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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的静谧气氛和城市里的喧嚣,到底不同,杜小棣从这里感到了难得的轻松,和把一切乱七八糟暂时搁置起来的超脱。真后悔去年这个日子里,为什么没想起躲到这里来呢?
  她其实是那种不愿意给自己找苦恼,添麻烦,也不愿多动脑筋的年轻女人。这类女孩子在北京城里,有那么一批,漂亮、快活、享受,有一个或数个有钱或者有势的男人,也就是所谓的“托儿”奉陪着,恣意忘情地消耗着青春,才不愿想那么多烦事,总愁眉苦脸,皱纹多了,还得多去几次美容院呢?去年春夏之交,可把她烦恼透了。
  她不愿谈那个毙掉的节目,一切都由此发生的,因为那是巩杰信心百倍搞的。那时,他意气风发,在文艺界是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人物,歌舞团的女孩子还羡慕她的好运道呢!她傻乎乎地快活,快活的不是这份爱,而是因为她找到了白马王子这个事实。而巩杰这个新锐的现代舞蹈,是他事业走向成熟的高峰,结果,毙了。
  ——女人,有时是挺莫名其妙的,爱,是属于你自己的,你一个人去尽情享受好了,干嘛那么热衷于炫耀?所以,他因为节目的原因,一肚子火气,上了街,然后不见了,后来才知道被抓起来,她从此就失去了他。幸好,慢慢地麻木了,然后也就浑然不觉了,她就具有这等本事。沉湎于过去,思前想后,人会衰老得更快的。她的人生哲学是珍惜这一时,这一刻,别的愁事,你想,该不能解决,还不是解决不了。
  连朱之正这大半年也受到她的熏陶,没办法,两口子嘛!
  不是你改造她,就是她改造你。起初没从大副熬上船长,很不自在一阵,现在连大副也不当了,好像也无所谓了。他相信,归根结底,他不是当官的料,和杜小棣结婚就是最好的例子。一个非常政治化的人,有可能跟送上门来的她,睡上一觉,沾个便宜,但要横下一条心,讨这样一个老婆,就得掂量掂量得失利害了。可他,却当真的热恋起来,他等待的正是这种单纯的女人,他早年死去的妻子,外号叫“两报一刊”,冲这四个可怕的字眼,便知道他遇到杜小棣后,为什么产生出这迟到了三十年的爱情。
  对他的这桩婚事,怪了,大家侧目而视,谁也没有拦阻过,可谁也没有投过赞成票,他有预感,为这个女孩子,他要付出。
  中国人有种奇怪的心理,愿意看到别人失败,而不愿意看到别人成功。
  但他认了,人,一辈子连一件傻事也不做,那可太没劲了。
  郭东林狡猾得很,“大主意你自己拿。”他那当家的儿媳妇笑笑,说了一句,“咱们中国要兴选美的话,她够条件。可她,你知道背后怎么议论她?”
  “那就请你赐教吧!”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他了解这个不断给郭东林买高级补品的儿媳妇,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杜小棣也许有点点傻,把什么都对他讲过的了。他晓得这个外号“公用品”的女人,会说什么。她不说不说还是要说的,这娘儿们,不但爱插嘴,还爱插手,老公公批阅文件,她都要干预的,这是中国从古到今许多政治家的癖好,都有让夫人参政的雅兴。
  盛莉说:“朱叔叔你听了别往心里去,人家都管她叫公共厕所——”
  看那一脸正经的样子,朱之正一笑,中国人就这点乌鸦跳在猪身上,嘲笑别人黑,而看不到自己黑的伟大。郭东林不让她把看法发表完:“盛莉,你别捣乱,行不?快给我们拿点冷饮来,好嘛!”
  等儿媳妇离开,郭东林恭喜他的艳遇。朱之正向他的上司如实交待,老郭,截至此刻谈话时为止,有艳而无遇。老奸巨猾的郭大官人才不相信,世界上没有一条不沾腥的猫,何况这个女孩有求于你管专案组的副部长,分明送货上门。
  天地良心,并非如此,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个官人证实他的清白。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傍晚,杜小棣大概放下他的电话,就骑着自行车赶来了。
  她气喘吁吁,满脸绯红,一头的汗,跑进他的屋子,就站在空调器前吹着。这不是他第一次找她来谈话,但却是最后一次公事公办式的谈话。对这个先是怕他,后是恨他,终于相信他,而后依赖他的杜小棣,他断定,她不是那种藏着掖着什么的人,有什么不全盘托出的呢?她和巩杰没有任何有关案件上的攻守同盟,不错,她卷进去过,也只是和别的人一样,不像别人检举说的,和外国人有什么秘密勾当,他坚决主张把她解脱了。
  虽然其他办案的同事持保留态度,那时,他是头,他说了算。“就这样——”
  他找她来,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个决定。其实,无须他亲自面谈的,可他愿意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轻快。
  他看到她沁出的汗珠,“那你先去洗洗脸吧?”
  朱之正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在他的卫生间里,竟“哗哗”地冲起凉来。
  接着,便是轰然一响,如果不是一件什么东西砰然倒下的话,他不会跑过去的。
  “摔倒了吗?小棣?”
  没有回答。
  “出什么事啦?”
  还是不吭声。
  他推开门,只觉得两眼一亮,一个赤裸的杜小棣微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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