探索的主要支持者之一,现在却突然唱起反调来。你记得他的论文吗?”
  诺曼记不得了,他刚要这样回答,一名少尉走了进来。“巴恩斯舰长,这是你要的改进后图像。”
  “好。”巴恩斯说道。他看了一眼照片,又把它放下。“天气情况怎么样?”
  “没有变化,长官。卫星报告证实,我们的现场气温为48度,上下温差12度,长官。”
  “见鬼。”巴恩斯骂道。
  “有麻烦吗?”诺曼问道。
  “天气会变得对我们不利,”巴恩斯说道,“我们也许得排除水面支援。”
  “是不是说我们要取消下潜?”
  “不,”巴恩斯说道,“我们按原定的计划,明天去那儿。”
  “哈里为什么认为那个东西不是太空船?”诺曼问道。
  巴恩斯又皱起眉头,把桌上的文件往旁边一推。“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他说道,“哈里是个理论家,而理论仅仅是不实用的玩意儿。我正处理一件重要的事,这事就是我们在海底看到一件极其古老而又极其陌生的东西。我要知道这是什么。”
  “不过,倘若这不是外星人的太空船,那又是什么?”
  “等我们到了下面再说,好吗?”巴恩斯看了一眼他的手表。“第二个居留舱现在该沉到海底了。我们将在15个小时以后把你们带到水底去。在此期间,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坚持住,詹森博士。”诺曼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感觉到有两只金属钳子夹住他手臂的后部,就在肘部往上一些。“再一会儿……这样行了。现在你可以进舱了。”
  那位年轻的海军医务兵往旁边跨了一步,诺曼爬上金属槽的阶梯。那金属槽看上去就像一个军用的按摩浴缸,里面一直到顶部都注满了水。当他把身体浸入水中时,水从四面溢出。
  “这样做有什么目的?”诺曼问道。
  “很抱歉,詹森博士,如果你把自己整个儿地浸……”
  “什么?”
  “就一会儿,先生……”
  诺曼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然后又冒出水面。
  “行啦,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医务兵递给他一条毛巾,一边说道。
  “这样做是什么目的?”诺曼走下梯子时再次问道。
  “全身的脂肪量,”医务兵说道,“我们得了解,用来计算你的Sat stats。”
  “我的Sat stats?”
  “饱和统计。”医务兵在他的写字板上标出记号点。
  “哦,”他说道,“你超出图表的范围了。”
  “怎么会呢?”
  “你经常运动吗,詹森博士?”
  “偶尔活动一下。”现在他产生了戒备心理。那条毛巾太小,围不住他的腰。海军怎么会用这么小的毛巾?
  “你喝酒吗?”
  “喝一点。”他感到自己明显处于守势,这是毫无疑问的。
  “请问,你最后一次喝酒精饮料是什么时候,先生?”
  “我不知道。两三天之前吧。”他似乎很难回想起在圣地亚哥的一切。往事显得那么遥远。“问这干什么?”
  “行了,詹森博士。关节、臀部、膝盖,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问这干什么?”
  “是否有过一段时间的晕眩或临时的记忆丧失?”
  “没有……”
  “请你坐到那儿去,先生。”医务兵指着一张椅子,椅子旁边的墙上是一个电子仪表。
  “我希望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诺曼要求道。
  “请你紧紧盯住这些绿色的圆点,把两眼睁大……”
  他感到有一股强风猛地吹过他的双眼,他明显地眨了下眼,一条报表纸啪嗒啪嗒地响了一阵。医务兵把它撕下,瞥了一眼。
  “行了,詹森博士。请你到这边来……”
  “我想从你这儿了解些情况,”诺曼说道,“我想知道正在干什么。”
  “我理解,先生,不过我得在下午5点钟,也就你的下一次情况介绍前,按时完成诊断检查。”
  诺曼仰天躺着,技师们把一些针刺入他的双臂,还有一根针刺入他的腹股沟处。他感到一阵剧痛而叫了起来。
  “这是最难受的一项,先生。”医务兵解释道,一面包扎起冰中的注射器。“请用这块棉花紧紧按住这儿……”
  他的鼻孔被夹子夹住,嘴里塞了个东西。
  “这是用来测量你的二氧化碳的,”医务兵说,“就这样吐气。对,大口吸气,现在吐气……”
  诺曼向外吐气。他看着橡皮膜胀了起来,把刻度盘上的针推了上去。
  “再来一次,先生。我相信,你能做得比刚才更好。”
  诺曼认为他已竭尽全力,不过还是再试了一次。
  另一名医务兵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张写满数字的纸。
  原先的那名医务兵皱起了双眉。“巴恩斯有没有看到这个?”
  “看到了。”
  “他怎么说?”
  “他说没问题,还说继续进行。”
  “好吧!他是上司嘛。”原先那位医务兵又朝诺曼转过身子。“让我们再次试着大口吸气,詹森博士,你能否……”
  测径器放到了他的下巴和前额上。一条带子在他头上绕了一圈。接着测量他耳朵和下巴的长度。
  “这是干什么?”诺曼问道。
  “给你配合适的头盔,先生。”
  “我不能直接试戴一个吗?”
  “这是我们的工作方式,先生。”
  晚餐是通心粉和干酪,底部都烤糊了。诺曼吃了两口便把它推到一边。
  医务兵出现在他的房门口。“该进行下午五点钟的情况介绍了,先生。”
  “我哪儿也不去,”诺曼说道,“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对我做的检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深度潜水的例行公事,先生,海军的规章制度要求你在潜水前必须检查一下。”
  “那么为什么我超出图表的范围了?”
  “抱歉,先生,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我超出了图表的范围。”
  “哦,你的体重比海军图表规定的数据要重些,先生。”
  “那么,我的体重有问题吗?”
  “应当不会有问题,先生。”
  “那么其他测试呢,结果如何?”
  “按照你的年龄和生活方式来说,你很健康,先生。”
  “到下面去行吗?”诺曼问道,他巴不得不能潜水。
  “到下面去?我已经和巴恩斯舰长谈过。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先生。能否请你从这边走去听简报,先生……”
  其他的人都已经坐在简报室了,手里拿着聚苯乙稀泡沫塑料制成的咖啡杯。诺曼见到他们很高兴。他一屁股坐在哈里身旁的椅子上。“老天爷,你们做了那些混账的体检了吗?”
  “做啦,”哈里答道,“昨天做的。”
  “他们用这些长针刺入我的大腿。”诺曼说道。
  “是吗?他们没有对我这样做嘛。”
  “有没有用夹子夹住你的鼻孔,然后叫你吸气、吐气?”
  “这一项我也没做。”哈里回答道,“听起来你做的是某些特殊检查,诺曼。”
  诺曼也是这样想,不过他不喜欢哈里把它点透。他突然觉得十分疲劳。
  “好吧,弟兄们,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而且只有三个小时啦。”一名生气勃勃的男子走进屋子,关掉灯,对大伙儿说道。诺曼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对他看上一眼。现在只听见他在黑暗中说道:“正如诸位所知,达尔顿法则支配混合气体的部分压力,或者就像在代数公式中所表示的……”
  第一个图表亮了。
  PPa=Ptot×%Vola
  “现在让我来回顾一下,部分压力的计算如何才能在纯净的气体中进行。这是我们使用的最普通的程序——”
  他的解释对诺曼来说毫无意义。他设法集中注意力,然而随着一张张图表的出现,讲解人不断发出单调乏味的声音,他的眼皮变得愈来愈重,最后便睡着了。
  “——被带到潜艇中,一旦进入居留舱内,你们将承受33个大气压。那时你们将转换成呼吸混合气体,因为超过18个大气压,你们就不可能呼吸地球上的空气——”
  诺曼不再听他讲解。这些技术细节只会使他充满恐惧。他继续打盹,只是时而醒来一阵子。
  “——由于氧的毒性只有当二氧化磷(PO2)在长时间下超过0.7个绝对大气压(ATA)时才出现——”
  “——当部分压力在深海潜水系统中超过1.5个绝对大气压时,氮就像一种麻醉剂,会在混合气体中出现——”
  “——要求开放式呼吸装置通常是更好的方法,但是你们将使用半闭合的呼吸装置,其吸入的上下差为608至760公厘——”
  他又睡着了。
  当讲解结束后,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问。“我有没有漏听什么?”诺曼问道。
  “事实上什么也没遗漏,”哈里耸耸肩,“只是一大堆物理知识。”
  诺曼在他那间灰色的房间里上了床。墙上挂钟的荧光告诉他已是2300时。他费了一会儿神,才弄明白那是夜里11点钟。再过9个小时,他思忖道,我将开始下潜。
  然后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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