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件事情安排起来并不困难。温菲尔德还没有说完十句话,尤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块地我也知道一点儿,”他说,一面研究着温菲尔德拟好的一张小草图。“我跟科尔法克斯和一些别人上那儿去打过野鸭。那是一片很好的地产,毫无问题。他们要卖多少钱?”
  “实际上,那已经是我的了,”温菲尔德说。“五年前,我花了六万块钱买下的。那时候,它还是一大片无法下脚的沼泽。我一直都没有去料理它,现在我愿意照目前的价值——二十万块钱——把它卖给公司,同时再由公司抵押给我作为保障。然后公司就可以随意处置那块地了,不过我既然是董事长,对于它的发展方针,当然可以加以指导。你如果要发财,同时又拿得出五万块钱,那末这就是你的机会。这块地的价值在五年内从六万块钱涨到二十万。照纽约目前这样发展下去,十年以后你想可以值多少钱?现在纽约的人口已经快有四百万了。二十五年以后,准会有一千四、五百万人分布在纽约周围二十五英里以内的这片土地上。当然啦,上那儿去,最直接的路线也要三十二英里,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长岛铁路公司一定乐意铺一条支线通到那儿,那末那片地离纽约市区就只有不到一个钟点的火车路程了。想想看——大西洋上最好的一处海滩,离纽约只有不到一个钟点的火车路程!我料想可以引得长岛铁路公司董事长威尔特西先生对这块地大感兴趣的。我来找你,因为我很重视你在广告和美术方面的意见。你参加不参加倒随便,不过在你决定之前,我要你跟我一块上那儿去看看。”
  尤金的股票、地皮、银行里暂时不用的存款,以及一、两年内还可以积蓄下来的款子一共大约有五万块钱,这是他碰到需要时可以凑集起来的。他认为温菲尔德现在是给他一个大好的机会,如果好好经营,可以使他成为一个富翁。可是他的五万块钱到底还是五万块钱,而且在他手里。不过如果那件事情搞起来(要是靠得住的话),那他就永远用不着担心职业的问题,也用不着为维持目前的社会地位发愁了。这种投资真说不准有多大发展,它的可能性太大啦。据温菲尔德说,他自己预料结果可以收回六百万到八百万块钱。他还准备向那儿开办的一些旅馆、娱乐场和其他事业投资,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一旦这块地皮把水抽干,设计就绪,一块最小的地——一百平方英尺——卖起来都会值三千到一万五千块钱。那些供作俱乐部或建造房屋用的岛屿,都能得到很可观的收入。想想看,光是租给游船俱乐部的租金就是多么大一笔数目!所有的地都是公司的产业。
  “假如我有这笔资金,我就自己来开发这块地了,”温菲尔德说,“但是我想大规模地干,而我又没有这笔资金。我要把它变成我和其他有关人士的纪念碑。我愿意跟现在参加的人按同样的条件一起来试试看。为了证明我对这件事的信心,我将要在一股升四股的基础上尽量买进股票。你跟别人也可以这样。你以为怎样?”
  “这主意太好啦,”尤金说。“这就象我多年来的梦想忽然变成了事实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我又知道这是真的,我知道你会办成的,就象你在这儿把它画成草图一样。不过在你设计的时候,你得非常小心。这是你一生中最好的机会,所以千万不要犯错误!让我们有一个真正、幽美、理想的避暑胜地。”
  “这正是我的意思,”温菲尔德说,“所以我来找你谈。我要你参加,因为我知道你能够提出宝贵的意见。你可以帮我好好设计,同时用最合适的方式来做广告。”
  他们这样讨论一个又一个细节,到了后来,尤金便顾不得开初的谨慎了,因为他看到他的梦想在这个计划中实现了。在这计划里投资五万块钱就可以拿到两千五百股——一千优先股和一千五百普通股——全部票面价值二十五万元,有这块头等的地皮作为保障,还有什么问题呢!想想看,二十五万元——就是一百万的四分之一——由于地价的自然增值,这也许就可以把他带进百万富翁的行列里去。温菲尔德急于要他来设计,他的才干可以有个用武之地。这样,他不但有机会跟纽约一个最出色的地产经纪人接触,并且还能接触到对这个投机事业极感兴趣的一大批商业界的金融家。温菲尔德随意地谈到一群建筑师、营造商、铁路公司高级人员和建筑工程公司的董事等,他们为了将来经营的机会,都会买这种股票的;他还谈到要拉拢各种关系,这将来对公司都有好处,并且可以替公司省掉几百万元的支出。例如长岛铁路公司就会花二十万块钱去延长那条路线,而海岛公司却一个子儿也不用花,可是等到那儿布置竣工,可以招待游客时,这条铁路就会把成千成万爱好美景的人载到那儿去。那儿所要建造的旅馆也是这情形。每一项东西都会替其他的事业带来生意。公司只要把地租给开旅馆的人。他们就会按照海岛公司的计划和章程去建造的。真正的支出只是修建马路、阴沟、人行道,装置电灯、自来水,种植树木和铺设那条有混凝土装饰的一百英尺宽的海滨木板走廊,那条走廊将是世界上最美的海边逍遥之地。不过这些东西可以按部就班地慢慢布置。
  这幅美景在尤金的脑海里显现出来。这是一个宏大的幻象。“我没有多大把握,”他谨慎地说。“这是个伟大的计划,不过我的经济力量也许还不够。我要考虑一下。我倒很高兴跟你一块儿上那儿去看一次。”
  温菲尔德看出来尤金已经给迷住了。等他把全部计划制订好以后,要把他套进来是够容易的。尤金是那种人,他会在那儿造一所房子,夏天住到那儿去。他还会引得许多别的朋友对这个计划感兴趣。在他们分手时,温菲尔德感觉到他把这件事开头办得很好,他也的确没有错。
  尤金回去跟安琪拉商量了一下这件事——这是他对这类事情的一个办法——她总是有点儿犹豫不决,可是又不完全反对。安琪拉相当谨慎,但是没有什么商业眼光,她不能确切地告诉他应该怎么办。到那会儿为止,他的判断,或者不如说是他的行动显然是很正确的。他没有走错路。显而易见,他的成功是因为他是一个得力的助手,而不是因为他生来是一个领导人物。
  “这要你自己去决定,尤金,”安琪拉最后说。“我可不知道。看起来这倒很不错。你当然不想一辈子替科尔法克斯先生工作,并且象你说的,他们已经在跟你为难,你得准备一个退路。假如你现在要回到艺术工作上去,我们实际上也能够过活。”
  尤金微微笑笑。“我的艺术。我的可怜的艺术!现在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你用不着怎样练习。你说画就能画。我曾让你放弃掉它,有时候觉得很懊恼。现在我们日子过得比较好些,可是你的工作却没有多大意义。除了钱以外,做一个成功的发行人对你有什么益处呢?在你没有干这行以前,你还不是一样有名气,不,更有名气。就连这会儿,知道尤金·威特拉是个艺术家的人比知道尤金·威特拉是个办杂志的人要多得多。”
  尤金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他在艺术方面的成就始终没有被人家忘掉。他的艺术名声每天都在高涨。以前他只卖二百块钱和四百块钱的画,现在竟然涨到三、四千块钱,并且还在继续上涨。有时候,还有画商来找他,问他是否不预备再画了。在社交场合,上流人士经常向他说:“你现在干吗不画啦?”“你真不该脱离艺术界的!”“你画的那些画,我永远忘不掉。”
  “亲爱的太太,”有一次,尤金严肃地说,“我画画就不能象我主办杂志这样生活。艺术是非常可爱的。知道我是个大画家,我就很满意啦。我以前靠画画挣不了多少钱,后来我才知道怎样生活。这是很不幸的,可是这倒是确实的。如果我有办法过得象目前一半这样舒服,用不着冒风险,夹着一张画到处兜揽主顾,那我就太乐意再回到艺术工作上去啦。毛病就在世界上的人老爱看别人为文学或艺术牺牲。对不起,我可不画啦。就是这样!”
  “真可惜!真可惜!”那个旁观者说,但是尤金倒并不太难受。戴尔太太也同样对他讲过,因为她也听到和看见过他的油画。
  “有一天,我也许会再画的。有一天,”他大模大样地说;
  “等着瞧吧。”
  现在,这个土地计划倒仿佛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尤金如果加入这个计划,慢慢也可能在里面担任一个职位。无论如何,想一想从二十五万块钱逐渐增涨上去的收入!想想那种自由、独立!到那时候,他真可以画画,旅行,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尤金乘汽车到最接近那片未来的避暑胜地的地点去了两次,细心研究了一下那儿的岛屿和沙滩,然后制订了一个计划,包括大大小小的旅馆四所,一所有跳舞厅和饭厅的娱乐场,一所摹仿蒙得加罗式的赌场,一所露天剧场,一所音乐厅,三座美观的码头,几所汽艇和游船俱乐部用的房屋,以及一处公园,四周满是街道,从那儿向外直通出去。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街,围绕着公园,横贯那些街道。那四所旅馆分布在一片大广场上,还有一条高级的海滨大道,初步计划有三英里长,一座美观的火车站,以及可以建造五千座消夏别墅的地皮,每块价格从五千到一万五千块钱不等。还有些岛屿用作住宅区,俱乐部和公园。有一所旅馆就设在一处小港湾旁边,在港湾上面计划建造一座阳台,用作餐厅——从那儿有扶梯直通水面,这样,游客就能够踏上小船或小汽艇,很快地给送到岛上的音乐厅去。一切金钱买得到的东西,那儿将来都会有的;一切设备都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布置的,可是却要做得尽善尽美,这样,每走一步就可以使下一步更稳妥些。
  尤金等到有十个人——连他自己在内——答应投资五万块钱之后,才决定加入这个宏大的计划。在这十个人里,有长岛铁路公司董事长威尔特西先生、肯杨·温菲尔德先生和密尔顿·威利布兰德,后者是一个很富有的上流社会人士,尤金就是在他家里初次碰到温菲尔德的。海岛公司于是正式成立起来;他们商定了一些日期,分发一万元票面的股票,把现金收进来存好,不过这也得看每一阶段的工作是否能在规定的日期内完成。从温菲尔德初次来找尤金商量之后,又过了两年,尤金已经有了一叠海岛地产建设公司的金黄色证券,而公司也正在建造当时大肆宣传着的蓝海海滨娱乐场了。据有关人士说,这所娱乐场将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消夏胜地。他的证券按票面计算,价值二十五万块钱,而将来它们是可能会值那么多的。尤金跟安琪拉望着它们,想到肯杨·温菲尔德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的远大目光。他们俩深信,有一天,并且是不远的一天,这些股票一定能到达票面价值的,而且还会远远超过票面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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