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勒普蒂和我仔细地给伦敦的记者招待会统一了口径。必须在新的市场上促销那两张唱片,并筹备文布利的音乐会,估计观众人数。音乐会安排在下个月。这一次玛阿该不会出偏差了吧,不会又像在德方斯那样出新花样吧。我尤其担心她。尽管有这么个马尔科姆·莫瑟威尔,但效果并不那么好。开始还行,不久便出现新的精神崩溃。任何信任,任何关心,都不能使她把心扉敞开。显然,她不会跟我谈吕丝,即使璐在这方面已给我暗示了两三件事。她闷闷不乐,突然就歇斯底里大发作,什么都干得出来。她火冒三丈,然后又把火压下去,脸色青灰。晚饭后很久,她可能会显出始料未及的快乐。她给璐打电话时谈得很久。她哈哈大笑,她喝醉了。第二天早晨则情况更糟,她没有刺激和冲动,心情沉重,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仿佛故意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一种精神自戕!她的唱歌生涯现在正是如日中大,而她却沮丧得像陨星。
  我们在伦敦塞沃伊歌剧院的一个大厅里举行了小小的典礼。大理石的柱子,教堂式的楼梯,巨大的吊灯高高悬挂。吊灯类似竖起的宇宙旋转装置,上面布满了水晶坠子、大块天然金属和切削成四方体的金属块。这个闪烁的星球光芒四射,照得四处金碧辉煌。大厅的尽头,在我们讲台的对面有一座海神雕塑,直立在一个路易十五时代的托座上。这是一座强有力的青铜雕像:凹凸的肌肉,粗而结实的大腿,宽阔的双肩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腱子肉;一条胳臂高举着,手里握着一把三叉戟;下唇突出的脸部四周,是蓬乱而浓密的胡子和长发,安详的脸上露着笑容,透着它在混沌世界中的力量。
  玛阿穿着一件光滑如缎的白色紧身裙袍。她是被动员来的,勉强应付着,这可真是个奇迹。大厅里人满为患。有两个奇装异服的姑娘,两个朋克(类似嬉皮士),有点颓废,但光彩照人。高高的火红色鸡冠形帽饰;白如牛奶的圆润肩头上扛着个刺着花纹的蓝色小脑袋;穿着有一个个虫蛀似裂口的牛仔裤,裂口讲究地用许多花布缀补了;敞着怀的皮制背心,上面饰有护身符、吉祥物之类的小玩意儿和一束安全别针;没有盖住的鲜活柔软的乳头,在皮鞭似的硬带饰内鼓突着。她们的裸露,她们的健美,她们那古希腊阿卡第牧歌般的美丽的乳房,躲在一堆难对付的饰物小玩意儿下,这一切算是勾描了她们那叛逆而美丽的外表。
  与会者中其余人的穿着跟这两个姑娘大不一样。他们身穿单色上衣,其主要色彩为炭黑色,不透明的或丝绸般光滑的,质地很薄,上面有许多细粒……裁剪不拘一格的各种深浅黑色。姑娘和小伙子都套上同样干净利落、线条明快的装束:上衣、牛仔裤、摄影用具。他们怪里怪气,吹毛求疵,但却十分灵活。有几个人戴着耳环,钻石的光芒在她们小巧的鼻孔边上闪耀。有几位妇女过分讲究,她们搽了粉,穿着传统的套装。有个五十来岁的妇女穿金戴银地一身珠光宝气,穿着薄底浅口皮鞋。她们一个个都身子笔挺,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跟她们谈话的男人。
  人们向玛阿提出的问题几乎跟过去大同小异,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护壁板代替了拆模的未加工混凝土而已,同样的陷阱。当然,雅娜又是议论的对象。玛阿推卸全部责任,说这个姑娘跟她毫无关系。关于雅娜,她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她不打算进行诉讼,即使雅娜故伎重演,也无意跟她打官司。可他们却不想放过雅娜。至于叫喊声,这太野心勃勃了,太艰难了。这是门艺术。多么可怕……他们突然转向雅娜具体的猬亵话或行为,地下脱衣舞,私人俱乐部……提出一大串假设和含沙射影的问题。玛阿坚守阵地,她拒绝回答这方面的问题。他们绕过这个问题,开始讨论另一个主题,而通过这主题的侧面又立即引向雅娜的问题。玛阿不中圈套。最后,一个高个姑娘,穿着短运动裤、黑袜、无吊带的胸衣,淡金黄色头发,她走了一步新棋。
  “您的爱情呢?”
  “这是我个人的秘密。”
  事先计划好的答复。腼腆,适度的矜持,又有点神秘感,她这一招十分出色。
  “对,但您的观众们很想知道。”
  “这是个人隐私,是我的私生活。”
  “那么,请您别见怪,由于在这方面缺乏素材,新闻媒体就会在不受拘束的爱情上面弥补和瞎扯了。雅娜的堕落……您的妹妹……”
  “别再谈论这个人物……我已经说过了。”
  “当然,可您是不是爱上某个人,您,目前?人家需要了解您的感受……您自己的爱好。否则您别对异想天开的闲言碎语见怪。”
  “我不是不能谈爱。我容易动感情,某些人使我感动。”
  “您的理想伴侣是什么样的?说说吧,大家渴望知道。”
  那位金发高个儿女郎装出可爱的样子,噘起嘴,表现出很强的好奇心。
  “我没有理想的伴侣,这得看生活如何发展。”
  “人家说您喜欢女人。”
  真见鬼,说话这么冒失!全大厅的人都给鼓动起来了,他们小声地笑着。
  “有人说许多互相矛盾的事,说什么的都有。我已跟您说过,我不局限于一个类别内。”
  “您不否认?”
  “我不肯定也不否认。这对我不是个问题,这是您自己的问题,我不必对您的纠缠不清替自己下定义。”
  “那么,大家对您的欲望将一无所知啰?”
  “有欲望。”
  “哎呀呀!我们感到宽慰。要不然可真遗憾。”
  “谢谢。”
  玛阿答道,样子十分迷人。
  她笑容可掬……性感而不过分,爱情所必需的美质都钉在嗓门和挺胸的胴体里。
  接着,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例行公事,回答一连串一般性问题。最后,一个漂亮的家伙,貌似坦率,说话无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无令人难堪之事,打出了一张始料未及的牌:
  “我刚听说有一张集全欧洲男女歌唱演员之歌声的唱片,许多著名演员和初出茅庐者都将站出来反对世界上的饥饿,有力地提出贫困的问题。与此同时,联合国也已着手进行其五十周年纪念的大活动。然而,直到今天为止,您却没有响应这个号召。”
  “我不参加这个运动。”
  她的回答引起全场轰动……底下窃窃私语。那家伙又心怀敌意又感到惊讶。
  “为什么?”他又冲她问道。
  “因为我不会去利用饥饿来给自己贴金。”
  “这种含沙射影大令人气愤了!况且,这也不能使人信服,那些赞同这活动的明星不见得形象不好。”
  “我没什么地方要人家原谅自己的。”
  那家伙噤口不语了。但他没有了憨厚和怡然自得的神情。他改变了态度,不能容忍有人冷落他那美好的一致主义梦想,他的好心肠。
  “世界上的饥饿难道不是您的事吗?”
  “不是。”
  这辩解太冒险了。大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驳回。她必须立即稍微改变一下态度。那家伙狠狠地顶了她一句:
  “您是个没有心肠的人吗?”
  “不是。”
  “请您说明白些!”
  “一张唱片根本无济于事。这是个挡箭牌,是为了炫耀,这种声音颤抖的齐唱令人恶心,伤风败俗。”
  “您在宣扬悖论……您是个虚无主义者!”
  “我没有任何办法去左右世界的贫困。我完全是软弱无能者。世界贫困并不妨碍我睡觉,您也一样!但我把它说出来了。因此,我不想用精彩的技艺、盛大的晚会和讨厌的歌唱来自欺欺人。况且我的斗争不是你们的那一套,那套全球人道主义……如果像你们那样,我会感到惭愧。绝对!我的斗争是秘密的。”
  全场骚动。口哨声,鼓掌声。一些记者退出会场,另一些仍然坐着不动,好像钉在那儿了。这时,玛阿站起身来,鞠了个躬离开会场。我们则跟着她离场,这也是始料未及的。
  我肯定这是场灾难。我们的演出将不受欢迎,她将只吸引些不良少年、剃平头的男人、所有名声不十分好的人、可怕的傻瓜;从知识分子和资产者方面来说,她只能吸引一帮颓废派作家或艺术家,没落的毁灭者。我们将一事无成,看台将主出一半。观众将会被啤酒灌得醉醺醺的,不听她的呼叫声,而且见什么都砸。我教训她,对她指出,虚无主义不符合我们这个时代,她搞错了谈话时间,虚无主义是一种病,是有钱烧的,是吃饱了撑的。在危机时期,这行不通!她尖刻地回答我说:
  “现在不是谈话时间!你使我厌烦!我说了我想说的话!你滚吧!”
  勒普蒂的态度令我恼火,他不惊不慌,十分冷静。真是岂有此理,他不能发火。
  “玛阿,你本该更尊重我们的计划。不能随兴致所至而工作,这不对,得避免不适时宜的做法!”
  “我身体不好,我病了。可我知道我是对的,一清二楚!”
  我大声道:
  “这不可原谅!你欺骗了我们。这是事先策划好的,这样很危险。你病了,但事实上你没有面临崩溃,你算计好这场轰动,就是这轰动坏了事,你这是故意的。你企图破坏我们,故意毁了我们!可我们会跟你算这笔帐的。你逃脱不了。你在此中将损失一切,一切。这合情合理,完全符合逻辑。你会比我们损失得更惨。我们会恢复元气,我们会增加人,有许多办法,还有些关系。可你呢?只会跟这轰动同归于尽。”
  “下个月在文布利会有成群的观众的!”
  “你狂妄自大!你完全搞错了。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再也不能演出了。再也不能了!你毁了我们。”
  “好啦,好啦!我们总归有办法的。”勒普蒂纠正道。“观众是无止境的海洋,我们很难未卜先知。我们被许许多多不知道的偶然事件深深地搅乱了。一切看新闻媒介的了。如果他们抵制我们,跟我们断绝来往,那我们就完蛋。如果他们使议论引起反响,扩大议论,那我们就能灵巧地纠正偏差,解释玛阿的苦恼。”
  他踌躇了一下,考虑后又说:
  “我认为这是一种抑郁症,这世纪末的一种通病。我们自己的阴暗心理,也是明智、公正、无望而不妥协的一种可怕形式。”
  勒普蒂已向电视和发行量大的杂志口授了他的文章,他的记事本里记下了这些杂志的名称。后来他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们能够,我们总是能够的。但她是错了。现在再反思、后悔为时已晚。必须对付……引导她这颗灾星。”
  第二天,报纸和电视掀起轩然大波。他们要求采访、解释,发表评论。玛阿的冷淡和反驳引起思想正统者的攻击。而其他的人对背景毫不在乎,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那些糖衣炮弹。到处都是暗探。晚上,雅娜又在巴黎出现,在一家俱乐部声明:为了支援世界反饥饿活动,她捐赠一张十万法郎的支票。有人问她支票的来源,她回答:“我的情人们的。”新闻媒体对资助者的钱柜又作开了调查。滑稽歌舞剧、假声带、偷摄者、玫瑰色名单、马路消息、辟谣,一时沸沸扬扬,写得绘声绘色。但是那支票仍然按规定被收下了。
  结果,人道主义唱片的全部抛售似乎阴险地掺了假。一家研究性报纸载文揭露,甚至有一黑手党类型的神秘组织答应捐钱,以便让人忘掉它的罪恶行径。
  勒普蒂在电话采访中解释说,是玛阿自己不考虑这可疑的善举。
  我还不敢相信他的话。但我感到整个形势在发展,阵地在动摇。勒普蒂和我对坐在一家酒吧里。这是个星期六。他穿着一件肥大的米灰色套头衫,一条打褶子的长裤。安适、自由自在地松了口气,他小口喝起浓缩西红柿芹菜汁。他脱去了总经理那笔挺的西服,像卸去了盔甲,一身轻松,加入了周末的休闲族。他那双理想的蓝色眼睛不时向我闪上一闪,显得挺有神,随即又把目光收回。他对我说道:
  “今天的形势比昨天更开放些。生活就是这样:山穷水尽,柳暗花明。”
  璐的话使我心里痒痒的。
  “勒普蒂占了你的位置。”
  我回答她说,他要对这庞大的索比公司负责。他只是照章办事地对玛阿感兴趣。明天他可能用别的枪打别的靶子,人家会把别的地盘交给他。总之,只有我是玛阿唯一的经纪人和艺术领导。勒普蒂保证逻辑性和全面的动力。而我则插入反应堆的中心,在其中产生粒子;我得整治这个大摊子;我是冶炼玛阿者,现在仍然是,你明白吗?我亲爱的璐!不管是勒普蒂,莫瑟威尔,还是玛阿,我都得拴住他们。我通过秘密武器捏住了玛阿,她并不知道这个秘密武器,但她感到受控制。我转移了触手,深入到玛阿的无意识中,这是根源。在黑夜里,在恐怖中。我感到璐十分喜爱小说和传奇,但并不喜欢过多描写心理的幻想作品,这种作品使她害怕。只有这用禁条目录编制成的扇子才能扇起她的欲望。这是刺激她的巧计妙法。
  璐对改变话题很高兴。她卷起连裤袜,把它扔在一边。她从上到下四处乱动,重又找出幸灾乐祸的话题来讥笑刚放弃诉讼的马兰:
  “他投降了,给他来了个短平快!索比公司用宽厚的付款条件使他无言以对。马兰想凭靠斡旋来设置一个可持有的新标签。如果行的话,索比公司的打击力量将在其流通中把标签收回。我设想……”
  我略带讥讽说道:
  “你懂得笼络住他。”
  我并不完全相信璐对马兰具有万能的色情影响。他们还能结合在一起吗?她虚张声势地说道:
  “我正好在该笼络的地方把他笼络住了。”
  她狡猾地眯着眼,以随和的鸨母式目光扫了我一眼。
  “你呀,必须稍微散散心,从那个可怕的圈子里走出来,从你跟玛阿的性关系死胡同里走出来。好吧,原谅我的粗鲁……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很爱你。她再也受不了这爱的折磨,对我吐露了真情。我认为她并不十分复杂。她叫柯妮,一个新来的舞蹈演员,阿蒂尔雇来的一个美国姑娘。她身材颀长,金黄色头发,一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你稍稍摆脱你的消沉和迷狂吧。我把柯妮给你领来。如果你愿意,只要到我家来吃晚饭就行了。你很清楚,你再也没有时间盯梢和转弯抹角了。柯妮不在乎你过去的事。你使她激动,就这么回事。她对我说过:‘这是个严厉的人,他的忧郁皱纹十分讨厌,使我几乎崩溃。但跟我的性格恰巧成为鲜明的对照,我喜欢这种对比,距离是我的麻醉剂……’这是她的原话。我向你发誓,她就是这样的人,十分快活。你不能到了文布利而没有快乐。”
  我们又在韦西内别墅度过一个周末。玛阿、阿蒂尔、吕丝、洛里斯……勒普蒂则在星期六来吃晚饭。这次是商量文布利演出的有关事宜。无数次的调整。比如:我想让灯光变得更重要更不可思议;我们的舞台装置者又有新的电子迭印方法可供我们使用,这是一种光的全息照相,给人三维的幻觉。我们甚至要对一个新颖的装置进行测试:在数值化的屏幕上来回移动音乐笔。有一大堆问题要解决:货运单发付业务问题、培训和安全问题……要给玛阿派两个保镖,他们名叫梅尔和马克。
  黎明时分,邻居肖拉尔太太打电话来。这邻居在阿尔罗不在时看管别墅。她住在一幢高楼里,从她屋里可看到韦西内花园,一直到很远处的林荫道和小径。我们这个隐蔽而引人入胜的地方大大调动了肖拉尔太太的积极性。她一清早就十分激动地通知我,“盯人虫”又来了!
  “盯人虫”这个叫法使她陶醉,她说起来十分流利和津津有味。犹如一只贪婪而奇形怪状的动物在非洲长途跋涉时走近一个泉眼。“盯人虫”装备着手提无线电电话!把“盯人虫”同手提无线电电话组合在一起,这是肖拉尔太太莫大的乐趣。
  “他们将埋伏在围有侧柏的栅栏后,正好在您的窗下。他们有一只塞满工具、变焦距镜头和远距离照相镜头的工具袋!从各处露出来。哎哟!得提防着点……可能是来解闷的。因为我瞥见另外两人似乎在拍摄别墅的背面,这是真正的侦察……”
  阿尔罗和我们一起,早就预备了一个别致的反击,以防万一。我立即通知了他。他在多特和卡尔曼的脖子上套上控制项圈。战斗形式的对话。肖拉尔太太的任务是每秒钟向我们报告敌人活动的情况,尤其是他们驻地的正确方位。那两个最大胆的偷摄者躲在一丛浓密的侧柏后面,在玛阿的窗户的中轴线上。那排侧柏在距他们躲藏处十米远的地方成一直角。另外两人则在园子门口附近窥伺。
  狒狒的笼子与围墙之间有一个地方只隔开一块草地,阿尔罗是打那儿把多特和卡尔曼放出来的。因此,要到达那排侧柏的另一边,必须经由我们在侧柏之间精心设置和改装的一条长廊。尤其得穿过把狒狒圈起来的铁栅栏。阿尔罗轻轻地卸下三根铁杆,这三根铁杆就是为这一效果而改成了可拆卸的。多特和卡尔曼意识到电项圈的威胁,不发出任何声响。经过反复好几次的行动,它们已懂得了阿尔罗的命令。这三人帮又到了外面,侧柏篱笆形成的直角使他们躲过了那两个藏在玛阿窗下的偷摄者。多特、卡尔曼和阿尔罗敏捷地再登上那排侧柏,直至园子角落。就这样,他和它们到达离偷摄者十米远处还未被发现。多特转向阿尔罗待命袭击。怀孕的卡尔曼不应用大力气,只是跟在多特后面跑,它在那儿只不过为了看热闹,壮声势。肖拉尔太太在电话里证实敌人没有动弹。我通过手机向阿尔罗转达了信息。他突然举起胳臂,这时,多特飞快出击,后面跟着卡尔曼。它们突然出现在路上,距那两个埋伏者十米远、八米远、六米远,它们向前冲锋,身躯庞大、肌肉发达、怒发冲冠、鬣毛蓬乱。多特发出一声沙哑的叫声,伴随着卡尔曼比较尖厉的嗓音。阿尔罗偷偷地观察这一幕,只见那两个家伙吓得目瞪口呆,他们腾地站起来,抛下他们的装备,企图逃跑。多特张大了嘴,露出獠牙,皱起额纹,那张有几道蓝色的绯红色脸因发怒而抽搐,摆动着黄胡子。卡尔曼则扮着鬼脸,急促地尖叫。这两个庞然大物追得偷摄者大呼小叫。多特咬第一个人的屁股,卡尔曼则抓住第二人的腰。阿尔罗立即传送电警告,制止那两只凶猛动物。偷摄者得以解脱,他们跑了几米。可是狒狒追击得更凶,它们咆哮着,胳臂伸向前,或以一种好斗的爬泳式向两边划拉,推进它们的上半身和那令人惊异的通红的腰部。肖拉尔太太在窗后张着嘴,出神地观看这一野蛮景象。偷摄者们又被它们追到了,他们趴在地上,双手护着脑袋,等着可怕的致命一击。两只动物干脆跳到他们的背上,他们感到在嘶嘶声和嚎叫声中有两只多毛的大脏爪子伸过来。一个偷摄者被一只狒狒的“拳头”推到一边侧着身,看见弯弓一样的可怕怪物在原地跳跃!
  于是,阿尔罗适可而止,召回狒狒。这两只狒狒遗憾地掉过头来,放弃了它们那两个被击倒在地、僵直痉挛的猎获对象。
  那两个家伙就这样躺在地上好大一会儿。其中一个终于壮起胆子看了一眼。狒狒们不见了。阿尔罗利用这机会偷走了变焦距镜头和远距照相镜头。那两个偷摄者一瘸一拐地逃跑了,臀部和腰部被利爪划破,淌着血。
  玛阿、璐、阿蒂尔、洛里斯被人和兽的混杂吼叫声吵醒了。别人向他们叙述了袭击和报复之事以及多特和卡尔曼的胜利。
  玛阿穿着睡衣,体内散发出夜间淡淡的麝香味。她听说了狒狒们的壮举,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我们从未听到过她如此冷笑,这引得璐突然哈哈大笑,她搂着玛阿的脖子。我看见璐的鼻孔慢慢地翕动,停在那里不动了,吸摄着我心爱的玛阿那隐秘的气息。也正是在这黎明时分,这嘈杂的斗殴与大呼小叫声,促使我紧紧搂抱过身穿温暖睡衣的玛阿。睡衣又皱又软塌,保留着玛阿的体温。
  两天后,偷摄者的律师打电话到我在巴黎的家。那两个家伙受了伤,伤口使他们痛苦不堪。他们要控告凶暴的动物在其残忍的主人的指挥下侵袭他们。我对律师解释说,偷摄者们擅自闯入别墅内,而当时狒狒正在园子里,它们是自发地护卫自己的领地,律师只当我撒谎。我说邻居肖拉尔太太可以作证。尽管偷摄者并未踏进园子……
  有张讽刺报得知此事后,在头版刊登了一张讽刺漫画。上面画着两个惊恐万状的偷摄者,在两只庞大、凶残和怪异的狒狒面前吓得魂不附体,拼命逃跑,连短裤也掉下来了,而动物似乎只是在发情期逗着玩。
  狒狒们引起了一大堆诙谐的议论,却没有引起公愤。舆论评判偷摄者不对,电视台更倾向于嘲笑这次事件。一连串新的文章和报导描述狒狒的习惯,它们不同的危险性,这些文章和报导都得到了专家们的肯定。报上详细描述狒狒的手势、模仿动作、长门牙在斗殴时的可怕效果。一些相片资料用特写镜头展示了狒狒斗殴时龇牙咧嘴的模样,如钩子般露出的獠牙,狒狒成了时髦货。人们由此又争论起原始游牧部落和穆斯林后宫的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地盘、配种期、分娩时胎儿先露出什么,如此等等。有人甚至大胆地说,妇女们的口红是模仿猴子屁股颜色后的移位升华;母猴的表演是脱衣舞的缩影;多特的多配偶制是出自唐璜般的饥渴症和极权的不坚定性;化时间刻意打扮只不过是变相的猴子捉虱子而已;搽香水则是为了标出气味的部位;更不用说那可怜的马姆特了,那是任何一个总是焦虑不安的人搔痒癖的发作……
  因此,人不过是化了妆的狒狒,他的品行由于思想更复杂而变得更恶劣;可是人们不让去深入地发掘气味、颜色、魅力、侵犯、竞争等同样的词汇。“做爱”证明人类难以放弃动物的原始状态……在这些争论中,弗洛伊德的理论又风光了一遍。
  足足有三个星期,多特和卡尔曼在电视里大出风头。多特对玛阿有摆脱不了的欲念,而卡尔曼则对她发脾气。这出人与兽的滑稽剧获得极大的成功,具有关键的寓意:多特只是为了保护玛阿,出于爱它的偶像才攻击偷摄者的。卡尔曼就要生小狒狒了。这个即将出生的鬼东西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多特和卡尔曼的关系显示了夫妻生活的动人和家庭的重要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猴子的后代,多特和卡尔曼似乎是远古时代的延续,是我们的祖先,至高无上和残忍的图腾形象。有本杂志以这两只狒狒的肖像作封面,它们肩并肩地为子孙后代摆姿势,一副罕见的部落首领的傲慢神态,神圣的族长姿态。所有这些纷纷议论都传到了受勒普蒂和索比分公司鼓动的英国新闻媒体。
  最后,我同意由新来的舞蹈演员柯妮陪同在璐那儿吃饭。璐临时安排了一顿便饭:一些餐前点心和五颜六色的小块辣三明治。我们坐在她那张桔红色的长沙发上用餐。柯妮很喜欢这桔红色和同样颜色的太阳。璐穿着睡衣,躺在紫红色的靠垫上,柯妮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穿着。我利用这次见面向这位姑娘提了几个问题,有关她在我们这儿的工作以及她跟歌舞演员的关系问题。柯妮喝了不少香槟酒,说话十分随便。她对她的伙伴们没有什么恶意。璐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说:“你看,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她甚至不嫉妒,没有失望的想法!”柯妮表示特别喜欢合唱队员阿玛丽娅。璐问她是否见过护身符饰物,尤其是穿在阴唇上的环。柯妮垂下眼睛,温柔地点头承认。璐在靠垫上发火说:
  “你啊,一路货色。我敢打赌,你也有那宝贝东西!”
  柯妮私下嘟嚷说对,后来反驳说:
  “人家说这是你出的主意,让合唱队员戴上环是为了加强合唱队的统一!”
  “对,阿玛丽娅跟我谈起过环,它在圣特罗佩时兴全身裸露的私人浴场上十分流行。她向我承认她也赏识这种装饰。为了给我见识见识,她就十分自然地穿上了环。于是我建议她在她的合唱队里推广。这样将组成一个美妙而更神秘的合唱队!后来,阿玛丽娅将此事对她朋友中的一个社会新闻专栏编辑提了一句,当然是在保证严守秘密的情况下!于是泄漏内情的谣传立即到处狒狒扬扬……”
  这一席话引得柯妮哈哈大笑。后来我们谈论玛阿。柯妮非常欣赏她,但既不学她样也不羡慕她。在她看来,当明星太累,责任太重。她不喜欢出头当靶子,树大招风嘛!她喜欢跳舞,与世无争。柯妮谈得很直率,她的确如璐对我描述的,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憨直姑娘。苹果般的脸蛋上两个小酒窝,十分漂亮;蓝蓝的眼珠滴溜转动;皱起双唇向前撅着,娇小可爱,一团疑惑的样子。突然嘴唇又往后一缩,轻轻地咬着合在一起。柯妮听人讲话时特别全神贯注。她身上那股子明显的坚定劲儿好似磁力般地吸引人,她的外表和内在思想完全一致,几乎有一种透明感。
  晚上见面结束时,璐打起哈欠来了,装出想上床睡觉的样子。
  “我不陪你们了……柯妮,无论如何你就睡在此地,这儿有你的房间。明天早晨,噢!至少在中午之后,我想跟你在森林里短途慢跑……因此,你留下吧!”
  我和柯妮两人单独在一起,我感到很不自在。我觉得自己与她根本不同,我是个空想家,内向和自制性很强的人,我不知从何开头。倒不如由她来表示她的欲望,——既然如璐曾声称的,她喜欢我。她穿着一条杂色方格印花布短裤,这条颜色不一的布裤使她那修长的大腿具有优美的曲线。她把两条大腿规规矩矩地缩回,紧靠在一起,膝盖合拢。突然,她陷入了沉思。她非常讨我喜欢,天然的金黄色头发,不是染的;皮肤是乳黄色,在有美人痣的地方呈茶褐色。可是我却没有本事伸出胳臂按惯例去抚摸她一下。蓦然,我感到这太可悲,太沉重了。她感觉到我的窘状,因为她忽然开口道:
  “瞧您的脸色有点忧郁,应该给您画个速写!”
  我豁然开朗,心理获得了解放。
  “谢谢……”
  我拉起她的手,她就温柔地靠在我的肩上。她蜷缩在我的怀里,我吻她的脖子。她把嘴转向我的嘴,咬住我的嘴唇,我觉出她的舌头。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清楚各个阶段。现在我该抚摸她的乳房,然后滑向肚子……但我未能全身心地投入。她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到我房里去,我想跟你同床。”
  她很快脱去衣服,撕开的连袜裤扔在地上,她解开了那男式黑丝绸背心的扣子,脱下扔到一边,接着是胸罩……最后她脱去内裤,一条接一条地抬起腿,为了解开像蜘蛛网似的说不出名堂的玩意儿。她赤身裸体,这种现象总是使我惊奇,产生幻觉……大腿内侧几乎是乳白色,在左阴唇那鼓出而下垂的部分,我看见了那个金环。
  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薄地抚摸她。她变得很温柔,说了些甜言蜜语,又说了些别的或露骨或暧昧的话,都不见效。我情绪半振奋半抑制地呆在她身边,无法再往前跨。我们聊了一会儿。我不时揭开被子看她,她躺在浅蓝色的床单上十分诱人,整个胴体的曲线、高耸的乳房、淡褐色的乳晕,都伸手可及。她首先靠着我睡着了。我则睁大着眼,不能入睡,听天由命地想起玛阿,我们的失败,我们之间完结的爱情,只有交易才能使之延续的无望的爱情。我想着她穿着软塌塌揉皱的睡衣,一副夜间随便懒散的样子,散发出阵阵芳香,喉间发出的冷笑,尤其是因偷摄者被狒狒咬伤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少见的粗暴快乐。这两个人都近在咫尺,却又都远在天边。一个是抓不住,一个是我还不想抓。我就胡思乱想着,很晚才入睡。
  早晨七时左右,我做梦想小便,于是醒了。我起床到浴室去准备朝盥洗盆里小便,这时她那娇弱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已坐在带脚的坐浴盆上方便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十分干净,已卸完夜妆。她把我带回床上,这一回我不再转身就跑。一会儿我感到那个坚硬的金环。我们在夜与昼交替的朦胧与恍惚中终于交合了。
  到了大白天,我又怀疑曾经跟柯妮做过爱。我总觉得那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什么也都烟消云散了,巫山云雨成了幻影。
  将近中午时分,我很乐意看璐和柯妮穿着运动短裤和诺克球鞋,光着腿肚,在人行道上炫耀她们的大腿,凝脂般的肌肤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发青,一缕缕哈气从她们嘴里吐出。吸气、呼气时看得见她们那玫瑰色的牙龈闪闪发光。她们笑啊,跳啊,用鼻子吸气,双双向布洛涅树林小跑而去,使得诺克鞋的加固鞋跟上玛阿的标志——柱子不住地旋转。她们这一段的生活完全一致。这是在为新的演出积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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