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八天不安的日子过去了,从宫廷来的信使从栅栏门里驰进来,他给鲁特加和凯尔温都带来了指令。指令的内容大致相同:巫术在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王所统治的基督教国家里是不能容忍的,任何被怀疑进行这种邪恶勾当的人,不论他的地位如何,和谁有什么关系,都要受到审判:作为国王在阿顿的代表,鲁特加要确保正义得到伸张。
  在给鲁特加的指令里国王对他的处境表示同情,同时表示相信他的荣誉和忠诚,正是因为这些他才成为查理最信任的将领。凯尔温和高恩特至少取得了暂时的胜利,鲁特加忘掉他作丈夫的责任,记住自己是国王的人,姬热拉必须因巫术和谋杀而受到审判。
  鲁特加感到他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恶梦。
  三天以后,灾难开始了。鲁特加坐在高台的一端,罗萨坐在一旁,看着姬热拉由伊奇带着走进法庭。伊奇是从斯特林赶回来参加审讯的。法官们神情严肃,其中一两个看上去对即将作出的裁决感到不知所措,鲁特加猜想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铁面无私的人内心一定也感到紧张。鲁特加希望他们有足够的智能识破凯尔温的故弄玄虚和高恩特荒唐的梦呓,然而他不能支配他们的判断,出于避嫌他没有参加审判团。
  伊奇把衽带到面对着法官和原告的座位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姬热拉脸上很平静,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在鲁特加看来,在牢里度过了三天,她还是那么让人怜爱,让人心碎。审判团还在召集的时候,城堡里曾有人预言她会奇迹般地从监狱里消失,嘲弄那些审判她的人。鲁特加甚至希望她这样做,他多么渴望再听到她的笑声,看到她无拘无束的笑,看到她顽皮的琥珀色的眼睛。
  凯尔温主教充当审问者,他宣布了国王的命令。他把高恩特叫上前,神父摇摇晃晃地走到高台前的长凳边,厌恶地看看姬热拉。在凯尔温的仔细询问下,高恩特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述了他绞尽脑汁嫁祸于姬热拉的“巫术”的每一件事??两年前产下了一只双头羊,一个侮辱过姬热拉的男人地里闹了虫害,她治好了他用圣物都没有治好的病人……当他讲到姬热拉如何引诱希尔达喝下毒药,如何从希尔达身上接生了一个魔鬼般的婴儿时,他的声音一下提高,脸涨得通红。接着他又把碧雅特丽丝的死归咎于姬热拉,所有的人都亲眼看见姬热拉在婚宴上服侍过鲁特加的新娘,牧师说她那时曾用同样的手段毒害碧雅特丽丝,只是造成的后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罢了。更糟糕的是,神父宣称可怜的天真的碧雅特丽丝死前在病榻上向他承认,姬热拉曾念动毒咒,强迫她接受撒旦的仪式,不仅毒害了她的肉体,还毒害了她的灵魂。
  听到这个指控,姬热拉的眼睛紧紧盯住高恩特,在场的人觉得高恩特马上要被姬热拉眼中的火焰烧成灰烬了。“这是撒谎。”姬热拉说。
  “这么说其它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凯尔温狡猾地问。
  “你们歪曲事实的指控都是谎言。”
  “肃静,”一个法官申斥道,“你会有机会申辩的,小姐。”
  牧师说完了,轮到其它人。一个法兰克武士回忆道,那天姬热拉观看他们操练的时候念了一个咒语,使他受了伤。奥多有些不情愿地作证说有一天晚上主人把姬热拉叫到他房间里去后,鲁特加和其它人如何感到不适。吉兰编造了她的谎言:姬热拉如何对碧雅特丽丝的到来恨之入骨,这个女巫如何在厨房里聊天时流露出要成为女主人的野心。在这一幕令人作呕的听证的最后,高恩特神父盘问了几个吓坏了的撒克森人,他们承认曾从这个魔鬼的侍女手中买过护身符和药物,还不只一次在森林里看到她和一只巨兽呆在一起。
  鲁特加越听越觉得希望渺茫。人们总喜欢为命运的残酷捉弄找一个替罪羊,事情都被歪曲了,以便归咎于姬热拉。人人都知道希尔达仇视这个她丈夫讨厌的姑娘,鲁特加也听说过牧师的妻子是她丈夫的应声虫,对“巫术”极端仇恨。人们很容易相信姬热拉会找机会报复。姬热拉从碧雅特丽丝的死中得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没人能否认这一点。也没人能否认姬热拉确实治好了高恩特用他那神圣的方法治不好的病,她也确实给过人们向她索要的护身符。事实被可怕地扭曲了,整个事件都是疯狂的??是国王默许下的一个疯狂的恶梦。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姬热拉尽量控制住自己,决心不让自己和母亲丢脸。撒克森文化崇尚巫术,人们尊敬那些被神选中施行巫术的男人和女人。她从不认为巫术是邪恶的,自己是某个魔鬼的仆从。她有生以来,只有高恩特和希尔达辱骂过她,因为他们眼里,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充满了罪恶,姬热拉对他们的敌视不屑一顾。
  当证人们在法庭上控诉她的罪恶时,姬热拉努力不去看鲁特加。百无聊赖中她想起了他,他像一块暴风雨来临前随时会爆发出闪电的乌云,尽管他远远地坐在高台的那一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沮丧和愤怒。多么滑稽呀,他也会有恐惧,一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的勇士会为她而感到害怕。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改变了她的生活,同时她在他的生活中也占据了一块位置。姬热拉知道,她唤醒了他的心,如今这颗心正在和两个对他来说万分宝贵的东西??忠诚和荣誉,激烈地搏斗。如果可能她愿意帮他获得解脱,那样她也会得到解脱,可是命运对谁都是无情的。
  “姬热拉,女巫姬丝芬达的女儿,领主鲁特加的妻子,上前听讯。”凯尔温的声音单调而低沉。
  伊奇推了一下姬热拉的手,她站起来。
  凯尔温用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她,厉声质问:“是你毒死了碧雅特丽丝小姐吗?”
  “不。”姬热拉冷冷地看着主教。
  “是你唆使她履行了魔鬼的仪式,玷污了她圣洁的灵魂吗?”
  “不。”
  凯尔温冷笑了两声,表示不相信:“是你使高恩特神父的妻子产下了一个魔鬼吗?”
  “不,我没有这样的力量。”
  “可是希尔达已经向她的丈夫承认,她吃了一剂你给她熬的药。”
  “那只不过是用来减轻孕妇的痛苦的。”
  “这本身就是罪恶,”凯尔温大声说,“因为作为对爱娃罪恶的惩罚,上帝规定爱娃的女儿们必须在痛苦中产下她们的婴儿,如此看来你已经承认蔑视上帝的法律了。”
  姬热拉并不清楚爱娃的罪恶是什么,也许她也被当作一个女巫吧;她也不懂生孩子的痛苦与惩罚和希尔达那可怜的畸形孩子有什么关系。高恩特神父在凳子上狡猾地假装伤心地点点头。
  “你否认你支配着森林里那些邪恶的动物吗?”
  姬热拉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完全否认。”
  “别对我撒谎,骯脏的东西!”主教警告道,“难道你要浪费法官们的时间让那么多人都来作证吗?他们看见你那嗜血的宠物在城堡周围游荡,看见你在森林里和那只野兽一起玩耍说笑。女仆格露达说你在阿尔汉营地的时候,那只狼总跟着你。”
  这个人能使最美好的东西也变得丑陋,姬热拉悲哀地想。“两年前我救了一只失去母亲的狼崽,一直把它喂到能养活自己,我们是朋友。这里面没有巫术,除非你把爱和友谊也看作巫术。”
  “那么有人说看见你把自己变成一只狼在森林里奔跑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能把自己变成一只狼,”她轻轻一笑:“那我现在就会在树林里奔跑了,而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姬热拉开始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只狼或一只小鸟,避开凯尔温无休止的纠缠。他好象并不是为了弄清事实真相,而是要把法官们引导到他的方向去。他满脑子都是罪孽、邪恶,医术被当作巫术,护身符被看作是邪恶的工具,连森林里的动物也是魔鬼的化身。最后,凯尔温作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把他的指控归结为一个混账问题:
  “姬热拉,你是不是一个女巫?如果你承认,还有从地狱里赎回灵魂的希望。”
  姬热拉犹豫了,她鼓起勇气看了鲁特加一眼,鲁特加正紧张地盯着她。如果她不承认,背弃自己的母亲,这些自以为是的教士会让她回到丈夫身边,给他生孩子,继续共同创造他们的生活吗?然而即使她向法官证明她不是一个女巫,在经历了这场羞辱之后,鲁特加还会要她吗?
  法庭里一片寂静,凯尔温在幸灾乐祸,高恩特心里暗暗高兴。鲁特加微微扬起一只眉毛,似乎希望她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他不相信巫术,他已经告诉过她很多遍了。他真的相信她吗?
  “够了,小姐,”凯尔温不耐烦地追问,“你承不承认?”
  “你问我是不是一个女巫?”面对他的狞笑,她的眼睛十分镇定,“究竟什么是女巫,阁下?”
  “大胆!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告诉我什么是巫术,我就回答。”
  凯尔温烦躁地喘着气:“女巫就是撒旦的侍女,从魔鬼那里获得力量的女人,你就是女巫,你承认了吧!”
  “不,”姬热拉坚决地说,“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东西,我没有毒害过碧雅特丽丝,我对希尔达和她的孩子问心无愧,我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生灵。我不是你说的女巫。”
  她看见鲁特加笑了,她的心顿时温暖起来。
  “你在撒谎!”凯尔温叫道,“谎言!上帝会有办法发现真相的。”
  姬热拉终于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伊奇用一只毛茸茸的手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别害怕,小猫,”他小声说,“鲁特加不会让那些骗子手得逞的,他向来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任何人想夺走它,他都会毫不客气。”
  她也轻轻握了一下伊奇的手,可并不像伊奇那样乐观。
  几个勇敢的人出来为姬热拉辩护,但很快就被凯尔温的诡辩驳倒了。他们结结巴巴地讲述姬热拉如何治好了他们的咳嗽和胃痛,这与其说是辩护,倒不如说是为姬热拉增添了新的罪状。有人说姬热拉这么善良,不像是魔鬼??这是魔鬼们惯用的伪装伎俩,凯尔温纠正道。最后主教自信地看看法官:“亲爱的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为了上帝和国王的尊严,将这个邪恶的女巫绳之以法。”
  法官们神情紧张地相互商议,一会儿看看鲁特加,一会儿又看看阿德琳达和姬热拉。他们都是单纯而诚实的人,许多人从小看着姬热拉长大,她曾为他们治过病,接生过他们的孩子,他们中的两个人得到过她的护身符,保护他们不受当地许多疫病的侵扰。姬热拉知道法官们为她感到难过,但他们投向主教的目光却充满了恐惧。人群安静下来,等待着法官的判决,偶尔响起一声咳嗽,一个喷嚏,一声小孩的哭叫??这些声音只是使法庭显得更加寂静,气氛更加紧张。
  首席法官克罗纳清了清嗓子,他是一个年长的木匠,一辈子都生活在阿顿,他平时充满了自信,现在看起来则神情紧张。“嗯……鲁特加,我的主人,我们作出了一个决定。”
  姬热拉的心顿时缩紧了。
  “好的,”鲁特加平静地问,“什么决定?”
  “我们……我们认为国王的指控有些道理。”
  鲁特加的下巴抽搐了一下。姬热拉对自己说一定要鼓起勇气,捍卫尊严,不能在丈夫和众人面前丢脸。
  克罗纳慌忙继续说:“我们觉得国王的指控是有法律依据的。但是我们还不能完全弄清事情的真相,必须由一场决斗来裁决。我们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上帝。”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克罗纳大声说道:“凯尔温主教阁下,你挑选哪一位战士来为国王战斗呢?”
  “不需要什么挑选,”凯尔温说,“鲁特加是国王在阿顿的守护者,他将为国王的事业而战。”
  伊奇在姬热拉身旁不满地嘟囔着。鲁特加的脸僵住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姬热拉的心一沉,她凭她的天赋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种天赋已经使她饱经苦难。
  “另选一个!”鲁特加吼道,“挑一个更好的,凯尔温。既然你这样肯定我妻子是个女巫,你自己去决斗吧,让上帝来指引你的正义之手。”
  “我不是国王的武士,我是他的使者。国王命令你在这个案子中伸张正义,难道你想违背他的指示吗?”
  鲁特加无言以对。姬热拉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就好象那是她自己的痛苦一样。
  “想好了吗,我的主人?”凯尔温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想违抗国王的命令、违背自己的誓言吗?”
  鲁特加狠狠地瞪了凯尔温一眼,那目光令姬热拉都想倒退,伊奇扶住了她。
  “也许你想让国王自己来决斗,以证明他的指控,”主教油腔滑调地说,“你认为他不会这样做吗?他镇压了维尔登的叛乱后杀了五千撒克森俘虏,你想他还有耐心容忍撒克森人继续过他们异教徒的生活,容忍傲慢的领主幻想他们的权力能够独立于国王吗?”
  鲁特加的目光从凯尔温转向姬热拉。在其它所有人看来,他面无表情,脸如花岗岩雕刻的一般,可姬热拉对他太了解了。此刻她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愤怒,诅咒国王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考验他。她用尽全身力气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告诉他她完全理解。
  “我为国王而战!”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声音显得异样而冷酷,可是那与姬热拉对视的眼睛却暗淡无光,充满了悲哀和遗憾。
  “姬热拉小姐,”克罗纳问,“谁来为证明你的无辜而战呢?”
  “我来捍卫她!”阿尔汉,他在姬热拉入狱的时候已经获得了自由,走上前来,“四天前我刚向你宣过誓,鲁特加,不要怀疑我的忠诚,但我还是准备用我的剑保护一个撒克森人不受这些坏蛋的伤害。”他朝凯尔温和高恩特吐了一口唾沫。
  “你不能参加决斗,”鲁特加吼道,“这不公平,你的腿伤还没有好。”
  阿尔汉咧嘴一笑,“你的胳膊也有伤。”
  “可我的伤并不重。”
  姬热拉感觉到伊奇神情激动,随时都准备跳起来,她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不要。”
  “我是你唯一的希望。”伊奇嘟囔道。
  “不,鲁特加才是我唯一的希望。”
  伊奇正要争辩,罗萨从鲁特加身边站起,“我来捍卫姬热拉。”罗萨朝她微笑,不去理会阿德琳达恼怒的眼神。
  “不,”姬热拉大声拒绝,“不,罗萨,我不接受。”
  他似乎没有听见,“这是我的权力,”他对克罗纳说,“姬热拉是我妹妹,我为她感到自豪,我有权力捍卫她。”
  “就这么定了!”克罗纳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以免再出现异议,“明天日出时分,愿上帝保佑正义!”
  天还没有亮,鲁特加就在作决斗的准备了。伊奇帮他检查厚厚的皮制胸甲和上面坠着的铁片,检查他的剑有无可能对主人构成致命威胁的缺陷。鲁特加检查了剑刃,刀口锋利无比。在他的大拇指上留下了一丝细细的血痕。这把剑曾是他父亲的,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这是一把高贵的武器,由于岁月久远,镶金的剑柄已有些磨损。剑把上两颗血色的红宝石之间刻着一句格言:勇者无敌。米兰的一个铁匠花了二十多天才打出了这柄双刃剑,他父亲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把它买下来。从它出炉那天起,剑刃就用涂油的绒毛里住,插在一个特制的剑鞘中。
  这把剑对鲁特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他的生命,是他的生计所系;它寄托着他对家庭的怀念。然而,他今天早晨看着它,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伊奇把鲁特加的胸甲放到床上,上面的铁片哗哗作响。大熊今天早上很少说话,只顾完成他的工作,好象鲁特加不在屋子里。对于伊奇到房间里来帮他作决斗前的准备,鲁特加感到很惊讶。可是旧习难改呀,他们已是多年的战友了。他不知道这场疯狂的事件过后,他们的友谊能否继续下去。
  “你该穿上盔甲了,”伊奇说,他的声音很平静,男人们平时在走上血肉横飞的战场之前用来壮胆的那些玩笑话没有了,“尽管你并不需要它。要是你认真打,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那个罗萨放倒,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老朋友,”鲁特加轻轻地说,“你知道我没有选择。”
  伊奇像熊一样打了一个响鼻:“如果那姑娘是谋杀犯,那我就是摩尔人的国王了!她要真是女巫,我宁可要她的巫术,也不要凯尔温和高恩特讨厌的宗教。”
  “上帝会证明她是无辜的。”
  “废话。你比我更清楚,鲁特加。有时如果我们自己能拿主意,上帝或许会更高兴,别老是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鲁特加举起双手好让伊奇把厚重的胸甲从他头上套进去,然后把战袍拉下来盖住他的大腿。他用了一个不眠之夜向上帝、圣人,甚至魔鬼祈祷??只要能帮他解决眼前的矛盾:他是服从对国王的义务,还是服从内心的愿望呢?答案总是同样地痛苦、尖锐而清晰:他对国王起过誓,他的荣誉系于国王,他必须战斗。他祈祷上帝无论如何在这场疯狂中怜悯他们所有的人。
  伊奇猛地拉了一下皮带,将盔甲两边收紧。“你应该告诉凯尔温那个老家伙把他伪善的鼻子插到他的屁眼里去,叫他别多管闲事。”
  “凯尔温只是一张嘴,”鲁特加说,“他只是国王的代言人。国王把自己看作十字架的庇护者,决心消灭异教徒和巫术。”
  “他是想用这件事考验你的忠诚,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权力和自己的土地。他是个狡猾的魔鬼,只有他会干出这种事。”伊奇气愤地说。
  “我从十二岁就效忠于查理,”鲁特加平静地说,“国王征兵时我继父把我送去送死,是查理教我怎样打仗,怎样生存,我一直追随他左右,我不能背叛他。”
  伊奇嘟囔着骂了一句:“可你会背叛姬热拉!你忘了只要是巫师都要被处死吗?”
  鲁特加没有忘。他也没有忘记姬热拉对他意味着什么,没有忘记姬热拉那温柔的眼睛,甜甜的笑颜。她的魅力能让狼从森林里走出来,能把一个孤独的武士从他为自己建造的牢狱中解脱出来,能对一个为诋毁她而战的人微笑??正是这个男人,作为她的丈夫,本应为她而战。鲁特加处于极度痛苦和矛盾之中。
  “事情不会糟到那一步的。”他平静地说。
  “什么使你这么乐观?”
  “上帝不会这么残酷的。”
  伊奇摇摇头,“恐怕你过于相信上帝了,他竟然让高恩特和凯尔温这样的人作牧师。”大熊瞇起眼,仔细端详了鲁特加一会儿,他突然笑了,“难道你打算跟上帝开一个小小的玩笑?”
  鲁特加看到伊奇眼中的神采,显然大熊已经猜出鲁特加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鲁特加希望大熊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早上天色灰暗,冷风嗖嗖,姬热拉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浑身发抖,在安托尼乌斯和加斯东的押解下走向决斗场。他们谁也没有用手抓她,但都保持着警惕,怕她会随时逃走,他们心想她或许会变成一只小鸟飞走。然而姬热拉并不想逃走,逃跑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她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控制,正在滑向一个恐怖的深渊。
  她在用最后的时间祈祷??她向阿顿的神祗们祈祷,向基督教的上帝祈祷,向大地母亲和她自己母亲的灵魂祈祷。为了阿顿,为了罗萨,为了她自己,但更多地是为鲁特加,她向所有的神灵祈祷。姬热拉又一次被利用了,这次是被一个她从未谋面的人,一个远离阿顿的宫廷里的国王。查理把她当作一把锋利的矛,让鲁特加在痛苦中挣扎。她不能想象一个领袖会如此残酷,她从未理解过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所要求于他们自己和别人的东西。
  走向决斗场的路似乎无穷无尽。姬热拉但愿她的心能像她脚下的地面一样冰冷,她希望自己麻木不仁。在她前面是一个平台,她将在那儿看到自己的命运如何决定。那后面是一个更高的平台,法官们已经在那时故土立夏,阿德琳达也和他们一起坐在中间稍偏的位置??那是为阿顿的女族长设立的荣誉位置。她祖母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但姬热拉把脸转过去。昨天晚上当阿德琳达到牢房去的时候她才明白,这老女人也在利用她。
  老女人一度用近乎怜爱的目光看着姬热拉,称赞她在法庭上没有流泪,表现得很镇静。“我早就知道我的一个孙女会在这场斗争中为我所用的。”她说。
  姬热拉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太累了,再也消耗不起精神。她之所以没有流泪,与其说是出于勇敢,倒不如说是无泪可流。
  阿德琳达自己说出了答案:“你有机会利用自己的地位把侵略者从阿顿赶出去,你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我是来给你鼓劲的。一个血管里流着我的血脉的女人必须知道,她只能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姬热拉叹道。
  阿德琳达几乎是疼爱地抓住她的手:“你将扮演一个角色,孙女。你将成为一个伟大的人。阿顿的男人都是羊羔,可是女人是坚强不屈的,女人才有勇气自我牺牲。现在你将成为阿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别让你的人民失望。”
  老女人像往常一样昂首挺胸地离开了牢房,留下了这些谜一样的话。现在她正在高台上朝姬热拉微笑,她的笑令姬热拉感到害怕,而不是增添她的勇气。
  姬热拉面对着法官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竭力保持着尊严。她朝鲁特加瞥了一眼,这一瞥险些打破她努力保持的平静。他面向法官,和罗萨站在一起,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令人望而生畏,宛如地狱的守护神??罗萨曾这样称他。姬热拉想走过去为他减轻内心的折磨,尽管他用钢铁般的外表掩饰着一切,她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那痛苦就像是在撕她自己的肠,裂她的肺。她为他担懮,为罗萨担懮,为她自己担懮,她母亲并没有教给她任何东西、任何咒语、任何魔法,能在今天帮助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克罗纳讲了一段冗长的话,他的话在姬热拉脑子里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她只听到他宣布决斗开始。当鲁特加和罗萨走到场地中央时,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在决斗者举起的剑刃上燃起猩红色的火焰。姬热拉突然明白,她那恶梦般的幻觉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她的耳边回响起金属的撞击声,鲜血很快就会在演练场冰冷的地面上洒下。这一切在她脑海浬早已重复多次。她的幻觉里那些无名的决斗者的面孔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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