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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乔治·菲贡三十五岁,这时他获得减刑释放。在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他在监狱里度过十四年又七个月。在他的故事里总有点什么始终让我受不了,那就是他的结局,他的死。我这里是旧事重提,想讲讲这个人。当菲贡获释得到自由之后,曾经有几个星期是幸福的。突然一下,又出了问题。有一天,烦恼降到他头上,从此不论在哪里总是纠缠不去。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直到他死,死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是让警察局把他处死的。菲贡是因为绝望才死的,他知道被捕坐牢这种事转移到监狱以外,释放对于他一无所用,也没有可能向没有进过监狱的人讲这种事,监狱,这种剥夺,就是这么一回事。菲贡从弗雷纳监狱出来,即陷入无法改变的孤独之中。我们听他谈,谈几个小时,几天几夜但是我们激动情绪一过,这个总在纠缠菲贡的故事也就从我们这里烟消云散,这种情况他并不是不知道。因为亲身经历其事的人与听他讲的人两者之间无疑必须有生活上的共同点才行,譬如工作,职业,道德,所从属的政治,等等。菲贡,他一直在写一本关于监狱的书,如果是那样,他的读者也必须是他认识的监狱里的犯人。监狱与自由生活之间尽管有关连,但没有共同点,相似性,甚至相去甚远。以至睡眠也各不相同,阅读也是相异的。如果说菲贡是幸福的,那是在他坐牢的时候,他在监狱里曾经担任图书管理人,筹划写一本关于牢房有如侵入私室进行盗窃的书。写这样一本书,在他看来就必须改变社会。菲贡失败了,因此只有死去。他的死是因为未能把他对监狱的认识传布给其他的人。菲贡把禁闭在监狱中的人日常生存状况作了极为精确的描写,凡他所住过的监狱全部组成人员中第一个人,从法官一直到检察官全部法国司法机构的Curriculum vitae①,他都了解。但无济于事,没有用。坏就坏在菲贡对有关事件的那种忠实的诚挚,菲贡的纯洁,那是无疑的。他深深陷入事实的真相、现实的泥潭不能自拔,他是被毁了。如果菲贡避去自身的经验,另行设计,特别是去掉个人色彩,也许他不会绝望致死。他应该运用手段,为了别人把自已经受到的一切加以改装。他每天过的自由生活反把他拖回到监狱的日常生活。他怕的是遗忘。毫无疑问,在监狱的现实中有那么一种类似接受考验加入教门和我们这些所谓“体面人士”所要求的考验的确完全不同的测定标准。有关细节我还想得起来。甚至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也必须大吵大闹、威胁、耗费时间才能获得。三十年以来,监狱里始终没有电视机、收音机,我相信只有香烟可以卖给犯人。仅此而已。 ①拉丁文,本文意为履历。 写好上面的文字重读一遍,我还想再写几句。我说菲贡从来不曾感到幸福除非是在监狱里面——我还应该补上一句:取得自由以后他期待的仍然是监狱里的那种幸福。自由,他在弗雷纳监狱倒是体验到了。不在监狱要体验自由的幸福,幸福也就丧失不存在了。事情可能永远都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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