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鬣狗穿过南边的郊区,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随后奔下陡峭的河岸到运河边饮水解渴。小孩子全都被吓哭了。母亲们急忙哄他们进屋,并锁上大门。没有人去驱赶这只又庞大又高傲的野兽,就连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靠近。喝完水之后,愿狗便心满意足地回到沙漠中去了。
  大家都还记得古老的预言——“当野兽饮用河水时,冤孽便将降临,幸福也将远离埃及。”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这些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终于传到了拉美西斯大帝的耳中。那股隐形的势力开始显现了,它化身为漂的躯体,在所有国民眼前剥夺了法老的威权。各个省份的人民都担心着不祥的预兆可能成真,对于王权的合法性也产生了怀疑。
  再过不久,法老就必须有所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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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菲莉正拿着短扫帚打扫房间,她跪在地上,手中紧握着硬桶,手腕灵活地来回挥扫着由细线束起的长长的灯心草杆。
  帕札尔坐在一张矮椅上,略感烦忧地说:“首相不会回信奈菲莉将头靠在丈夫的膝上。“为什么要这样不断地折磨自己呢?烦恼侵蚀了你,让你衰弱了。”
  “奈巴蒙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
  “你难道不会保护我吗?”他温柔地抚着她的秀发,说:“我想要的你都给我了。你看,现在这一刻多美啊!当我躺在你身边,心中就充满无比的喜乐。你用你的爱充实了我的心,你就在我心里,我心里头也只有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只要能看着你,我的双眼便不再需要其他的光了。”
  他们轻轻地吻上对方的唇,温柔一如初恋的情人。
  这天上午,帕札尔很晚才下楼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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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菲莉正打算出门看诊,却见到一名年轻女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等等,请你等一下!”美锋的妻子西莉克斯大声喊着。
  背着医药箱的驴子听到她的叫喊声,便停着不动。
  “我丈夫希望马上见帕札尔法官一面,有急事。”她气喘吁吁地说。
  草纸制造兼贩卖商美锋由于擅长管理,因此被拔擢为谷仓总财务官,后来更晋升为国库次长。在他有困难的时候,帕札尔曾经出手相助,令他至今仍心存感激。西莉克斯比他年轻得多,一直以来都是奈巴蒙的忠实顾客,他已经成功地为她消除了脸上与臀上的脂肪与赘肉了。美锋十分坚持,经常与自己在公开场合亮相的妻子一定要是全埃及最美的女人,即使要动手术美容也在所不惜。肤色变谈、五官也更为秀美的西莉克斯,简直就像是一个早熟的少女。
  “他愿意的话,我可以趁着美锋尚未出发到三角洲之前,带他到国库去见美锋。不过,我想先让你看个病。”
  “你怎么了?”
  “头痛得厉害。”
  “你平常都吃什么?”
  “我承认我很爱吃甜食。我最喜欢喝无花果汁和石榴汁,而且还会在点心上面淋上角豆荚果汁。”西莉克斯坦白地回答。
  “蔬菜呢?”“这个我就比较不喜欢了。”
  “多吃蔬菜,少吃点甜食,头痛的情形就会好一点了。你另外再在局部涂上药膏。”
  奈菲莉给她的药膏是由芦苇茎、刺帕、松汁、月桂树浆果与骂薅香脂磨碎后浓缩,再加入油脂而成。
  “我丈夫会好好酬谢你的。”
  “随他的意思吧。”
  “你愿意当我们的医生吗?”
  “如果你们能接受我的疗法,有何不可呢?”
  “我和我丈夫都会很高兴的。我可以带法官去了吗?”
  “别把他弄丢了。”奈菲莉半天玩笑半带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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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锋的工作效率越高,上面交代下来的棘手事务也就越多。他记忆数字与计算速度之惊人,使得上层对他更加倚重。他调到国库担任高层公务员才短短几个星期,便立刻获得升迁,成为金银双院院长的得力助手之一,负责统管全国财政。长官对他真是赞不绝口,他办事精确、迅速、有条不紊、认真负责,而且睡眠时间极短,每天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有人断言他必定前程似锦。
  西莉克斯带帕札尔来时,美锋正在向三位书记官口授几封公函。一见到帕札尔,他立刻上前热情拥抱,并将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遣退书记官,然后请妻子准备一顿丰盛的餐点。
  “我们有个厨子,不过西莉克斯对餐饮的品质要求太高了,一点也不肯马虎。”
  “你好像很忙。”
  “我也没有想到我的新工作竟然这么刺激。我们还是说说你吧。”
  美锋乌黑的头发抹了芳香的发油后,服顺地贴在圆圆的头顶上。他骨架粗、手脚肥胖,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而且不停地动来动去,似乎一刻也静不下来,他的脑子里实在有太多的计划与烦心的事了。
  “前一阵子你受到了磨难,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根本来不及做些什么。”美锋满怀歉意地说。
  “这不怪你。也只有苏提才能帮我脱离险境。”
  “你认为谁有嫌疑?”
  “门殿长老、孟莫西和奈巴蒙。”
  “门殿长老应该会辞职。孟莫西那边比较麻烦,他一定会说自已被骗了。至于奈巴蒙,他会以医生的职业作掩护,但绝不会就此罢手。”美锋想了想又说,“你应该没忘了亚舍将军吧?他很恨你。那次开庭,你差点使他身败名裂,不过他的势力却丝毫不受动摇,影响力也未曾稍减。他会不会就是幕后的主使者?”“我已经写信给首相,要求他继续调查了。”
  “好主意。”
  “但是他还没有答复。”
  “我有信心,巴吉绝不会任由司法遭人践踏而坐视不理。以你为攻击目标的敌人最终还是要面对他。”
  “就算他不再让我插手此事,就算我不再是法官,我也要揪出杀死布拉尼的凶手。他的死,我多少要负责任。指控我谋杀他,这真是对我最残酷的打击。”
  “他们并没有成功啊,帕札尔!我想见你就是为了表达我对你的支持。不管将来遇到任何苦难,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想不想搬到比较宽敞的房子去住?”“我还要等首相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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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姆即使在睡梦中也会随时提高警觉。他在遥远的努比亚所度过的童年与青少年时期,使他养成了猎人特有的敏锐。他的同伴,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太过自信而在沼泽中、狮爪下丧生?
  他由梦中惊醒后,摸了摸木鼻。有时候,他会梦见一种原本没有生命的物质却渐渐动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作梦,而是真的有人爬上了楼梯。狒狒也睁开了眼睛。凯姆住的地方全是弓箭、剑、短刃和盾牌,因此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武装完毕。就在这个时候,两名警察闯了进来。他打昏了一个,狒狒则收拾了另一个,然而随后马上又冲进了二十来人。
  “快逃!”凯姆命令狒狒道。
  狒狒看了主人一眼,眼神中有气恼,也有誓报此仇的承诺。他闪过突袭的众人,从窗户跳到邻居的屋顶便消失不见了。
  凯姆虽然全力奋战,仍不免有点左支右细,最后终于被擒。他被反绑双手之后,看见孟莫西走进屋中。
  警察总长亲自在他被绑的双手上再戴上杏仁状的镣拷,然后微笑着说:“总算是抓到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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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子将蓝宝石、绿宝石、黄玉与赤铁矿的碎屑磨细之后,用一个以芦苇细茎编成的筛子过筛,再倒入小锅中,下头以无花果树的木材燃烧加热。最后再加入一点笃薅香脂,就是珍贵的香膏了。她会把香膏捏造成锥形,用来涂抹颈背、发饰与头发,让全身都散出香气。
  苏提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杰作。
  “你这个女魔头可真是让我损失惨重,何况我都还没有想到赚钱的方法呢。偏偏现在我又不能把你卖给别人当奴隶。”
  “你跟一个埃及女人上过床。”
  “你怎么知道?”
  “闻得出来,你身上全是她的味道。”
  “帕札尔派给我一项调查工作,可不容易处理。”
  “帕札尔,又是帕札尔!他也教你背着我胡搞吗?”豹子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我和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谈过话,她是孟斐斯最大一家纺织工厂的负责人。”苏提依旧泰然自若。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的屁股、她的性器、她的乳房、她的……”
  “别这么庸俗好吗?”
  豹子一怒之下便朝情夫冲了过去,由于力道猛烈,苏提整个人被紧紧地压靠在墙上,几乎不能呼吸。只听她质问道:“在你的国家,有外遇不是犯法的吗?”
  “我们又没有结婚。”
  “怎么会没有?我们已经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可是你是外国人,我们需要订立合约。我最讨厌这些无聊的纸上作业了。”
  “你要是不马上和她断绝关系,我就杀了你。”
  苏提出力反抗,这次轮到豹子被钉在墙上。
  “你听好了,豹子。从来没有人能左右我的行为。如果为了顾及朋友的道义,我必须另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的。你若不能谅解,就走吧。”
  她的眼睛睁得斗大,但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看来,她势必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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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札尔准备以最工整的字体再给首相写一封信,再度向他强调事态的严重,请求身为埃及第一法官的他务必立刻出面。正要下笔时,忽然见到警察总长走进了办公室。
  孟莫西满面春风地说:“帕札尔法官,你应该跟我说恭喜了。”
  “为什么?”
  “我抓到杀害布拉尼的凶手了。”
  帕札尔听到这个消息,依然不改姿势,盯着孟莫西说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不能随便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
  “是谁?”
  “你手下那个努比亚警察凯姆。”
  “荒唐。”帕札尔确实觉得荒谬。
  “这个人本来就很暴力!你还记得吗?他以前就杀过人“这个指控是非常严重的,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我有目击证人。”
  “让他来见我。”
  孟莫西却显得有些为难——“可惜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没有用。”
  “没有用?”
  “因为已经开庭宣判了。”
  帕札尔一楞,随即站了起来。孟莫西又说:“我这里有一份由门殿长老签名的文件。”
  帕札尔看了判决书:凯姆被判死刑,目前暂时监禁在太监狱的牢房里。
  “上面没有证人的名字。”
  “这又不重要……反正他看见凯姆杀了布拉尼,而且他也当庭发了誓。”
  “到底是谁?”
  “算了吧,杀人者偿命,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孟莫西,你已经失去理智了。以前你绝不敢把这么不具说服力的文件拿给我看。”
  “我不懂……”
  帕札尔解释道:“判决时,被告并不在场。既然程序不合法,判决自然也无效。”
  “我帮你找出了真凶,你却跟我谈司法程序!”
  “我是在谈司法正义。”帕札尔纠正他说。
  “你能不能讲讲理?有时候太一丝不苟反而得不到什么结果。”
  “凯姆的罪证并没有确立。”
  “无所谓,谁会去关心一个犯过罪又遭鼻刑的黑鬼?”
  若非为了保持法官的尊严,帕札尔绝无法控制佐心中那股暴力的冲动。只听孟莫西又接着说道:
  “我对人生的体会比你深。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你身为法官,就必须以国家、国家的利益与治安为重。”
  “凯姆威胁到了这些吗?”帕札尔反问他说。
  “有些事情的内幕揭发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奥塞利斯神已经接布拉尼前往正直人士的天堂,罪犯也得到了报应,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要知道真相,孟莫西。”
  “那只是你的幻想。”
  “真相不白,埃及就会灭亡。”
  “会亡的人是你,帕札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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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姆并不怕死,但却非常想念狒狒。他们俩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情同手足,如今他却不能再和它交换默契十足的眼神,也不能再依着它的直觉行事了。不过,他对狒狒不必受此牢狱之灾仍感到欣慰。他所在的牢房像是一个低矮的洞穴,里面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没有审判,立即处决!这次他是逃不过了。帕札尔必定来不及插手,而孟莫西也一定会将他的失踪说成是意外事件,帕札尔恐怕只能在事后哀悼了。
  凯姆向来看不起人类。他觉得人就是腐败、卑鄙、阴险,只配在最后的审判天秤旁让恶魔吞噬果腹,这是所有下地狱的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这一辈子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认识了帕札尔。凯姆打从很早开始便不相信世间有正义公理,但帕札尔却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他和他永远的伴侣奈菲莉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毫不犹豫便投入了一场未战先输的仗。凯姆原希望能帮他到最后,直到谎言再度战胜并毁灭一切为止。
  忽然间,牢房的门开了。
  凯姆挺直了腰,挺起了胸膛,他不想让刽子手看到一个打了败仗的人。他身子一钻,拨开来人伸出的手,走出了监牢。
  阳光很强烈,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不是……”
  帕札尔割断了凯姆手腕上的绳子。“起诉书无效了,因为实在有太多不合法的地方。现在你自由了。”
  巨人般的凯姆一把将法官抱住,差点就让对方窒息了。“你的麻烦还不够多啊?怎么不干脆就让我在这地牢里自生自灭?”
  “牢狱生活让你变弱了吗?”
  “我的狒狒呢?”
  “逃跑了。”
  “它会回来的。”这一点凯姆很有把握。
  “它也被证实无罪了。门殿长老承认我的抗议有理,因此撤销了警察总长的指控。”
  “我非把孟莫西的脖子扭断不可。”
  “你这样会犯上杀人罪的。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找出陷害你的那个目击证人。”
  凯姆紧握着双拳,高举向天:“那个人,留给我收拾!”
  帕札尔没有答话。凯姆重新找回了弓、箭、短木棍和覆着牛皮的木盾,真是欣喜若狂。他开玩笑地又加了一句:“狒狒是个杀手,什么法律也挡它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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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窃的齐阿普斯王棺前,拉美西斯大帝正在静思冥想。他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梗住了,胸口一阵阵起伏剧痛。他原是全世界最强势的人,如今竟不得不受制于一群杀人凶手与盗贼。他们夺走了皇室的圣物,使他不再拥有众神赐予的伟大神,也因而使他的王极不再合法,他迟早都必须将王位让给阴谋篡位之人,而埃及历代祖先所创建的绩业也将不保。
  这些罪犯针对的并非他一人,而是整个政府的理想与其所代表的传统价值。这项阴谋若有埃及人参与其中,也必定是受到利比亚人、赫梯人或叙利亚人的蛊惑而从事此恶毒的计划,以便使埃及从此一蹶不振,并向一步步入侵的外族势力俯首称臣。
  众神的遗嘱一直由历任的法老代代相传,从未有过闪失,如今却落入了污秽不洁之手。许久以来,拉美西斯一直祈求上天能保佑自己,别让人民发现这一悲剧,也让自己尽快找出解决之道。
  然而,代表君王的星辰已经开始黯淡了。
  下一回的涨水量将会不够。当然了,谷仓内仍旧有足够的存粮,再贫困落后的省份也绝不会有人饿死。只不过农民们将被迫休耕,埃及子民也会开始口耳相传,法老王若再不举行再生仪式,让众神为他灌注新的能量,他就已经没有力量为国人消灾解厄了。而这份能量却只能传给持有遗嘱的合法统治者。
  拉美西斯大帝向祖先光之神恳切祈祷,他绝不会轻易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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