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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群雄相聚 共捉花蝶


  卞虎轻手轻脚来到门前,见门未关闭,闪着一道缝他欲进又不敢,犹豫了一会儿,敲门两下,只听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问道:“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做客?”

  天渐渐黑了,庙里除了巡更的小和尚在房前走动,更无其它声息。北侠与丁爷俩人吃过晚饭,便有小和尚把碗盘撤去,不一会又送上茶来。
  欧阳春伸了伸懒腰对丁兆兰说:“咱们还是谈论一下怎样对付霸王庄的马刚吧!”
  “依我之见,不如在夜间一刀把那贼宰了,省得以后他再给我们找麻烦。”
  欧阳爷不仅武艺超群,而且足智多谋,考虑问题别具一格,故人称智多星北侠,江湖上一时都以北侠指欧阳春。
  听了丁兆兰的陈词,他没有马上回答,合上了眼睛,沉思起来。
  “咱们逢场作戏,针对马刚老贼身体虚弱,胆小心疾的弱点,化装成妖怪,趁月淡天黑,混入他的姬妾群中,兴风作浪,借刀杀人,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北侠拿出了自己的主意。
  可是丁爷听了还不明白,接着问:“有何好处?”
  见丁兆兰口气惊讶,北侠接着说:“那马刚既然敢在太岁庄称孤道寡,一定是有权有势之人,你如果直接拿刀把他杀了,他的儿子可能报官说,他家员外爷被贼寇结果了性命。地方官虽知马刚是恶人,也了解我们的厉害,迫于官场成命,恐不会放过咱们吧。”
  丁爷听到这儿,不住地点头。欧阳爷接着说:“更何兄他叔叔马朝贤在天子脚下做官,是朝廷重臣,若再上几道奏折给皇帝,岂不是要了地方官乌纱帽吗?弄不好也会给江湖弟兄带来麻烦。”
  丁爷似乎彻底明白了欧阳春的意思。补充似的接过话题,快速地说:“听你的办法,是让我改变容貌,做成鬼怪模样,借他身边的姬妾妇人之口将他除掉。”
  “对。你先去惊吓一下老贼身边的姬妾,那些妇人一定添枝加叶地说,是青脸红发,来去无踪的妖怪把主子的脑袋取走了。”
  “欧阳爷,妙计!妙计!说不定有哪个胖妇人吓得昏倒了,痰往上涌,胖人的身子本来就虚,这么一折腾,一定会没命的。”丁爷说到此哈哈大笑。
  “丁老兄,我想别人不说是疾使之送命,而是说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既使他报官,地方官也可以推诿说,你家出了妖怪,我也没办法。兄弟你想想,这不是好处吗?”
  丁爷听了,越想越觉得在理,连连称赞。
  两个人谈了好长时间,来了困意,欧阳爷不一会鼾声大作,丁爷忙取来棉被给他盖上,自己也喝了几杯水之后,上了厕所,回到自己床上,和衣盖被而睡。
  其实两人都在兴趣头上,不知不觉时辰已到深夜,他们才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天已经亮了。
  瘸道士见已到早饭时刻,就令小和尚来请。欧、丁二爷见天已不早了,洗漱完毕,便随小和尚来道士房中用餐,并说明要告别返乡之意。道士客气了一番,见二人执意要走,就不再挽留。
  用饭完毕,小和尚照例上来淡茶。
  欧阳爷从包中取出些碎银子,给了瘸道士,作为香火钱,又给了小和尚几个铜钱作为小费,这样以来众人都很高兴,一起出了庙门。送了一段路,欧丁二人请道士和小和尚回去,两人继续赶路。
  过了大约半个月,离丁爷的家园——茉花村近了,丁爷坚持请北侠一起到茉花村住几天,过些日子再一起上灶君祠与众英雄聚齐,捉拿花冲。
  北侠一向无牵无挂,四海为家,又与丁爷谈得来,况且住也住得,便没有推辞,与丁爷一起来茉花村了。
  再说韩彰,离开了汤圆铺,朝着杭州方向,信步奔来。
  盛夏时节,草木茂盛,满眼苍翠,江南又是水乡,鱼米丰裕,格外繁华。路上行人甚多,操各种口音的都有,韩彰喜欢与人结伴而行,同行的多是农工商业之人,都为他的谈吐气质不凡所吸引,互通名姓后,称他韩二爷。凡人皆喜受人好论,韩彰也净拣些有趣的东西讲给众人听,直到韩彰讲累,大伙才各聊自己的心事,或在分叉路口散去。
  有一件事使韩彰好生不明白。一路上听到来往的行人都把“花蝶设誓”当作骂话来说笑。韩二爷不知道花蝶是谁,更不清楚其中有何典故,也不便去问,就不理会了。
  这天,日近正午,韩彰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四下寻找酒馆。又走了几百米,看见前面松林里有一块酒幌儿,上面高高挂着一个小小的红葫芦,就信步走进了树林。
  这树林一走近了,就感觉到凉气喜人,道旁尽是些鲜花鲜草,树木棵棵挺拔耸立,枝头鸟儿歌唱,清脆婉转,从树木缝中望去,才见一线蓝天,几束阳光射下。
  韩彰心想,店主真有眼力,选此处地方开店,正投了旅客的心意。
  走进了树林,看到周围有许多芦苇形成了一道花的屏障,扁豆秧已爬满了架,这里主人砍下几百棵树,留出空地种菜,养鸡。正是雨季,豆花开得茂盛,地下又种着一些花草,很是有趣。
  小院是用木栅围成的很是古朴,别致,院房门上方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大夫居”三个字。
  韩彰很高兴进了院门,见院中有两张桌子,桌面上铺了几块芦席,然而座登很矮。院子一边坐北朝南有三间草房,门口有个老头正躺在靠椅上打盹。
  韩二爷看了这番情景,正适合他的心意,便咳嗽了一声。
  那老头猛地惊醒,站起身来,拿了手巾,走上前来问道:“客官爷,您要喝酒吗?”
  韩彰见这老头五十多岁,背有点驼,穿着朴素干净,是位地道的酒店主,就放心多了。忙问道:“你这里有什么酒?”
  “偏僻的山村,没有什么好酒,只是一些老白干。”老头笑着说。
  韩二爷吩咐他温一壶酒,上几个菜。只见店主又端上四个小碟。一碟盐水煮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最后一碟薄脆点心。
  韩彰平素在城里吃惯了大鱼大肉,今天倒好,全是微薄小菜。不腥不荤,换个胃口也不错,只是腹中饥饿,怕不够吃,再加上喜欢排场大一些,就又问道:“还有什么吃的?”
  “没有山猛海鲜,熊掌燕窝之类,但也有卤煮斜尖豆腐和热炒鸡蛋两道菜。”老头答道。
  韩二爷接着吩咐再暖一角酒,一碟热炒鸡蛋,带点儿盐水儿。
  老头答应着下去了,厨房里很快传出了老头向女儿交待菜名的声音。
  老头刚要转身,外面进来一人,年纪不过三旬,进门就喊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来,吃了还有事要做呢。”
  “呀!庄大爷,往哪里去?这等忙。”老头应道。
  “唉!从哪里说起!我的外甥女因心中有了相好之人,见街头婆婆又要给自己介绍婆家,一气之下出走不见了,四邻八家找不着,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给姐夫送信去。”那人叹了口气,讲明了原委。
  韩彰听了,便站起来让座,一是人家和店主关系紧密,自己是外来人,二是因为对方有急事,从人情上讲,急人之困是君子美德。开始那人还很客气,后来在韩二爷的盛情挚意下,三言两语之后,韩爷便把那人让到上处。
  那位庄大爷性情非常直爽,看见店主拿了酒来,便对老头说:“豆老丈,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庄大爷,有话只管吩咐,您是常客,不必客气。”老头以为庄先生有事求自己,分外认真。
  “适才我看见院外有几只雏鸡,个个活泼,只只精神,我素爱品味山林中长大之雏鸡,它在那里刨食吃,倒勾起我的食欲,其肉一定十分鲜美,今日适逢韩二爷,不能没有荤腥,我和你商量一下,可以卖给我一只做下酒菜吗?”庄大爷一副恳求的语气讲道。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大爷您多给几钱银子就是了。”老店主果然是生意人,会盘算,反正抽空还可以到集市上去买几只回来。
  “你只管弄去吧,做成了,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庄大爷见有门儿,忙许诺出高价。
  “二钱银子,这鸡宰定了。”店主好生欢喜地要去门外捉鸡。
  韩二爷见庄先生如此客气地款待自己,有点面子上挂不住,站起来阻挡道。
  “兄弟又何必宰鸡呢,改日到了我的府上,什么那不是现成的。”
  “今日能结识韩二哥,实在是三生有幸,既然来到我的庄地,就不必客气,我当尽地主之谊,与韩兄把酒对饮,一醉方休。”说完与韩彰拉起家常。
  原来此人姓庄,名叫致和,就在村前住。向来待人友善,喜交天下朋友,若是哪里和尚道士,无论化斋还是投宿,只要找到他,总是由他全力相助。他自己过日子十分节俭,对朋友却十分大方。偶遇知己,更是如待亲兄弟一般。
  韩彰想起庄大爷进门时所讲之事,忙提醒说:“刚才庄兄说还有紧事,不是要给令亲送信吗?千万不要因为我耽搁了工夫。”
  “韩兄放心,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我的外甥女说不准躲在姑、姨家,就是今日赶急送信与舍亲。他也没法子,莫若我先细细访访。”
  正说着,只见外面进来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给我来一壶热的,爷我有钱给你!”说着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脚登板凳,立愣着眼,瞅着这边。
  韩彰见他这样无礼,不伦不类,也不理他。
  豆老头拧着眉毛,端过酒去,那人摸一摸,冲着豆老头叫道:“不热呀,我要热的。”那人闭着眼嚷道。
  “很热了吃不到嘴里,又该抱怨小老儿了。”豆老儿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道。
  “没事,没事,你只管烫去。”那人根本不管豆老儿在说些什么,忙些什么,只是要蛮横。
  过了一会儿,豆老儿又一次端着那壶酒从里屋出来,讨好那人似的对那人道:“这回可热的很了,爷您别烫着。”
  “热热的很好,你给我斟上凉着。”那人又吩咐道。
  “这是图什么呢?”
  “别管!大爷是这么个脾气儿,我且问你,有什么荤腥儿拿一点儿我吃?”
  “我这铺子,大爷您是知道的,乡村小店,那里讨荤腥来。无奈何,大爷将就些儿罢。”豆老儿想说明道理求客人理解。
  那人把醉眼一瞪,脖子向前伸着,根本不去体谅豆老儿的处境,也不容豆老儿分辩,盛气凌人地对豆老儿喊:“大爷花钱,为什么将就些儿呢?”
  说着话,又举起手来。
  豆老儿见势头不妙,便躲开了。那人趔趔趄趄地来到草房门前,用鼻子一嗅,觉得一股香味扑鼻,便进了屋内一看,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又肥又嫩。
  “好呀!现放着荤菜,你说没有。老豆,你可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咧!”那人一副得理不让人的口气对豆老儿道。
  “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子,煮着自用的。大爷若要吃时,也花二钱银子,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豆老儿忙上前解释。
  “什么二钱银子!大爷先吃了,你再给他们煮去。”那人根本不容豆老儿商量,说罢拿过方盘来,将鸡从锅内捞出,端着往外就走,豆老儿在后面说道:“大爷不要如此,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这如何使得?”
  “大爷我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们等着去罢。”那人越来越不讲道理,弄得豆老儿十分难看。
  他在这里说,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顿时怒气填胸,立起身来,走到那人跟前,抬腿将木盘一踢,连鸡带盘全扣在那人脸上。
  鸡是刚出锅的,又搭着一肚子滚汤,只听那人“唉呀”一声,撒了手,栽倒在地。登时满脸上犹如尿泡里串气儿,立刻开了一个果子铺,满脸鼓起来了。
  韩彰还要向前,庄致和连忙拦住。韩爷气忿忿地坐下道:“做人要讲理,别多喝了二两猫尿,就到处撒酒风。豆老丈也是不容易的,赚不了几个钱,累死累活,跑前跑后,你能难为他。若不是你得寸进尺,我且不管你,如今连我哥俩的面子也没了。不是看在庄兄的面上,这次非打你个狗肯屎,再送你去吃官司。”
  那人却也知趣,这一烫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占理,又见韩二爷的气势,估量自己不是个儿,站起身来就走,连说:“豆老丈,酒不喝了,饭不吃了,等着,等着!以后再与你商议。”
  那人边说边往外走,头也不回,迈出屋门,几步跨到院外,一溜烟去了。
  这里庄致和把酒钱和烧鸡钱算了,饭没吃成,反多给了豆老汉几分银子,劝着韩爷,一同出了大夫居。
  出了树林,韩彰要庄致和先去办自己的事,不要再陪自己。庄致和把自家的住址告诉了朋友,一再嘱咐韩彰有事到家里去,千万不要客气。韩彰非常感激,拉住庄致和的手说:“今日与庄兄一见如故,本当与你多住几日,只是我是行路之人,有公事在身,不便久住,相信我们后会有期。”
  “一路多保重,我静听韩爷佳音。”庄致和说着,挥手上路,与韩彰惜别。
  店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重新放在锅里煮了个开,用水盘捞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语:“一饮一酌,各有分定。好好一只肥嫩小鸡儿,那二位不吃,却便宜老汉开斋,这是从哪里说起……”
  韩彰送走了庄致和,见天色已晚,想寻找一家旅店住下,又忆起方才怒打之人,便寻思回去问个明白。
  豆老汉才待要吃那鸡,只见韩二爷从外面又进来。豆老儿先是一愣,后又忙迎过来,客气道:“客官,鸡已熟了。酒已热了,好好放在这里。小老儿却没敢动,请客官自用罢。”
  “俺不吃了,俺且问你,方才那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居住?”韩彰开门见山打听自己要问的事。
  “客官问他干什么?俗话说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与他呕气呢!”豆老儿怕再闹出什么乱子,吃罪不起,想平息方才的乱子,就劝慰韩二爷别再追究。
  “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下他是谁罢了,谁有工夫与他呕气呢!”韩二爷明白豆老丈胆小怕事,力薄势微,不能吓着他。
  “客官不知,他家道殷实,极其樫吝,最是强梁,离此五里之遥,有一个卞家疃,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龙,自称是铁公鸡,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儿不拔。若非怕自己饿死,连饭也是不吃的。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名叫卞虎,自称外号癫皮象,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一来是无毛可拔,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起手立起家业来,故此外号止于‘鸡’;他是生成的胎里红,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故此称‘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加上‘癫皮’二字,说明他是家传的吝啬,也不是好惹的。自从他父子如此,人人把个卞家疃改成‘扁家团’了。就是他来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尽赊帐,从来不知还钱。老汉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塞他罢了。”豆老汉以为韩二爷仅为问个明白,一五一十地从头讲来。
  “他那疃里,可有店房么?天色将晚,我也该寻一住处。”韩二爷顺水推舟,想一路寻去。
  “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庄,哪有店房。只是在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遥,有个桑花镇,那里有个客寓,路过这里的客人都是去那儿投宿,价格公平,服务周到,是个好去处,店主人缘极佳,善于体谅顾客,韩爷您不妨去那里投宿。”
  韩彰问明了底细,执手别了豆老,感谢老丈指点迷津。然后沿大道朝桑花镇方向下去。
  约走了一个时辰,已到日落时分,一片大村落呈现在眼前,炊烟四起,有几家大户屋内已有灯火闪亮。一进村子,一片广场似的空地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桑花镇”三个大字,下面是记载村庄历史的十几行小字,韩彰没有细看,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见一幢三层木楼,很是气派,楼的下厅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门一边站着一男仆,穿着整洁,精神饱满,门上方横挂一匾,白地黑字书写“桑公镇客寓”五个黑字,字体雄浑,可能出自书法高手之笔。
  韩彰信步来到门前,男仆躬身施礼,上前问道:“客爷您住店吗?我们这里可以泡澡,有戏院,书场,保您满意。”
  “啊,我正是前来投宿,且给我安排一安静,清洁之房间,我要好好休息一宿,可以吗?”韩二爷十分满意这里的环境。周围的花园,树林太美了,估计官差都要在此下榻暂住。我也多住几日无妨。
  于是店里班头为他安排了三层阳面一单人房间,让他住下,不一会茶水,泡脚水,纷纷上来。
  到了晚间,夜阑人静,街上已少见行人,不少居户已用过晚饭,宽衣睡去。韩彰脱掉平日之宽大服装,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离了店房,在一卖烟酒小亭处问了卞家疃所在方向,疾步奔去。
  到了卞龙门前,只见两扇朱漆大门紧闭,门前高挂的两盏灯也是阴影重重。大门两边高墙很长,夜间看不到尽头,墙内是一排梧桐树,参天林立,树的一半枝叶伸出墙外,遮住了半边大道,使这里透着阴森之气,一阵清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真有不寒而誌之感。
  韩彰受过专门训练,在夜间做事,如同白日,他沿墙根走了一段,估计墙内是花园,凉亭之所。于是后退几步,施展轻功,跃墙而入,果然,双脚落在松软的草坪上,定了定神,寻着砖墁小径,向亮灯楼房走去,卞龙这老东西依仗墙高门坚,院内没设任何巡更,司卫之仆,所以韩二爷不费心神来到楼前,施展他飞檐走壁之能,爬伏在大房之上,偷偷往下观看。
  楼门正厅摆设精致桌椅,方桌前立着一位尖嘴猴腮的老头子,手托天平在那里平银子,左平右平,却不嫌费事,必要银子比砖码微低些方罢,共平了二百两,然后用纸包了四封,用绳子结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着灯笼,往后面送去。
  这老头有六十几岁,头发花白,衣服破旧,胡子长且有卷,想来就是卞龙。小童年纪尚幼,身体单薄,长得倒很精神,浓眉大眼,印堂发亮,只是夜深有点发困,无奈老头子不让休息,不得不硬着头皮听差。
  小童端了四封银子,朝门外走来。老头留在那里收拾天平。韩爷趁此机会,溜下房来,在卡子门垛子边隐藏。
  小童刚迈出门槛,韩爷将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扑,唧哩咕咚,栽倒在地,灯笼也灭了。
  老头子在屋里听见动静,立刻开言道:“怎么了?栽倒咧!”
  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进屋对火,低声向老头解释道:“刚迈门槛,不小心就跌倒了。”
  “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这一栽,管保把包儿栽破,洒了银渣儿,如何找寻呢?我不管,拿回来再平,倘若短少分两,我是要扣你的工钱的。”老头子一副尖酸嘴脸训斥道。
  老家伙说着话,同小童来至卡子门,用灯一照,罢了!连个纸包儿的影儿也不见了。老头子急得两眼冒火,小童儿吓得二目如灯,泪流满面。老头子暴躁道:“你将我的银子藏于何处了?快快拿出来;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
  原来韩彰趁小童屋里点灯的机会,拣了银子,分身闪入老头子书房,掩了门户,偷听外面动静。
  果然老头急得团团转,出口要结果小童性命。
  怎么办?不能为报复卞龙这老家伙,苦了孩子。韩二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借窗户射过来的灯,拣起一支毛笔,在一块白纸上写了几行小字。又趁外面热闹,丢入正厅桌上。
  卞龙老东西正和小童在院内找那四封银子,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询问何事,小童哭诉一番。卞虎哪里肯信,将眼一瞪,道:“好囚捣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咱们到大厅里说来。”
  说罢,拉了小童,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来到大房屋内,现在小童成了卞氏父子的救命线索,他们唯恐小童跑掉。
  来到桌边,早见桌上用砖码押着个字帖儿,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写道:“爷爷今日路过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广有金银,又因俺盘缠路费短少,暂借银两四封,改日再还,不可诬赖好人。如不尊命,爷爷时常夜行此路,请自试爷爷的宝刀。免生后悔!”
  卞龙老东西见了此帖,登时浑身乱抖。卞虎想起白天在“大夫居”所遇大汉,摸一摸脸上浇的伤疤,将小童放了,也就发起愣来。
  父子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忍着肚子疼,还是性命要紧,不敢声张,惟有小心而已。
  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爬上一棵大树,落在墙上,然后又翻身跳在街上,沿着街巷出了卞家疃。
  从卞家疃回桑花镇要经过一片松林,韩二爷想在这儿喘口气,刚站住脚,远远听见江西小车,吱吱扭扭的奔树林而来。
  韩彰急中生智,拣了一株大树,爬将上去,隐住身形。没想到小车子到了树下,咯吱的停住。听见一人说道:“白天将货物闷了一天,此时趁着四周无人,何不让她过过风呢?”
  又听有人说道:“她也和我们差不多,吃喝拉睡都需要,我也是如此想,不然闷坏了,岂不白费了工夫吗!”
  答言的是妇人的声音,只见他们俩人从小车上开开箱子,抬出一个青年女子来,此女子身高一米四五,微丰尚幼,那两人叫她靠在树木之上。
  奇怪的是那女孩并不作声,前胸鼓鼓的一张一翕,喘着粗气,半丰的双乳顶起了宽松的上衣,那男的不时为她抚摸几下,发出嘿嘿的笑声,那女的有点吃醋,直捶男人的后背,骂他缺德。那男人道:“自古英雄爱美人,我干这当子差使,不与她睡觉算是看在你的面上,黄花姑娘,掐一下能流出水来,那么水灵,我魂都让她勾跑了。”
  “你们男人呀,都是爱尝鲜,我怎么了,不就是大她五六岁吗!不知比她成熟多少倍……”
  韩爷听了,知他们不是好人,暗暗地把银两放在杈桠之上,将朴刀拿在手中,从树上一跃而下。
  那男人猛见树上跳下一人,撒腿往东就跑,韩彰哪里肯舍,赶上一步,从后将刀一溯,那人“嗳哟”了一声,早已着了利刀,栽倒在地。
  韩爷朝他尸体上跺了几脚,骂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别人的骨肉你全不放在心上,自有家室,还糟踏民女,死有余辜。”
  韩彰撤步回身,看那妇人时,见她哆嗦成一堆儿,自己打得牙山响,犹如寒战一般。韩爷用刀一指,道:“你们所做何事?快快实说!倘说假话,立刻要了你的狗命,讲!”
  那妇人道:“爷爷不必动怒,待小妇人实话说来,我们是拐卖儿女的。”
  韩爷问道:“拐来男女置于何地?”
  妇人道:“爷爷有所不知。只因襄阳爷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收录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五百两银子。我夫妻因穷所迫,无奈做此昧心之事,不想今日遇见爷爷识破,只求爷爷绕命。”
  韩爷又细看那孩儿,端庄秀丽,是位英俊小姐,但只是愣愣的,便知道其中有诈。又问道:“你们用何物迷了她的本性?讲!”
  妇人道:“她额头上泥丸宫穴位上有个药饼儿,揭下来,少刻就可苏醒。”
  韩爷听罢,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果有药饼,连忙揭下,抛在道旁。又对妇人道:“你这恶妇,快将裙绦解下来。”
  妇人不敢不依,连忙解下,递给韩二爷。韩彰将妇人发髻一提,拣了棵小小的树木,把妇人捆了个结实,翻身窜上树去,揣了银子,一跃而下。
  才想离开,只听那女孩儿“哎呀”了一声,哭出来了。韩爷上前问道:“你此时可明白了吗?你叫什么?如何被捉?”
  女子道:“我叫巧姐,那天与母亲生气,趁天黑奔姑家,不想半途被这二男女所骗,上了他们的小车,行到一片树林,他们把我头部击昏,随之不醒人事,一路任他们摆布,受了虐待……”
  韩彰听了,惊骇道:“你舅可是庄致和吗?”
  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
  韩彰听了,想着:“无意中救了巧姐,也算报答庄兄知遇之恩。”又见天光闪亮,惟恐有些不便,连忙说道:“我姓韩,与你舅父认识,过一会儿若有人来,你就喊‘救人’,叫本处保甲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已拿住了。”
  韩彰说罢,直奔桑花镇去了。
  果然,过了约一个时辰光景,路上已有行人,见了如此光景,十分惊奇,有几个胆大好事的就上前来,询问情况,巧姐哭诉了原委。众人一听说是拐带人口所致,恨之入骨,立刻找到地方保甲,放下那位妇女,用铁锁锁了,带上巧姐一起去县衙投案。
  县官升堂,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案情弄清,男犯已死,就找个地方掩埋了。妇女暂定入狱,待秋后复审定罪,巧姐被安排到客房住下。
  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巧姐的舅父庄致和听说了,赶快告诉了姐姐、姐夫,三人由悲转喜,带些银两一同乘马车来县衙接女儿。路上商定,女儿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不要干涉女儿婚姻大事。
  到了县衙,庄致和托公差捎上银两和明事书信,县爷不一会儿升堂,传话让巧姐和家人相认,母女抱头痛哭。县官见问题属实,随令家人把巧姐带走,以省寄宿费用。
  巧姐随父母乘马车回家压惊,辞别了舅父庄致和。庄大爷一路走来,路过豆老丈的大夫居,见了豆老,便把巧姐已经找到的消息告诉了豆老,又说:“听巧姐说,是位姓韩的客官救了我外甥女。难道就是昨日的韩二爷吗?”
  豆老汉听了,好生欢喜,又给庄大爷暧了一壶热酒,端上一碟小菜,表示祝贺,接着又对庄致和提起他走后发生的事。
  “庄爷您走后,韩二爷又回到店里,问起卞家的情况,我寻思他不过好奇,便一五一十讲给他听。他又问了住处,随后谢我而去,我总觉得他是位好人,没有多想。”
  “对,韩二爷肯定是位伸张正义,一身侠义,喜报不平的尊客。也只有他能把昨日那卞虎给收拾了,别人谁敢惹此麻烦,我打心底时佩服他。”庄致和把对韩兄的看法全盘说给豆老汉。
  “今天一大早,卞家瞳传出消息,说卞家丢了二百两银子,庄大爷,你想这事诧异不诧异?老汉再也猜不出这位韩爷是位什么人来。”
  “豆老丈,那卞虎连吃两场冤枉,会不会寻到你处搬弄是非,你不妨暂时关了店房,留你女儿住守,你随我去庄园住上几日。”
  “好吧,我也怕那卞家父子寻来,就暂避您家吧!”于是豆老儿收拾了院子,嘱托女儿小心留神,自己出去做客。
  卞家父子天亮之后,无心恋床,早早起来在院内遛圈儿。那位小童回到仆人住房,把事情原委讲了,于是卞家上下众人皆知出了怪事,此消息不翼而飞,传遍了卞家疃各户。
  到了下午,卞虎寻思是否出去转转。想起豆老儿来,随告诉父亲一句,离开了家门。
  此时豆老女儿还在洗浴,听见敲门之声,以为父亲回来,披了一件沙衣,出来开门,但一见是恶少卞虎,随机一转身,把门关上,羞得面红耳赤。
  卞虎见是豆女,十分裸露,艳姿动人,豆女转身之即,双乳猛然跳动,刺得卞虎浑身有过电的感觉,心中突然想到:“哇,小美人,我卞虎能与她戏玩该有多好。”
  但卞虎知道那豆家女子不会轻易给自己开门,只得陪罪一声,悄然离去。然而他并未回家,而是到了附近镇上花房,买了几束鲜花,又挑选女人所用洗浴香料,涂抹物品,买了一大堆,准备送与豆女。
  晚上入定时分,卞虎见街上已绝少行人,就提了礼物复赴豆老‘大夫居’。到院外见大门关着,卞虎轻轻用手一推,门毫无声息地开了,卞虎闪身进入,又轻轻把门掩上,望豆女偏房一看,屋内有人影晃动,他定神一看,那人影正是豆女。卞虎轻手轻脚来到门前,见门未关闭,闪着一道缝,他欲进又不敢,犹豫了一会儿,敲门两下,只听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问道:“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做客?”
  “是我,卞家疃的卞虎。”卞虎哆哆嗦嗦地应答,心都提到嗓门口,险些跳出来。
  “我老爹不在家,有事改天来吧!”豆女明知这小子是冲自己而来。
  “啊,豆小姐,我——我是看您来了。”
  “看我,别开玩笑了,你不在家里守着那些金元宝,找我何事。”豆女越发语气认真。
  “小姐,我卞虎今年二十一岁,不曾娶妻,想与你,与你……”
  “与我做什么?”
  “做个夫妻,可以吗?”卞虎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卞虎呀,你的聪明我是早有耳闻的。只是讨老婆要花钱的,你家的传统——”说到这豆女不说了。
  “小姐,我可以进屋里坐下说吗?这么站着太累了,我手里还提着东西呢?”
  “进来吧,可要老实点,行吗?”
  “好呀,行呀!我进去听你吩咐。”卞虎平时谁也不怕,今日见了豆女,如同老虎见了猫似的。他轻轻迈步进入屋内,一股香气迎面扑来,抬头再一看豆女,光彩照人,红缎子上衣裹在胸前,绿裤垂垂显出身段,好一位窈窕淑女,卞虎来了欲望,只是感觉身上有股力量在流动,但豆女双目中射出的威严之光使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坐这儿吧!也不必紧张。”
  “小姐,我父子以前是太小气了些,您如能嫁到我家以后就都听您的,我也好好做人,公买公卖,树德立信。”
  豆女自幼丧母,由父亲扶养长大,今年十九岁,同龄的女子都已嫁人,唯有自己独守闺阁,又不好向父亲开口,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她也想留给自己一些权力。虽然婚姻多由父母作主,但大多数成熟女子,还是喜欢自己挑选情郎哥的。豆女抬头膘了几眼卞虎,小伙子也一表人才,个子不矮,不瘦,不黑,双目炯炯有神,手里还提着那兜儿东西。
  “卞虎,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呀?”
  “啊!是小生的一片心意,请小姐过目,笑纳。”卞虎说着,打开纸包,一堆化妆品,呈现在豆女面前。
  “哟!你还费这么大力气,为我着想,谢谢你了,不过婚姻大事应与父亲商量。更主要的是今后几个月,还得看你的行动,如果还是以前一样不争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姐,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两日后是我母亲生日,欢迎小姐前往作客,如何?”
  “好吧!我一定前往。”
  随后,豆女送卞虎出了门,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愈谈愈投机,卞虎凑近了豆女脸边,双手抱住豆女腰身,伸长脖子痛吻一阵,豆女初作反抗状,后见他如此真诚,也就依了他……
  两人相依了一会儿,豆女说:“你走吧,让外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卞虎也得到七八成满足,心里乐开了花,十二分愉快地挥手与豆女告别,大步流星,回卞家疃去了。
  又过了一日,豆老丈回来,豆女把父亲拉入自己房中,把昨晚卞虎拜访之事说了一遍,起初豆老丈头摇得像波浪鼓,后又仔细一想,女儿也大了,不能不考虑了,如卞虎父子能痛改前非,是可以考虑的,他家也是十里八里首富,女儿能入其门户,也是女儿福气,也就同意了女儿的想法。
  下午,他们果然接到卞家请帖,邀父女二人前往作客,并准备派一轿子来接。豆氏父女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
  次日的宴会就不用细说了,办得十分大方,仆人得到了赏钱,卞氏家族对豆女才貌表示满意。又送豆氏父女一些财物,准备改日托媒人前去说合。
  卞氏父子商量了半天,决定请庄致和前去保媒。
  这天,庄爷来到豆老丈店中,说明来意,豆老支将女儿唤出面谈,结果决定一年观察期满再做决定。庄爷认为也是,不能太便宜了卞家父子。
  随后,他们又谈起韩彰来,庄致和道:“多亏了韩二爷帮助我才找到外甥女,如不然也不知她会成个什么样子,真给卖与襄阳王手下。还不被做妓女呀,唉!真不知怎么感谢他。”
  “如不是韩二爷痛打卞虎一顿,那小子还会坏下去……”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讲究此事,不想那边已坐了一个道人,不等豆老丈说完就立起身来,打个稽首,问道:“请问施主,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金黄面皮,微微的有点黄胡子吗?”
  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大病初愈的模样,却又目光如电,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不由地起敬道:“正是,道爷何以知之?”
  那道人说:“小道素识此人,极其侠义,正要访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
  豆老儿听到此,有些不耐烦,暗道:这道人从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时,占了我一张座儿,仿佛等主顾的一般。如今听我二人说话,他便插言,想是成心哄嘴吃的。便没有好气的答道:“我这里过往客人极多,谁耐烦打听他往哪里去了呢?你既认得他,你就趁早儿找他去。”
  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很是倔强,也就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对庄致和说:“小道与施主相遇,也是缘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吗?”
  庄致和向来仗义,见道人如此谦和,自然满口应允说:“这有什么?道爷请到这边来,只管吃用,花费都包在小可身上。”
  那道人便凑过来,庄致和又叫豆老丈暖了两角酒来。豆老儿无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个骗酒吃的,这回可算等着主顾了。”嘟嘟囔囔的温酒去了。在里屋,女儿出来安慰老父不要计较小失:“我们还让卞虎学习大方呢。这传出去,岂不让卞家讥笑。”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受包丞相所差,访查韩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样,从丹凤岭慢慢访查至此,好容易听见此事,哪肯轻易放过!一边吃酒,一边细细打听昨日之事,越听越是韩爷无疑。吃过了酒,蒋平向庄二爷表示真诚的感谢。
  庄致和会了钱钞,嘱咐豆老汉好好对待道人,有问题包在自己身上。其实,豆老儿已想得明白,道人不是凡人,自不必在意,也招惹不起。
  庄致和挂念外甥女的状况,辞了豆氏父女及道人,赴姐姐家去了。
  蒋平在庄致和走后不久,也谢了豆老丈,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细细查访,毫无二哥下落。这天,他看看天晚,日色西斜,来到一座庙宇前,见匾上写着“铁岭观”三字,知道是道士庙宇,便迈步上前。
  才待击门,只见山门放开,出来一个老道,手内提着酒葫芦,再往脸上看时,已然喝得红扑扑的似有醉态。
  蒋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不知仙掌肯容纳否?”那老道包斜着眼,看了看蒋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个不生事的。也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来安排你的事,可以吗?”
  “不瞒仙长说,小道素爱杯中之物,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不可缺少的。请您将酒器给我,我去去就来,仙长坐等享用如何?”蒋平接着老道的话头说下去。
  那老道听了,满面笑容地说:“道友初来我寺,当奉为贵客,哪敢烦扰您去买酒呢!”
  老道口里客气,伸手却把那酒葫芦递给蒋四爷,一副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望着蒋平,四爷接过葫芦,又把自己的渔鼓简板以及算命抬子交付老道。老道接着又告诉他卖酒的店家住在何处,怎么个走法。
  蒋平按着老道指点的路线,走了五百米多远的路,来到一家酒店门前,“醉花荫”三个黑字绣在一面白底旗面上,店中生意十分兴隆,操着各地口音的小商小贩,都来这里休息,用餐。四爷来到柜台前,一举葫芦,店小二认得这葫芦,说道:“道爷,老师傅差您来的吧!我这店又名‘好再来’,多数客人都是老主雇,我这里货真价实,待客热情,人们多跑几里路,也不在乎。请问道爷您要沽半葫芦还是满葫芦呢?”
  “当然是满葫芦,好酒就要多喝,随便算钱就是了。”
  店小二装满了酒,递与四爷,四爷没有伸手去接,暗示他放在柜台上,因为手中拿着钱褡子,准备付钱,店小二又道:“道爷是新人,我店可以送您一葫,算作品尝之用,这里老板的吩咐。”
  蒋平不便说明自己身份,就坚持要付款,最后店小二耐他不过,收了两文钱。然后四爷提了酒葫芦,沿原道往回走,在道边小摊儿上,又买了些下酒菜。
  四爷来到店门前,老道已在那里等候了,他见四爷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额外又买了许多的菜,好生欢喜,说道:“道兄初来,却破费许多钱钞,使我不安呀!”
  “这没有什么,你我皆是同门,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见四爷如此豪爽,心里更加欢喜,转身在前面带路,把蒋平让进庙内,关了山门。
  老道在前引路,蒋平在后面跟随。庙内很静,可能香火也不旺盛,太阳的光晖渐渐隐去,光线愈发暗淡。几棵古槐树,把并不十分开阔的小院罩得越发严实。
  转过影壁,四爷看见三间东厢房。门在正中央,有多年没油漆了。老道推开门,请四爷到屋内。蒋平来到屋内,见当门墙壁之上悬挂着吕祖坐像,像两边是两幅对联,底下有桌椅等物,因为少人来,桌上也没摆供品。
  蒋四爷把算命招子倚靠在门后墙上,又放下渔鼓简板,向着吕祖行了礼。老道随后掀起布帘,对四爷说道:“道兄进里边休息吧,这是我的卧房,你是我的朋友,里边说话好了。”
  蒋平迈步跨进门坎,闪身入内屋,站定。里屋并不大,有一半地方被炕占去,剩下的地方是水缸、壁橱、灯笼摆放之处。炕上有一炕桌,桌子上面放着杯壶,还有两盘残肴,是中午老道吃剩下的。
  老道开柜拿了家伙,把蒋四爷新买的酒菜摆了,然后暖了酒,把酒杯加满,两人面对坐好,对饮。只听那人问蒋平:“道兄,今天坐到一起算是缘份,请问尊姓大名?”
  “啊,卑人姓张,提行老二,人称张二仲,请问老师傅尊姓?”蒋平不愿吐露真实姓名,就信口编来搪塞老道。
  “贫者姓胡,名和,内丘人氏,自幼家贫,来此门修行,一晃四十余年过去,一直做辅助人手,当家的换过三代,我都是陪家,这样也好,事事不必挂心,有碗饭吃,足已。”老道十分坦诚,一路讲来。
  “现在观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生得黑面大腹,自称绰号铁罗汉,一身好武艺,但却没有骨气,惯会趋炎附势。”
  这位姓胡的老道,见了酒如不要性命一般,连饮了数杯,却是酒上加酒,越喝越起劲,反正是在自己家中,最后有点醉醺醺的。
  人一般酒喝多了,就不能把握说话分寸,掌握不了轻重,没等蒋平询问,他自己接着讲道:“张道兄,我有一句话告诉你,过一会儿,如果我们当家的回来,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他们就会到后面去,他们办他们的事,咱们喝咱们的酒,别管他们作什么,咱们俩就在这前边给他个喝酒,痛喝,喝醉了,就给他个闷睡,什么全不管他,你说怎么样?”
  “是的,是的,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当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蒋爷见老道已不能自抑,知他必能讲出实情。
  “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们当家的,他乃响马出身,畏罪出家,最近他和一个朋友在一起,他的朋友名叫花蝶,更是个不尴不尬的人,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来,竟然被他们两个捉住,锁在后院塔内,至今没放。你说。他们的事管得么?”胡老道讲得仔细,正中四爷下怀。
  蒋四爷听了心中一动,会不会是韩彰与他们交了手,这可得问个明白。
  “他们拿住的是什么人呢?”
  “昨晚三更时分。他们拿住人了,是如此如此,这般这样。”胡老道眼都睁不开了,但见葫芦中酒还未完,就边喝边讲。
  蒋爷听了,吓了个魂不附体,不由惊骇非常。
  原来韩彰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来到桑花镇,到了寓所,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一人道:“老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这寻常人家子弟,有一老婆相伴足已。可是这两年,传说有一大男人,精气非凡,家里已有一妻两妾,仍不满足,原来他是喜欢新长成的黄花大姑娘。”
  “是呀,还不是因为处女那份娇气、紧凑,生过孩子的就没味了,男过三十一朵花,女过三十豆腐渣,像他那样的人,哪管他人愿意不愿意,只要听说谁家姑娘长得俊,还未出阁,就寻机会,进入房内,干些逼迫勾当,有些姑娘怀上了他的孩子,见不得人,就吞银自杀了。”
  “哦,怪不得官府捉拿他,他逃得快,官府捉得更急,如果遇上英雄好汉,说不准他小子要挨一刀,把他那东西割下来,喂狗。”
  “哈哈哈,老兄您还真能想,动物如此不为过,人要如此不能容,人们叫他花蝶,等于叫他动物,如同猪狗,如同蝴蝶采花……”
  两个人一唱一合,韩彰明白了,所谓花蝶的含意,细细听来,才知道花蝶是指那个最爱采花的恶贼,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淫贼,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
  韩彰有职业的敏感,遇到案犯他必要查访。今遇淫贼花蝶,他不由得暗暗的忖度了一番,此人在这一带有如此大的影响,想必一定作案多时,一直未能拿他归案,很可能那东西还在作恶。一般说来,淫恶之人狂妄久了,良家女子已嫁人,或迁居,恶人必袭向尼姑独居之所——尼姑庵。这些妇人虽无奈出家,但也是成年女子,有的还在妙龄,人皆有七情六欲,哪个裤子不紧,招引来了他,众女子都要遭殃,虽说人有七情,但也不乏守洁之人,如那花蝶有个花柳病,众女子只得有苦难言,自怨自文。
  怨不得行路上,人人以花蝶起誓,足见人们对他的厌恶唾弃。到了晚间,告诉店里人员说要出去赏月,韩二爷离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访查。
  这天晚间,月光皎洁,树影斑驳,韩二爷心头凉爽,步伐加快,过了一个时辰光景,偶步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借着月光初上枝头,看见庙门头上有一金字长匾,有“观音庵”三个字,二爷知道其中住的是尼姑,看这里美丽、清静,知道必有勤快、年青之少女在中静休。
  韩三爷收住脚步,在一棵垂柳树下站定,把身体贴在树干凹陷处,静静地观察动静。约摸着过了一顿饭工夫,韩彰有点累了,一阵风吹来,他有点儿想困,刚要伸个懒腰,冷不丁看到墙头上一个黑影落将下去,韩二爷将身子一转,暗地里想:“这事奇怪,一个尼庵,夜行人到此做什么?为什么不敲开门,从正门进去,这人必非好人,干的也必非好事,待我跟进去看他个明白。”想到这,韩二爷将身子一伏,两腿一弹地,猛然把身子向上一迁,身子离开地面,飞身跃上墙头,站稳后,往里一望,却无动静。
  怪了,我没有看错呀!为什么落入院里就不见了。
  韩彰放眼望去,这庙规模不大,但也有好几亩。他收脚落下平地,大殿正中央是个筒子门,前后贯通,从前向后,绕过观音像,即可通过。韩二爷见殿内毫无动静,更无灯火,试想尼姑胆都小,哪敢夜守,估计都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在夜幕的掩护下,韩彰迅速穿过大殿。来到一个大花坛前。
  花坛后是一堵映幕墙,这墙是隔幕,把公共场所——观音庙与女人住所——尼姑庵分隔开来,平时男人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墙的两端离边墙不远处,各有一个角门,这角门是尼姑们进出通道。
  韩二爷从右边角门进去,把身子贴在墙上,观瞧里边动静。住宿区对着映幕墙,三面都是房舍,每隔两扇窗户是一门。正中是对较大的门,也是唯一还亮着灯的房子,但灯光暗淡不是直射出来。
  二爷轻轻过去,见门是虚掩着的。他旋身而入,里边是个客厅,再向里是三间茅屋,灯光是从东间里发出来的。
  只见窗上男人的影子作解衣服状,一会儿影子下去了,接着是男女对话,夹杂在怪声音中:“疼不疼?”
  “嗯!”
  “拔出来吧?”
  “嗯嗯!”
  韩二爷暗中笑道,“这庵中真有气血旺盛之女子,与野男人为伍。”稍过了一会儿,那男的立起,披了外衣,端起灯,挑起门帘,向中间那屋子走去,顿时东间暗了,中间亮了。
  窗上又是一个男人的影子,在他的鬓边,插着蝴蝶,精致的蝴蝶颤巍巍地在窗上摇舞。韩爷看在眼里,暗自骂道;“有如此巧的事!正要找他,就遇见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暂此听听动静,再做安排。他移定脚尖,悄悄蹲伏窗外。只听见花蝶道:“仙姑,我已哀求多次,你竟不从,看那二月红小姐,多幸福,告诉你,休要惹恼我的性儿,还是依了好。”
  又听有一个女子声音道:“我十六岁出家入庵,发誓守身洁玉,不侍奉任何男人,以处女之身成道。十年过去了,我未曾思念过谁,请你不要将我与东间之二月红相比,她入庵前,已有艳遇,我自不比她。不依你,便怎样?”
  又听花蝶道:“凡好女子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况你这女尼?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不忍加害于你,你如果再不识抬举,可怨不得我了。”
  又听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自幼多灾多病,父母无奈,将我舍入空门,众女子皆以我为最艳,拜我为观主,我以艳容嫩肤使她们服我,你却拿我发泄兽欲。我真是瞎了眼,那日迎你入拜观音,没想到你名为行善,实为作恶,每夜与吴老道入庵乱我法规,几位小女子身怀有孕,无脸面做人,被我赶了出去,估计都是你俩所为。没想到你竟不知廉耻,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你不怕我告官吗?”
  “告官,哈!哈!你道那官府能奈我几何?”
  “好!好!好!不想今日遇见你这恶魔,我愿求速死来保己洁身!”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韩彰暗自佩服有如此贞节之烈女。
  忽听花蝶道:“你这贱人,竟敢以死吓我!我就杀了你!”
  花蝶说着,穿好衣服,立起身来,上身一晃,想是抽刀。
  韩爷听到此,见灯光一晃,怕那花蝶真的要行凶,一声高叫道:“花蝶,休得无礼!俺来擒你!”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吃惊不小,噗的一声,将灯吹灭,掀软帘奔到西屋,刀挑帘栊,身体往斜刺里一纵,只听“啪”,早有枝弩箭,打在窗棂之上,花蝶暗自道:“幸亏不曾中了暗器,只是在房内行事之时,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人监听。也不知是哪路之辈,多管闲事。”
  花蝶小子说话之时,跳到院中,他因房事过后气血虚弱,只想逃跑。韩彰哪里肯放他走,招招紧逼,恨不得要贼子性命,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
  正在此时,忽见墙头跳下一人,咕咚一声,像是落地。那人站将起来,身形很长,是条大汉,举朴刀照花蝶劈来。
  花蝶立住脚,向大汉虚搠一刀。大汉将身一闪,险些儿栽倒。花蝶抽空跃上映幕墙,沿墙向东撺去。
  韩爷也飞身跟将出去。花蝶几步走到尽头,落到墙外,往北飞跑。韩爷也落下墙头,追将下去。
  那大汉轻功不行,这里出角门,绕大殿自己开了山门,顺着墙往北逃去了。
  韩二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仍是见人影追不上,没有花蝶地形熟悉,自然不能追上。又追了一里地,见有座庙宇,此乃前文胡老道所守之庙,花蝶跃身跳进,韩二爷也跟着飞过墙去。见花蝶又飞过里墙,韩二爷紧紧跟随。
  追到后院一看,有三座小塔,应是各位庙主死后纪念之物,惟独当中那一座较大一些。
  花蝶想往塔后隐藏,韩爷步步跟随,花蝶左旋右转,韩爷前赶后拦。二人绕塔多时,只见那大汉由东角门赶将进来,一声喊叫:“花蝶,你往哪里走?”
  花蝶扭头一看,故意脚下一滑,身体往前一栽。韩二爷急赶一步,猛然伸出一手。只见花蝶将身一翻,手一撒,韩爷肩头已然着了一击,虽不甚疼,觉得有些麻木。暗地说道:“不好!必是药镖。”
  韩彰急忙转身跃出墙外,竟奔回桑花镇去了。
  这里花蝶借闪身用计,打了韩彰一镖,精神倍长,迎了大汉。才待举手,又见那壁厢来了个雄伟胖大之人,此人就是吴道成。他刚才正在房里养神,知道今晚是花蝶的快活日子,没料想,这次花蝶回来如此不顺利,且在两人追打过来。知是奸情败露,他赶紧穿好衣服,取了兵器。
  本来大汉就不是花蝶对手,再加上吴道成出来,很快将大汉捉住,怎么办,杀了他不明不白,留着他大汉又不太老实,“怎么办?”
  “锁他在后院塔里吧,小子再大的劲儿,也别想出来,等饿瘦了,再收拾他。”吴道成惯用此法对付“敌人”。
  庙里看门的老道胡和并不知其中详细情况,这时他还在被窝里大睡呢!也许正是这一点,吴道成很喜欢,非常信任他,有什么情况也肯告诉了他。
  今天,胡老道喝多了酒,一股脑儿把大概讲与了蒋平。
  蒋平听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蒋四爷听了胡老道的话,暗暗地想道:“怨不得我找不着我二哥呢?原来被他们擒住了。”
  四爷正在思索,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门,胡老道答应着,却向蒋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后将灯吹灭,然后才趔趔趄趄出来开山门。
  只听有人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事吗?”
  胡和回话说:“什么事也没有。横竖也没有人找,我也没有吃酒。”
  又听一人道:“人已醉了,还说没有吃酒呢!你将山门好好关了罢。”
  说着,二人向后边去了。
  胡和关了山门,从新点上灯来,对蒋平说:“兄弟,这就算没事了,咱们喝吧,喝醉了就好好的睡,什么事全不管他。”
  蒋四爷总共没喝多少酒,心里什么都明白,口中应和老道;“很好!”却暗暗算计胡和。
  没过多长时间,四爷便把老道灌了个烂醉,人事不知。蒋平知道该行动了,他脱了道袍,扎缚停当,来到外间,将算命招子拿起,抽出三棱鹅眉刺,熄灭了灯,悄悄出了东厢房,竟奔后院而来。
  穿过角门,眼前是一面广阔的大院,正中间等距离座落着三座砖塔,中间那座极大,约比两边的大出一倍。对着庙,各有一门。塔的后边是几亩大的空地,接着是树林,再往后估计是围墙。
  四爷见塔的四周及树林边没有什么动静,估计吴道成和花蝶穿过树林去了别所。他痴步走到中间那座大塔跟前,推了两下铁门,随着门内咣昇声响,接着传出大汉的嚷叫声:“好呀!你们将老爷捆缚在此,不言语,到底是怎样呵?快快给老爷一个爽利呀!”
  蒋爷听了不是韩爷的声音,悄悄道:“你是谁?不要嚷!我来救你。”
  说罢,把三棱鹅眉刺插入锁孔中,用力一撬,只听“咔嚓”一声,锁子落地,门也开了,借着月光,看到立柱上绑伏着一位大汉。四爷走到跟前,把绳索挑去,轻轻将他二臂舒回,那大汉定了定神,对救他之人说道:“你是什么人?”
  蒋四爷见此人憨厚老实,是个正直之人。就对他说了真实姓名:“我姓蒋名平。”
  大汉听了,猛然一惊,又是一喜,失声说道:“嗳哟!莫不是翻江鼠蒋四爷么?”
  蒋平见他如此放开嗓门,怕引来祸端,小声告诫大汉道:“正是。你不要高声。”
  大汉领悟了四爷的意思,但仍然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向蒋平一拱手道:“幸会,幸会。小人龙涛,自仁和县灶君词跟下花蝶,随其踪迹来到此处。我是想为我家兄长报仇的,不料反被他们拿住。一天来,我以为必要遭他们毒手,不能生还,谁知让四爷您搭救了,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蒋平心中挂念韩彰,并不在意他谢不谢自己。便问大汉道:“我二哥现在哪里?”
  龙涛被蒋平问懵了,二哥是谁,他不知道,只得把昨夜经历对四爷讲了。
  “蒋四爷,我不曾遇见什么二爷。就是昨晚与花蝶交手,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夜星子冯七给小人送的信,因此才赶到观音庵访拿花蝶,我爬进墙去,却见一位细高个好汉与花蝶动手。于是,我跳下墙去帮助细高个子打那花蝶。后来那花蝶跳墙逃走,细高个儿比我本领高得多,也就飞身跃墙,把花蝶追至此处。等到我爬进墙来帮助,不知那细高个为什么反倒越墙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对手,又搭上个黑胖老道,如何敌得住,因此就被他们擒住了。”
  蒋平听罢,心里暗想:“据他说来,这细条身子的倒像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墙走了呢?走了又往何处去了呢?”
  蒋四爷认为线索还得向这大汉问起,就继续问道:“龙涛小弟,你刚才听见有人过来吗?他们往哪里去了?”
  龙涛道:“方才是有花蝶和吴老道嘀嘀咕咕从这儿过去,可能去了后面树林。”
  蒋四爷让龙涛在此等候,自己先去看看究竟,也好有人接应自己,不知吴道成有什么机关,一旦两个都被捉拿,岂不失策!于是,就对龙涛说:“小弟,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到了树林边,借月光一看这里全是竹子,粗细不等,竹子很稀,人可以从中随意通过。四爷转身形来到林边一望,但见粉墙光华,乱筛竹影,借着月光浅谈,翠荫萧森,望过去竟无门可入。
  四爷暗自思索,吴老道为人阴险,一定有什么机关,心中自语:“看此光景,似乎是板墙,里面必是个幽僻之所,且到临近看看。”
  绕过几棵竹子,沿着走过最多的地方,来到墙根,仔细留神,踱来踱去,在蒋平把手放在墙上游动时,有一段感觉有些凹凸不平,仔细观瞧结构复杂,用身子一挤果然有些活动。
  四爷将手指伸到缝隙处一摸,似乎是活的,又摸了多时,可巧手指一按,只听喀吱一声,墙壁沿缝隙列开,稍用力一推,原是个转身门儿。
  蒋爷暗暗欢喜,挨身而入,沿墙壁站好,抬头观瞧,见是三间正房,对面三间敞厅,两旁有抄手游廊,院内安设着白玉石盆,并有几色上样的新菊花,甚觉清雅。正房西间内灯烛明亮,有两人在对谈。
  四爷蹑足潜踪,来到亮灯房前,将身子贴在墙上,伸长脖子,探头往窗内看了一眼,没看清什么模样。蒋平收回身子,悄立窗外。
  只听有人唉声叹气,旁有一人劝慰道:“贤弟,你好生想不开。一个尼姑有什么要紧,咱们兄弟的手不知在多少女子身上游过,何种感觉不曾尝过,也未曾忠情哪位,她们一一适龄而嫁,这样好,时时新,个个鲜,不用伺候抚养其人,只管一路走去,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话你了。”
  这说话的该是吴道成。又听花蝶道:“大哥,你不晓得,自从我见了她之后,神魂不定,废寝忘餐。她细柳腰儿,丰满的前胸,肥腴的臀部滚圆滚圆的,声音甜美,肌肤细嫩,这样的美人儿,偏偏做了尼姑。其实尼姑也无妨,可偏偏的她那古怪性儿,决不依从。若是别人,我花冲也不知杀却了多少,惟独她,小弟不但舍不得杀她,竟会不忍逼她,这该如何是好呢?”
  说罢,花蝶复又长叹。吴道成听了他的话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着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请我一请,包管此事必成。”
  花蝶听了吴道成的话,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吴道成说什么都行,男人有时候就这样。西方中欧时期流行骑士为贵妇孝忠的习俗,骑士不惜牺牲生命,求得贵妇人的宠受,吻一吻贵妇人的手,是骑士出生入死之所求。骑士文化是当时文化百苑中的一枝独秀,很为上层社会提倡。而在封建社会的中国,则正好相反,男女授授不亲,亲近则为不洁。中国倒是有一种烈女文化,一妇不嫁二主,从一而终,殉葬,守寡成为时尚。当然这些封建社会的东西已为现代社会的爱情取而代之了。话说回来,花蝶爱上谁家小姐不好,偏偏爱上了尼姑中的一位烈女,这就难怪他吃了闭门羹。
  吴道成见这位“难兄弟”急成这样。连忙帮着出主意,以示同情。花蝶听了吴道成的话连忙说道:“大哥如果当真有妙计能成全小弟的心愿,慢说请你,就是叫我给你磕头,我都心甘情愿。”
  说着话,花蝶来到吴道成跟前,双手作了一个揖,然后咕咚一声就跪下了。
  蒋平在外面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暗自好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同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可见一斑,心里自语:“人家为媳妇拜丈母,这小子为尼姑拜老道,真是无耻,让人啼笑皆非。”
  只见那吴道成把花蝶扶起,满面陪笑地说道:“贤弟请起,这事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计了。”
  花蝶急忙问道:“有何妙计?”
  吴道成一本正经地讲起他的主意来。
  “我在桑花镇有个“相好的”,名叫翠莲,她丈夫整年在外经商,家里十分富足,那翠莲吃得十分饱满,精力旺盛,苦于无人为自己宽衣舒怀。一次,我在镇上做事,让她看上,她见我眉清目秀,身材魁伟,体魄强建,出家修道,实在可惜。又念她丈夫无能,不能使她怀上孩子,于是她就借口家中不静,隔三逢五请我上府做道事,然后赠我银两,邀我赏月。久之,我也喜欢上了她的身体。兄弟呀,少妇三十岁性欲旺盛,折腾起来不易满足呀!”
  吴道成说着哈哈大笑,显示出得意的神情,用眼角扫视花蝶,把一支腿放到另一腿上,摇几下,以表示自己在情妇翠莲身上十分合适。花蝶越听越上瘾,急切地问道:“你俩的事,没有被她丈夫察觉吗?”
  “你想哪儿去了,我俩偷睡了几个月,翠莲初承男人雨露,精神焕发,肌肤更加细嫩,那日她丈夫探家,非常高兴,给她买了不少珍宝、珠玉,安慰她好好修养性情,多上庵庙行好,以求早生贵子。”
  吴道成讲到此处有意停下,观察花蝶动静,花蝶此时更加崇拜这位兄长,接着问:“道兄神通广大,使她生得儿子了吗?”
  “生了,生了。你来之前,翠莲每来庙上行善,我都留她在此过夜,过了月余,发现她双乳胀大,喜吃酸食,还伴有呕吐,我还以为她害了什么疾病,她却鬼秘地告诉我,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果然以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了。再后来房事已不方便,我们总是在一起戏弄一番,不再上床,两年前,她生下一子。”
  花蝶听到此,有些不安,又问吴道成:“道兄,那商人认了这儿子吗?”
  “其实,那商人一次回家,见翠莲肚子隆起,知道怀上了孩子,开始将忧将喜。不一日,请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胡诌他今年该有一子之命,翠莲也骗说是某日他们二人同床,她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入她体内,这才有了孩子。商人也就信以为真。孩子生下来,过满月时,点了附近有名的戏子,唱了半个月,还吩咐多来庙上布施。商人不几日又离家外出行事,翠莲虽也来我这里,但自有了孩子,多有不便,一日,她对我讲小腹经常疼痛,欲望减退,待复原后,再也没有怀孕,许是就这一子之命了。”
  花冲待吴道成讲完了,见道兄也算留了香烟后代,点头向吴道成表示祝贺。只是还没听他讲如何帮助自己得到尼姑,便问道:“兄长有何妙计使那尼姑就我之范?”
  吴道成胸有成竹地对花蝶说:“我明日叫我那个主儿,假做游庙,到她那里烧香。我让她带上些蒙汗药。她与那尼姑素来关系不薄,以姐妹相称,同餐共饭。这回我那翠莲到了尼姑房中,加倍亲热些,尼姑一定高兴非常,进茶用饭间,只要翠莲乘她不注意,将蒙汗药加入尼姑杯盘之中,那尼姑食后,必被迷倒,那时你再去玩她,必能任你所为,你道如何?”
  花蝶听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对吴道成说道:“妙计,妙计!大哥,你真要如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
  又听吴道成道:“可有一点,咱们亲如手足,翠莲是我的娇美相好,我一向爱之如命,你要留些情分,千万不可连我那个主儿清浊不分,那就不成事体了。”
  花冲见吴道成如此仔细,连忙陪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从今后小弟一定把她当嫂子看待。”
  说罢,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蒋爷在外面立了如此许久,身体有些支持不住,见这两个贼人胡言乱语,暗暗切齿咬牙:“这两个无耻无羞,无伦无礼的贼徒,又在这里铺谋定计,陷害好人。不如要了他们性命,为民除害,免得再生麻烦。”
  蒋平就要进去,心中一转想:“不可,须要用计。”
  想罢,四爷转身来到门前,高声叫道,“无量寿佛!”
  说完他便抽身出来,往南赶行了几步,在竹林转身形隐在密处。此时屋内早已听见,吴道成便立起身来,到了院中,问道:“是哪个?”
  并无人应,却看见墙上暗门已开,知道有人到过此处,连忙走几步出了板墙,左右一看哪里有个人影!心中省悟道:“哦,一定是胡和醉了,不知来此做些什么?看见此门已开,故此知道我们在里面活动,他又惧怕我们看见,悄悄退了回去。”
  心中如此想,脚下却不由的往南走去。可巧正在蒋平隐藏之处,撩开衣服,扒住大肚,想在这里小解。
  蒋平在暗处看得真切,心中暗道:“我若明里斗杀他们二人,未必能敌,活该这小子前来送死。”
  四爷右手攥定钢刺,复用左手按住手腕,将全身气力用于双腕之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哧一声,吴道成腹上已着了钢刺,血水淋淋漓漓滴下。蒋四爷也不管他,却将手腕一翻,钢刺在肚子里转了一个身。
  吴道成开始觉得肚子上像蝎蚊咬了一口,一留神,感觉一物捅进了肚内,接着是剧烈疼痛,翻肠绞肚一般,他哪里受得了这个,“嗳哟”一声,翻筋斗栽倒在地。
  蒋四爷暗道:“你小子活到今天,不知害过多少无辜百姓,糟蹋过多少良家少女,勾结过多少奸妇淫女,与官府作对,同侠士相冤,”想到这里,蒋平趁势跟上一步,把钢刺一阵乱捣,吴道成哼了两声,昏了过去,四爷抽出钢刺,朝他头部一阵乱击,把他头上捣成一堆乱泥。
  “这回你小子算是成了道了。”四爷心想。
  蒋平收回钢刺,就在恶道身上搽抹血渍,交付左手,别在背上,仍奔板墙门而来。
  四爷到了院内,见花蝶从屋内出来,站在门口张望,以为是吴道成把来人结果了。就好奇地问道:“大哥,是什么人?”
  蒋平一言不发,只顾关上板墙上的小门,抠抠摸摸,慢慢腾腾,拖延时间。花蝶见“吴道成”没理他,就又回到屋中,等候大哥归来再议。
  待花蝶回到屋中,四爷把身上衣服又收拾了一遍,按了按背上的钢刺,紧了紧腰带,准备和花冲小子来一场恶战。
  收拾停当,蒋爷一言不发,好大胆!竟奔正屋。到了屋前,只见软帘下垂,四爷用右手二指轻轻掀起一缝,往里偷看。
  却见花蝶已半宽了衣服,准备休息,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开,可笑的是洁白的石灰墙上,挂着女儿的乳罩、内裤等物,只是还用外衣掩了半边,这两只公牛一般的人物总是把女人挂在脑际,与奸女偷欢作乐,十分败坏世俗。
  蒋爷跺跺脚,示意花蝶前来掀帘,起初花蝶懒得动作,四爷又在地上挫挫脚,好像手中搬有重物的样子。花冲这时已经疲倦了,半合着眼皮,拖着身子,穿了鞋,跺着脚来到门口,把左手抓住腰带,防止裤子落地,右手抓住软帘向前一掀,头昂得很高。
  蒋爷就势儿接着掀起吊儿,左手腕从背上抽出刚刺,向下一翻,明晃晃的钢刺,直奔花蝶后心刺来。
  花蝶见寒光一闪,知道不妙,可是要躲也来不及了,只听“哧”的一声响,刚刺从被后把花冲的背后衣服划开,从腰间到背,便着了钢刺。
  花蝶负痛难禁,往前一挣,登时跳到院内,也是这贼子不该命尽,是因为蒋爷把钢刺刺在背后,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虽然刺着,却不甚要紧,只是划伤皮肉。
  蒋平紧步跟将出来。花蝶已打开墙上的板门,出了板墙,蒋爷紧紧追赶。花冲不敢走直路,依仗地里熟悉,绕竹林向东逃窜,他净选大树和地上有坑之处,借以躲蔽蒋平追捕,一会花冲穿入深密之处。花冲多日偷欢,身体虚弱,见把来人丢在后面,有意喘口气,刚停下没两分钟,蒋爷突然出现,眼看就要伸钢刺过来,花冲大吃一惊,猛然跳出竹林,蒋爷有心要赶上,给他两钢刺,只见花冲将手一扬。
  蒋四爷暗说:“不好!有暗器。”
  他把头一扭,觉得冷嗖嗖从耳边过去,板墙上“拍”的一声响。果然,花冲这小贼子乘人不备,又在施放暗器。蒋爷便不肯追赶,眼见花蝶飞过墙去。
  有人可能要问,蒋爷为什么不追了竟把贼子放走。前面我们知道,韩彰正是追赶花冲时,不留神,中了这小子暗器。现在都是一个人单独行事,一旦出了意外,没有人护理,还是妥善行事为妙。
  蒋爷转身来到中间,往前见龙涛血脉已经周畅,伸腰舒背,身上已感觉如同平常,四爷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
  龙涛听了,非常羡慕蒋平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足智多谋。蒋平现在考虑龙涛在这一带地理熟悉,认识的朋友也多,就想与他结伴行事,四爷有意问道:“咱们此时往何处去方好?”
  龙涛知道只有同蒋平合作才能拿住花蝶,为兄长报仇,于是非常积极地地对四爷说:“我与朋友冯七约定在桑花镇相见。四爷何不一同前往呢?”
  蒋平见好就收,回答道:“也罢,我就同你前去。但是我得先到前面房子里取回我的东西,然后才能离开这里。”
  二人来到东厢房内,见胡和横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蒋平穿上道袍,在外边桌上拿了渔鼓简板,取了靠在墙上的算命招子,装了钢刺。他不管胡和明日如何报官,如何结案,二人离开了铁岭观,一直奔桑花镇而来。
  等他们来到镇上,一轮红日已经从东方天空升起。龙涛对蒋平说道:“四爷辛苦了一夜,此时也不觉得饿吗?”
  蒋平听了,知道他这两日没有吃过饭,随机答道:“确实肚子饿了,正要吃东西呢!”
  说着话,他们走到饭店门前,四爷带着龙涛走了进去,找了个桌位坐下,跑堂的端上茶来,然后问他想吃些什么。正在这时,只见店小二从水盆中提出了一尾欢跳的活鱼来,蒋爷见了,连连夸道:“好新鲜的鱼!堂官,你给我俩也弄一尾,好吗?”
  走堂的店小二摇手道:“这鱼不卖的。”
  蒋平听了十分纳罕,饭店是做生意的地方,客人要买鱼吃,怎么会不卖呢?就问店小二道:“为什么不卖鱼给我们吃,我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客人呀!不会不付钱给你们的。你放心好了。”
  店小二站住脚,十分认真地对四爷说:“客官,不是我们不相信您。事情是这样的:一位军官爷病在我们店里,昨日交付小人一些银两,好不容易才寻了几条,预备着给他养病用,所以我们不敢卖。”
  蒋平听了店小二的话,越来越不明白,展转反思道:“这事有些怪,鲤鱼乃极热之物,如何反用它养病呢?另外我二哥和老五最爱吃鲤鱼,在陷空岛时,往往心中不快,吃东西不香,就用鲤鱼熬汤,拿它开胃,难道这军官就是我二哥不成?只是我二哥为何要扮作军官呢?又是怎么害上了病?”
  蒋平只顾犯思维,旁边的龙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点心来,一吃就是五六碟,店里伙计都看傻了,哪里来的饭桶?
  龙涛只吃得胃里有了底,然后才对一旁百思不解的蒋平问道:“四爷,吃酒要什么菜?店里伙计在这儿等您要菜呢!”
  蒋爷心思不在吃饭上,一心只想着那位生病的军官是谁?于是他随便要了两个菜,其余的由龙涛点,龙涛知道四爷有银两,也不在乎几个钱,就选贵的,自己爱吃的要,这些四爷毫不介意。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香喷喷的鲤鱼,往后面去,蒋平为了寻个明白,悄悄跟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四爷笑容满面地回来。龙涛已经吃得酒足饭饱,对蒋平的怪状感了兴趣,问道:“四爷酒也不喝,饭也不吃,如何这等发笑?”
  蒋平心中有了数,也不急着对龙涛说:“过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说完四爷开始与龙涛对饮。等店小二从里边送鱼回来,他把人家唤过前来,问道:“这军官来了几日了?”
  店小二儿回答道:“连今日四天了。”
  蒋平继续问道:“那军官何时害了病?”只听店小二细细讲道:“他来时确实好好的。只是前日晚上他一人出去赏月,到四更天才回来,不一会儿便生了病,天还不亮,他就叫我们三五个人按他写的药方赴三处买药,惟恐一个药铺赶办不来。我们想着军官爷必是要紧的症侯,因此不敢耽误,放下别的活儿,连我也去采购药物去了。过了一顿饭功夫,三处一齐把药买回来了。我要与他煎药,他不肯用,说是自己煎才放心。我在一边儿看了一会儿,他在三包药中拣了几味先噙在口内,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回去罢。有了药,我就没事了,天亮了再来,我还有话说呢!’到了次日,我早早起来,过去一看,那军官病就好了。他赏了我二两银子买酒吃,然后交给我一个银子,叫我务必多找几条活鲤鱼来,说:‘我这病非吃活鲤鱼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里路才找了几条鱼来。军官爷说;‘每日早晚只用一条,过了七天后,便隔两三天再吃,也就无妨了。’也不知这军官爷得的什么病。”
  蒋平听了,点了点头,叫店小二先去温酒,自己暗暗踌躇起来,他把龙涛讲述的铁岭观受难和店小二儿对这位“军官爷”的叙说结合起来考虑,心里寻思:“店小二儿说我二哥前日夜间得了病。不用说,肯定是在铁岭观受了暗器,赶紧跑回来了。怨不得龙涛说:‘刚赶到,那人不知为何越墙走了。’回到店里叫人两三处买药,难道这暗器也有毒吗?如不是这样,为何叫人两三处买药,这分明是怕药方被外人知道。二哥呀,二哥,你过于多心了。一个方儿有什么要紧?自己性命也是当要的!当初大哥劝了多少言语,说‘为人不可过毒了。似乎这些小家伙称为暗器,既然有个暗字,就一定要用毒药浸饱不成!岂不是狠上加狠吗!怎么能这样呢。’谁知二哥根本听不进去,连解药儿也不传给别人,不想今印临到自己头上,还要加倍细心,不肯露全药方。如此看来,二哥也太深沉了。”
  蒋平转念又一想,觉得还有一件事可以考虑,这样一来问题更不好解决了:“不好,当初在文光楼上,我诓他药品之时,有两丸全被我盗了去;如今二哥想起来,叫他那般费事,未尝不恨我,骂我,也就未必肯跟我和好。”
  想到这里,蒋平十分着急,顿时汗流满面。
  龙涛在一旁,见四爷先是欢喜,后来又变得纳闷,现在竟手足失措,觉得奇怪,便问蒋平说:“四爷呀,您不吃不喝,到底为了何事?何不对我说一说呢?”
  蒋平叹了口气说道:“不为别的,我只为我的二哥发愁。”
  龙涛这回更不明白了,又问:“二爷在哪里?”
  蒋平回答说:“就在这店的后面呢!”
  龙涛不知深浅,忙祝贺四爷说:“四爷,大喜!这一见二爷,又完成了官差,又尽了朋友义气,还犹豫什么呢?”
  他们正在谈话,店小二又过来了。蒋平忙把他唤住,问道:“伙计,这得病的军官可容人拜访吗?”
  店小二回答说:“您若不问,我也不说。这位军官爷一进门,就嘱咐了,他说:‘如有人来找,须问姓名,独有个姓蒋的,他若找来,就回复他说,我不在这店里。’”
  蒋平听了,便对龙涛说:“怎么样?”
  龙涛听了,便不说话了。蒋平又对店小二儿说:“此时军官爷那里,那条蒸熟的鲤鱼也该吃完了,你借取盘子,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里,你只管对军官说话,我装作偶然碰见。如此认出我来,你就溜出去,我自有话对他说。”
  店小二儿不得不答应,于是蒋平让龙涛回房中休息等候,自己跟着伙计,来到后面院子里。
  蒋平到了院中,让店小二前去敲门,只听伙计对着韩彰的门叫道:“军官爷呀,您吃着这鱼合口味吗?如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只管讲来,我们按您说的做。”
  韩二爷这两天对店里的伙计十二分满意,哪里肯再挑惕什么,便高兴地说:“鱼做得很好吃,非常感激你们,等我病好了,再来谢你们。”
  店小二也很高兴,连忙进屋客气道:“您住在店里,我们理应伺候您,怎么好说感谢呢!”
  他俩正说到这儿,只听院内有人说道:“哎哟,二哥呀!您想死小弟了。”
  店小二儿见四爷已与二爷接上了头,连忙端了起盘子往外走去。蒋平乘机进了屋,双膝跪倒,韩彰见是他就翻转身,面向里躺下,理也不理。蒋平知道二哥还在生气,鼻子一酸,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二哥,你恼恨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的委屈如能对您讲一讲,我就是去死也甘心了。当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强逞能,不顾国家法纪,急得大哥无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恐怕早已缢死在庞府墙外了。”
  “二哥,您知道么?就是小弟离间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做成,人人皆知是锦毛鼠的能为,并不知有姓韩的在内。到了归结,二哥却跟在里头打这不明不白的官司,岂不弱了彻地鼠之名吗?”
  “再者,小弟附和着大哥,务必要拿获五弟,并非忘了结义之情。这正是救护五弟之意,二哥难道这不知他做的事吗?若非遇见包丞相,焉能保住他毫无损伤,并且得官授职?这怎么能说是委屈了他呢?”
  “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岛结义以来,朝夕聚首,原想不到会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爷提拔,难道就忘却了二哥吗?我兄弟四人在一处已经哭了几场。大哥尤为伤怀,想念二哥。实话对您讲,小弟此番前来,一来奉旨钦命,二来承包相爷谕,三来大哥的分派,故此装模作样,扮成这番光景,遍处找寻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着了二哥固好,若是寻不着时,小弟从此出家,做个负屈含冤的老道算了。”
  蒋平说到此,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四爷哭了一阵,偷眼观看韩彰,见二爷用巾帕抹脸,知道是伤了心了。这下倒是好事,问题就好商量了,他又对二哥说:“不想今日在此遇见二哥,二哥反恼小弟,岂不是把小弟一番好心给埋没了?总而言之,好人难作。小弟既见二哥,把曲折衷肠诉明,小弟也不想活着了,隐到山林,找个无人之处,自己痛哭一场,寻个自尽罢了。”说到这,蒋平声咽音哑,就要放声大哭。
  韩彰哪里受得了,由不得转过身来,对蒋平说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说我做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尝不狠。”
  蒋平见韩彰转过身来,知道他已回心转意,听他说“做事太狠”,便急忙问道:“不知小弟做什么狠心事了?求二哥明说。”
  韩彰见有了机会,便对蒋平讲道:“你诓我药,为何将两丸全拿去,让我昨日险些丧了性命!这不是做事太狠吗?”
  蒋平听了,“噗哧”一声笑了,说道:“二哥若为此事恼我恨我,这可错怪小弟了。您自己想想,一个小荷包儿有多大地方,当初若不将二丸药掏出,如何装得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够知道于某月某日某时,我二哥受害,必要用此解药;若早知道,小弟偷时也要留个后手儿,预备给二哥救急儿,也省得您恨我咧!”
  韩彰听了也笑了,伸手将蒋平拉起来,问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
  蒋平见二哥又一个转变,非常高兴,急忙回应道:“都好。”
  说完,就在炕边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伤感了一回,韩彰便说:“我与花蝶争斗之时,他用闪身计,是我一时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标,幸喜伤不重,赶回店来,急忙配药,才保全无事。”
  蒋平听了,这才放心,也将铁岭观遇见胡和泄露机密,小弟只当是二哥被擒,谁知解救的却是龙涛,如何刺死吴道成,又如何反手刺伤花蝶,以及花贼在钢刺下逃脱的话,说了一遍。韩彰听了,无限欢喜,说:“你这一刺,虽未伤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划他一下,一来惊他一惊,二来也算报了一标之仇了。”
  这哥俩正在谈论,忽然外面进来一人,翻身就给韩爷叩头,倒把韩爷吓了一跳,蒋平连忙扶起,介绍给韩彰说:“二哥,这就是捕快头目龙涛兄弟。”
  韩三爷坐起来连忙还礼,双手一抱说:“久仰,久仰。恕我有贱恙,不能还礼。”
  龙涛见了这两个高人,感到增添了不少力量,就打算把替哥哥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二人身上,于是待到龙涛由蒋平扶起,他便坐在一边说:“小弟今日得遇二位高手。实我之万幸。务恳你老早早养好贵体,与小弟报了杀兄之仇,这便是对龙涛的最大帮助了。”
  龙涛说罢,泪如雨下。
  蒋平连忙安慰龙涛说:“龙二哥,你只管放心,等我二哥伤好了,身体强健,必拿住花蝶与今兄报仇。我蒋平也是要协助捉拿此贼的。”
  龙涛感谢不已。从此蒋平服侍韩二哥,又有龙涛帮着,更觉周到,闹了不多几日,韩爷伤痕已愈,精神复元。
  一天,三人正在吃饭之时,却见夜星子冯七满头是汗,进来说道:“我刚从二十里堡过来,已经打听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亏,又兼本县出票捕缉甚紧,到处有人盯着,难以呆下去,他竟逃到信阳,投奔邓家堡去了。”
  龙涛心里上急,连忙建议说:“既然如此,我们只好赶到信阳,再作安排。”
  然后他向韩彰和蒋平介绍了冯七,安排他在一边坐下,一同吃饭。
  韩彰问蒋平道:“四弟,此事如何处理?”
  蒋平想了想,看了龙涛一眼,对二哥说:“花蝶这东西作恶至极,留他不死是个祸害,二哥不如与小弟同上信阳将花蝶拿获,一来除了恶患,二来与龙兄报了大仇,三来二哥到开封也觉得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韩二爷听了,觉得在理,对四弟说:“你说的有理,只是如何个去法呢?”
  蒋平想了想说:“二哥您还做军官打扮,小弟我照常扮作道士……”
  “我和冯七做个小生意,路上见机行事,做二位的耳目。还有一事,我与欧阳爷及丁大官人原有旧约,如果改变计划,随二位去信阳,须叫冯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们二位白往灶君祠跑一趟。”龙涛没等蒋平说完就接过话题。
  夜星子冯七听了,满口应承,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
  龙涛又对韩、蒋二人道:“冯七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明日我先赶赴信阳,容二位多将养几日。就是你们二位去时,一位军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一起定好在河神庙会齐!”
  蒋平听了,觉得龙涛说得对极了,就同意了。计划已经定好,夜星子冯七收拾了行装,领了路费,立刻起身,直奔茉花村而来。
  再说北侠和丁爷来到茉花村,住下,两人真是义气相投,言语投机,顺心如意。一日提及花蝶,二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约。丁爷尚有一位老母,出行须与丁母商议。丁母关碍着北侠,不好推托。老太太是要好的人,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送行的酒席,第二天准备打发他们起身,北侠和丁氏弟兄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随,忙乱了一天。到了掌灯时,饮酒吃饭,直到二鼓时分。
  刚吃完了饭,丫环报来,说:“老太太说身体不爽,已经睡了。”
  丁氏弟兄闻听,连忙跑到里面看望,只见老太太在帐子内,面向里和衣而卧,问她她不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什么,你们干你们的去。”
  丁氏兄弟哪里敢挪动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后,老太太解衣安寝。兆兰兆蕙才偷偷出来。
  来到待客厅,谁知北侠听说丁母身体欠安,也不敢就寝,正独自在那里等候音信,见丁氏兄弟出来,便问:“老伯母怎么啦,要紧吗?”
  丁兆兰对北侠解释说:“没什么,我母亲是有年岁的人,往往来了心事,发一通脾气了事。你看,又让你挂念了,这么晚了不能入睡,其实这在我兄弟俩是常有的事。”
  北侠听了,虽然理解丁氏兄弟有所难处,也不好明说,只得让他们留下照顾母亲,自己另作安排。于是客气地说:“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这有什么呢?”
  丁二爷又进一步劝慰欧阳爷说:“此时我母亲已经安歇了,你也睡吧,明天还要上路呢!”
  北侠感到非常抱歉,认真地对丁二爷说:“刚才我想好了,去灶君祠的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二位贤弟本来就可以不去的,何况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就是再迟两日,也不算晚,还是老人家要紧。”
  丁氏兄弟认为北侠的话有道理,见坡就下,说道:“今日暂且休息吧,明天看情况再作分析吧!”
  于是安置北侠睡下,丁氏弟兄又上老太太那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丁爷先来到大厅,见北侠已经梳洗,精神很好,心里踏实下来,又见欧阳爷先问道:“伯母后半夜睡得好吗?”
  丁爷回答说:“托兄长的福,老母后半夜睡得很好,现在已经没事了。”
  两人正在说话,兆蕙前来问候北侠,看今天是否还要动身。北侠想了想说:“等伯母醒后,看看老人家的光景再说吧!”
  正在此时,门上庄丁进来,对丁爷说:“外面有个姓冯的,要求拜见欧阳爷和丁爷,不知该如何安排?”
  北侠一听,灵机一动,估计有大的情况发生,连忙看了丁兆兰一眼,对庄丁说:“他来得正是时候,叫他进来好了。”
  庄丁领命,转身出去。
  不大功夫,见一人跟随庄丁进来,见了北侠,自我介绍说:“我叫夜星子冯七,前来参见。”
  丁兆兰忙问:“你从哪里来,有什么事?”
  冯七便将龙涛追花蝶,在铁岭观遭擒,如何遇蒋平搭救,刺死吴道成,惊走花蝶,又如何遇见韩彰,现今打听明白,花冲逃往信阳,大家说定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的话,诉说了一遍。北侠听后问道:“你几时回去?”
  冯七答道:“我受龙涛之命前来送信,还要即刻赶往信阳,同龙二爷探听花蝶的下落呢!”
  丁兆兰听了,与北侠耳语几句,然后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留你。”
  丁爷回头吩咐庄丁,取二两银子来赏予冯七。冯七叩谢说:“我身上还有盘缠,大官人如何又赏这么多。如若没有什么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
  丁爷没什么话要说,冯七又转身对北侠说:“您去信阳后,咱们大家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好了。”
  北侠表示赞同,说:“你们的意思,我已经记住了。那庙里方丈慧海我是认得的,他的技艺是极为高明的。”
  冯七听了,笑了一笑,告别去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兆蕙已经进内房看望老太太出来。北侠问道:“二弟,今日伯母身体如何?”
  丁二爷道:“刚才我也替你请了安了,家母说:‘多承挂念!’老人家虽比昨日好些,只是精神稍减。”
  北侠听了,心里一沉,觉得情况不妙,说:“咱们实话实说,老人家既然欠安,二位贤弟断断不可远离。依我的主意,还是我一人去信阳的好,一来不算失约,二来我会同蒋韩二人再加上龙涛的帮助,也可以敌得住姓花的了,不知二位贤弟意下如何?”
  兆兰、兆蕙因母亲身体欠安,本不敢远离,今听北侠如此说,连忙答道:“多蒙兄长指教,我二人惟命是从,待老母大愈后,再赶赴信阳同大家见面。”
  北侠听了,十分满意,对二位弟兄说:“那也不必,即便去时,去一人足矣。总要有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这是要紧的事。”
  丁家弟兄点头称“是”。
  说话间,上来两位仆人擦抹桌椅,调开座位,安放杯著,摆上丰盛的酒菜。原来这是丁母吩咐预备饯行的。酒饭已毕,北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出庄外,执手分别。
  且不说丁氏兄弟回到茉花镇自家庄里,在家侍奉母亲,单说北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直奔信阳而来。
  沿途观览山水,这一天,北侠来到信阳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说诛龙桥下有诛龙剑。
  “我虽然来过这里,但未曾赏玩过。今日何不顺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
  想罢,他来到河边的泊船之处雇船。
  船家迎了过来,满面堆笑地说;“客官要上诛龙桥看古迹吗?我来陪您过去赏玩一番,怎么样?”
  北侠正想如此,便说:“很好。但不知要多少钱的船价?请您先讲一讲吧!”
  船家听了哈哈大笑,对北侠说:“钱并不重要,只要客官畅快喜欢,多赏些钱就是了。请问官爷您是独游,还是要会客呢?要不要在船上用饭?”
  北侠见这位船家讲了这么多,自然非常高兴,直率地说:“我既不会客,也不要吃饭,只想独自一人游玩游玩,您把我渡过桥西,河神庙下船,任务就算完成了。”
  船家听了,觉得赚不了多少钱,就变了神色,慢声细气地说:“如此说来是要单座了。我们从早晨到现在,并没开张,如只载您一人,说不准我得白跑一遭。多了不敢说,破费客官爷四两银子,好不好呢?”
  船客把难处一摆,觉得要个高价,欧阳爷会被难住,就算拉倒了,你一个人出那么大价钱肯定不干,那时也怨不得自己。
  可是这回他失算了。
  北侠正是挥金似土的人,他只要来了游兴,别说四两银子,就是四十两也是肯花的。想不到这个船主要价儿,竟会要在如意圈子里。于是北侠高兴起来,对船家说道:“四两银子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俺看了诛龙剑,便照数赏你。”
  船家听了,立刻精神百倍,满面堆下笑来,对欧阳爷奉承道:“我看客官爷您就是位体谅百姓的好官人,出来是看看古迹,哪是在我们穷小子身上打算盘的!伙计快搭跳板,搀官爷上船。伙计起来吧,别吃饱了就发呆,好不好?”
  欧阳爷心想,你们把我当成五官不分的文弱书呆子了,我是武门出身,身体不知比你们强多少倍。不慌不忙地对他们说:“不用忙,也不用搀,俺自己会上船。”
  他看跳板搭平稳了,略一垫步,轻轻来到船上。船家又嘱咐道:“客官爷,您可要坐稳了,我们就要开船了。”
  北侠说道:“俺晓得。只是纤绳要拉的慢些,俺还要沿路观看江景呢!”
  船家说:“客官爷放心,您既然是为游玩,我们当然要慢些。”
  说罢,一篙撑开,顺流而下,奔到水岸。纤夫套上纤绳,慢慢牵拽,船家掌舵。
  北侠坐在船上,观赏河内外景色,真是美不胜收。清波荡漾,芦花飘扬,衬着远山耸翠,古木撑青,一处处野店乡村,炊烟直上,一行行白鸥秋雁,掠水频翻。北快对此三秋之景,虽然有些心旷神恰,难兔几番浩叹,想人生光阴迅速,几辈英雄,而今何在?
  北侠正在观览叹惜之际,忽听船家说:“官爷请看,那边影影绰绰便是河神庙的旗杆,龙桥不远了。”
  北侠听了,猛然一振,惊喜非常。他是惜爱古人遗迹的。但又一想:“不知此剑是何宝物?不料今日有眼福能够观赏,真是天赐良机。”
  正想着,那船家将篙一撑荡开,悠悠扬扬,直奔诛龙桥而来。到了桥边,水势更加凶猛,流速加快,毫不费力,船已从桥孔中过去。北侠两眼左顾右盼,竟看不见宝剑悬于何处,刚想问那船家,只见船已拢住,正要拉纤上河神庙去。北侠纳闷了,对船家说道:“你们慢着,俺原为观赏诛龙剑而来,如今并没看见剑在哪里,如何就上河神庙呢?”
  船家似乎有点不明白,便又问道:“客官爷刚才从桥下过时,宝剑就在下面,如何不观赏呢?”
  北侠听了,更加莫明其妙,问船家道:“刚才左瞧右瞧,两旁并没有悬挂宝剑,你叫我观赏什么呢?”
  船家听了,不觉笑道:“原来客官不知古迹所在之处。难道也没听见别人说过么?”
  北侠有点脑门流汗,回话说:“实在没有听到过。到了此时,倒要请教。”
  船家一副学者的派头,指手划脚地说:“人人皆知:‘诛龙桥,诛龙剑。若要看,须仰面。’客官爷为何不往上看呢?”
  北侠猛省,也陪笑道:“俺倒忘了,竟没仰面观看。没奈何,你等还将船拨转,俺既到此,哪有不看之理!”
  船家听了,便有些作难道:“此处水势受阻,湍流甚急,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岂不费工夫吗?”
  北侠听了,心下明白,便道:“没甚要紧,俺回来加倍赏你们就是了。”
  船家听了,好生欢喜,便叫:“伙计,多费些气力罢,客官爷要加倍赏我们呢!”二人踊跃非常,用篙将船往回撑起。
  果然逆水难行,费了很大功夫,才到了桥下。北侠也不左右顾盼,只是仰面细细观瞧。不看则可,看了时未免大扫其兴。你道什么诛龙剑?原来就是在桥下石头上面刻的一把宝剑,上面有模模糊糊几个蝌蚪篆字,其是耳闻不如眼见,人们往往以讹传讹,说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上个探奇好古的人,恨不得登时就要看看,及至身临其境,只落得“原来如此”,毫无一点情趣。
  回想先前游京师汴梁的情景,那是玉蚊金鳌,真是无造地设的美景,四时春夏秋冬,各有佳景,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比如春日绿波初泛,碧柳依依,白鹭群飞,黄鹏对对;夏日有荷花馥郁,莲叶亭亭;秋日是鸥影翩翩,蝉声卿卿;冬日则是池水结冰,再遇着瑞雪缤纷,真个是银妆世界一般。况且楼台阁殿,亭榭桥梁,无一不佳。
  就像北快这样一生闯荡江湖的人,南北奔驰,什么美景没有看过;今日为个诛龙剑,白白花了八两银子,他算开了眼了,可瞧见石头上刻的暗八仙,你说可笑不可笑?
  又遇那船家和纤夫没眼力,使着劲儿撑住了船,连看都不看欧阳爷一看,北侠心里有大煞风景的感觉,脸色开始阴沉,恨不得船赶快过去,但仍不见船家开船。北侠便问船家:“为何不走?”
  船家讨好北侠似地说:“客官爷哪会儿赏玩尽兴了,吩咐我们开船,我们再开船也不迟!”
  北侠知他无趣,直截了当地说:“这斩龙剑不过是一目了然的一幅图案罢了,俺已尽兴了,快开船罢!咱们上河神庙去。”
  那二人又一次拨转船头,就直奔河神庙而来,顺水行舟,十分惬意,不一会来到河神庙码头。北快在兜儿内掏出一个锞子,又加上多半个,合了八两之数,赏给船家,打发他们去了。
  北侠抬步来到庙内,看见几个人正围着看一个大汉,地上放着一个笸箩,只听大汉口中说道:“俺这煎饼,是真正黄米面的,又有葱,又有酱,咬一口,喷鼻香,趁热呀,趁热。”旁边真有几个人买了品尝。
  北侠仔细观看大汉面容,认出来是龙涛兄弟。心里暗想:“他可能早就到了。”于是故意上前问道:“伙计,请您指教一声,这庙内还有闲房吗?俺要等一个老朋友。”
  龙涛听得声音好熟悉,抬头见是北侠,便笑嘻嘻回答:“客官,巧咧,对劲儿。俺是等乡亲的,就在这庙内落脚儿。俺是知道的,这庙内闲房多着咧!屋子好体面哟,雪洞儿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和庙内的老道在厨房里打通腿儿。没什么生意可作,就在柴锅里烙上了几张煎饼,做个小买卖。您老儿趁热,也来一张尝尝,包管喷鼻香。”
  北侠听了,笑道:“不用,过一会儿你在庙内烙几张新鲜的给我吃吧!”
  龙涛连忙回答:“是咧!俺卖完了这个,再给您烙几张去。您老儿要我这庙内当家的,他叫慧海,是个正派热心肠儿,有事好办着咧!”
  北侠说几句致谢的话儿,转身进庙去了。见着慧海法师,叙述往事,回忆旧情。因为本是一家人,就安排北侠在东厢房住下。到了晚上,北侠偷偷与龙涛相会。龙涛告诉欧阳爷,花蝶踪影未见,韩彰、蒋平二位也没来到,二人商定等他们来了再说。
  这一天,北侠正在庙内与方丈下棋,忽见外面进来一位贵公子打扮的人,衣服华美,品貌风流,手里提着马鞭,向和尚拱手。
  慧海方丈连忙问候来人,让座,命小和尚献茶。聊了一会儿,知他是个武生,姓胡,特来暂租寓所,访探朋友。
  北侠在一旁观瞧,见此人一团英气,只是两眼光芒,很是不发了,心想道:“可惜这样标志的人物,被这一双恶眼带坏了,并且此人印堂带着一股煞气,是不良之辈。”
  北侠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嚷道:“王二弟,王二弟。”
  说着话,扒开门,往里瞧了瞧北侠,看了看公子。北侠早已看清楚是夜星子冯七到了。小和尚迎出来回话:“您找谁?”
  冯七回答:“俺姓张排行老三,找俺乡亲王二弟来了。”
  小和尚如梦初醒,介绍道:“你找卖饼的王二儿呀,他在后面厨房里呢!你从东角门进去,就瞧见厨房了。”
  冯七又问:“没狗吧?”
  小和尚回答:“有狗,但你不用怕,锁着呢!”
  冯七抽身往后面去了。
  那贵公子向方丈说明了情况,就在西厢房暂住,留下五两定银,回身走了。留下话儿:“迟会儿再来。”
  慧海方丈送了公子回来,继续与北侠对奕,北侠因惦念着冯七,想要问他花蝶下落,胡乱下完了那盘棋,站起身来,回转身来到东厢房,见龙涛与冯七正在谈话,向庙外走去。
  北侠装作散步,慢慢地跟到庙外,那两人在树下停住脚步,北侠走过去,不敢言语,只是用目光跟冯七、龙涛交流意思。欧阳爷向东走去,那两人紧紧跟随。到了无人之处,北侠问冯七说:“你为何此时才来?”
  冯七压低了嗓门对北侠说:“欧阳爷,你还不知道,我自离了茉花村后,第三日就遇见了花蝶,谁知这家伙并不按时走路,二十里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处拉拢。所以推迟到今天,才到这里,碰巧他也上这庙里来了。”
  北侠听了,十分惊奇,忙问:“难道方才那公子,就是花蝶吗?”
  冯七说:“正是。”
  北侠如梦初醒,对龙涛说:“怨不得那样醒人二目,原来就是他。我说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光呢?怨不得说姓胡,其中暗指着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
  冯七推测说:“这原因我也说不清,昨晚在旅店内,他还向店小二打听小丹村来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北侠又向冯七打听韩彰、蒋平二人到了没有。冯七说:“路上一直没有遇见,不过想来也该到了。”
  龙涛没去接他们二人的话茬,竟自问道:“既然花蝶那贼来了,欧阳爷打算如何对付他呢?”
  北侠想了想说:“也不知花冲这人来此是什么意思,先别惊动他,大家防备着就是了。”说完三人散开,陆续回归庙中。
  到了晚间,北侠屋内没有点灯,为的是从暗处看外面动静,只见西厢房内灯光明亮,后来忽见灯影一晃,仿佛蝴蝶儿一般,又听“噗”的一声,把灯吹灭了。北侠心里暗想:“这家伙又要闹鬼了,得多留些神。”
  又过了一会儿,见扇门略起一缝,一条黑线,从里面闪出,在门外立了片刻。只见他脚尖滑地,非常灵便,“突”地往后面去了。北侠暗暗夸奖说:“这样有功夫的人,可惜没走正路,自取灭亡,太可惜了!”
  北侠不敢怠慢,连忙出了东厢房,由东角门轻轻来到后面。北侠几步赶上,飞身上墙,往下一望,却看不见人了,连忙跳下墙来,向下留神,毫无踪迹,暗想:“这家伙好快的腿!果然本领不错。”
  北侠正在迟疑,只见那边树上落下一人,向自己奔来,近了一看是冯七,又见龙涛也来了,三人相聚一处,无不为花冲的腿脚之快惊叹,但无论如何猜测不出花冲往哪儿去了。
  北快建议说:“不如你我仍埋伏在此,等他回来。只是怕他不再从此过。”
  冯七解答说:“这是花冲的必由之路,白天已观察明白这一点了。你看,我与龙二爷专在此处等他呢!”
  北侠吩咐说:“既然如此,你冯七仍在树上等,龙头领就在桥根之下,我在墙内等他,里外夹攻,不会不成功。”
  冯七听了,认为很在理,就附和说:“很好,就这样,我在树上高处,发布信号,等他来时,抛砖报信。”
  三人商量妥当,内外埋伏,只等花冲归来,谁知等了一夜,却不见花冲回来。天亮时分,北侠来到前面,开了山门,迎接龙涛和冯七回来。三人都很疲惫,各自抱怨道:“这家伙哪里去了?让咱们白白苦熬一夜,真是比狐狸还狡猾。”
  于是一同到西厢房察看,见房门虚掩,推门进去一看,见北间床上有个小小包裹,打开来看,里面只一件花氅,一双官靴和一条公子巾。北侠让冯七取了包裹,奔方丈屋而来。
  早见慧海出来,迎面问道:“你们三位如何起的这般早?”
  北侠故作玄虚说:“老哥,你丢了一个人,晓得吗?”
  和尚听了笑道:“我出家人吃斋念佛,恪守清规,如何能丢一人?别是你们三位来取笑山人吧!”
  龙涛上前说:“师傅,真的是丢了一口人咧!我们兄弟三人替师傅找了一夜,也没找着。”
  慧海觉得龙涛口音起了变化,十分吃惊,忙问:“王二,你的口音如何会改了呢?”
  冯七不等龙涛回答,就抢过话音说:“老方丈,他不姓王,我也不姓张,这些都是编的假名,我们另有身份和任务呢!”
  和尚听了,好生诧异,北侠连忙给他解释清楚:“老师傅,请不要惊疑,到屋内我给您细细说来。”大家一起随老方丈来到屋内,各自就座。
  北侠于是一一将龙涛、冯七姓名说出,并进一步着重解释说:“昨日租用西厢房的那个公子模样的人,也不姓胡,他是作孽的恶贼花冲,外号花蝴蝶,我们都是是为访拿此人而来,才在您这里相会。”北快慢慢地将昨夜间如何埋伏,花蝶自从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来的话,细细地说了一遍。慧海听了,更为吃惊,连忙接过包裹,打开细看。又到西厢房察看,床边有马鞭子一把,心中甚为不安,自语道:“似此怪事,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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