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丹丝,丹丝。”洛克南哺唤道,用大拇指拭去她颊上的泪痕。“你勇敢、美丽而又聪明,我想要你想得心都痛了。”
  洛克低下头,热烈的、占有的吻住丹丝的嘴,她双唇颤抖,他以青尖穿过她的唇间,深深品尝她。丹丝情不自禁呻吟,他的小腹被激起一阵热浪,过久的压抑使他万分饥渴。
  他哺哺轻语,将丹丝抱到床上,并随她躺下,床榻发出一声“邓呀”,怀里的温香软玉教人血脉责张;这个情节,他幻想多久了?他吻她,爱抚她,急切的脱下两人的衣物。
  洛克俯看她的脸,见到今晨把她逼上小船时的那种惧色,但这是处子的娇羞,丹丝原是未解人事的清纯少女,无怪乎每回在他怀中时,她总是那么生硬。那个禽兽不如的赖西伦给她莫须有的惩罚,使她满心畏惧,难辨真假。
  洛克低咒,移开了身躯。
  丹丝张开了紧闭的双眼,迷惑的出声。“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公主,是我。”
  “你……”
  洛克深深一叹,他在床边坐起来,用双手摩擦脸孔,让怒气平息一些,之后才转向丹丝。“原谅我,我不是存心吓你。”
  “没有关系,你不是……”她犹豫而脆弱。“你想要这么做,不是吗?”
  “我有多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洛克强抑自己的冲动,痛苦的答道,然后伸手轻轻碰她的脸。“可是我们最好暂时别做,那个畜生对你心灵的伤害远超过身体,我不愿强迫你,再度对你造成伤害。”
  丹丝有些昏眩,她颤着下唇道:“可是我想要……”
  “我们会的,丹丝,别误会了,只是不是现在,一切要等你准备好,等你决定。”
  “我不明白,”她感到自尊心受损而生气。“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他把她的手拉到心跳强旺的胸口。“这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吧?”他半呻吟的说。
  丹丝脸红轻喘。“可是……”
  “我们有的是时间,”他沙哑的说:“可以彼此探索,可以让你体会和男人在一起的感觉,你想碰我,随时可以,我也如此,因为我克制不住,但在你准备好了,在你不再畏惧我之前,我会耐心等待的。”
  丹丝露出满目感激的神情,脸上那强扮出来的勇敢消失不见了,只见她松了一口气、颤声说:“这世界上我没看过像你这种人,麦洛克。”
  “别把我想得太高尚,如果我不取得你完全的信任,恐怕会把你吓走。”
  洛克的宽容和体贴令丹丝动容。他肯等待她做决定?他给她控制自己意志和身体的权利?他不厌弃她?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包含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就是自由。
  丹丝用指尖轻摩他的上唇。“没想到我会有感激铁汉铁一般的意志的理由。”
  “你似乎想看我失去自制力,是吗?”洛克哈哈大笑,在她手心吻了吻。“我打赌你一定会搞得我很惨,但我会尽最大力量自制的。”
  “谢谢你。”
  洛克清了清喉咙。“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许下这个诺言了,不过我想冷饮配上龙虾海鲜大餐对我可能有点帮忙。”
  丹丝的脸面泛出红霞,洛克低低笑了,起身往门外走,“我这就去准备,你可以生个火吗?入夜之后这里是相当冷的。”
  “好的。”她回答,不太确定他是指天气,还是她在床上的表现。
  洛克见到她矛盾的神情;遂又走回来给她一个温存之至的吻,使得她又想哭了。
  “别担心,心爱的,”他安慰她。“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只要同心协力,我们可以冲过这场风暴的。”
  丹丝在黎明第一道霞光中醒来,惊奇的发现她安稳的睡了一夜,没有作噩梦,而且是寸缕不着的裸身上床的,她安逸愉悦的朝身边的暖意挨去,然后才猛地发现,躺在身边的是洛克,他和她同样一丝不挂。
  丹丝屏住气息,但在她脸颊下的胸膛均匀起伏,洛克仍在沉睡。她轻轻抬头看他。
  睡梦中的洛克,俊美得像个孩子,但脸上依然刻划着强而有力的线条。她回想昨夜入睡前的点点滴滴,他们享用了一顿洛克捕回的海鲜大餐,两人嘻嘻哈哈一起收拾好屋子,然后依偎在彼此怀里,好笑调情,热吻亲拥,他为她卸下衣服,她也为他除去身上的束缚,依稀记得,他的肩膀好结实,胸膛好健壮……然后……
  她就睡着了。
  老天,她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前睡着了!这对他岂不是个天大的侮辱?但是他的爱抚和轻声细诸实在太怡人,一躺在他胸前;一如现在;那感觉醉人而美妙……轻抚他平滑的皮肤、宽阔的胸部和小腹……丹丝的动作突然停止,不知如何排遣体内那需索和激情。
  “继续,公主。”
  洛克惺忪的咕哝吓了丹丝一跳,她抽回手,但被他拉住。
  “抱歉,”她羞红脸说:“不是故意吵你。”
  “甜心,这是我所知道最佳的催醒方式,”他把她搂近,深深吻她。“早安。”
  两人共进早餐时,表面上很平静,洛克谈到要趁这段空档把小屋和码头稍事整修,丹丝凭女性直觉知道事情欲激荡的不止她一人,可是不知如何去做,好突破两人之间的藩篱,所以当洛克开始拿工具敲敲打打时,丹丝独自一人到岩石岸溜达,采撷野花和早熟的莓果。
  她在日正当中时分回来,玩得十分畅快。离开拉哈那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怀念出生之地,以往她常在沮丧或遭到西伦叔叔责罚时。一个人在岛上的郊野游荡,而这座新英格兰的小岛同样也有抚慰她情绪的作用。
  洛克正在屋松下修补一艘老渔船,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投射在他赤裸的背部,木头的气味让丹丝想起老丁的铺子。
  “玩得开心吗?”洛克问道,放下刨木器,站起来呻吟的伸展肢体。
  “很开心,斯开岛是个世外桃源。”
  “很高兴你喜欢,我以前带老丁来这儿钓过鱼,也许该再邀他。”他从水桶舀了一勺水到口中,然后再舀一勺递给丹丝。
  丹丝畅快的饮下沁凉甘甜的水,舌尖停顿在方才洛克饮水之处,仿佛顾饮了他的滋味,她抬起眼睛,发现他在注视她,脸儿红了红。他回头继续工作。
  丹丝绕着老渔船走,打量洛克的工作成果和他健壮的背部。檐下有只大桶,丹丝往桶子一坐,两脚悬空晃呀晃的,像个小女孩似的。
  “看我找到了什么,”她小心地从口依拿出手帕包成的包裹,在膝上摊开来,那是一堆紫色的萄果。“我想拿它来做派。”
  “我吃过你做的派了,”洛克踱过来,抓了一把茶果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做个布丁怎么样?要像我娘做的有浓浓的奶香味。”
  “我不会做布丁,”她拨开他又伸过来的手。“如果你再偷我的原料,到时候布丁和派就都没有了。”
  “你敢恐吓我,女人?”他故意板下脸质问,但嘴唇却带着笑。
  “我听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她拍抽塔塔的说:“可是如果你对派没有兴趣的话……
  他扔下刨木器,双手支在水桶两侧,身子凑向她。“我喜欢简单的口味。”
  “是吗?”丹丝挑了一枚特别成熟丰润的紫果子,咬了一口,再把另一半喂给洛克。洛克眯起双眼,视线一直盯着她,轻轻咬噬她的指头,吸吮指上的甜汁。
  丹丝娇俯的笑了。
  “我就是希望男人对我的料理食指大动。”
  洛克把手伸入她敞开的领口内,向她贴近呢哺道:“我是对做料理的人食指大动。”
  丹丝又喂他吃了一枚莓果,他一边吸吮她的指尖,一边解开她的衣扣,将她底衣的带子拉下,丹丝手绞着手帕巾儿,娇面微红,可是没有抗拒他。他手抚她丰盈的胸脯,哺哺道:“好美,”他低头亲吻它们。“好可口。”
  她的娇躯起了一阵颤悸,嚷道:“你这个人好坏,教人无法预料。”
  “就因为我喜欢吃莓子?”洛克倾向她,将她两脚抬到他臀上,手轻抚她的胸部。“它们的滋味我最喜欢,甜甜咸咸的……”
  丹丝不安的蠕动,小腹在发热。“我们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享受彼此?”他给她一个醉死人的吻。“这是上帝的旨意,”胶合的四片唇分开后,两人都喘息不止。“如果你真的信了那个王人蛋的话,那你就太笨了。我们俩是天生的一对。”
  丹丝勾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香喘。
  他急促的气息在她耳边淋淋的响。“碰我,丹丝,像你今天早上那样抚摸我,否则我会发狂。”
  丹丝觉得她整个身子都在胀痛,渴望得到解放。她用潮湿的手揉搓他的肩,他的背,指头在他的胸尖划圈子,慢慢滑下他的小腹。
  洛克把她紧接在胸前,压抑的呢哺,“老天,我多想……多想和你做那为人父母该做的事。”
  丹丝怔住。“你是说……你要我怀孕生子?”
  “老天,那还用说,你是我的妻子!”
  一直到此刻。丹丝才基然领悟洛克说过的话所具有的意义,他要留下她,不止因为两人彼此的吸引,他是想和她成立家庭,白头偕老,共度人生,直到永远。
  他一向不说戏言。
  “洛克!”她呼唤,投入他怀中,泪湿的脸贴在他胸膛上。
  “阿丹?怎么了,公主?”
  她颤抖的吸口气,“我爱你,麦洛克。”
  洛克把她脸上的发丝拂开,不确定的看着她。“我的天。”
  她抓住洛克的手。“我是你的妻子……我要你让我名副其实。”
  “老天!”他猛咽着,双眼精光闪动,声音嘎哑。“现在?”
  丹丝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但极力摆出一副庄重的模样,俏生生的,让他血液沸腾。“是的,现在……只要你不在乎。”
  “我会让你看看我有多在乎!”他吼道,一把抱起她,大步踏入小屋。
  他们在斯开岛逗留了一星期,日子洋溢欢欣喜悦,处处充满新奇生趣,洛克始终没把老渔船修好,而丹丝根本没有烤出一份麦子派,但他们却做了很多很多事。
  他们在绿草如茵的悬崖上野餐,赤足在星光下的海滩散步,同床共枕聊到深夜,一起计划亚古诺号、丹丝的工作室、未来孩子的名字及新的造船家族的种种。丹丝甚至大胆盼望以后能与亚利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洛克心存怀疑,他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以吻做为回答。
  度过如天上人间般美好的一周,世上一切,即使是和亚利握手言欢,也都变得充满希望。丹丝依偎在洛克怀里,乘着小船悠悠的回到波士顿,对大海的恐惧早已被抛诸脑后。船靠码头后,丹丝几乎舍不得下船。
  他们位于杜芬街的小房子此刻显得温暖迎人,丹丝迫不及待的投入家的怀抱,可是她体会得到洛克急着想到船厂看看的心情。
  她自己何尝不也有重拾画笔,把这一周的快乐时光藉油彩永远留住的迫切心情?
  所以,丹丝抱着爱与了解的立场,敦促他回船厂一趟,但洛克显得有些犹豫。“可是丢下你一个人……”
  她推他出门。“我还有得忙哩,如果我们想要有顿晚饭吃的话,我可得跑趟市场才行”她说:“另外我也得把我一些个人用品移到你房间,”她挑着秀眉斜睨他。“除非你不欢迎我和你同床?”
  洛克按着她的肩,喷喷吻了她一下,明白的给她回答。“最好在我回来之前就打点好,麦夫人,因为晚上我对你有个计划。”
  “哦,快走,你这浪荡子!”她甜甜的笑容带着保证的意味。“不过可得早点回来。”
  但是一直到天黑了,过了晚餐时间,洛克仍来返家。
  丹丝身披着洛克的睡袍,盘腿坐在铺着他从旧屋子拿过来的那张珍贵床单的床上,她发现不管是睡袍或床单,都是精致非凡,似乎与如此粗旷的男子不太搭调,但仔细一想,那又不足为奇了,洛克外表强悍,内在却无比敏感温柔,他在诗情画意的时刻,可以一脚踢开所有现实想法,入神的、专心的、单纯的去享爱两人相亲相爱的欢愉和乐趣。
  她抱着大素描本,把忧虑他晚归的心思转移到笔上,可惜原本该是斯开岛上的景物画却屡屡换上夫婿的面貌,有坚决、有愤怒,也有微笑、温存,有趣和亲爱的各种表情。
  丹丝并不想假装洛克是爱她的——时间未到。她至少世故到能够了解一个像他那种背景的男人,要向人坦承爱意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可是有朝一日他会爱她的。只要她努力。洛克关心她,当他们只是交易关系时,他给予她的爱就已够慷慨,每每当她逼得他发狂——就像他逼她一样,他待她仍带着一缕柔情。
  和洛克相爱度日的生活远比她的巴黎梦灿烂多了,对她所犯的罪行。他是保持着那样宽容和谅解的态度,叫丹丝怎么不充满感激?一个像洛克这么高尚的人物都可以相信她,她又怎么不相信自己?
  未来日子有着无限的希望。
  楼下大门开了,丹丝扔开册子,匆匆奔到楼梯。“洛克?”
  “是的。”他把钥匙扔在大理石小几上,脱下大衣。
  “怎么这么晚,出了什么问题吗?”丹丝款款下楼,她的长发松松披在脑后,身上的猩红睡袍增添她的妩媚风情。
  洛克停在楼梯前,脸上没有特殊表情。
  “没有,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在船厂多逗留了一阵子,抱歉。”
  “想吃点东西吗?”她问。“我买了乳酪……”
  “不,我不饿,你先回去睡吧,我想喝一杯。”
  他有事情放在心上。丹丝走向他。“你没有坦白说话,怎么了?”
  他自制的深吸一口气。“丹丝——”
  “我是说真的,洛克,妻子应该和丈夫分忧。”
  洛克端详她,那对黄晶般的双瞳闪迸着决心。他从口袋内掏出一纸公文。
  “你爷爷还没有罢休,公主!”
  “亚利?”丹丝蹩眉接过信函。“为什么?他这会儿又做了什么?”
  “法院传我后天到庭。”
  丹丝打开信函,看着内文,成串的法律名词看得她眼花。“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打算上诉,推翻婚姻赠舆。”
  “哦,不,奥德赛。”
  他伸手碰碰她的脸。“不必担心,法律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亚利明知不可为而为,他只是不甘心,想找我们麻烦,我应付得来,你甚至不必上法庭。”
  “我要和你去!她固执的抬高下巴。“这事因我而起,也是我做的选择,我可以到庭为你作证。”
  “我只是不愿你卷入冲突的场面。”
  丹丝的表情变得柔和。“你给了我这么多,我现在要和你并肩作战,你不明白吗?”
  “我还不太习惯这么想。”他嘟依道,走向前去,双手扶住她的纤腰。
  “你最好赶快习惯,麦先生,”丹丝用手勾住他脖子。“我可是要留下来的哟。”
  洛克没有回答,只赋予深深一吻。
  两天后,丹丝戴着她最高级的春帽和一袭紫罗兰衣掌,和丈夫并肩坐在波士顿法庭上,令她沮丧的是,麦罗两家的官司造成轰动,庭上挤满了记者和旁观群众,似乎人人都在等着看好戏似的。
  另一侧的桌上,洛克那名年轻、充满热劲的律师——柯先生,正忙着翻阅面前一大叠资料,另一边,罗家的律师正代表亚利向辛法官呈递陈情书。
  “幸好不是胡法官,”丹丝向洛克哺哺说道:“不过如果亚利想法子央他的好友来审这案子,我也不觉得意外。”
  “亚利没那种通无本事。”洛克国道,握握她的手以示鼓舞。
  丹丝对他笑了笑,眼光不由自主投向走道对面,亚利双臂交叉在胸前,下巴低垂,面对庭上,刻意不理会孙女,见到亚利凝重的表情,丹丝感到一阵悔恨,但她立刻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亚利的专制与无情,断送父子祖孙之情。
  如果他不是那么蛮横,丹丝与他或许能够取得一定程度的了解,今天的情况也不至于演变至此,但是反过来说,假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走投无路而选择婚姻做反击,因此而获得了人生最大的幸福,所以她绝不后悔踏上这一步!
  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的用力捏了洛克的手一下,洛克纳闷的抬头看她,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法庭的后门敞开,怒基匆促奔进来。
  依然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派头,怒基没有理会亚利,逞自横过栏杆和律师窃窃私语。
  “你想他现在又在耍什么花招?”洛克低问。
  丹丝打个哆味,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她都肯定他们绝不能小觑怒基这个人,他性情恶毒,为了夺产可以不择手段。
  和怒基交头接耳的律师点点头,回过身去,打断他同事在庭上的滔滔不绝。
  “庭上,我们请求法庭特许。”那律师大声说,把他的同事吓一跳。
  “什么特许?”辛法官问。
  “我们刚收到最新资料,我委托人阵情书的内容必须重新修正。”
  何先生立刻站起来大声抗议。“庭上,这不合规定,我们已证明麦先生合法获得结婚赠与,没有理由拖延或改变。”
  “各位,安静!”辛法官敲褪,然后向怒基发问:“你基于什么理由提出修正?”
  “司法公正!庭上,”怒基回答。“我叔父愿将一半家产赠与他的孙女,但他遭到欺骗,家产落入骗子手中。”
  “岂有此理!”洛克愤而吼道,倏然起立。“罗家输得不甘心,编派谎话,胡说八道”
  洛克的当庭发威,吓得丹丝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而走道对面的亚利则一古脑儿的发问。
  “柯律师,制止你的委托人!”辛法官敲着横使命令道。
  “麦先生,请你——”柯先生开口。
  “这是个骗局,”怒基大声打断他的话。“我们有人证!”
  丹丝也随丈夫站起来,碰碰他的手以为支持,洛克立刻握住她的手,双眸如北极寒冰般的看着怒基。“太可笑了,罗怒基,把你的人证叫出来——如果你叫得出来的话!”
  怒基打了个信号,执达员把法庭的门拉开,丹丝和所有旁听者一样引颈张望,一条高瘦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她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拒绝接受她所见到的事实,尖叫无声的自咽喉涌上。她仿佛陷入噩梦中,幻象一步步向她接近。
  那白得吓人的头发,竖高的白衣领,鼻梁上架的眼镜,一双瘦削雪白一如女子的手,但却强壮有力——而且凶残。
  寒意爬上她的皮肤,野姜花的甜味扑鼻而来,让她觉得反胃,一切如在梦中,但不是梦,此人也不是从坑底爬出来吓她的僵尸,不,眼前的影象比噩梦更骇人千百倍,因为它是真实的。
  他来了。
  “孩子,”那慈蔼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法庭响起,他缓缓摘掉黑框眼镜,悠悠一叹,丹丝如同听到恶魔厉嘶般猛然一震,他那不自然的粉红眼眶变红了,红得像血。
  “莉莉,莉莉,你这回又撒了什么谎,弄到这种田地?”
  “您看见了,庭上?”怒基得意的喊道:“这女人是个骗子!她根本就不是罗丹丝!”
  法庭上顿时一阵哗然。
  记者们振笔疾书,律师们议论纷纷,亚利大声质问侄子到底怎么一回事,辛法官命令大家安静。
  “他没死。”
  丹丝哺哺自语,双眼圆膛,晶亮的眸色褪至瞳孔边缘,脸色如土,缺血的嘴唇几乎成了蓝色。
  洛克打量那瘦高的牧师,心想,就是这个人。
  这个皮肤死白,有对恐惧似的红眼睛的陌生男人正是赖西伦,从半个地球外的墓地爬了出来,迢迢来到波士顿指认罗丹丝。
  洛克以前见过罹患白化病的鸟类,也曾在马戏团里看到一个白公,可是都没有眼前此人白得这么畸形——他的下巴无须,脸皮白滑如大理石,若要猜他年纪,从二十到六十都有可能。
  四周虽然喧腾,但牧师神态从容,如老僧入定,一派巍然,旁观者莫不对他肃然起敬,似乎将他视为上帝派下的特别使者。他胸前佩戴了一只木造十字架,雍容大度,洛克看着他,不觉蹙起了眉头,无法将虐待丹丝的畜生和眼前此人联想在一起。
  “就是他?是不是?”洛克压低声调问道:“你没有杀死任何人,这段日子你是白烦恼的。”
  “他没死,”丹丝骇然道,无一丝放了心或松口气的语调,有的只是惊恐。“老天!”
  她起身想逃,洛克按住她的肩。“我在这儿,丹丝,你不必再逃避。”
  她恍若未闻。
  “安静!”辛法官喝道:“这是什么意思?罗先生?”
  “我们可以了解真相,庭上,”怒基回答。“赖西伦牧师来自森威治岛,他对这名自称为罗丹丝的女子知之甚详。”
  “那么可否请你做个说明,牧师,免得法庭成了杀戮战场?”法官道。
  “事实上,法官大人,我有责任揭开事实,以免无辜的家庭误陷骗局,”牧师对亮光眯起睛眼,把视线移回丹丝身上。“我认识这女人,她的名不叫叫罗丹丝,而是莉莉,是我在殖民地教会学校收养的孩子。”
  “她应该是罗丹丝没错!”亚利的脸孔变得黯淡。
  “她有我儿子的项链!”
  丹丝双手覆住佩在胸前的银坠子,一脸激动的表情,她那下意识的动作不知是自卫或是心虚。“莉莉?不,不……”
  “是我不好,当初不该把那链子给她,”牧师以懊悔的语气道:“我本来以为那链子会让这发狂的孩子平静下来。”
  “你把话说清楚,”亚利要求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赖牧师平静的脸容出现怜悯之色。“得从令郎说起,吉姆原本在殖民地协助我从事教会工作,他和当地上著女子结婚,生下一女,孩子的妈妈不久故去,他一手抚养孩子,大约十年前,他染患传染病,在拉哈那蒙主恩召。”
  “没错,没错,”亚利不耐烦的喝叱。“这些我全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吉姆入土的那一天,丹丝也在海里溺死了。”
  丹丝呻吟,双膝一软,跌坐到椅上,把脸埋入手心,那半是模糊、半是清晰的记忆折磨着她,她籁籁发抖是因为心虚,还是害怕?走道另一边的亚利震惊的嚷嚷,洛克蹙眉看着妻子,那份把握开始出现裂缝。
  赖西伦牧师继续娓娓而言。
  莉莉和丹丝小时候是非常要好的玩伴,丹丝溺死后,莉莉受到很大的打击,几乎丧失了心神,哦,没错,后来听她那样哺哺自语,假装丹丝没有死,继续和一个死了的女孩喀笑说话,有人喊丹丝的名字时,她甚至回答,真教人痛心难过,那时这似乎是个无害的游戏,至少这样,这孩子能够稍稍平静下来。”
  “不——”丹丝出声。
  牧师难过的摇摇头,向丹丝伸出手。“莉莉,你可不能在这地方假扮成丹丝,你看不出来欺骗这些好人是多么不对吗?”
  丹丝呻吟着,无法回答,她在位子上像个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似的前后摇晃,她的脑子充满黑色大海、溺死、泡沫、波涛的影像。
  “这到底是真的假的,丫头?”亚利怒问,一脸伤心和急切?
  “别对她吼叫,”洛克命令。“你看不出来她受到惊吓了吗?”
  “她还以为躲在这儿神不知鬼不觉。”怒基叱道:“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看看她,她根本无法反驳她的监护人的话。”
  洛克危险的觑起眼睛。“这真是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牧师,抚养这么一个小女孩一定不容易。”
  “莉莉一向不容易管教。”
  “所以你打她,打到她乖乖听话。”这不是句问话。
  “我承认有时我会被迫体罚她,”赖牧师那白得如同肤色,教人几乎无法分辨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为人父母者哪个不如此?可是这孩子本性太顽劣,我和我死去的太太想尽办法要纠正她,但她却变本加厉。”
  “所以你打得她遍体鳞伤,疤痕至今仍在?”洛克质问。“难怪她会跑掉。”
  “那是出自她那个酗酒的水手父亲之手,”牧师说:“我带给她回教会学校,救了她一命,而这忘恩负义的孩子却总是那么任性、凶暴、疯狂——她从小就是个小疯子!”
  丹丝猛然抬头,那表情让洛克想到被猛兽叼在口中的小动物,她似乎已无法喘息。
  “我不是疯了,我不是!”
  赖牧师不理会她的叫嚷,兀自说下去,如在侃侃而谈。“我像个期待儿子浪子回头的父亲,总是张开双臂迎接莉莉迷途知返,所以这回一发现她可能是上到了波士顿的船只之后,我即毫不迟疑的赶来,寻找我的养女,莉莉是属于家里的。在家里我们知道如何照顾她,如何控制她的情绪和行为。”
  “不,”丹丝握拳捂住嘴巴,满脸惧色。“上帝,不!”
  “你可以驳斥他,丹丝,”洛克促道:“告诉大家这不是真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麦太太,”辛法官说:“对于这些说法,你怎么辩解?怎么反驳?你到底是不是罗丹丝?”
  “我——我,”她像刚奔跑过似的胸口沉重,眼睛左右闪烁,盼求得救援,但所有环绕她四周的人都只有怀疑和责难之色。
  洛克的小腹一凉。“丹丝。”
  “莉莉?”赖牧师的音调一变,变得柔悦祥和,充满了谅解。“你知道该怎么说的。”
  丹丝觉得双鬓胀痛,她压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可是窜入脑海的景象更可怕,过去与现在、幻象与实景交织成一片。莉莉,丹丝,她们是谁?记忆成了一团混乱,让她不知道何者是真,何者是幻,更糟的是,不知道自己是何人。
  “我不知道,”丹丝喘过:“我记不得了。”
  “丹丝!”洛克抓住她两肩,把她拉起来。“你说什么?”
  “太难……我记不得!”
  “莉莉从小就神智不清,”赖牧师柔声道:“我并不想刺激她,但在上帝面前,我必须实话实说。”
  “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洛克咆哮,胸口沉甸甸的。
  “我原谅你出言不逊,”牧师双手交握,一副虔诚怜悯的模样。“看得出来你也是莉莉的受害人。”
  “是和她结了婚的傻瓜,牧师!”怒基在一旁火上加油的说,法庭上响起一阵嗤笑。
  洛克粹然放开丹丝,她踉跄往后退,扶住椅子,红潮自落洛克颈部往上爬,布满他整张脸。
  他真的当了傻瓜?
  赖西伦一番话说得绘声绘影,煞有介事,教人不得不信,丹丝在紧要关头,又是吞吞吐吐,无法辩白,令人心疑。难道,难道他被复仇的欲望冲昏了头,一脚踏入了陷井之中?对丹丝的话深信不疑,到头来一头栽在她跟前?最令洛克不堪的还不是他上了她的当,而是他自愿上她的当,因为他想要她!
  丹丝那惶恐迷乱的表情更加重她的可疑,洛克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利用他,欺骗他,勾引他,让他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他和罗家都是遭到她耍弄,而他,洛克,是其中最大的傻瓜!
  即使被拆穿了身分,丹丝——莉莉仍不说实话!洛克被怒火燃烧,但他不让怒基看笑话,他将怒火化为寒冰,重新罩上铁汉那面无表情的面具。
  辛法官清清喉咙,“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呃……麦太太?”
  洛克的反应对丹丝形成了重挫,她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别谈为自己辩护了。
  “这样的话……”法官摩挲他的下巴,沉吟片刻,做成裁决。“本案主人翁的身份既是伪装,本席只好照罗家的请求,判定赠与无效。本案到此结束。”
  “感谢您,庭上。”怒基笑容满面的说,律师们收拾文件,柯先生横过栏杆喃喃对洛克致歉,而怒基拍着叔叔的背向他道贺。
  “难能可贵,你说是不是,叔叔?”
  亚利的下巴抽搐了一下,恨恨的、受伤的对丹丝怒目以视。“我几乎要爱你了,丫头”他粗声道:“你自作自受吧。”
  丹丝像挨了一拳般的震了震,脸色益发灰败,简直要和牧师一样没有人色。
  “陪我回家吧,侄子,”亚利咕呶,仿佛突然衰老了好几岁。“照我原先的计划,公司交给你了,我想我已无心经营了。”
  怒基得意满面,笑容满溢。“是,先生。”
  法官瞄了丹丝一眼。“你们可以控告此人诈欺。”
  “只要麦先生交出奥德赛,我想这就算了,庭上,”怒基回道,摆出宽宏大量的态度。
  “这女人应该变不出什么花招了,至于麦先生,娶了一个女骗子做老婆,他的麻烦也够大了。”
  丹丝哆啸不停,一字一句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法庭又响起一阵哄笑,她满心痛苦,她害洛克成了笑柄,老天,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
  “你会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洛克冷冷对怒基道。
  奥德赛!洛克的脑子轰轰作响,奥德赛得而复失,另外两艘正建造中的船舶,包括亚古谱号,也全泡汤了。他仗着可自奥德赛获利,因而押上所有资产,而现在——他的事业、声誉、自尊,一概因为这女人而化为乌有,怪只怪他复仇心切,对这女人又怀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激情,以致丧失理智!洛克把重点集中在这方面不肯面对内心那破碎的秘密梦想。
  爱情。家庭、快乐与幸福都是镜花水月,铁汉再也不会被情感所蒙蔽!他竭尽所能封闭沸腾的感觉,咬牙切齿压下想疯狂大叫的冲动。
  “你也可以以诈骗为由,提出婚姻撤销的请求。麦先生,”辛法官说:“建议你找律师谈谈。”
  丹丝体内仿佛炸裂了似的,她转向洛克哀泣道:“洛克,你一定要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
  “闭嘴,该死!你非要继续这样羞辱我吗?”
  “可是这是真心话——”
  “你这种骗子说的话太不可靠了。”
  “我关心你!”她绝望的说,觉得他已离她而去。“这是真的,我发誓!”
  “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谎言!你像个婊子一样的利用我,迷惑我,让我昏头转向,任你摆布,告诉你——一切到此为止,上帝或许能够原谅你,但我是万万不能!”
  “洛克——”
  “别再喊我,我和你已经无话可说。”
  他说得如此恩断义绝,抹杀他俩曾有的一切,澈底的击垮了丹丝,她觉得她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洞,手上只抓了一条洛克拼命要扯回去的绳索,赖西伦牧师笑得那么和蔼可亲,她知道无底洞的深处,恐龙在等着她,她拉住丈夫的胳臂,苦苦哀求,“洛克,求求你……”
  洛克厌恶的、长长的看她一眼,然后把她甩开别过身去,好像她是麻疯病人。
  怒基幸灾乐祸尖声大笑。‘’姓麦的,罗家的子儿你一个也捞不到,希望你至少从这小娼妇身上刮到一点好处!”
  洛克一拳击中怒基脸孔的正中央,怒基倒地嚎叫,血流满面,法庭又是一阵骚动,法警匆匆赶来,洛克两耳怒轰,恍馆间听见女人的尖叫,他缓缓回过身子,看见赖西伦牧师温润的笑容,他拿着一条洁白的手帕去擦拭溅上丹丝那袭紫罗兰衣服的血迹,而丹丝脸上尽是骇然之色,她尖叫又尖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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