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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等她推开自家的门,烟气缭绕的客厅里,坐在她丈夫对面一个劲抽烟的,正是杨扬。
  “咳!”她差点惊叫出来。
  谢子军如释重负,“哦,天,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啦?”
  “他,来了半天。这个年轻人,也不说自己是谁,可我知道他就是你挂在嘴边的什么‘羊’,他那辆车告诉我的。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找你。我说你还没有下班,他说他知道。那我说,既然找她有事,那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早点回家来。他又不让我打,说就在这儿等着。”
  她对她先生说:“他就是这脾气。”
  “那大概就是艺术家的风度!”谢子军说。
  杨扬直撅撅地说:“拜托,你的幽默档次能不能再高一点?”
  “先看看自己一脑门官司的那张脸再说——”
  她制止住先生再往下说:“老谢,求你了,能不能分分时间,地点,对象,再开玩笑!”
  “好好。你们谈,你们谈,我去给你弄饭。”他站起来要到厨房去。“黎芬,因为你这位同事来,我陪着说话,现在只好请你吃面条了。”
  “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她把他推进厨房,然后转过身来问杨扬:“一整天没见你,你上哪去了?”
  “去活动选美的事——”
  好像一盆水浇下来:“为月亮?”
  他不否认。“是这样,结果,才知道,各派势力都不肯让步,这就不说了,反正这也是中国常见病。问题是我这么一伸头,倒霉了。”
  “你遇上了麻烦?”
  他点了点头,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她抱着胳臂,端详着这个小伙子,刚才那阵不愉快消失了,因为他为那个小妞碰了钉子,结果跑来找她,而不是找月亮或者别人,心里涌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慰。“如果你不想说,你就别说,你只要告诉我,我该怎样帮你这个忙吧?如果我能帮上的话。”
  杨扬被这位老姐的无尚慷慨,深深感动了,把手中的烟蒂揿在烟缸里:“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突如其来,碰到了这个难题,把我弄蒙了。而且,马上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研究对策。你说我除了你,还可信赖谁,跟谁说?可是我又怕你骂我,这大半天,像游魂似的,只好开着摩托到处跑——”
  黎芬摇着头,从心里可怜这个年轻人。“唉,你以为我真的骂你吗?傻子!”
  “跑能跑出个什么办法来呢?后来,我也不知怎么搞的,鬼差神使,车停在你们家门口,我哪儿也不去了,就找你。”
  黎芬不急于知道他即将说出来的下文,忙什么,她要享受这份和他来往过的别的任何女人都得不到的被信任的快乐。
  她十有八九猜测他发生了什么样棘手的事,这样一个花花公子(虽然她并不这么看),除了男女之间的问题,还会有什么呢?“你大概还没有吃饭吧?这一天!”她走到厨房门口,“您再多下点面吧,谢先生!”
  她告诉他:“你放心,天塌不下来,没有了不了的事。你沉住气!”
  杨扬先说:“老姐,你保证不说我!”
  “你怎么孩子气?”
  “我真不想让你对我失望——”
  黎芬笑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
  杨扬说:“不知我跟你提起过没有,我有一套我父亲给我要的房子?”
  “听别人说过。”
  “那你大概不会知道,有一个女孩子,一直住在我那里!”
  “不会是月亮吧?”她后悔提出这个傻问题,但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还是问了。真没有办法,女人,一碰上这类感情上的纠葛,哪怕是小小的涟漪,远远够不成波澜起伏的程度,就有情绪失控的可能。她甚至好像看到那小美人,如何穿着极薄极透的睡衣,在他那套听说是三居室的房子里,和这个当然也是来者不拒的嬉皮士在一起鬼混。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主任!她还是个孩子。”
  “你说得对,她是个孩子,可别忘了,她是个女孩子。”她听到过那位刘虹和别的女同事的议论:如今这些小姑娘,早熟得厉害,可不要小看,比起三四十岁的女人,床上经验还要丰富呢!谁的手袋里,不揣着半打避孕套?尽管她阻止这种无聊粗俗的议论,不过,她不怀疑。
  “我谈的不是她。”
  她恢复了正常,她不想失去他的信任,她了解这个年轻人,对于鼠肚鸡肠,小家子气的人,一百个反感,而且绝不隐蔽自己的观点。所以,一边吃着先生端上来的排骨面,一边把话题拉回来。“你可以不必说那些细节,简明扼要,那个同你住在一个屋顶下的女孩子,怎么你啦?”
  她先生因为厨房事了,妻子和客人也吃上了,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不碍你们事吧?”
  黎芬不知说什么好。“哦,谢先生,你识相一点好不好?拜托啦!”杨扬说:“无所谓的啦,既然我跟你说,老姐,我不在乎你先生听的。”
  “你们放心!今晚上是连续剧的大结局,我顾不上听你们的。”
  她苦笑着对沙发上的一摊肉说:“那好吧,我们就当你是隐身人了!”
  谢子军自我解嘲地说:“其实,我不过是聋子耳朵,摆设而已。小伙子,作为过来人,给你提个醒,娶老婆,千万别找太能干的,将来有你的苦头吃哦!”
  “少听他放屁——”顺手把自己碗里的那块大排,夹起来放在杨扬面前的碟子里。“看你的胃口,这一天,你真是滴水未进!”
  杨扬很少在这些生活琐事上,被女性关照过,他望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既热烈又温馨,既多情又亲切,还有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母亲般的慈爱。因为他父亲进城后,娶了贾若冰,又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所以,他一直从小学住校到大学毕业,母亲的疼爱也好,家庭的温暖也好,对他来说,是挺生疏的。他参加工作后,就在这套多少靠父亲特权搞来的房子里,独立过活了。
  他生母是农村妇女,一直在家乡,和父亲离婚以后,几乎是孤寂地死在了乡下,那时他还很小,他妈妈是什么样子,已非常模糊了。因此,他从黎芬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所发现的,犹如他在沙漠里踯躅徘徊,终于找到了一口他久盼的清泉那样亲近。如果,不是有那位使人联想起东坡肘子的丈夫在,他会去吻那双清秀的眼睛的。他问自己,为什么认识黎芬这些年,竟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会是这样无与伦比的美丽,亏我还是一个美的欣赏者和崇拜者呢?
  连最后几滴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杨扬才缓过劲来。他说:“其实,我要不把月亮带去,向她提出来,要求她培训,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黎芬坐在他的对面,手拄着头,听着他讲。
  “我知道一点她要参加这次选美,如果我要早了解到她的这样看重,志在必得,也就不会惹她了。她说得也对,选美对她这年龄的女孩子讲,过了这村,再没这店了。你想,我给她添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还要她训练,她能痛快嘛?当然要跟我过不去,要我出洋相!”
  “慢着,你刚才说她住在你那儿?”
  “不错。”
  “既然在一起,你也晓得她要参加选美,那你还去刺激她!”
  “因为后来,无论她对我,还是我对她,既然连半点激情也找不到了,何必还要勉强着呢!我也想让她明白,大家不如彻底分手算了。”
  “你们这样的关系,维持多久了?”
  “一两年吧,如果算从她给我当绘画的模特儿起,可能还要长一些。”
  “哦,天!”她想不到她的天空里,月亮之外,还有星星。
  “看,你不高兴了!”他很在意那个面露不悦的黎芬。
  “你这个人,怎么啦,你先别管别人怎么看,先管你自己。”
  黎芬固然高兴他为吴月的事碰上这个钉子,可一想冒出一个更强劲的对手,还要参加选美,可见不是一般人物,那就更值得注意了。她问:“她曾经住在你那儿,你们之间,有过婚姻契约之类的东西嘛!”
  他摇头。
  “我的傻子,你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过口头上的许诺,录了音的,或者情书啊,信件啊,类似缔结婚姻的文字,现在还在她手上的。”
  “我这个人从不肉麻,也不喜欢感情泛滥,不会搞什么海誓山盟的。你也知道,喜欢和爱,是两回事。我只是喜欢她,从来没想到会爱她。”
  “如果她没有法律上的依据,那她有什么能使你过不去,要出你洋相的呢?”
  “可她今天一早跑来跟我说,她怀孕了!”
  黎芬倒抽一口冷气,想不到事情糟到这种程度。
  那位谢先生,眼睛看屏幕上的电视剧,耳朵却在听生活中的电视剧。“年轻人,你也太荒唐了。肚子弄大了,板上钉钉,那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了。”
  “我请你闭嘴——”她不客气地斥责她丈夫。
  杨扬说:“她还威胁我,要跟我父亲说去,要闹得部机关里全知道,而且她已经跟贾若冰在电话约好了会面时间,明天上午九点。你猜她要干什么,要老太太给她打通冠军道路上的绿灯。”
  谢先生有点幸灾乐祸:“一到生米煮成熟饭,那就晚了。肚子里的那块肉,便成为不可切断的纽带。再想分就分不了啦!”
  他望着他的妻子,意味深长地问:“你说呢?黎芬!”
  “要按照你的逻辑,就非得认输了,漫说他们没有结婚,就是结婚多年,哪怕过了这一辈子的夫妻,也有离婚的!什么都存在着可能与不可能,没有永远不变的道理。谢先生,你最好还是研究一点辩证法吧!”她冷冷地回敬着她的幸灾乐祸的丈夫。
  她早年的命运和杨扬有点类似,也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才不得不嫁给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谢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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