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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王公议罪权臣死 垂帘听政野心达


  
  人见利而不见害,
  鱼见食而不见钩。
  煞费苦心空努力,
  终究殒命丢了头。

  醇郡王奕譞领人冲上春熙楼,催海达叫门。海达暗中想道:肃中堂啊,卑职对不起你。他硬着头皮,大声叫道:“中堂!中堂!”肃顺没好气儿地问:“谁?”“我,海达。”“混帐的东西!有什么事,明天办不了,偏在这时候叫门?”“回中堂的话,有件急事,您快开门吧!”“不管什么急事,等明天再说。”醇王等不及了。高声喝斥道:“肃顺,快开门吧,本王接你来了。”说着,往后招手。陆荣廷飞起一脚,把门踢开。众侍卫“呼啦”一声,闯进房中。
  肃顺还在被窝里趴着呢!他见势不妙,刚要伸手掏枪,被陆荣廷一脚踩住,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肃顺破口骂道:“妈的,你们要造反吗?”四个捕快不容分说,把肃顺五花大绑,摁跪在楼板上。
  醇王道:“肃顺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肃顺悖逆,擅职越权。种种不轨,何止一端。着开除顾命之职,逮捕问罪。钦此。”肃顺吼叫道:“胡说!我是赞襄政务大臣,我不拟旨,哪里来的圣旨?”醇王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这么放肆!来呀,把他的臭嘴封上。”陆荣廷从怀里取出一块栗木,约有鸭蛋大小,把肃顺的嘴撬开,塞在里边。
  醇王往床上看了看,说道:“把这两名堂客也带走!”侍卫们答应一声,连捏带扭,把肃顺的两个爱妾弄得“嗷嗷”直叫,醇王领着众人,又把屋子搜查了一遍,这才下楼。
  这时,天已大亮,醇王命人把肃顺塞到一辆骡车上,四处用东西挡好。又拨给陆荣廷御林兵五十名,让他押着肃顺先走。陆荣廷向醇王讨了回文,押着车辆,一直回到刑部衙门,向赵光交了差。赵光按恭亲王的指示,又把肃顺押到宗人府。
  宗人府是管理皇室宗族事务的机构,远在明朝的时候,就有这个机构。清沿明制,仍在原地设立了这个衙门。长官有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全由宗室王公担任。次有府丞,由汉人担任,处理日常事务。原来的宗令,是由怡亲王载垣兼任。现在载垣犯了罪,暂由府丞周能掌管。赵光向周能办了接交手续,就找恭亲王禀报去了。
  再说周能。他命人把骡车赶到院里,先在周围布置了人,又往车内观看:但见肃顺五花大绑,面色铁青,嘴角流血,显得十分狼狈。他叫人把捆绳解开,又从他嘴里掏出栗木,然后笑着说:“请中堂下车。”肃顺往四处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回中堂,这就是宗人府哇!”肃顺又问:“除我之外,还有谁在这里?”“怡、郑两位王爷都在。”肃顺哀求他说,“能不能允许我们住在一起?”“当然可以,您随我来吧!”
  肃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座院落。但见这座院落:坐西朝东,一溜十几间房子,高高的窗子,厚厚的木门,带锈的大锁,潮湿阴暗的院子,杂草丛生,墙皮脱落,给人以恐怖的感觉。府丞周能站到一处门外,拱手道:“中堂请吧!”肃顺无奈,只好进了屋。他凝神一看:空荡荡的屋子,黑紫色的房檩,到处是蛛网,脚下是潮湿的方砖地,靠墙根长了一层绿苔,载垣和端华正坐在地铺上。再仔细观瞅:两个人瘦多了,发辫散乱,眼窝深陷。看到此处,肃顺的心更缩紧了。
  载垣见着肃顺,又惊又喜,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叫了声:“六叔!”肃顺暴跳如雷地怒吼道:“什么叔也完了!当初要听我的话,哪会有今天!坏事就坏到你们身上!”
  载垣万没想到,在这种环境下,还挨了他一顿埋怨。心里说:哼!要说倒霉,我载垣比你们谁都倒霉。我是世袭的铁帽子王爷,只要大清的江山存在,我儿子、孙子,重孙子都是怡亲王。结果,都毁了!都怪我受了你肃六的蛊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对我发开疯了。他越想越气,手指着肃顺说:“你不是人,纯粹是白脸曹操!你……”端华一看不好,赶紧过来解围:“老六,你太不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尽说上句儿?”肃顺还想吵吵,回头一看:门外都是人,连府丞周能也没远走。他强压怒火,一屁股坐到草堆上,不言语了。
  府丞在门外笑着说:“中堂大人,你就在这儿委屈几天吧!缺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卑职一定尽力。不过,这儿可是宗人府,请您按规矩办事。倘若中堂不给我留面子,那可就不方便了。”
  肃顺瞪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府丞命人把大木门锁上,这才带人走去。
  这阵儿,屋子里死一般寂静。三个人谁也不理谁,各想各的心事。过了好长时间,肃顺突然冲着砖地击了一拳:“想置我们于死地,没门儿!”怡、郑俩王吓了一哆嗦,凑过来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当然有办法。”怡、郑俩王的眼里,露出了求生的光亮:“决说呀,快说!”肃顺很机警地往窗户那儿看了看,见四外无人,便悄声说道:“我在密云就听说,十月初九,小皇帝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十月初十,又是西边的寿诞之日。两件大喜事加在一起,一定要大赦天下!”载垣说:“大赦也赦不到咱们头上。他们说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这不在赦条之内!”肃顺道:“我也没说求他赦咱们。不过,大喜的日子是不能杀人的,起码能多拖几天。咱就利用这段时间,打点咱们的官司。”端华说:“满朝文武之中,谁还能替咱们说话?”“用不着他们,他们说话也不管用。”肃顺掐着手指头说:“曾、曾、骆、左、官、严、彭、李、劳。”
  两个人一听,清楚了。他指的是:两江总督、节制大江军务的曾国藩,九帅曾国荃,川督骆秉章,安徽巡抚左宗棠,湖广总督官文,河南巡抚严树霖,代理福建巡抚彭玉麟,江苏巡抚李鸿章,两广总督劳崇光。这些人为封疆大吏,手握着兵权。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肃顺得意地说:“以上九位,哪个不是我肃六提拔起来的?只要他们听见咱的消息,准能上书力保。”“嗯,有理,有理。”端华说:“他们说话是大有分量了,吓死西边的也不敢不听。不过,万水千山,怎能联络上呢?”“是啊!”载垣也焦急地说,“西边的能把我们留到那个时候吗?”肃顺说:“所以,我说拖的目的就在于此,能多拖一天就拖一天。关键在于谁能把信送出去?”
  “来人了!”端华小声地惊叫了一声。三个人赶紧散开,谁也不敢看谁。接着,牢门开了。外边走进一人,手里托着盘子,还提着一把铜水壶,笑着说:“二位王爷、中堂大人,开饭了。”说着,把盘子和水壶放在地上。
  肃顺一看,是三碗肉卤面。还有花生米、酱黄瓜、海米等几样小菜。这要在平日,他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则不然,他们感到食欲大开,香得不得了。三个人端起碗来,真好像风卷残云,几口就吃光了。这个人又取过三只杯子,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撤去盘碗,说道:“三位休息吧!”说罢,把门关上,扬长而去。
  肃顺问:“他是谁?”载垣道:“他叫小满城,原是咱旗下的司员。现在派到这儿,是专门伺候咱们吃喝的。”肃顺道:“此人可靠不?”载垣的心一动,明白了肃顺的用意:“你想叫他送信?”“对!”肃顺道,“现在就缺这么个人。倘若小满城能给咱们通风报信,可就有希望了。”载垣道:“过去我对他不错,谁知他敢不敢?”端华道:“张嘴三分利,问一问呗!”
  三个人打定主意,决定由肃顺执笔,给九个封疆大吏写信。眼下,困难的是没有纸笔。正在这时候,小满城又送水来了。载垣道:“满城,求你件事行吗?”满城道:“请王爷吩咐。”“你能不能给我准备一套文房四宝,多拿点信纸和封套?”小满城道:“王爷,宗人府是不准通信的。谁要是违背了,就得掉脑袋呀!”三个人一听,顿时就傻了。肃顺急中生智,又说道:“满城,写信不行,捎个口信儿总可以吧?”“不知中堂给谁捎信儿?”肃顺试探着说:“求你到我的府里送个信儿,叫家里给我送几套衣服行吗?”小满城道:“依小人看,您甭捎信儿了。”“为什么?”肃顺焦急地说。小满城往外看了几眼,压低声音说:“中堂还不知道?您的府被抄了!”“啊?”肃顺闻听,真好似五雷轰顶,“什么时候抄的?”小满城说:“今儿早上。”“你是听说,还是眼见?”“中堂,是小人亲眼看见的。您儿子和你的两位夫人,都被抓走了。”“唉哟!”肃顺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了。
  小满城深感失言,拎着壶就跑了。端华抱起肃顺,一边摇晃,一边呼唤:“老六,老六,醒醒。”载垣忙端起一杯水,给肃顺灌下去,过了半天,才苏醒过来。他看看载垣,又看看端华,顿足捶胸地说:“完了,完了,咱们算彻底完了!”
  肃顺为什么这样绝望?原来,他府里有只保险箱,里边保存着肃顺的往来信件。其中,有几件是要命的。如:他和兵部侍郎陈半恩,策划杀掉懿贵妃,还有干掉恭亲王。白纸黑字,想推脱也推不下去。尤其严重的是,有人想拥戴肃顺做皇帝。并且,还写了不少颂扬他的诗文。肃顺舍不得毁掉,都锁在保险柜里。这些东西要落到西太后手里,后果是什么,那就不言而喻了。
  小满城没有说谎,肃顺的家果然被抄了。不但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还抄走了他最担心的密信。恭亲王把这些东西上呈两宫太后,西太后得意地说:“好一个‘忠臣’!闹了半天,是个早想谋权篡位的逆贼,这回,我看他还有什么说的!”东太后也吃惊他说:“从前,我总是袒护他;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野心。”西太后指着恭亲王说:“你现在就召集军机、内阁、六部、九卿,议他们的罪。议好后,速报我知。力争在九月初九以前,把他们都给我打发了!”“遵旨。”
  九月初五,恭亲王把在京的四品以上的满汉官员,都召在内阁大堂。他首先宣读了圣旨和两宫太后的懿旨。接着,又列举了顾命大臣的罪状。最后,便要求大家议罪。
  在这种场合,人们都是见风使舵,随风扯旗。几位大学士先表了个态,都主张严办。众人马上随声附和:“严办,严办!”
  最后拟定的是:肃顺凌迟,载垣、端华斩立决,杜翰永远监禁,匡源、焦佑瀛、穆荫刺配伊犁,景寿革职为民。
  议罢,恭亲王进宫,将结果奏了一遍。西太后道:“很好,很好,这就算便宜他们了。”东太后一听,不住地摇头:“不好,不好,我看太过分了吧!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小皇帝还没正式视朝,就这样处置人,显着咱们太狠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同意。”西太后不悦地说:“依你之见,难道都把他们放了?”东太后一听,实在是吃不消了。她柳眉倒竖,两腮绯红,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乃是一朝的人王帝主,对任何事都要宽仁忍让。再说,新君登基也要图个吉利。干吗杀呀剐呀的,叫人听着肉麻!”恭亲王赶紧说:“两位太后说得都有道理。按他们的所作所为,真是十恶不赦。尤其是肃顺,剐了也不算重。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本朝向以孝治天下,以德服人。对他们的宽免,也是给天下人看的。因此,臣同意母后皇太后的意思。”
  西太后听了,大大不悦,真想训斥恭亲王几句。可她是个十分乖滑的女人,决不愿引起东太后和恭亲王的反感,更不愿因为这点事情,迫使东太后和恭亲王站在一处。她想到这里,笑着说:“可不是吗,还是我姐姐说得对。经六爷这么一说,可比我高多了。我看也不必再找外人,咱仨就商量着怎么减刑吧!”恭亲王拱手道:“太后圣明。”东太后也说:“这就对了!”西太后问她:“姐姐,你看怎样往下减合适?”这一句话,把东太后问住了。想了半天,这才说道:“你跟六爷商量吧,反正越轻越好。”
  西太后和恭亲王再三琢磨,最后决定:肃顺斩立决;载垣、端华赐令自尽;杜翰、焦佑瀛、匡源削职为民,穆荫发配充军,景寿开除公职,保留额驸及其封号,东太后虽不满意,但又找不到说词,只好点头同意了。恭亲王马上叫军机章京朱学勤,动笔起草。
  次日,便将圣谕发出。
  圣旨颁下后,两宫又传懿旨,着肃亲王华丰、刑部满族尚书绵森,前往宗人府,逼令载垣、端华自尽,又派惠亲王绵喻、刑部汉族尚书赵光、刑部右侍郎载龄,监斩肃顺。
  肃亲王华丰和刑部尚书绵森,捧旨来到宗人府,向府丞周能交代了一番。周能领人来到后院,把监禁载垣、端华的牢门打开,说道:“二位王爷,请出来一趟。”载垣和端华不由一愣。载垣问:“到……到……到哪里去?”周能道:“有点小事,核对一下。”两人无奈,颤颤抖抖走出牢房。
  肃顺呢?从前天就被押到另一处去了。
  且说怡、郑两王,被周能领到宗人府的跨院。这所院子,十分宽大。载垣一看肃亲王和绵森都在这里,周围还有不少笔贴士和番役,就预感不妙。正在这个时候,就见肃亲王往前大跨一步,高举圣旨念道:“载垣、端华接旨!”两人不敢怠慢,赶紧整理衣服,跪在地上,高呼道:“臣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肃亲王念到“赐令自尽”的时候,两个人全瘫痪了,趴到地上放声痛哭。载垣道:“冤枉啊!顾命大臣乃是大行皇帝亲口加封的,满朝公卿都听得清楚,看得明白。怎能说是我们编造的呢?圣谕上多是不实之词,我不能服哇。我要你们重审,重审!”“大胆!”肃亲王喝斥道,“到了现在,你还敢抗旨吗?此事已定,不能更改,赶快谢恩吧!”端华跳起来说:“什么?这么害我们,还要我们谢恩?”肃亲王怕他们再说出难听的话来,便冲两边使了个眼色。众番役往上一闯,把他俩分别架到屋里去了。
  怡、郑两王骂不绝声,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时间不长,就先后毙命了。肃亲王进屋看了看吊死的载垣,又看了看被闷死的端华,验明正身,回宫交差去了。
  再说惠亲王绵喻、刑部尚书赵光和右侍郎载龄。他们奉旨来到宗人府,做好了一切准备。知道肃顺棘手,便想出一条稳军之计。
  载龄领着人们来到肃顺被押的跨院,叫周能把牢门打开。载龄一哈腰,走进房中。此时,肃顺正靠着墙打盹儿。听见响动,赶紧把眼睁开。载龄紧走几步,说道:“六叔可好。”
  原来,他和肃顺是当家子,比肃顺小一辈,管他叫六叔。肃顺拉着载龄问:“你怎么来了,这是要干什么?”载龄温顺地说:“六叔,您别担心,您的官司有头了。”“是吗?”载龄道:“我朝以孝治天下。对任何人,都要加恩的。现在,恭亲王正领着人议事,派我接您来了。”“好好好!”肃顺大喜道,“只要允许我讲话就行。没定罪就抄家捕人,哪有这个理儿?陷害顾命大臣就是抗旨,就是大逆不道!”载龄道:“对,那您就跟我走吧!”说罢,转身就走。
  肃顺兴冲冲来到前院,抬头一看:但见满院都是军兵,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雄赳赳,气昂昂,军兵旁边,还停着一辆老牛车。肃顺做过刑部尚书,对这套程序是明白的:上车就是菜市口,上菜市口就是掉脑袋,或者凌迟处死。
  “肃顺接旨!”刑部尚书大吼上声,把肃顺吓了一跳。番役们往上一闯,将他五花大捆起来。到了现在,肃顺把什么都豁出去了,不住地跳脚大骂。
  惠亲王连圣旨都没法念了。最后一赌气,也不念了。吩咐一声:“架上车去!”众人像抬猪一般把他架到车上。老板儿一晃鞭子,直奔了菜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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