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漫长的早上,查普曼博士一边思考着一边咀嚼着最后一口咸牛肉三明治,啜饮着纸杯中不冷不热的咖啡。
  在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楼上的会议厅内,查普曼博士坐在那张锃亮的会议桌的首席,右手坐着保罗和霍勒斯,左手坐着卡斯,他们都快吃完贝尼塔拿给他们的三明治了。
  查普曼博士注视着保罗,只见他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读洛杉矶晨报的体育版。查普曼很想知道保罗和维克托·乔纳斯交涉得究竟如何了。
  昨夜,查普曼博士为了听到保罗的交涉消息,打起精神一直等到比往常睡觉时间过了一小时。接近午夜时,他坐在旅馆的椅子上打起盹来,终于不再等,便上床休息了。早晨,用餐前,他们凑在了一起,但是查普曼又不愿意当着其他人的面问起此事。餐后坐车的时候,他有意碰了碰保罗的胳膊肘,于是他俩便落在后面,有了单独在一起的片刻时间。查普曼博士放低声音,问起乔纳斯博士的情况,保罗摇摇头,并说照他看没有多大希望。这时贝尼塔抱着一大堆文件夹闯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保罗答应午饭后详细向他汇报。
  8点左右,他们到达妇女联合会大楼。各个房间,昨天已准备好,随时可用。8点50至9点,第一批三个妇女来到。保罗·霍勒斯和卡斯已经坐在各自的隔音办公室等着。
  上午实例调查的结果摆在查普曼博士的纸盘旁边。那是六份冗长的记录表,上面用铅笔按特定密码填写了答案。打眼一看,上面倒像洒满了字母汤和速记符号一般。查普曼博士将餐巾揉作一团,将它扔到纸盘上,拿起了这半打表格。这些调查表的完整性,以及有关性史的实实在在的分量,总使查普曼博士感到坚定不移。它们使他感到这就是成就、进步和世界知识的积累。每逢这种时刻,流芳百世一词便在他脑海中跳跃。这便给他带来快乐,而最后又变得生起气来(因为他毕生致力于公共福利事业,个人的名利是微不足道的),于是又把此念头从脑海中赶掉。
  他扫视了一下最上面的问题调查表,又慢慢地翻阅其它的表格,一边译解着只有他们四人才知道的那些密码语言。虽说这些回答都是常规的,但也不时地遇到一些值得注意的答案。
  几分钟后,查普曼博士又把这些问题调查表放在他的纸盘旁边。“很好,”他说,没有遗漏的地方。”他瞥了一下手表,差7分不到1点。“哦,先生们,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妇女们随时会来。”
  卡斯疲倦地擦擦前额。“该死的偏头痛。”他抱怨说。
  “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啦,”霍勒斯说,“还是想想那些可怜的分析吧。”
  保罗向后推了一下坐椅,“事情并不那么糟,我们干完之后说不定会想念它呢。”
  “那是你自己如此想罢了,”卡斯说“我生来就不是在妇女政治下生活的那号人。”
  他们动身向门口走去。
         ※        ※         ※
  厄苏拉到达楼梯顶时,真有点气喘吁吁了。她依在墙上缓了缓气。她的金手表指明现在已是差一分就到一点了。
  从她家到罗莫拉的整个路上,她一直在考虑伯特伦·福斯特那令人兴奋的提议。脑海中奇妙的文字接踵而至:《时代》上登出——令“家庭生活”复活的灵丹妙药,发行量倍增得力于加州籍厄苏拉·帕尔默,一位年薪10万美元的标准美人;《时髦》上撰文——厄·帕尔默,今年妇女中的佼佼者;《文塞文》上写道——据说,“厄苏拉·帕接管了宫殿似的布克斯住宅”;迈克·华莱士写道——“下周,我们将使你大饱眼福。”
  《纽约》街谈巷议一栏中载文——“决定顺便走访该处鸡尾酒会,只见名士如云,人人为此神圣题目所倾倒。由于太拥挤,笔者不得不推操着穿过,丘门·卡伯特、琼·克尔、约翰·豪斯顿、迪恩·阿克逊、科里·波特尔、里兰德·海瓦德、范尼·霍尔茨门、温德塞公爵夫人,最后才在书桌后发现,那位手端香按酒杯,美貌惊人的易动感情的出版人,是她……”直到她走进那凉爽的联合会大楼里后,她才提醒自己这一切还没有发生。
  不过,如果她一直注意观察,仔细听,妥当地记录情节,这一切是会发生的,而且能够发生的。
  这时,一旦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又为没有将福斯特的提议告诉哈罗德而感到内疚。她本能地回避披露这条消息,怕由此引起不愉快的局面。偶尔,哈罗德会出乎意料地生气,态度生硬,脸色不好看。他还常要男子汉的威风。她能够应付这种场面。一旦发生这种场面,她便是赢家。不过,她不想对这种未发生的事情去摊牌。以后会见结束,她把记录交给福斯特之后,她肯定这事情会解决的。福斯特那种孩子般的急于要看未加修饰的性谈话记录的劲头,稍稍使她感到气恼。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她想。瞧瞧所有的那些著名的女演员。此一时,彼一时,她们被迫显示的何止她们的性生活的记录。
  一想到记录,立即使她回想起自己的工作来,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本小本子——已经有两页写满了“一个郊区家庭主妇在会见之晨的感想”——然后,她找出铅笔。她匆匆地写道:身着丝绸花边外套,深蓝色裙子,因为感到自己是女性,就像女孩子第一天去上学一般。9点20分离家,提前一分钟赶到会常心里想:除了丈夫之外,决不向任何人谈性行为。
  即使对丈夫,也不是一切都说,我能对一个陌生人谈吗——拾级而上时,双膝感到无力。她的双膝当然不是疲乏无力,她想的不是会见的本身,而是会见的结果,而这些记录恰恰是家庭生活的读者们所期望看到的。
  她将拍纸簿和铅笔塞进提包内,精神抖擞地转过拐角,走上通廊。在前面,她看见有一位身穿灰色衣服,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姑娘,坐在一张搬到走廊里的书桌的后面,等候人们的来临。
  尼苏拉来到桌子前。“你好!我来晚了吧?”
  贝尔塔·塞尔比摇了摇头。“不晚,其他两位女士也是在你之前刚刚到达。”她查阅了一下敞开的分类簿。“你是厄苏拉·帕尔默太太?”
  “不错。”
  “你在大厅那头的C号办公室里。会见者正在等着你。”
  贝尼塔·塞尔比在厄苏拉的名字后面用笔签上了一个出席号,接着站了起来。她开始向后面走去,厄苏拉紧紧地尾随在后面。
  “接见人叫什么名字?”厄苏拉问。
  贝尔塔有点吃惊。过去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噢,是霍勒斯·范·杜森先生。”
  “他有什么经历?”
  “他完全胜任这项工作。我向你保证。”
  “我确信这一点。”
  “差不多从一开始他就与查普曼博士一起工作。他也参加过单身汉的调查。”
  “这以前他的职业是什么?”
  “他是里尔顿学院的产科学和妇科学教授。”
  “呵呀,给我接生来啦。”厄苏拉说。不过贝尼塔不明白她开的玩笑。
  她们来到办公室。贝尼塔敞开门,厄苏拉走了进去。厄苏拉记得这间漆过绿色油漆的小房间。正是在这儿联合会油印自己的每周简报。一张几乎六英尺高的折叠屏风,它那五块敞开的银板,将大半个房间隔了开来,遮住了后面的部分。厄苏拉仔细端详着这堵屏风。每块板上部的木框内是用编篮子的竹料编织的,下部用的是硬胡桃木。银板从顶到底用钢琴铰链连在一起,显然是为了隔断从缝隙窥视。
  “你们自己的屏风?”厄苏拉问贝尼塔。
  “是。查普曼博士设计定做的,遮蔽效果最好。查普曼博士研究过。唱诗班的屏风,乔治王朝时的屏风,甚至中国皇帝的玉制屏风,然后才决定制作这种屏风。他是一丝不苟的,这你知道。”
  厄苏拉点点头,接着查看了一下那张棕褚色的木扶手皮椅子。这张皮椅面朝屏风和桌子,旁边有一个陶瓷烟灰缸。
  “就在这儿。”贝尼塔说,指了指那把椅子。
  厄苏拉坐在椅子里,手提包放在大腿上。就在她这样做的时候,一眼瞅见脚旁有一个四方方的皮匣子,匣子不大,栗子色。
  她用鞋轻轻地挪动了一下那只皮匣子。
  “这是什么?”
  “特别展品盒,”贝尼塔说,“盛放特别展品的。”
  厄苏拉立即记起查普曼博士讲演时提到过它。他曾说,有一种问题目录表,里面的题目是在看过从秘密盒子里取出的展品后回答的。“噢,这个,”厄苏拉说,“只要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跳出来胡作非为就好……”“这你放心——”贝尼塔说,心下有点困窘,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厄苏拉一直在开玩笑,于是傻呵呵地笑了笑。因急于避免继续交谈下去,贝尼塔走到屏风前,说道:“帕尔默太太已在这儿了,范·杜森博士。”
  “你好,帕尔默太太。”从屏风后面传来超脱的清晰声音。
  “喂,你好,”厄苏拉愉快地回答。她抬头看了看贝尼塔,并小声问,“他在后面搞什么?”
  “他坐在一张卡片桌前,有几支铅笔和一份调查表,其它没有什么。”
  “没有任何洗脑设备吗?”
  “真格的,帕尔默太太,一切都非常简单。”
  “可以抽烟吗?”
  “当然可以,”贝尼塔说,接着她用更大的声音补充道,“好啦,我要离开你们俩啦。”
  她走出门外,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
  “别客气,”霍勒斯的声音说,“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就——”“请等一下,我在找只烟抽。”她从手提包里找到一只,点上火,然后取出拍纸簿和铅笔,做好了准备。“好啦,”她说,“我完全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都成。”
  “很好,”霍勒斯的声音说,“请你尽量完满回答所有的问题,要尽可能地确切。好好想一想,还有,当然啦,你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如果有什么我不明白的地方,你要告诉我;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请告诉我。请放心,我所记录的回答是用特定密码记载的,除了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助手外,谁也不可能见到它。”
  “我记性不好,”她撒谎道,“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她不得不为有时间作记录找个借口。很快地,她把会见者的姓名、经历和刚才说的几句话草草记下来。
  “可以。”霍勒斯的声音说。
  “开始吧。”
  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霍勒斯用平淡的不带任何口音的言同开始了问话。
  “请问芳龄?”
  “必须说吗?41。”
  “你的学历?”
  “中学,两年大专。再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我想写作。我是位作家兼编辑。”
  “出生地址?”
  “衣阿华州的苏城。”
  “你在加州住了多久?”
  “我3岁时就到这儿住啦。”
  “你目前的宗教派别是什么?”
  “圣公会会员。”
  “你是位按时去,不按时去,或者极少或根本不去做礼拜的教徒,请说说看。是哪类?”
  “嗯……算是不按时去的范围吧。”
  “不按时去吗?”
  “对。”
  “好,那么你的婚姻状况如何?”
  “指什么?”
  “眼下你结婚了吗?”
  “结婚了。”
  “以前结过婚吗?”
  “结过婚。只一次,过了3个月。”
  “你第一个丈夫的职业是什么?”
  “我遇见他时,他写广告稿。他打算成为该公司的总经理相反,他被解雇了。在我们整个相处的时间内,他酗酒,睡懒觉,读招聘广告。”
  “有孩子吗?”
  “一个叫戴文,这是我从第一次婚姻中所得到的全部财产。
  他现在19岁,在印第安那的波社学习工程学。”
  “呐……你同现在的丈夫有孩子吗?”
  “没有。”
  “你跟这位丈夫结婚多久?”
  “16年。”
  “他的职业?”
  “会计师。他自己刚刚开设了一家商号。”
  “你说你是作家兼编辑?现在工作很活跃吧?”
  “很活跃。我在这里是一家纽约杂志的代表。”她记下他的问题,她自己的回答,随后可以填上。
  “那么——”那声音说。
  “你能稍等一下吗?”
  “当然可以。”
  她赶上了记录。“行啦。”
  “我们要开始询问你青春期以前的一系列问题。对你来说,要记起来也许是最困难的。你需考虑多长时间都行。”
  厄苏拉不耐烦地等着。谁会对青春期前感兴趣?福斯特不会,大众不会,连她本人也不感兴趣。尼苏拉想跳过所有的预备阶段,达到富有刺激性的部分,封上保密线的那一部分。
  “你能回想起几岁开始手淫达到兴奋状态的吗?”
  厄苏拉皱起了眉头。这能登在《家庭生活》杂志上吗?
  “谁能做这种事?”她装做轻巧地说。
  “青春期,3至13岁之间,这是平常事,之后发生也不足为奇。”
  这事真有些荒唐,甚至令人讨厌,不过,她立即记起来是什么时候。也许,那不是第一次,但这是她能清清楚楚记起的一次。那夜有一伙人,从起居室传来宏亮的大人说话声,一薄片亮光透过门缝照进她的卧室,她身穿圆点花纹的法兰绒新睡衣,完全醒着。“我在竭力回忆这件事,”她终于说,“我定是7岁或8岁——不,就算8岁吧。”
  “你能描述一下使用方法吗?”
  这半是忘却、现在由成熟的健壮身躯所高度明了的事,使她感到厌恶。这种幼年的琐事怎么会对任何人有用呢?然而,超越肉体的声音自然有超越肉体的耳朵来听,它们在等待着。
  厄苏拉用一种确凿无疑的职业般的音调描述了在8岁时的作为。
  青春期的行为提问以这种格调进行了10分钟。厄苏拉难以掩饰自己的急躁情绪。从《家庭生活》的百万读者的观点看,这一切纯属浪费宝贵时间。厄苏拉的回答于是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她吐露12岁上来月经,从而使她宽慰地升级到婚前的动作上。她写了很有限的几页纸,不过现在她相信可以弥补上空白的。
  “你怎么定义调情一词?”她听到霍勒斯问。
  这可有趣了——它肯定会强烈地引起阅读《家庭生活》杂志的母亲和女儿们的好奇心——于是她考虑了一下。“怎么,我想,凡是能激发人们的情欲而最终没有做任何实质性行为的任何动作,就可以叫做调情。”
  “说得对,不过,我想最好更确切一点。”
  他对调情由哪些部分组成做了定义。对厄苏拉来说,至少以前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这些行为——并不是她不能确切地回忆——这种明确的科学词藻使得它变得粗欲、不可爱。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记录了这段讨论。必须为福斯特服务。不过,她的打字机会将记录整理更有趣味,用沙纸打磨,用软皮擦。
  再上光,直到这个小小的词藻为任何家庭的起居室所接受。
  他问起了她有没有通过调情达到满足的情况。
  “你指第一次?”
  “对。”
  “在中学,我是高中生时。我想你想知道我那时多大吧?
  17岁。那不意味着我有些拖延吧?”
  屏风那边对她的诙谐未置评论。接着问道:“方法是什么?”
  又是该死的方法。她简短地作了解释。
  “在什么地方做的?”他问。
  “在他的汽车里。我们把车停在小山上,在后座上。我原想我爱他,可我后来改变了看法,所以——呐,我们仅仅抚摸了一回。”
  屏风两边都作了记录,之后,问答继续进行。最后,他们到达了婚前的暧昧关系上。
  “三个性伙伴。”她说。
  “这些风流事发生在什么地方?”
  “头两个在他们的公寓里。和最后一个是在汽车游客旅馆里。”
  “你最后是否与其中一个结婚了?”
  “同第二个有暧味关系后——他成了我的第一个丈夫。”
  “同你现在的丈夫有没有婚前性关系?”
  “上帝,没有。哈罗德婚前绝不会想到干这种事。发生关系的第一个是位大学生,那时我还在上中学。后来——我另一个丈夫,写广告稿的这位——我们在同一个办公室——这是我的第一件工作。最后一个是我不得不重新工作之后——我是他的秘书——时间很短。”
  “在这所有的暧昧事件中你达到过性欲高潮吗?如果达到的话——”“没有。”她打断了话。
  “在这些暧昧事件中,你是穿着部分衣服还是全裸?”
  “全裸。”
  “这种性行为最经常发生在什么时间,早上、下午、晚上、夜里?”
  “哦,我想还是管它叫晚上吧。”
  “通常避孕采用人工措施吗?”
  “是的。”
  “是你的性伙伴,是你,还是你们俩使用避孕用具?或者是你的性伙伴采用诺伊斯的男性节制理论?”
  “那些男人总是用避孕用具。”
  “好吧,现在回到具体动作上去,关于方法……”厄苏拉的上唇湿润了。上天保佑可怜的工作女郎。后来,她意识到,她的手指将铅笔握得太紧以致失去了血色,而且5分钟一点记录也没有作。她竭尽全力去放松、去回想、去记录。
  “……说出那些最经常为你所用的人当中的一个来?”
  她用一种陌生的非她自己所有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不知道伯特伦·福斯特会作何感想。
         ※        ※         ※
  厄苏拉·帕尔默2点20分出现在罗莫拉的阳光下时,稍有点放松而又担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性交后常常出现,而写作后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她无法精确地给下定义的。虽然她不能确切地想象它,但似乎仍有许多要说而没有说出口的东西。所提问的问题几乎涉及到每个可能的经历,她忠实地对所有的问题作了回答。然而,目下仍有一桩悬而未决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还比较棘手,因为她不能肯定它涉及的是有关性行为呢还是行为本身。当然好处是,作了记录。临近会见结束,她已经成了行家,将每件事都记在了纸上,何况,她已经把握住了其中的窍门——既要字斟句酌,又要有想象力——文章定会写好的。
  她原打算,会见结束以后,立即赶回家中,趁会见情景完全存活在脑海中时写下这次的全部奇遇。不过,此刻,她站在大楼入口前面,突然改变初衷,无心绪马上重温会见情景。这事可以等到晚上或明天去办。眼下她需要到户外走走,到人群中去,不想独守记录作文章。
  她想起邮票差不多用完了,于是决定穿过马路到邮局去买一卷邮票。这之后,她明白,自从福斯特来后,她漏做了十几件家务事。她横过马路,正要爬上去邮局的水泥石阶时,突然看见凯思琳·鲍拉德出现在阶梯顶,正向下走。
  她停下来。“喂,凯思琳。”
  “哎呀,厄苏拉——”
  “我刚要穿过马路——发表一篇内容丰富引人入胜的演说,题目是:年轻姑娘须知。”
  凯思琳不知所措地穿过马路看过去,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厄苏拉。接着,她的眼睛睁大了。“你是说,你已经参加过会见了吗?”
  “参加了。”厄苏拉平谈地说。
  “呵,我亟想听听每件事情。我不是指私人的什么事情,我是想知道如何进行,他们问什么——”“你算碰到合适的当事人啦,你正对一位熟谙查普曼秘密作法的老手说话。”
  “他们星期四下午会见我。可怕不?”
  厄苏拉不想讨论这事,然而她又不想失去凯思琳。“让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她说,“你有时间吗?”
  “戴利达丽在上舞蹈课,不过3点半以前我不用去接她。”
  “那好,我会给你帕尔默的删节本看,轻轻跳过青春期性游戏及其琐事,主要集中于性交——不错,亲爱的,这是眼下的流行词,要学会热爱它——性交,婚姻的,婚外的,婚姻性交的某些种类。”
  “你是说他们真让你——”凯思琳的急切心情变成了忧虑。
  “他们让你什么事也不做,”厄苏拉干脆地说,“我们都是自愿参加人,记得吗?像少校里德的供黄热病进行医学实验的那些人一样。没什么,让我们到水晶宫去吧。照我的处方,按肚里有的东西对付着服下去就行。”
         ※        ※         ※
  那些健壮乏味的年轻妇女,卡斯·米勒想。他无精打采地坐在卡片桌旁边,搭着二郎脚,铅笔对着他刚才问的问题上。
  “你婚前有过暧昧关系吗?”他的铅笔在空白方框内勾了个“0”。这个“0”对他们四个人来讲代表“不”。当然罗,在下面的十几个提问中并不适用。
  卡斯阴郁地疑视着那张长纸单,心里想,这些年轻的妇女全都是一个类型。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毫无二致。在东部,类型是身材小,为人热心,好赛马,很有教养,留着黑色前刘海,挺着大胸脯和长有适于曲棍球运动的大腿。她们去贝宁顿和巴纳德,会与名牌大学的男生们结婚。后来她们午餐时往往喝太多的酒,可总会成为尽善尽美的女主人。人人打网球,穿百慕大短裤,一般外向。在西部,类型是穿着考究,身高而苗条,长着一团男孩子似的头发,与其说是淡黄色还不如说是让太阳晒成的,胸脯平坦,骨嶙嶙的脊背和瘦削的屁股。她们去斯坦福和瑞士,会与热情的职业年轻人结婚,成为婚姻伴侣关系。上高尔夫球课,圣安那风格,过户外生活。
  他抓到的是后者中的一位,卡斯扫视了一下写好的记录: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太太,22岁。南加利福尼亚大学毕业,出生在洛杉矶,马钉路德信徒。按时作礼拜,现已婚,第一个丈夫,结婚两年,丈夫是律师,本人家庭主妇。
  他继续向下瞅着调查表。青春期以前的异性抚弄,常规。
  婚前调情仅限于接吻和短暂的乳房接触。平常,调情总是停止得早。而最后,眼下,婚前性交——从来没有过。乏味,不起情绪,像白开水。
  卡斯知道,其余的回答是可以预料的。不过,必须为伟大的白人前辈和STh机服务,他抬眼看了看竹料折叠屏风,对后面的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太太不感兴趣。他用一种无精打彩的声音重新开始了提问,而她则误认为是为了科学的目的而进行的。“下面,我们有一系列的问及婚姻性交方面的问题——简言之,你的婚姻性史。现在你们的做爱频率是多少?”
  “这个……”
  “我知道频率是可以变化的,不过,你能划一个每周或每月的平均数吗?”
  “我丈夫和我做爱每周平均三次。”玛丽又清晰又自豪地说。
  卡斯觉察出这种自豪。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卡斯有点感兴趣起来。他把铅笔在纸上划过。这种阶层的孩子们,也许,这些年轻人大都如此,总是为她们的频率比感到骄傲,为她们的旺盛的精力、为她们那不知疲倦的花样动作感到自豪。倒好像是她们发现了性,把旗帜插在上面,并且专利权所有似的。20年后,将会一周一次,如果是那样,那她就会纳闷,为什么她的丈夫总是工作到深夜,而她就会浓妆淡抹,穿着轻薄,像是抱怨却又是希望她丈夫的年轻新伙伴对她更加注目。
  “性交前互相调情吗?”卡斯问。
  “哦,是的。”
  “你能把做的动作描述一番吗?”
  “我……我不知道——我是说,这很难描述。”
  尽管如此,在卡斯的鼓励之下,她迟迟疑疑地描述了一下做爱前的预备过程。
  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好歹算脱离开这个大胆的讨论话题,令她欣慰的是不再需要暴露什么了。
  然而,玛丽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一连串的新问题所吓倒,这是关于婚爱本身活动的提问。
  “我很难准确说出来,”她发觉自己说道,“有那么一二次,”我们计算过时间,只是为了闹着玩。”
  “呐,用了多长时间?”
  “有一次,3或4分钟,后来是5分钟——约5分钟——另一次,最后一次,我看了时间,几乎10分钟,不过后来我忘了再看时间——也许是11分或12分。”
  “你能猜个平均时间吗?”
  “5分钟。”
  卡斯镇静地将年轻情人交织着羞涩和自夸的叙述译成了符号。
  在心里,卡斯常常嘲笑她这种世俗的天真表现,不过有几次,他又为自己难有的妒忌情感所折磨。
  “在做爱的过程中,它有没有激发你观看你的丈夫?”他问。
  “我不看。”
  “那么,什么时候看呢?”
  “它使我高兴的时候,是这样。”
  卡斯自动地记录回答,看了看表格中剩下的问题。估计了一下,还需用15分钟,约在3点45分结束。他心下想,能否快一点。他的右太阳穴有点压跳痛,这是偏头痛的前兆。下次4点钟会见前,他想躺下来休息10分钟。哦,还剩下什么没问?关于婚外经历的一系列问题。然后是简短的有关心理反应的提问目录。最后,是第三类,有关对性刺激物的反应。他很想省掉余下的大部分问题。他能很精确地预见她的回答。刚才有好几次他试验过。但是,像以往一样,他记起了查普曼博士执著的告诫,所有的标准提问必须全部读一遍。他只好压下了这种意图。代之而用的是,变换一下次序,他决定跳到第三个目录,然后再回到其它上去。
  他找到了第三个目录。
  “你看见脚旁的那个栗色盒子了吗?”
  “看见了。”
  “打开它,抽出顶上的第一张照片。仔细看一会儿。”
  他听见她摸盒盖,抽出照片的声音。他听到她拖长的沉默。
  “你看见什么?我想确定你拿到的是预定的那一张。”
  “是一张……古典的雕塑像片——我想是希腊的。”
  “裸体成年男子,而且相当漂亮,”卡斯补充说,“我说的对吗?”
  “对。”
  “蒲拉萨特尔斯的赫尔梅斯神。现在回到问题上来。观看那照片中的裸体男子能激起你的性欲吗?”不可避免地,到现在为止的统计数字出现在脑海里。“4%被强烈地激起性欲。
  11%稍有所动,而85%无任何反应。她回答会是‘不’”。
  “不。”玛丽通过屏风说。
  然而卡斯在听到她的回答前就划上了符号,他用手背忍住打哈欠,希望能抽空服点头痛药。他把铅笔尖对着下一个问题。
         ※        ※         ※
  玛丽·麦克马纳斯到达停车处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大楼走向这条大街的。她找到那辆新娜希·拉姆贝尔轿车,这是父亲的每年一度的礼物。她坐在驾驶盘后面。她没有去转动点火钥匙,她坐着,用双手握着方面盘。想要调查一下她的情绪。
  恰似她参加的使她大失所望的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一样,她本来怀着很大的希望,想从会见中获得某些实际有用的东西,而现在,她又一次意识到,她是大失所望了。过去的1小时15分,与她事先期待的相去甚远。她与诺曼结婚的两年,如果相信婚姻手册上的所说的话,在每个方面都是正常的,这使她坚信她在性生活上是很有经验的。不过现在,她看得出,她父亲一直是对的。这次会见提的问题是那么大胆,吓人甚至令人吃惊,简直是一次出人意料的严峻考验。
  不过,重新回顾一下,她倒找不出一个不合适或者诲淫的询问。她所被问的每一件事,没有不是她有时亲自体验过的,或者听说过,或者读过的。到今天下午为止。做爱的动作是地球上最自然的事情。但是,这种对做爱的每个方面持续而又详尽的询问——有关做爱前的预戏过程啦,做爱的位置啦,引起性高潮的刺激啦——过去她从没有去思考过的行为啦——倒像把这种原来很自然的事情抬高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现在,从头至尾想一想,除了令人感到头晕目眩以外,她开始看出她与诺曼的性生活——她是多么地崇拜他!他是多么的特别!
  直到今天早晨,没有什么东西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她手下的方向盘,将她清凉地盛放在里面的小轿车,就是将她绑在无风无雨的、依赖性的古老生活上的绳索。她的身躯、她的血液、她的记忆也被绑在上面了。当诺曼想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那辆旧毕克轿车时,她父亲对这种想法进行了嘲笑,并让他们大吃一惊,慷慨地送给他们一辆新纳希。她父亲已经送给诺曼一个现成的职业,前途无量,并且将他及他们俩人从那种不可避免的麻烦中解救出来,如果诺曼轻率地硬要与克里斯·谢里结成一种不切实际的伙伴关系的话。保持不承受拖儿育女的负担,等他们年纪大一些,更稳舰更加有保障的时候再要孩子,这种成熟的概念一直是他父亲的智慧的结晶。是的,一切似乎是被捆在她过去(现在有一部分仍然是)的存在上,例外的是,她在联合会大楼的房间里对提问所作的回答倒冲破了束缚。
  她将手伸向仪表盘,转动了点火钥匙。马达立即启动,平静地发出嗡嗡声。即使在会见前她就打算会见结束后看望她爸爸。她不顾父亲已经证实的判断而情愿去参加会见,对这种伙同诺曼一起反对父亲的作法,她感到内疚和不过意。她应该做的至少是愈合父女之间的感情创伤。会见结束后,她早就告诫过自己,要像过去常做的那样,顺便停停脚,到厂里看望一下父亲,父女俩人扯扯家常话,不提及会见的事,尽管心照不宣,她虽说是父亲的女儿,却在某些事上服从了诺曼的意愿。
  不过,当她把小轿车开出停车处,驶下罗莫拉,朝着桑赛特大街开去时,她明白,她那计划中的一部分,最主要的一部分,已经改变了。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诺曼,而不是她父亲。她必须找到诺曼,她的可怜的爱人儿,投入他的怀抱,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
  她把车开离桑赛特斜坡,驶向高速公路,沿慢车道跟在卡车后面向前行驶,一直驶到与塞泊佛德交接处。她驱车向南,穿越国际机常现在可以看见远处高耸的标牌,上面写着“伊温制造公司”。玛丽将车停在行政处,便大步流星匆匆向那庄严的门口走去,将外面的湿热的空气留在身后,进入了工厂那凉飕飕的主廊内。
  她急急忙忙向处在她父亲套间后的诺曼的耳房走去,一眼看见了达默勒尔小姐从女厕所里出来。达默勒尔小姐,铁灰色的头发,理成特短式,穿着铁灰色的剪裁十分时髦的衣服。他是哈里·伊温的私人秘书,一直干了20年。
  “嗬,玛丽,”达默勒尔小姐喊道,“你来这儿真是太好啦,你父亲见到你一定高兴。”
  一霎那间,长者的声音所引起的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刺激,使玛丽的脚步停住了。后来,由于一种超出她平时所有的意志力的驱使,她点点头,茫然地向前急走。她知道,达默勒尔小姐既吃惊又失望地注视着她。她也知道,达默勒尔小姐定会告诉她的父亲。不过,今天,玛丽·麦克马纳斯并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了。
         ※        ※         ※
  入夜,高低不同的两层阳台的屋顶上,一排排红色和黄色的灯光,还有游泳池四角铁柱上探出的带罩的白色泛光灯,把维拉·尼泊利斯映得光辉灿烂。从远处看,蓝黑色天幕衬托下的这座山坡上的旅馆,星星点点的彩灯宛如人造天空中的假星组成的银河。不过,若凑近一点,从游泳池的有利位置看,效果便大不一样了。当保罗·拉德福特从阴暗的餐厅步入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时,他觉得那情景犹如硕大的圣诞树下的房屋装饰布置。
  保罗跟在贝尼塔·塞尔比的后面走进室外就餐处。贝尼塔换了晚餐服,穿着一件旧的无袖淡蓝色衣服,上面套着一个新的淡紫奥给运动衫。他身后又跟着吸着雪茄烟的查普曼博士,还有霍勒斯和卡斯。
  他们相互约定,晚餐吃得晚一点,八点半凑在一起用餐。
  餐桌是两张桌子排在一起的,用四支蜡烛照明。像往常接触每一个新团体那样,第一天会见总是搞得精疲力荆又加上想到查普曼博士有言在先,不要当他的面议论白天的会见,因此,这次相聚就变成了零星的聊天,间隔着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来到室外就餐处以后,卡斯大声问那两辆租用的车有没有人说要用。贝尼塔说,她必须赶写日志,然后还要写信。
  她每周五晚上写同样的信,给住在威斯康星州贝罗特的多病的母亲。霍勒斯想他可能用其中的一辆,韦斯伍德有一场电影,他想去看。查普曼博士告诉卡斯他可以用另一辆,因为他和保罗计划去完成某项工作。
  霍勒斯和卡斯离开去车库之后,贝尼塔回到了她的房间。
  查普曼博士领着保罗到游泳池处那头靠近木槿丛的一对柳条椅旁。这时,室外就餐处相对来说比较安静了,只有两对夫妇在跳板后面玩杜松子酒酒鬼的口头游戏。不过他们离得挺远,玩纸牌人的哼哼声和狂欢声很微弱。
  查普曼博士松了松皮带,将雪茄从嘴角的这一边转到那一边。保罗装满了用欧石南根制成的烟斗,点上火。
  “哦,我一直在等着听你和维克托·乔纳斯的消息。”查普曼博士说,“今天早上我从你那里所得到的全部情况是无多大希望。”他观瞧着保罗的脸色。“那意思是指有某些希望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没有任何希望。”保罗径直而明确地说。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声。“我明白,”他说。他向下注视着石板地,思考着。最后,他说:“告诉我所发生的事情。”
  保罗简短而直率地把上一天晚上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将乔纳斯博士、乔纳斯的老婆、儿子、房子描述了一番。他重述了一下在后边平房里进行会谈的开始部分的内容;在这部分的谈话中,乔纳斯博士把保罗说成是派去从事查普曼博士的“肮脏工作”,而保罗则忠诚地捍卫了查普曼博士的利益,只把乔纳斯为保罗能单独去而高兴的话略而不提。接着保罗讲,由于乔纳斯博士了解进行中的情况,自己如何被完全搞得失去了警惕的情况。
  查普曼博士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那正是我问他的问题。他说你们在向佐尔曼基金会发送女性调查的复写副本——”保罗停下来,等待着解释。查普曼博士真诚地迎着保罗的目光。“不错,那是真的。我们的报告准备好之前他们在开会,我决定让他们了解报告的草稿对我们有利。”
  “不过这项工作还没有做完,还未加工。”
  “他们不是小孩子,他们是佐尔曼基金会的科学家。他们懂得怎么阅读和弄清未经加工的数据。我肯定它将为我们服务。”
  “可是,它也正在为乔纳斯服务呵。那些雇佣他的佐尔曼中的少数派——他们送给他影印件——”“狗杂种,”查普曼博士说。“他们什么事也能干出来。”他的脸气得发青。保罗记得过去从来没有见到查普曼博士这个样子。
  “我认为所有的都是公正的——”
  “公正个鬼,”查普曼博士说,“关于这些新材料他说了什么?”
  “对这点他很直率,对单身汉的调查评价也一样。他把他的所有的牌——或者大多数牌都摊了出来。”
  “怎么说?”
  保罗概述了乔纳斯博士的异议,谈了他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全部内容,但是对乔纳斯博士说查普曼是十足的政客和广告员而不是纯粹的科学家一话则隐而不提。保罗说完后,看见查普曼博士苦苦地咀嚼着熄灭的雪茄。
  “我希望你不会对这一切听之任之。”查普曼博士说。
  “这只是交换意见,这人不好对付。但是我还是进行了还击。他压根儿不认为我们做得对。不过我想,他现在知道我们是真诚的。”
  “嗯,对那个吸血鬼,是一言难荆在这个国家里——每个国家都是这样——总有那么一帮人,一无所能的精神残废,没有想象力或勇气。他们是恶狼一般的人,专门躺在那里等捡吃走在前列的有远见的先驱、发明家、科学家的残羹剩饭和吸吮他们的鲜血。他们毫无建树,只知道毁坏。这就是他们苟且求生的方式,乔纳斯除了捡垃圾还会干什么呢?”
  保罗不能不同意查普曼博士的见解。他精确地刻画了科学家和那种躺着不动的,等着剥夺调研者成果的诽谤者的特征。
  不过,尽管保罗敬佩他的导师的洞察力,他私下却并不认为乔纳斯博士是诽谤者中的一员。在圣大·莫尼克,有一处新婚咨询诊所,一直在开诊,乔纳斯甚至提供保罗在其中任职。他知道他不能提及这个差使。不过他倒想提提这个诊所,可又一想这是乔纳斯秘密告诉他的。于是便打消了提诊所的念头。
  “他坚持他的目标和我们的一样。”保罗闪闪烁烁地说。
  “亵渎神明,如果说我听到什么的话,”查普曼博士说,“我希望你该指出这一点。”
  “不,我没有。没有理由说他撒谎,我想他说话是算数的。——所谓目标相同——但达到目标的方法不同。”
  “那位信口雌黄的小人有什么建设性的方法?”
  “他在新婚咨询诊所干了好几年了——”“保罗,你昏了吗?那是微不足道的个体行当,是乡下医生的工作,不过如此罢了。与他,与他那一流的人相比,我们的项目和成就是极其艰巨和伟大的。我们从事这项工作是为了所有的人,整个国家,广大的世界。我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我们回避他,像乔纳斯这样的一个小犹大不伏击我们的话,我们会做得更多,多得多。”他仔细地审视了保罗一会儿。“他向你卖弄噱头骗取你的信任,对吗?”
  保罗笑起来。“呵,没有。他给人以深刻印象,这是自然的——他精明,无所不知——不过我知道他信仰什么,我主张什么,所以抛弃这个原则的话我一句也没说。”
  查普曼博士似乎松了口气。“我始终相信你的良知。”他把湿雪茄烟头扔进木槿丛里,从翻领口袋里拿出一只新鲜雪茄,咬去烟头,点上火。
  “我想说清楚的是,”保罗说,“乔纳斯可能不会站在天使这一边。不过,他还是蛮不错的,没有人那么界限分明的。”
  查普曼博士吐出一缕烟。“如果是在战争时期,每个人不是站在这边,就是站在那边。骑墙会自取灭亡。你不能将一只手捆在身后去战斗。要么站在天使这边,要么与魔鬼同流合污。”
  “或许这样。”保罗继续争论的兴趣在减弱。
  “你怎么说出我们给他的条件的?”查普曼博士问。
  “直截了当,”保罗说,“同这种人不能玩儿戏。我说你认为他对我们可能有用。他可以担当一个顾问的角色。我把话就这么说的,没有修饰。”
  “他说什么?”
  “他说你想买通他让他放弃他目前的立唱—不过,他不卖,事实上,就这些。”
  “哦,我看得出,我们不是在同一般的人打交道。”
  “是的,他不一般。”
  “他给佐尔曼委员会的评论中会粗暴地对待我们。”
  “我不怀疑这点。”
  “呐,我不可能让黑手党去跟踪他或做类似的任何事情。
  我必须亲自出马和他干,硬碰硬。”
  保罗知道他会这样干。“对。”他说。
  “请打一份你同乔纳斯会面的详细记录,他对我们调查的每句评论。我要这份材料,越快越好。今晚就开始。”
  “好吧。我不能肯定全部回忆起来——”“想起什么就打上什么。我们一离开布里阿斯之后,我们要用原计划的一半时间,快马加鞭地完成这份报告。在他们开会前,将这份报告交基金会主任。然后,我打算写一篇综合性论文,先发制人,逐一驳斥乔纳斯的反对观点。事实上,保罗,我在想,你了解到他的进攻路线比把他争取过来收获更大。”
  保罗听了这番话并不感到高兴,他为获取并传递了对手的作战计划而感到一阵内疚。当然,他必须提醒自己,这个作战计划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查普曼博士的对手,也就是他的对手。
  “不错,”查普曼博士自鸣得意地说,“这许比我们计划中的任何一种效果都好。我将能够使他信誉扫地,彻底完蛋。”
  他沉重地站了起来。“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谢谢,保罗。努力工作,晚安。”
  他朝缀满灯光的圣诞树走去。保罗仍然坐着不动,眼光瞅着他的背影一会儿,那位纯粹的科学家的身影便沉浸在白色灯的光辉中,然后,他又被鲜艳夺目的蓝、黄色彩打上了一道道条纹。当他消失在里面的最后一刻,他反倒显得不如原先纯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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