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坐在那儿凝视着我。我和他讲了他需要知道的一切,甚至谈到了洛拉。只用了十来分钟就讲完了,这似乎很奇怪。这时他站了起来,我抓住了他。
  “凯斯。”
  “我得走了,赫夫。”
  “当心别让他们打洛拉。”
  “我现在得走了,过一会儿会回来的。”
  “凯斯,如果你让他们打她,我会——杀死你的。你现在全知道了。我告诉了你事情真相,只是出于一个原因,也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不使他们打她。你必须向我保证这一点,这点情你还是欠我的,凯斯——”
  他甩开我的手走开了。
  我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的时候,希望讲完之后能得到某种内心的平静。这件事在我心中憋了好久了。睡觉也好,做梦也好,呼吸也好,我都摆脱不掉它。我得不到一丝内心的平静。我惟一所能想到的就是洛拉,她最终将如何弄清事情真相,了解我的本来面目。
  快三点钟的时候,卫生员拿着下午的报纸走了进来。我告诉凯斯的内容,报上一点也没有登。上午的报道登出之后,他们倒一直在挖掘他们的档案,现在又报道了有关第一位纳德林杰太太的死、纳德林杰的死以及我这次遭受枪击的情况。一位女报章特写作家去了菲利斯家中对她进行了采访,就是她称那宅子为“死亡之宅”,并对那些血红色的窗帘加以渲染。我一读到这些东西就知道这事长不了了。这表明即使是位笨得要死的女记者也能看出来,那座房子里有些不正常。
  当晚八点半钟的时候凯斯才回来。他一走进房间就把护士“嘘”的一声赶走了,然后出去了片刻。回来时,带来了诺顿,还有只有要案中他们才请来磋商的一位名叫凯瑟克的公司法律顾问,再就是法律部和蔼可亲的头头,夏皮罗。他们站成一圈不说话,最后还是诺顿打破了沉默。
  “赫夫。”
  “嗳,先生。”
  “这件事你和谁说起过吗?”
  “除了凯斯,没有别人。”
  “没有任何别的人吗?”
  “没有一个人……上帝啊,没有的。”
  “这里一直没有警察吗?”
  “他们一直在这儿。我看见他们在外面的厅里,我想他们刚才是在议论我,护士不让他们进来。”
  他们全都相互望了望。
  “这样看来,我想咱们可以开始了。凯斯,也许还是你和他讲的好。”
  凯斯张开嘴正要说话,凯瑟克却使他住了口并把诺顿拉到了角落里,接着又把凯斯叫了过去,紧接着又叫了夏皮罗。我偶尔能听见一两个字。他们谈的是将向我作出的某种提议,问题是他们是否都将在场作证。凯瑟克同意这个提议,但他不希望让人抓住把柄说他参与了此事。他们最后作出决定,将由凯斯个人负责和我谈,其他人全不在场。接着他们就都踮着脚出去了,连再见也没有说,真是奇怪。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我对他们或是公司要了什么特别卑鄙的手段,反倒像是我是某种脸上十分痛苦的动物,他们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他们离开后,凯斯坐了下来。
  “你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赫夫。”
  “这我知道。”
  “我想这部分我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是的,没必要。”
  “我很难过,我一直——多少有些喜欢你,赫夫。”
  “我知道的,我对你也一样。”
  “我不轻易喜欢什么人。干我这一行,无法这样做,因为整个人类看上去都有点——不正直。”
  “我知道的,你信任过我,而我却让你很失望。”
  “哎——这个咱们就不去谈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见到洛拉了吗?”
  “是的,我全见到了。他,她,还有那夫人。”
  “她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你看,我没有告诉她,我把话都留给她说了。她认为是萨切特开枪打了你。”
  “出于什么?”
  “嫉妒。”
  “喔。”
  “她很为你担心,但得知你伤得不是很重之后,她——怎么说呢,她——”
  “——为此感到很高兴。”
  “某种意义上。她尽量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但她感到此事证明萨切特爱着她。她不由得这样去想。”
  “我明白了。”
  “不过,她还是为你感到担心。她喜欢你。”
  “是的,我知道。她……喜欢我。”
  “她当时在跟踪你,还以为你是他呢。事情就是这样。”
  “这个我猜到了。”
  “我和他谈了。”
  “喔,是的,你和我说过了。他在那儿做什么?”
  这时他又脚步沉重地来回走了走。我头顶上的夜灯是房间里仅有的一盏灯,因此我无法看清他的身影,但他走来走去时,我能感觉到床在震颤。
  “赫夫,这里面还有段故事呢。”
  “是吧?你这是怎么讲?”
  “你和一只伊洛瓦底的眼镜蛇纠缠到一起了,就是这么回事。那个女人——一想到她我就不寒而栗。她心理变态,就是这样。我还没听说过比她更严重的例子。”
  “她什么?”
  “她这种情况专门有个名字。你应该多读点现代心理学,赫夫,我就读。我不会和诺顿说的,他会以为我在玩什么高雅。不过,我倒觉着挺有帮助的。在我所从事的这一领域,有不少事情只有这一学说才能解释得了人们的所作所为。看了虽然让人感到压抑,但的确说明问题。”
  “我还是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萨切特并不是在和她谈恋爱。”
  “不是吗?”
  “他早就认识她,有五六年了。他父亲生前是位医生,在佛杜沟山上有座疗养院,离这儿约有四分之一英里,她曾在那儿任护士长。”
  “喔,是的,这我记得。”
  “萨切特就是在那儿遇见她的。后来有一次老头倒了霉,三个孩子死在了他的手上。”
  早先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又顺着我的脊背往上钻。他接着讲起来。
  “他们死于——”
  “——肺炎。”
  “你听说过此事?”
  “没有。说下去。”
  “喔,你听说过阿罗黑德那件事。”
  “是的。”
  “他们死在他的手上,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老头因此而备受责备。倒不是和警方有什么麻烦,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怀疑的事情,而是来自卫生部和顾客们的压力。这件事把他给毁了,他不得不卖掉疗养院,不久之后就死了。”
  “肺炎?”
  “不是的,他年岁甚高。但萨切特认为这件事有些蹊跷,他怎么也忘不掉这女人留给他的印象。她在那儿呆的时间过于多了些,对那里的孩子们似乎也产生了过多的兴趣。但他除了某种预感之外没有任何证据。我讲的你听懂了吗?”
  “说下去。”
  “在第一位纳德林杰太太去世之前,他从未对此采取过任何行动。原来那些孩子中有一个和那位纳德林杰太太有亲戚关系,一旦那孩子死了,纳德林杰太太就将成为本应由那孩子继承的相当大一笔财产的执行人。事实上,案子从法律的角度一得到澄清,纳德林杰太太本人便继承了那笔财产。听明白了,赫夫,可怕就可怕在这儿:那些孩子中只有一个与那笔财产有牵连。”
  “另外两个孩子有何相关吗?”
  “啥也没有,那两个孩子的死只是稍稍起个遮掩的作用。简直不敢想象,赫夫,这个女人只是为了杀死她想要干掉的一个孩子并把事情搅浑,以便使其看上去就像一起那些医院里有时会发生的玩忽职守案,竟会杀死另外两个孩子。我敢肯定地告诉你,她心理变态。”
  “说下去。”
  “第一位纳德林杰太太去世后,萨切特独自成立了由他一人组成的侦破机构,以便弄清事情的真相。他一是想证明父亲的清白无辜,再就是那女人已经让他着了迷。我并不是说他爱上了她,我是说他一定要弄清她的真相。”
  “是的,这我看得出来。”
  “他尽可能不耽误自己的学业,后来他找机会去她家和她谈了谈。他早就认识她,因此去她家提议请她参加正在组建的一个医生护士联合会,他想她不会起任何疑心的。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他遇见了洛拉,俩人一见钟情,因此他决心弄清那夫人真相的计划便搁浅了。他不想惹那女孩不高兴,再说他的确也没有任何证据,因此他就取消了自己的计划。在对那夫人产生过那种怀疑之后,他不愿再去那座房子,这样他便开始在外面约会那女孩。不过有一件小事却使他觉着或许他的猜疑是对的。那夫人一发现他们在约会这件事,便开始和洛拉讲他的坏话,还让丈夫禁止洛拉和他见面。她这样做没有任何理由,除非这个女人在事发之后不希望在自己的周围听到或见到任何名叫萨切特之物。这你听懂了吗?”
  “我听懂了。”
  “后来纳德林杰又遇难了。萨切特一下子明白了他必须追求这个女人才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不再和洛拉约会,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这是为什么。他来到这个女人身边,开始尽其所能向她表示爱情。也就是说,几乎是尽其所能地去表示。他想如果他来看的是她,她就不会禁止他来了,一点都不会的。你看啊,她是洛拉的监护人,可一旦洛拉结了婚,她的丈夫就将成为监护人,那样的话,财产的事就又增添了麻烦。你知道——”
  “洛拉是下一个。”
  “正是。你了解她的情况,为此她把你干掉了,之后就轮到洛拉了。当然萨切特此时还一点也不了解你的情况,但他的确知道洛拉的处境,或者说相当确信他知道。”
  “说下去。”
  “这就把我们带到了昨天夜里。洛拉在盯他的梢,以就是说,你拿了他的车之后,她就开始尾随那辆车。你把车开出去的时候,她正在驶入停车场。”
  “我看见了那辆车。”
  “萨切特早早回了家,那夫人把他赶了出去。他回到房间开始上床睡觉,但他总是觉得那天夜里有情况。一是被赶出门似乎令人不可思议,二是那夫人当天早些时候曾问过他有关格里菲斯公园的两件事:那里的车道夜间何时关闭,关闭的是哪些车道——这种问题只能意味着她要在深夜的某个时刻去那公园搞什么鬼,而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因此他没有上床去睡觉,而是决定到她的房子那儿去监视她的行动。他出去取自己的车,却发现它不翼而飞,他几乎昏了过去,因为洛拉有车钥匙。不要忘记,他知道洛拉是菲利斯的下一个目标。”
  “说下去。”
  “他叫了辆出租车去了格里菲斯公园,开始盲目地四处转悠——他一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查看。他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先去了林间小空地较远的一端。这时他听到了枪声,立即跑了过去,和洛拉差不多是同时到了你身边。他还以为洛拉中弹了,而她则以为他中弹了。洛拉看清了是谁之后,还以为是萨切特开的枪,等警察赶到时,她还在那儿装糊涂呢。”
  “现在我明白了。”
  “那女人,那夫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萨切特告诉我说,他发现在那三个小孩出事之前还有五起案件,病人都是在她担当护士的时候死于她的手下,其中有两起她从中获得了财产。”
  “全都死于肺炎吗?”
  “有三人,岁数较大的两个人死于手术。”
  “她是怎么干的呢?”
  “萨切特一直也未弄明白。他认为她找到了某种从血清下手的办法,再配以另外一种药物。他希望能让她说出来,因为他认为这很要紧。”
  “你说咋办吧。”
  “你完了,赫夫。”
  “这我知道。”
  “我们今天下午在公司里全说妥了,他们都听我的,也不可能有两种意见。很早以前,甚至在诺顿仍在说是自杀的时候,我就准确地猜测到了。”
  “你的确是准确地猜测到了。”
  “我说服他们绝对不应审理此案。”
  “你不可能把它包起来秘而不宣。”
  “我们不能把它包起来秘而不宣,这我们知道。但是将该公司的一名代理人犯了谋杀罪公诸于众是一回事,而在审理谋杀案的两周内使其铺天盖地般地见诸于全国大小报纸可是另外一回事。”
  “我明白了。”
  “你将给我一份供诉,一份陈述有关你的行为的所有细节的供诉,并请一位公证人予以证明,然后把它挂号寄给我。你下周的星期四办理此事,这样我星期五就可以拿到。”
  “下星期四。”
  “是的,在此期间,所有情况都将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我指的是有关最近这起枪杀害的事,原因是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出席审讯并作证。你听好,我们将按我给你取的名字给你预定一张船票,轮船将于星期四晚上离开圣佩德罗,南行开往巴尔博亚,你乘那艘船离去。星期五,我一收到你的供诉,就把它交给警方。这将是我首次了解此事,刚才诺顿和他的朋友们之所以离去也正是这个缘故。咱们现在说的事没有人证,只是你我之间的一笔交易,如果你有朝一日试图以此来告发我的话,我会拒绝承认的,并将证明没有这种交易,对此我已经作好了安排。”
  “我不会试的。”
  “我们一通知警方,就张贴逮捕你的悬赏。听着,赫夫,一旦你什么时候被捕,那笔悬赏就得兑现,而你将受到审判,到那时我们哪怕是有一丝办法也要把你送上断头台。我们不想使此案受到审理,但是如果审理的话,那我们将毫不留情。你听明白了吗?”
  “我听明白了。”
  “在你登上那艘船之前,你得把邮寄那份供诉的挂号收据交给我,因为我必须知道自己拿到了那份供诉。”
  “她怎么办?”
  “谁?”
  “菲利斯。”
  “她,我已经安排好了。”
  “只剩下一件事了,凯斯。”
  “什么事?”
  “我还是不大清楚那女孩子的状况,就是洛拉。你说所有情况都处于你们的控制之下,我想这意味着你们在审讯之前拘捕了她和萨切特,就是这场将不受理的审讯。喂,你听着,我一定要知道她不会遭受任何伤害,对此你要向我发誓才行,否则你不会得到任何供诉,案子也将被审理,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情等等。我会把一切都公诸于世的。你听明白了吗,凯斯?她怎么样?”
  “我们拘捕了萨切特,他本人同意这样做。”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她怎么样?”
  “她出来了。”
  “她——怎么了?”
  “我们把她保出来了,此罪可以保释。你看,你并没有死。”
  “她知道我的情况吗?”
  “不知道的。我和你说过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踮着脚去了厅里,我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我觉出身边有人。我又睁开了眼睛,是洛拉。
  “沃尔特。”
  “嗳,你好,洛拉。”
  “我很抱歉。”
  “我没事。”
  “我不知道尼诺知道咱们的事,他一定是发现了,他没有任何恶意,但他——脾气暴躁。”
  “你爱他吗?”
  “……是的。”
  “我只是想知道。”
  “我很抱歉你有那种感觉。”
  “没什么。”
  “我能求你件事吗?一件我没有任何权力求你的事?”
  “什么事?”
  “你不要起诉,不要出庭控告他。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对吧?”
  “我不会的。”
  “……有时候我几乎爱上了你,沃尔特。”
  她坐在那儿望着我,突然她俯下身来贴的很近,我迅速把头扭开。她看上去像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在那儿坐了好长时间,我没有看她。这时我终于获得了某种内心的平静。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她,过去也从未可能得到她。我不能亲吻这个父亲死在我手里的——女孩。
  她出门时,我说了声再见并祝她好运,这时凯斯回来了。
  “供诉没问题了,凯斯。”
  “这是最好的方式。”
  “什么都没问题了,谢谢。”
  “不要谢我。”
  “我觉着该谢你的。”
  “你没有理由谢我。”
  他的眼中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我想他们不会追上你的,赫夫。我想——哎,或许即使这样,我也是在帮你的忙,也许你宁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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