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在苏黎世,戴弗医生和巴比·沃伦一起喝茶。
  “我认为这不是好主意,”她说,“我不敢说我已真正地理解了你的意图。”
  “我们别绕什么圈子了。”
  “但我到底是尼科尔的姐姐。”
  “那并不是说你就能闹别扭。”迪克感到恼火,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反而无法跟她说清楚。“尼科尔富有,但我并不是为钱去做一个冒险家。”
  “就是这个问题,”巴比就为这个耿耿于怀,“尼科尔很有钱,”
  “她到底有多少钱?”他问道,
  她吃了一惊。他暗暗发笑,便又说道,“你瞧,这事有多可笑?我最好同你们家里哪一位先生谈谈——”
  “我可以全权代表,”她坚持道,“问题不在于我们把你看成一个冒险家,而是我们对你不了解。”
  “我是个医生,”他说,’‘我父亲是牧师,现在退休了。我家住在布法罗,对于我的过去,尽可以去调查。我去了纽黑文,后来,我获得了罗兹奖学金。我的曾祖父做过北卡罗来纳州州长,我是疯人安东尼·韦恩的直系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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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安东尼·韦恩(1745—1796),美国将领,独立战争后曾任美国陆军总司令。
  “谁是疯人安东尼·韦恩?”巴比一脸茫然地问。
  “疯人安东尼·韦恩?”
  “我想这件事里边疯疯癫癫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尼科尔出现在旅馆的平台上,东张西望地寻找他们。
  “他疯得够呛,不可能像马歇尔·菲尔德那样留下大笔的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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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马歇尔·菲尔德(1834—1906),美国富商,曾捐赠土地给芝加哥大学,捐款给哥伦比亚博物馆。
  “那也不错——”
  巴比是对的,她明白这一点。要是面对面的话,她父亲几乎可以胜过任何一个牧师。他们是一个没有爵号的贵族世家——这个家族的名字写在旅馆的登记册上,签在介绍信上,在困难的境况中使用,引起人们的心理变化,反过来,这种变化又强化了她自己的地位感。她是从英国人那儿了解这些情形的,而那些英国人对他们的了解有两百年了,但她不知道,迪克在她面前有两次几乎要打消结婚的念头了。幸亏这时尼科尔发现了他们坐着的餐桌。这是八月的一个下午,尼科尔容光焕发,纯贞无邪,生气勃勃。
  您好,律师;明大我们要去科摩一个星期,随后回苏黎世。所以我要你和我姐姐把这件事定下来,至于我能得到多少,我们并不在意。我们将在苏黎世安安静静住了两年,迪克完全能照顾好我。不,巴比,我心比你认为的要更实际——我只是为了添置些衣物才需要这笔钱……哎,还有——我们家财产光能供给我所有这些吗?我知道我根本无法花掉这些钱。你有那么多钱吗?为什么你要更多一些呢?因为觉得我不如你吗?好吧,就让我那一份积在那儿吧——不,迪克拒绝同这笔钱有任何牵连。我将不得不为我们俩感到骄傲……巴比,你对迪克为人的了解井不比,比——得,我在哪儿签字?哦,真抱歉。
  ……在一起真是有趣,也够冷清的,迪克。除了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我们就这样恩恩爱爱吗?呵,不过嘛,我爱得最深,只要你从我身边走开,哪怕只是一会儿,我也能觉察到。我想,就和其他人一样,只要一伸手就能发现你暖乎乎的身子躺在我身边,那多美妙!
  ……请你给医院里我的丈夫挂个电话。是的,这本小书到处都在卖——他们要用六种语言出版,我打算试试法文译本,但这些日子我有些累——我害怕跌倒,我身子沉重,行动笨拙——就像一个立不稳的破不倒翁。那冰凉的听诊器压在我的胸口,我最强烈的感受就是,“我可豁出去了。”唉,医院那个抱青紫婴儿的可怜女人,真还不如死了。我们眼下有三个人,这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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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因心脏有先天性缺陷生下来皮肤呈蓝色的婴儿。
  ……那好像没有道理,迪克——我们非常需要弄一套更大些的房子。为什么就因为沃伦的钱比戴弗的钱多,我们非得委屈自己呢?哦,谢谢你,好仆人,不过,我们改主意了。这位英国牧师对我们说,你们这儿产的奥维多白葡萄酒味道很好。没有多宣传宣传吗?怪不得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而我们是喜欢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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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中部翁市里亚山区一城镇。
  湖泊嵌在褐色的土地上,山坡上布满了一道道土坎,像是肚皮上的褶皱。摄影师把我的照片给了我们,我的头发披散在驶往意大利卡普里岛的航船的舷栏上。“再见,蓝色的格罗特,”船员们唱着歌,“不久请再来。”后来,船沿着靴状的意大利半岛炎热的左侧航行,风儿在岸边那些怪异的城堡周围嗖嗖地吹着。山上埋着的死者向下俯瞰着大海。
  ……这条船很漂亮,我们用脚后跟一起敲击着甲板。这是一处临风的拐角,每次我们走过这里,我总要冲着风身子前倾,裹紧衣服,一步不落地跟着迪克。我们胡乱地唱起歌来:
     喔—喔—喔—喔
     火烈鸟跟我不相干
     喔—喔—喔—喔
     火烈鸟跟我不相干
  同迪克在一起,生活充满了乐趣——在甲板上,那些坐在椅子里的人看着我们,一位女士想要听清楚我们唱的歌。迪克讨厌唱这支歌,好吧,就一个人唱下去,迪克。你一个人溜达会显得与众不同,亲爱的,穿过浓厚的氛围,迫使你从那些椅子的阴影中走过,从烟囱中飘散开来的烟雾中走过。你会感觉到你自己的影子在那些注视着你的人的眼前滑过。你不再与世隔绝,但我猜想,你必须接触生活,以便从生活中跳出来。
  坐在这艘救生艇的横柱上,我望着大海,让我的头发仟风儿吹起,闪闪发光。在蓝天之下我一动不动,这艘船造出来,就是要载着我向前航行,进入那片蓝色的、不可测的未来之海。我是人们虔敬地刻在廊柱上的帕拉斯·雅典娜,海浪拍打着公共厕所,玛瑙般的绿叶般的浪花翻卷着,在船尾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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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那年,我们到处旅行——从伍罗穆娄海湾到阿尔及利亚的比斯克拉。在撒哈拉沙漠,我们遇上了蝗灾,可司机轻描淡写地说,那不过是一群大黄蜂。人夜,星空低垂,人恍然觉得神秘而又洞察一切的上帝无处不在。哦,那个可怜的衣不遮体的小欧德纳伊。夜晚充满了各种声响,有塞内加尔的鼓声、笛声和驼铃声,当地人穿着用旧轮胎做成的鞋子,踩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
  但到那个时候,我又怀孕了——火车和海滩,反正都一样。因而他就带我去旅行,但在我的第二个孩子,小女儿托普西出生后,一切又变得阴郁起来。
  ……要是有人给我丈夫捎个口信就好了,看来他决意把我扔这儿了,让我呆在这群无能之辈当中。你说我的孩子是个黑娃娃——简直是笑话,太没意思了。我去非洲只是想去看看提姆加德,因为我生活中的主要兴趣是考古。我讨厌无知,讨厌人们老说我什么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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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尔及利亚地名。
  ……待我身体好起来,我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好人,迪克——我想学医,要是不太迟的话。我们必须用我的钱买一幢房子——我讨厌住在公寓里,在那里等你。你在苏黎世也呆够了吧,你在这儿没有时间来写书,你说过,一个科学家不著书立说是软弱的表现。我要对知识的整个领域考察一番,选择某个方面,求得真正的了解,这样,万一我身体再次垮了,我也有什么可以支撑一下。你要帮助我,迪克,这样,我就不会感到太内疚了。我们可以住在温暖宜人的海滩附近,在那儿,我们一起把皮肤晒成褐色,焕发出青春活力来。
  ……这儿将成为迪克的工作室。哦,我俩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了。我们已经十多次地经过塔姆斯,我们驱车来到这儿,发现房子都空着,除了两间马厩。我们通过一个法国人做中介买房子,但法国海军得知美国人买下了这个山村的一部分房子,便立刻派了些特工到这儿来。他们对村里的建筑物进行彻底的搜查,想找到大炮,最后还是巴比通过巴黎的外交部为我们做了通融。
  夏天没有人去里维埃拉,所以我们盼望有一些客人来,我们好有些活于。这里有一些法国人——上星期,米丝廷盖特惊奇地发现旅馆开门营业了,还看到了毕加索和《别挂在嘴上》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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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毕加索(1881—1973),西班牙著名画家。
  ②作者不详。

  ……迪克,你登记时为什么用戴弗先生和戴弗太太,而不用戴弗医生和戴弗太太?我只是有些好奇——我也是刚想起来——你教导我,工作就是一切,我相信你。你常说,一个男人要见多识广,要是他不再学习,他就会混同于一般人,关键是要在他停止学习之前,就获得力量。要是你想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也行,但你的尼科尔也必须跟着你亦步亦趋,亲爱的?
  ……汤米说我寡言少语。自从我病好之后,这是第一次我跟迪克说这么多话,深夜,我俩坐在床上,点着烟,当天边露出蓝色的晨曦,我们一头倒在枕头上,不让晨光照在我们的眼睛上。有时,我唱歌,逗弄小动物玩,我也有一些朋友——玛丽就是一个。玛丽和我说话时,其实我俩谁也不听谁。说话是男人的事。我要是说话,我就跟自己说,我可能就是迪克。我还甚至是我的儿子,想象他多么聪明,又多么笨拙。有时,我又是多姆勒医生,有一次,我甚至成了你的一部分,汤米·巴尔邦。汤米爱上了我,我想,他高雅、热情。够了,够了,这样一来,他和迪克开始互相厌恶了。总之,一切还从来没有这样顺利过。我处在爱我的朋友当中。我和我丈夫以及两个孩子呆在这块静谧的海滩上,一切都好——要是我能把这本该死的马里兰鸡食谱译成法文的话。我把脚趾埋在暖乎乎的沙里。
  好的,我来看。又有许多陌生人——哦,那个女孩——是的。你说她看上去像谁……不,我没有,我们在这儿没有多少机会看美国新电影。萝丝玛丽是谁?噢,七月份我们这儿变得非常时髦起来了——我觉得非常奇特。是的,她很可爱,但是到这儿来的人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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