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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殉故主留遗绝命书 结同盟抵制新政府


  却说新华宫中的人物,正在哀号的时候,突有人入内来探望,自悔来迟,这人非别,便是国务卿段祺瑞。段已拟定遗命,想呈交老袁亲阅,不意袁已长逝,因此惊呼,当下递与徐世昌,请他酌夺。徐即忙取视,见遗令中云:
  民国成立,五载于兹,本大总统忝膺国民付托之重,徒以德薄能鲜,心余力绌,于救国救民之素愿,愧未能发摅万一。溯自就任以来,蚤作夜思,殚勤擘划,虽国基未固,民困未苏,应革应兴,万端待理,而赖我官吏将士之力,得使各省秩序,粗就安宁,列强邦交,克臻辑洽,折衷稍慰,怀疚仍多。方期及时引退,得以休养林泉,遂吾初服,不意感疾,濅至弥留。顾念国事至重,寄托必须得人,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副总统代行其职权,本大总统遵照约法宣告,以副总统黎元洪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职权。副总统恭厚仁明,必能弘济时艰,奠定大局,以补本大总统之阙失,而慰全国人民之望。所有京外文武官吏以及军警士民,尤当共念国步艰难,维持秩序,力保治安,专以国家为重。昔人有言:“惟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死”,本大总统犹此志也。此令。
  徐已瞧罢,便道:“说得圆到,就这样颁发出去便了。但现在是元首绝续的时候,须赶紧戒严,维持大局要紧。一面通知副总统,即日就任,免生他变。”段即答道:“这原是最要的事情,我就去照办罢。”言毕趋出。徐又劝止大众的哭声,准备棺殓,于是由袁克定作主,立召袁乃宽入内,命办理治丧事宜。乃宽唯唯从命,又是一种美差。当下遵了遗嘱,用祭天冕服殓尸。生不获端委临朝,死却得穿戴而去,老袁也可瞑目。自于夫人以下,统是哭泣尽哀,闵姨更带哭带诉,愿随老袁同去,旁人总道是一时悲感,不甚注意。待送殓已毕,徐回寓暂息,袁乃宽觅购灵柩,急切办不到上等材料,嗣向市肆中四处寻找,方得阴沈寿器一具,出了重价,购得回来。谁知前河南将军张镇芳,却进献了一具好棺材,说是百余年陈品,不知从何处采来?经克定再四审视,果与乃宽所购的材料,优劣不同。但只死了一人,却备着两口棺木,似觉预兆不祥,克定心中,很是怏怏,忽有人入报道:“大姨太太殉节了!”克定等不胜惊讶,克文更昏晕过去,好容易叫醒克文,才大家趋入闵姨房中,但见闵姨僵卧榻上,玉容不改,气息无存。枕旁置有一函,由克定取出,匆匆展阅,乃是一纸绝命书,其词云:
  于后及诸姊妹公鉴:碧蝉闵姨名,见前。无状,当今上升遐之日,不能佐理丧务,分后及诸姊妹之劳,竟随今上而去,蝉虽死,亦弗能稍赎罪戾。然在蝉自揣,确有不可不死之势与理。忆今上在日,嫔妃满前,侍女列后,虽一饮一食,一步一履,悉赖人料量而承应之。今兹鼎湖龙去,碧落黄泉,谁与为伴?形单影只,索然寡欢,安得不凄然泪下者乎?蝉年甫及笄,即随今上,频年以来,早经失宠,然既邀一日雨露之恩,即当竭终身涓涘之报,无如毕生愿望,迄未克偿。辄尝自矢,蝉纵不能报效于生前者,终当竭忠于死后,兹果酬蝉素志矣。夫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蝉当日读白香山长恨之歌,未尝不叹明皇与玉环,其爱情何如是之深且挚,蝉何人斯,既极愚陋,且又失宠,敢冀非分想哉?不过欲追随今上于地下者,聊尽侍奉之职务已耳。何况今上升遐,吾后与诸姊妹,讵忍以其龙章凤姿之体,消受夜台岑寂之况味?又岂无其人,与蝉有同志而欲接踵而去耶?然今蝉已着祖生先鞭矣,匪惟尽一己之义务,且为吾诸姊妹之代表,此后凡调护扶持之责任,尽属之于蝉一人,蝉纵极鲁钝,或不致有负委托也。即有继蝉而来者,窃恐不落蝉后,此着即蝉胜诸姊妹处也。零涕书此,罔知所云,尚乞矜而鉴之!
  克定览到是书,忍不住一腔悲怀,泪如泉涌,就是于夫人及众姬妾,也不胜哀恸,比哭老袁时尤加凄惨,克文竟哭晕了好几次。袁氏诸子,要算克文最为大雅,且相传系闵姨所出,故特笔摹写。时适徐东海复行入内,得悉是耗,料知高丽姨太,定有特别苦衷,所以一死明志,及详问死状,知是吞金自尽,不禁称叹道:“好一个贤妇!好一位节妇!”应该赞叹。待与克定、克文相见,又劝慰了好多语。克定凄然道:“我正因有两具灵柩,恐致不祥,果然复出此变。”徐随答道:“袁门中有此义妇,令人钦敬,不特令尊泉下,有人侍奉,且将来《列女传》中,亦应占入一席,岂不是千古光荣吗?但身后殓葬,亦须格外完备,好在寿具适另有购就,上品选制,足慰烈魂。据老朽想来,怕不是令尊有灵,阴为调遣么?”克定道:“伯父有命,敢不敬从。”当将所购寿具,作为闵姨的灵柩,并用妃嫔礼为殓,停丧新华宫内偏殿中。自是大典筹备处,改作袁氏治丧所,挂灵守孝,唪经吹螺,另有一番排场。惟副总统黎元洪,即于六月七日就任,一切礼仪,因在前总统新丧期内,多半从略。
  黎既就职,迭下数令云:
  元洪于本月七日就大总统任,自维德薄,良用兢兢。
  惟有遵守法律,巩固共和,造成法治之国,官吏士庶,尚其共体兹意,协力同心,匡所不逮,有厚望焉!此令。
  现在时局颠危,本大总统骤膺重任,凡百政务,端资佐理,所有京外文武官吏,应仍旧供职,共济时艰,勿得稍存诿卸!此令。
  民国肇兴,由于辛亥之役,前大总统赞成共和,奠定大局,苦心擘画,昕夕勤劳,天不假年,遘疾长逝,追怀首绩,薄海同悲。本大总统患难周旋,尤深怆痛,所有丧葬典礼,应由国务院转饬办理人员,参酌中外典章,详加拟议,务极优隆,用符国家崇德报功之至意!此令。
  这三令联翩递下,当由各省将军、巡按使复电到京,并表贺忱,就是独立各省各都督亦一律电贺。陕西都督陈树藩,且即日取消独立,并请政府优礼袁氏,敬死恤生,这也是令人莫测的情态,小子特录述如下:
  国务院段国务卿各部总长公鉴:鱼电奉悉。袁大总统既已薨逝,陕西独立,应即宣布取消。树藩谨举陕西全境,奉还中央,一切悉听中央处分。维持秩序,自是树藩专责,断不敢稍存诿卸,贻政府西顾之忧。抑树藩更有请者,独立虽得九省,而袁大总统之薨逝,实在未退位以前,依其职位,究属中华共戴之尊,溯其勋劳,尤为民国不祧之祖。何前倨而后恭?所有饰终典礼,拟请格外从丰,并议订优待家属条件,以慰袁总统不能明言之隐,以表我国民犹有未尽之思。此外关于大局一应善后事宜,恳随时电示遵行,至深感祷!陕西都督兼民政长陈树藩叩。
  次日,四川都督陈宦,亦取消独立,有电到京云:
  国务院转呈黎大总统钧鉴:川省前因退位问题,与项城宣告断绝关系,现在钧座既经就职,宦谨遵照独立时宣言,应即日取消独立,嗣后川省一切事宜,谨服从中央命令,除通告各省外,伏乞训示祗遵!陈宦叩。
  还有广东都督龙济光,于十三日电达中央,内称粤东独立,已于六月九日取消,其文云:
  北京国务院段相国钧鉴:我公总秉国钧,再造共和,旋乾转坤,重光日月。济光已于青日,率属开会庆祝,上下胪驩,军民一致,即日取消独立,服从中央命令,惟粤省党派纷歧,诸多困难,俟部署周妥,再电驰陈。龙济光叩。
  政府连接各电,甚为欣慰,特授陈树藩为汉武将军,督理陕西军务,兼署巡按使,并优奖龙济光,说他:“具有世界眼光,急谋统一,热诚爱国,深堪嘉慰,该省善后事宜,统由该上将悉心筹画,妥为办理”等语。看官听着!这三省独立,原非本意,不过楚歌四逼,未便久持,没奈何暂时独立。此时袁死黎继,段氏执政,所以立即取销,讨好政府,但也由段氏素有威权,所以得此效果。
  惟帝制派尚蟠据国都,南方各省,仍处反对地位,一时未能统一。外面如张勋、倪嗣冲等,始终服从袁氏,正拟即日联合私党,自请出兵十万,开赴前敌,适因政局已变,方才改图。当由张辫帅深谋远虑,自思黎、段当国,定有一番变革,为自己地位计,不得不预先防患,绸缪未雨,乃即想出一法,把江宁会议的各省代表,截住归路,邀他暂留徐州,特开会议。这真叫作当道。可惜川、鄂、湘、赣、鲁、闽等处代表,从别路归省,无从拦阻,惟直隶、奉天、吉林、黑龙江、河南、山西数省,以及京兆、热河、察哈尔等代表,被他邀住,另有徐州镇守使张文生、徐海道尹李庆璋、安徽军署参谋长万绳栻三人,也同在会。六月九日,便在徐州军署会议,当由张勋主席,朗声宣言道:“现在政局新更,黄陂继任,中央政见,或因或革,未可预知。但世事纠纷,尚无定局,我辈身总师干,不能坐视,所望同心协力,共保治安。南北不可不统一,中央不可不拥护,就是前清皇室,及袁大总统身后一切,均宜请新政府实心优待,不得侮慢。愚见如此,诸君以为何如?”各代表齐声赞成。张勋又道:“既承列位赞同,不可不开列大纲,与众共守。”各代表又共答道:“即求指教。”张勋随命秘书员,草录十大纲,传示众览。看官!你道是什么十大纲,请看小子抄写出来:
  (一)尊重优待前清皇室各条件。念兹在兹,不愧清室忠臣。
  (二)保全袁总统之家属生命财产,及身后一切荣誉。袁氏小站练兵,张曾为其部属,此条顾全袁族,亦不失为信义。
  (三)要求政府,依据正当手续,速行组织国会,施行完全宪政。名目甚大。
  (四)催促独立各省,取消独立,倘若固执成见,仍以武力解决。始终以武力吓人。
  (五)绝对抵制迭次倡乱一般暴烈分子,参预政权。
  无非排除异己。
  (六)严整兵备,保卫各本省区地方治安。意与第四条相同。
  (七)抱持正当宗旨,维持国家秩序,设有用兵之处,军旅饷项,通力合筹。结党自固。
  (八)嗣后中央设有弊政,并为民害者,务当合电力争,以尽忠告。干涉政治之动机。
  (九)固结团体,遇事筹商,对于国家前途,务取同一态度。补前二条之不足。
  (十)俟国事稍定,联名电请中央减政,罢除苛细杂捐,以苏民困。此与第三条所述,同一取悦人心,实非会议本旨。
  各代表等本无成见,乐得随声附和,共表赞成。张勋大喜道:“诸君统热心为国,见谅鄙忱,鄙人当感佩不置,此次回省,应请转达贵将军贵都统,互守此约,幸勿背盟!”各代表又喏喏连声。散会后,由张勋盛筵饯行,并分赠赆仪,欢然送别,各代表鼓舞而去。醉酒饱饭,自然快意。此次会议,时人称为七省同盟,就是直、皖、晋、豫及关东三省,称作七省。所有特别区域,不计在内。张勋因会议告成,乐不可支,亟通电各省,详述会议情形,及录示十大纲,要求同意,这便是武人干政的滥觞。从此军阀风潮,播及全国,稍有变动,即关大局,北京的大总统,好似傀儡一般,不似那袁总统得势时,一呼百诺,远近风从了。小子有诗叹道:
  武夫当道势汹汹,一国三公谁适从。
  尽说晚唐藩镇祸,谁知今日又重逢。
  是时有一位大员,匍匐奔丧,比张辫帅的情谊,还要加添数倍。看官!道是谁人?且至下回再说。
  闵姨自甘殉节,虽其中有特别苦衷,不得已而出此策,然烈妇殉夫,古今传为美谈,袁氏何修而得此妾乎?然闵姨生长高丽,有此烈性,以视吾国人之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者,殊不可同日语,揭而出之,所以风世也。(绝命书见近刊《秘史》,未知是否的笔。即如上回之隶氏遗嘱,亦从《秘史》中采来,著书人有见必录。是真是伪,待诸确查。)张勋不忘清室,并不忘袁氏,小忠小义,亦觉可风,但观其拥兵定卫,挟党联盟,启武夫干政之风,攘家国统治之柄,毋乃所谓跋扈将军耶?民国中有是人,欲其安定也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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