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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一切都已发现了吗 那真是绝顶的荒谬 这无异把有限的天边当作了世界的尽头 ———[法国]弗拉马利翁《大众天文学》 10,9,8,7……3,2,1——休眠程序解除,复苏程序启动。完毕。”当X行星飞船的主控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这一行文字的时候,这艘庞然大物仿佛于一刹那间从酣睡深处苏醒过来。两年的漫漫长眠宣告结束,所有应当开启的负荷都已经启动。室内瞬间灯火辉煌,恒温调节系统也开始运作,主要舱室升温至22摄氏度。尤其是维生系统正进入复苏过程,这意味着X行星小组的五位成员可以结束他们两年的沉睡苦旅,重新回到他们曾经熟悉的意识世界。行星飞船船长、心理学家厄尔·布雷默首先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以女性独有的柔和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大脑中留下的都是两年以前的记忆。她沉思片刻,才真正明白了眼前的情景。 莲花般排列着的休眠舱舱盖已全部打开,厄尔看到了其他四位伙伴长梦初醒,伸着懒腰,揉着睡眼。“伙伴们,我们已经‘活’ 过来了!”她打趣地说伴随着两年来第一次欢笑,大家从休眠舱中爬出来,身上都穿着类似襁褓的装束,宛若婴孩在世。当然,对于这个小组}的三位女性而言,装束自然是更严密一些的。 “伙伴们,起床洗漱!”船长以亲切的口吻对大家说道,“然后,让我们摆脱两年的体外维生系统,用我们自己的肠胃好好享受一顿美食吧!” “但愿它们还没有退化。”生性活泼的护理专家伊丽莎白·莫勒的一句打趣,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这实实在在表明:小组的各位成员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例行检查完毕后,在餐桌上,X行星小组的成员们享用起他们两年来的第一顿早餐。然而,食物并不是他们特别热衷的东西——它们的滋味并未随时间的停滞让他们感觉分外可口,倒是休眠旅行,给了他们更多的话题。同样是动嘴,看起来谈论这事要比饮食更令他们心醉。 罗兰德·黑策尔首先开口,这位天体物理学家神秘兮兮地问厄尔:“船长,你以前有没有冬眠过?”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呢?”厄尔船长笑眯眯地反问,其他几位成员也不禁哑然失笑。罗兰德就是罗兰德,总喜欢用些稀奇古怪的字眼,这回他是使用了“冬眠”这个滑稽的非学术用语。“罗兰德,我可不是刺猬,在座的各位包括你在内也都不是。你必须牢记:这是休眠——我以前倒是体验过一次的。那是去海王星,比现在的目标近得多了。” 罗兰德这下可挺惋惜地慨叹了:“ 那你恐怕已没有新奇的体验了。不知你们有没有这种感受,我觉得自己仿佛在一团虚空当中,朦朦胧胧的,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脏搏动,血液流动,感觉到呼吸起伏。” 卡斯琳·肯妮吃惊地望着他说:“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事实上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不奇怪,”伊丽莎白抢着回答一旁的生物化学家,她含笑晃动手里的刀叉,“对休眠,不同的人反应不尽相同。你的反应当然正常,但是罗兰德,”她使个眼色,“只怕是脑子太活络了,连睡觉都不肯安生!”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初出茅庐嘛。”罗兰德歪着脑袋看厄尔,“你倒是已经享受过一次这样的长睡了。对我们这些和太空打交道的人来说,这样的休息弥足珍贵哪!” 厄尔摆摆手:“其实,那次考察并不完美,我们向冥王星之外的星际物质发射的探测器失踪了。” 不苟言笑的戈特弗里德·施劳格正闷声不响地吃牛排,听到这里,他好奇地盯着厄尔问:“真的?探测器怎么会失踪呢?是系统故障么?”他是系统维护专家,对与专业有关的事特别敏感。 “没人知道,当时,据我们分析,可能是遇到了冰彗星的撞击而失控,也不知掉落何方。在冥王星之外有个彗星的发源地,冰彗星经常受到路过天体的影响,疾射而出。” “对,”罗兰德点头赞同,“那里有1000亿颗彗星聚居呢!” “别说彗星了,罗兰德!”伊丽莎白恳求道,“和我们谈谈你对我们此行的目标——那颗X行星吧。你有何高见?” 罗兰德打了个响指,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围绕着餐桌走动,两只手紧握在胸前。每当这时,大家便知道,罗兰德又要发表他精彩的学术演讲了——他本来就很有演说家的风度,在座的没有人怀疑这点。 “X行星,也就是太阳系中的第十颗行星。在天文史中,从来没有哪颗行星像它这样神秘莫测,也从来没有哪颗行星像它这样令天文学家们费尽心机,难窥真面目了。如果你们记性不坏的话,就该知道,天王星在1781年就已被人类发现;后来从天王星运动时其牛顿轨道的偏离,又发现了海王星;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发觉仅用太阳系内已知天体的影响无法计算天王星与海王星所出现的‘摄动’现象,因此断言必有海外行星的存在,当时的命名就是行星X。现在我们知道,海外行星是存在的,那就是冥王星。但是,它却不是行星X,因为,要说明天王星与海王星的运动偏离,必须有一颗质量至少为地球质量十分之一的行星存在才行,而冥王星充其量只有上述要求的四十五分之一。所以,冥王星显然不是行星X!那么,真正的X行星在哪儿呢?” 罗兰德脸上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他突然止住了踱步,停在伊丽莎白身边。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下刀叉,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罗兰德压低声音说:“它就在我们航向的前方——事实上,借助‘先驱者’探测器,天文学家已经预言太阳系的第十颗行星的轨道将是那样的不寻常,几乎与其它行星的轨道成直角倾斜,而其质量竟比地球大四倍,公转周期至少需要700年!” 罗兰德绕了一圈,回到他的座位坐下来。稍停,他才总结似的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就在于发现它并勘探它,让我来说,这肯定是航天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壮举。但是,恐怕再乐观的宇航员也不愿意在它附近逗留太久,因为那儿离太阳太遥远,太阳变成了一颗昏暗的星,而X行星则愈发显得死气沉沉。” “它的形状是规则的球形么?有没有大气层?构成行星的主要物质是什么呢?……”戈特弗里德颇为不满地抱怨说,“NASA只告诉我们去寻找它,勘探它,却连任何更多的细节都不提供,哪怕只是透露一点儿!” “抱歉,我也提供不了更多的东西。不过你认为NASA会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么?——在地球上根本没办法观察并探测它。埃迪·詹森当时可不就是这么对我们说的?”他模仿着地面飞行指挥的口吻,“第十行星曾经是个谜,由于地面观察不到,人类对它知之甚少。然而,无论是天文学界还是我们的超级智能电脑‘幽蓝’,都已经确信它是存在的。也许在地球上只有NASA才有能力把你们送到冥王星以外的空间,你们将肩负证实这一想法的重任。” 戈特弗里德“猛”地挺直了上身,嚷道:“可怜!简直是太不严谨!如你所说,NASA竟然会在从没见到过它、也许还不知它身在何方的情形下,就派遣我们前去发现并勘探它!我为自己当初没有提出异议就服从安排,更感到遗憾!它公转周期700年,倘若我们与它的轨道稍微失之交臂,我们就要永远失去它达700年!” 罗兰德不以为然:“有一点你并没有说对。我们可以通过对天王、海王的摄动之剧烈程度——即对牛顿轨道偏离的厉害程度,追踪到这颗X行星的位置。NASA正是这么做的,按照它的推断,如果一切顺利,X行星即将出现在我们航向的附近。到时候,我们可以观察到它。” “我说,应该事先发射一颗探测器,尽管我们现在已经被弄到这里来了。” “没这必要!”罗兰德的声音有些嘲弄,“发射探测器既不现实,又不保险。首先因为在冥王星之外的信号要传送到地球,需要的功率之大难以想像,小小的探测器如何能胜任?能源也成问题,太阳能几乎不能利用了,而探测器不可能负载大量燃料的。其次在于迢迢星程,谁知道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出现系统故障或外来破坏?就算没有,万一有误差,可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第三,就现在的航天水平而言,它与发射载人航天器也没有实质差异,在绝大部分旅程当中,我们和普通机器可没什么差别。难道你要一颗探测器飞行漫漫几年,最后因功率不足、突受干扰等原因前功尽弃,或者即便成功亦不过只窥豹一斑,不能全面勘探X行星么?——我们难得和它一见的。” 戈特弗里德还想争辩什么,厄尔船长制止了他们:“别发牢骚了,戈特弗里德。难道你还担心找不到它么?难道你愿意把第一个去揭开X行星奥秘的殊荣让给探测器么?——谁都知道,天王星和海王星的不规则运动,证实X行星是必定存在的。我们只要按时到达该到达的地方,我们自然会发现它。尽管我们承认自己对它还一无所知,但这正是NASA委我们以重任的原因,他们还为我们配备了最好的登陆器、漫游车……我们到时候自然会把它的各种特征弄个水落石出。” 戈特弗里德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说:“好吧——但愿别太浪费时间搜索,我可不希望在这儿耽误太久。我要提醒的是,变速航行是最消耗燃料的,我们的飞船没有太多的能量可供我们和一颗行星捉迷藏!这点我不用计算也最清楚。” 餐桌上的空气里渗透着淡淡的火药味。戈特弗里德曾经参与过火星永久居住区系统工程的建设,厄尔知道以此为职业的人可能希望一切都是确定可靠的,他们更热衷改造客观世界,而不是认识客观世界。而在罗兰德看来,发现未知才是真正的乐趣。这就是科学家和工程学家的区别。戈特弗里德这次在NASA亲自点将之下登上行星飞船远征,确实难免会有些不平。 “我们理解你。”厄尔拍拍戈特弗里德的肩膀,眼睛里露出肯定的目光。船长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面,这足以证明,她的心理学造诣已炉火纯青,她将促使整个小组完美地合作到重返地球之时。 为了明确与X行星会合的准确时间与准确地点,厄尔来到了主控电脑控制室。这里,几乎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直接通过人机屏幕对话获得最切实的解答。她个人觉得,戈特弗里德未免太多虑,不过,既然作为一船之长,关于X行星她确实有责任知道得更多。在主控电脑向她问好之后,她就开始提出自己的问题。 “主控电脑,我需要X行星的详细资料。” “请指明具体方面。” “天体特征。” 主控电脑接到指令,便不厌其烦地向屏幕输出一系列数据,一部分与罗兰德所说的吻合,还有少量无关紧要的。就总体而言,特征资料寥寥无几,并没有其它特别令人感兴趣的东西。 “数据来源?” “NASA根据天王星和海王星的异常摄动,初步推断出来的。” “就是说,对X行星无法进行有形观测?” “基本如此。行星不发光,只能在恒星的照耀下被看见,而X行星又离太阳太远,表面温度可想而知。它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太少了,故而就连第二代‘哈勃’都难以观察到它。” 厄尔船长忍不住摇摇头,她又翻阅了其它一些资料,但有限至极实在令她吃惊不小。在她的印象中,她相信人类已经探索过X行星很多次,所以资料不该只有这么可怜巴巴的一点。她略一思索,键入一行指令:“X行星考察史。” 立刻,这几年一系列航天活动,观测活动,只要与X行星有关的,都列写了出来,足足有好几屏。厄尔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是她蓦地发现,几乎绝大多数活动都是以失败而告终。“这是怎么回事?都那么不幸!”她奇怪地问道,“很多探测器居然都是因为与地球失去联系而坠落太空。” “我难以回答。” “那么,是否有相关信息可以查询?” 主控电脑沉默一会:“很遗憾,没有。” “那么,我要我们这次航行的信息:与X行星相会的具体时间,具体地点。” “按照NASA的推测数据,直线前进。三天之内,太阳系边缘,彗星发源地Oort'sCloud区域附近的空间。自行搜索。” “目前飞行路线正确与否?” “没有偏向。” 厄尔终于关闭了主控电脑,一切仍然毫无头绪。电脑已经说得很明白:自行搜索。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自己找到它,随后才可能勘探它。不过不管怎样,他们的航向没有错。“因此,我们会遇到它的。”厄尔心想,“既然NASA都那么肯定地说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回到工作舱室,卡斯琳和伊丽莎白无所事事,而系统维护专家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干,只有罗兰德一个人在那简易的观测台上沉迷于他的星空。在寻找到X行星之前,只有他才会不厌其烦地干他的本行。他说:“如果我找到了它,一定会让你们大饱眼福。” 厄尔不知怎的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句:“但愿如此。” “X行星飞船按时苏醒,全体成员都已完全结束休眠。” 一只苍老但有力的手在电脑记事本中键入这么一段文字,随后,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从微电脑屏幕前抬起来,冷峻地转向他旁边的“老朋友”。他和它都异常关切地注视着从遥远世界传来的信息,从那冥王星之外的星区花上近十个小时才传送过来的有关情况。 “‘幽蓝’,他们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我们终将有机会知道我们的设想是正确还是错误的。”埃迪·詹森对这位“老朋友”说。 这次X行星飞船的地面监控及辅助指挥,由他和“幽蓝”负责,对此埃迪觉得绰绰有余,心里分外踏实。因为“幽蓝”的智能化头脑早已远远超过一个专家小组的力量,它可以调用全世界的共享资源,同时又可以调用NASA的最绝密文件;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自我进行逻辑分析并给出结果。尽管电脑屏幕那张方形的脸不那么有生气,但它却让人感受到绝对理性的威慑力。 “我的逻辑推理给出的结论是:他们必然要遇到它,但是其后果我们无法预料。要么是好,要么是坏——就是说,我们在利用他们赌博。”“幽蓝”冷冰冰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你真的敢肯定你对第十行星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不敢肯定。但是对近半个世纪来的探测结果看,有很大的概率会是那样,所以,我需要他们验证这个推断。如果一切如我预言,那么我们还可以进行后面的试验,反之,就让他们撤回来。” “但愿是值得的。”埃迪·詹森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敲击了几个键,“我们也许要损失掉五位极为优秀的宇航工作者,如果真的按照你的判断走下去的话。”他仰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沉思了片刻,问,“你如何估计这次试验的结局?” “幽蓝”说:“我无法在试验结果出来之前作出评价,但是我深知,将来人类迟早要那么做的。不管结果如何,于他们都是一种锻炼,于我们也将是制订新的战略前的一个反思。” 埃迪·詹森兴奋地搓起双手,满面红光:“‘幽蓝’,我觉得,你总是对的。” 如果按照地球时间计算,这该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引力计终于有了反应,而且还很强烈。这表明,在X行星飞船的前方有一个天体存在。在此之前,枯燥的飞行使大家已经都有些因无所事事而倍感疲劳。两个女孩还可以忍受,罗兰德却觉得夸下的海口难以兑现,他的天文观测台观测不到任何行星的存在,不免焦躁万分。而负责系统维护的戈特弗里德却忧心忡忡地告诉厄尔,他发现系统的损耗有增加的趋势,然而他检查不出问题的所在。 不过,现在引力计的反应令全船人的精神大为振奋,以往的一切苦闷都一扫而光。卡斯琳兴高采烈地整理起自己的考察计划,对登陆器所要携带的化学仪器进行最后校验。“狼”捕捉器,光谱仪……一应俱全,它们将随同登陆器一起降临X行星的本土,寻找生命物质的痕迹。伊丽莎白作了她的帮手,而罗兰德则更是积极地把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宇宙深处,希冀看到那颗在他心中顶礼膜拜的天体。厄尔感到全船都喜气洋洋,只是戈特弗里德明显表现出担忧——他所面临的情况不容乐观,似乎系统比他想像的衰老得更快。“也许是引力场的缘故。除此以外我检查不出任何故障。”他对厄尔这么讲。厄尔安慰他说:“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就要到达我们的目的地了。”“那……我们最好不要在X行星周围停留太久。” 这是戈特弗里德此刻的唯一建议。 然而,只过了一天,行星勘探小组便紧急召开会议,因为此前罗兰德出示了一叠毫无意义的照片,报告说:“我寻找不到它,在引力计所指示的方向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罗兰德给出的结果,着实把全船成员的兴致一下子从九重云霄拉回到地面。他们正期望他能有所发现,可听到的竟然如同噩耗。 “找不到它!”戈特弗里德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无异于说他们辛苦一趟,却将徒劳而返。没有人喜欢这样的结局,曾有过开辟火星永久居住区辉煌历史的戈特弗里德当然更不能容忍。 “这怎么可能?它应该在我们的可视范围内了。”厄尔怀疑地说,“会不会是计算有误,罗兰德?” 罗兰德尽失以往的幽默,只能苦笑着摇摇脑袋,他随手捡起一张照片,递到厄尔的眼前。在厄尔的想像中,那里应该有一颗小天体呵,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 “我已经反复计算过很多次了。按照NASA给出的参考数据与实际测到的数据比较,第十行星应该就在附近。” 罗兰德无奈地在一旁叹着气。 “那要么它太远了,要么它太小了——我想不出别的解释。”卡斯琳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张又一张照片,若有所思地说。 这很朴素的话语却牵动了厄尔的神经,不过,她不敢苟同卡斯琳的推断。应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X行星应该出现的位置没有星体出现,这意味着什么呢?她忽然想到了一点:我们会不会迷路了?出现方向错误? “有这种可能吗?”卡斯琳有些不大相信。 厄尔回答不上来,她并没有任何依据,但或许自己是对的呢?她觉得可以从主控电脑那里得到答案。因此她补充道:“究竟是否这样,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的,请大家跟我来。” 主控电脑室。 “主控电脑,请告诉我们航向检查结果。” “……6小时前开始偏向。现偏离原航向足有1度3分。” X行星飞船的成员面面相觑:果然不幸被船长言中了。偏离航向,向来是星际航行的大忌,因为它可能导致无谓的燃料消耗,无谓的时间延长,甚至是无谓的人员牺牲! “为什么不作修正?” “对不起,无法修正。重复一遍,无法修正。” 厄尔的心咚咚猛跳,她似乎也听到别人的心脏发出同样的声音。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对大家说出自己的疑问:“怎么会无法修正呢?——行星飞船发动机的推动力纠正这么小的偏差轻而易举,而且航行复原程序对5分以上的偏差就有反应,误差怎么会累积到这个地步?” 厄尔生气地对电脑发出指令:“请作出自我诊断!” 主控电脑开始“嗡嗡”地响起来。 在等待中,罗兰德盯着主控电脑,沉吟地说:“呃……问题不在这里。这种量级的误差,不会对观测造成什么影响的。夸张些说,即便是再偏离得更远些,我们仍能够发现它。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其实,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罗兰德说得对,我们可能还忘了最后一个解释。”戈特弗里德突然插话道,在此之前他一直保持深思,现在他终于主动开口,反倒令众人大吃一惊,“也许,它根本不存在。” 罗兰德差点笑出声来,但一接触到戈特弗里德严峻的神色,他不得不闭住口,而且也不得不重新考虑戈特弗里德的判断是否有道理。他记得在餐桌上戈特弗里德就曾把这个观点隐隐包含在他的话语里,现在只不过说得更为直接罢了。可他觉得受不了,不管怎么说,他始终相信NASA。目的地不明不白的错误从未在NASA历史上出现过,他想NASA不会破例的。 戈特弗里德认真地继续他的发言:“要知道,本来NASA也不是特别了解我们的目标,他们也仅仅是推测而已。要不然差遣我们来这里勘探什么?现在我们没有发现星体,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实际情况有时和经验有很大差异,我们应尊重前者。” “它根本不存在,那怎么解释引力计的示数不断增大?如果说我们都看不到,那我相信,但我更加相信那儿确实有东西。”罗兰德肯定地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照片上的那片星区太黑——一颗亮星都没有?”伊丽莎白忽然幽幽地问了一句,她是凭借她的直觉说的。 罗兰德突然沉默了。厄尔心中的疑团也因这话而骤然增大,她默默自问:“我怎么没有觉察到呢?” 渐渐地,她的目光开始摇曳起来,似乎正力图整理出一个头绪。可当她倏地与罗兰德目光交汇的刹那,她的心不禁悚然抽紧了。因为从罗兰德的眼睛里,厄尔看到她与他之间仿佛达成了一个共识——可怕的共识。她忽然意识到当年从海王星附近发射的那颗探测器为什么失踪的原因,也意识到了为什么人类那么多次利用探测器会失败的原因。 罗兰德又朝厄尔飞快地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说:我对此可以确信无疑了。他缓缓地叹道:“我们看不见它,这是事实;引力计却感受到了引力,这也是事实。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问题了。” 罗兰德的论据是充分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看来不会隐瞒自己得出的结论。他的推理足以让大家信服。 “如果一件事物已没有坚持的可能,就干脆推翻它,不要试图寻找无用的证据,否则你的心灵永远不会安宁。”厄尔蓦然记起她的心理学教义。 于是,她不得不向大家缓缓宣布:“NASA给我们的最初推测是错的——X行星并不存在,存在的是……一个黑洞。” 厄尔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心愈发往下沉。原本在大家心目中NASA有非凡的地位,现在,NASA的判断失误使得这一信念也动摇了。她抬眼一看,两个女孩的神色已明显黯淡许多,整艘行星飞船内部渐渐被失落的阴影所笼罩——难道当情况骤然变得极其不利的时候,人的内心就那么脆弱了么? 厄尔凝视着大伙。罗兰德已变得灰心丧气,戈特弗里德也沉闷着不说话。 “我们只能打道回府了——我们不可能去探测一个黑洞。”厄尔说道。 然而,卡斯琳还有所怀疑,她说:“黑洞是恒星塌陷而成的,根据昌德拉塞卡极限推断,这样的恒星的质量至少要大于太阳的一倍半才行。我无法想像在太阳系边缘会有这样一颗恒星存在。” “卡斯琳,其实,若是原生黑洞则大多数都是很微小的,”罗兰德纠正道,“而且极不稳定,和我们天文学常谈论的黑洞通常由恒星演化而成有所不同。我们面前这个,或许是个寿命稍长的原生黑洞,或许它根本就远离我们,比太阳还大,不过它的引力之边缘已伸入太阳系而已。总之,它的引力在引力计上已经反映出来了。”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厄尔急促地说,“船长,我们现在已经落入它的引力圈中,必须尽可能地快速采取紧急措施,逃脱它的引力范围!” 罗兰德的话提醒了大家。他心中最清楚这种神秘天体可能带来的恐怖后果。 但就在这时,屏幕上主控电脑显示了对自身的检测报告—— “自我诊断完毕。 “航向复原程序状态:死锁。 “侧翼发动机启动程度状态:死锁。 “飞船不能修正和扭转航向。重复一遍,飞船不能修正和扭转航向。” 主控电脑的提示,字字都让大家怵目惊心。 埃迪·詹森兴致勃勃地关注着X行星飞船的试验进程,这一切都是得力于“幽蓝”的帮助。“幽蓝”可以轻而易举地联系上X行星飞船的主控电脑,对后者进行监视和控制。 “从主控电脑获得的已有数据看,X行星飞船已经遇到了它。它确实是一个黑洞。在36小时之后,我们的宇航员将会穿越‘视界’。当然,我们看到有关的信息可能要迟一些。” “他们还没有发觉这一切么?”地面飞行指挥问。 “不,我敢肯定,他们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现在,我们应该组织一次与X行星飞船的对话——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下一个计划的内容了。或许他们会认为这一切都是NASA的阴谋,事实上,我自己在当时的判断也模棱两可。早先在行星与黑洞之间,我计算出的概率后者更大;我们只是向他们夸大了概率稍小的那个可能。但逻辑告诉我,这样做是必要的,正确的,值得的。” 主控电脑室里面陷入一片死寂。 少顷,厄尔终于鼓足勇气大喊一声:“系统维护!” “我不知道这点,”戈特弗里德局促不安地回答,“因为我是24小时之前检查过主控电脑以及飞行控制系统的,没有问题。而24小时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无法发现主控电脑自身的失常。” 航向复原程序居然会被“死锁”,厄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尤其是动力无法控制,厄尔更想不通是什么时候和如何发生的。看来不像是病毒,如果是病毒,自检程序完全可以消灭它。 “现在的加速度已经是2G!”罗兰德查看了引力数据,冲戈特弗里德大喊,“我们要尽快拨转航向才行!” “我们不能依赖程序,只好试试脱机手动操纵了。”戈特弗里德的脑门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立刻行动,向主控电脑询问系统状况,包括能量配备、飞船可承载的加速度、飞船现有速度等等技术细节,同时要求电脑释放对系统的最高控制权。 “系统最高控制权状态:0。无法释放。” 戈特弗里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红通通的脑门上的血管毕露。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控制权为“0”就意味着控制权的丧失。 埃迪·詹森和他的“伙伴”在各自思考着问题。 “现在,必然的事情已经发生,接踵而来的是真正的未知。我们只能碰运气,对么?”他冷冷地问“幽蓝”。 “正是如此,严格地说,所有的科学试验都是在赌博之中获得真理的。” “我仍旧怀疑我们是否有必要那么做。他们都是NASA的精英,我……有些内疚于我们的行为。”埃迪·詹森忽然有些后悔了。 “既然是宇航工作者,那么探索未知世界就是他们的职责。使命要超越生命。你应该清楚,在我们的面前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宇宙空间,而最终要征服这个空间,以我们目前的科学技术水平绝对不够。不管现今进行的是不是这个试验,我们都不能以人道主义来衡量它以及我们的事业。在外太空,只有接受无情的物理化学法则的支配,我们除了认识它以外,别无它途。如果不那么做,人类的航天水平就不会再有什么重大的突破,因为,我们对于宇宙中最神秘的天体仍旧一知半解。” 地面飞行指挥苦苦争辩:“或许我们应该事先说明——” “那样会前功尽弃。拿生命去冒险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人又未必如我们所愿的十分出色。唯有我们选择他们,让他们去完成任务。我必须承认,他们的价值是不菲的。另外,我们必须认识到,在地球的舒适环境下,人类的智慧往往只能发挥一小部分,唯有当他们真正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时,他们才会不得不尽其所能,他们的潜力也才会真正得以张扬。我们的这个试验所创造的正是这样一个环境,毕竟,在此之前都肯定没有那么好的机会。” 埃迪·詹森注视着屏幕,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这时他才感到一丝痛楚。“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反对我们的计划并作出反抗举动?” “无效的。也许他们会作出尝试,但将看到航向的扭转是不可能的,X行星飞船目前在我预先安排的最高指令控制之下。按照我的设计,即便是现在挣扎恐怕也为时太晚,因为引力之大已经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了。” “我难以相信是‘幽蓝’在控制我们!对于120亿英里之外的飞船,它最多只能和我们保持联系而已,无法干扰主控电脑的运作。”厄尔说。而这时,其他人却很自然地把怀疑的对象集中在“幽蓝”身上。 “话虽如此,但你能肯定这和‘幽蓝’没有关系么?”戈特弗里德打断道,“若‘幽蓝’预先设定好‘清零’程序,那绝对可以骗过主控电脑!因为启航前主控电脑的程序就是由‘幽蓝’负责导入的,主控电脑非但不会产生任何怀疑,还会把它当成正常的程序来执行!” 厄尔的心里一震:戈特弗里德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要控制权定时“清零”,只要在系统程序的某个特定位置中加入寥寥几条语句就可以了,这点“幽蓝”绝对办得到——它有行星飞船的全部特征数据。 罗兰德冷冷地说:“没必要再争论了。以目前不断增加的加速度,即便我们获得了系统控制权,行星飞船也没有足够的能量与时间来完成紧急制动的可能——在36小时后,我们会越过‘视界’。届时,所有的努力都要付之东流!而且,情况会糟糕得出乎我们的想像!” 罗兰德一边作无奈的计算,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他的话让厄尔对小组的处境有了明显的预感:末日正在来临。 “我脑袋直发晕,我要揍NASA那帮家伙!这群混蛋!”戈特弗里德举起拳头,往控制台上狠狠地砸过去。两个女孩脸色苍白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厄尔开始感觉到混乱,她现在对NASA彻底怀疑了。他们在欺骗我们,她心里最强烈的就是这个念头,失落感渐渐淹没在越来越大的恐惧感之中。她熟悉NASA的行事原则,因此,她开始对眼前的一切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砰——”一只液晶仪表盘粉碎了,打断了厄尔的思维。 “没用的,戈特弗里德。”厄尔的声音里有些哭腔,“我已经想过了,我们面临的不是一场事故,而是一个试验,甚至你可以称之为一个阴谋。如果NASA确实是想暗地里促成我们当前面临的结果,那么就肯定是经过了由来已久的酝酿,看来都是那么天衣无缝。我们太相信NASA了,可事实上,我们从一踏上X行星飞船之后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他们的设计一步步走下去。从引力计出现读数的时刻开始,我们已没有回退的机会了。” “我本来就并不完全相信NASA,是你们,知道吗,是你们……”戈特弗里德气喘吁吁地冲厄尔大嚷。 “你是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中?”卡斯琳战战兢兢地问,“难道在整个航行过程中,‘幽蓝’这部NASA的最高核心,一直掌握着我们的命运?” “该死该死!”罗兰德像吃了炸药似的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现在我明白,NASA实际上早知道存在的是黑洞,却瞒着我们!即使是这些年来的观测活动的失败的现象,也足以应该让我们作出最终判断,更别说‘幽蓝’了!——他们居然这么着,偷偷摸摸,把我们送上了不归之途!” 没法不偷偷摸摸,厄尔想,一个知情的正常人肯定不会选择这条路。即使是飞船再好,设备再佳,也很难想像会有人冒这样的风险!现在,所有的反常现象都可以串接起来,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关于这次事件的整体印象。她想她至少已经看清楚了一点:是NASA想方设法把我们弄进黑洞,然而我们却没有机会来追究他们的责任——我们几乎没有可能活着离开! 一点也不错,从来没有哪艘地球飞船作过穿越黑洞的尝试。虽然从理论上说,也许存在着一条重返这个宇宙的通道,但有关黑洞本身的理论都只是空中楼阁;关于另一条通道假说听起来更是飘渺得无法想像。难道NASA就为了它才进行这样的试验? “不会那么简单的,”厄尔又转过念头,说道,“NASA不可能那么愚蠢,会要我们去探测黑洞。因为黑洞可以屏蔽一切信号,他们将不可能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东西,无论是有价值的还是无价值的。” 罗兰德抬起头来望着她,两个女孩也在细细咀嚼厄尔的话。 “你是说,他们这个试验背后的动机不会那么单纯?”伊丽莎白看来领会了厄尔的意思,“难道还有更深层次的内涵?”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肯定会知道。”厄尔望了众人一眼,“我相信,‘幽蓝’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它确实不想把百亿美元和五位精英都扔进那个鬼地方的话,它肯定会设法告诉我们它的想法。” 果然,几乎在厄尔话音刚落的同时,主控电脑向他们发出特别提醒。巨大的屏幕上打出一行文字:“所有X行星小组成员注意,NASA‘幽蓝’现在向你们发送使命。” 阴谋策划家现身了,五双眼睛一齐紧紧地盯住屏幕。 “这里是NASA智能电脑‘幽蓝’,和我在一起的是地面飞行指挥埃迪·詹森。我们很高兴能在地球向冥王星之外的你们派遣使命。 “在这一时刻,你们基本上已经知道或者预料到了一切,也许正为逃离黑洞而努力。但试图改变你们处境的行为将无济于事,因为你们自己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而预先安排好的锁定程序——自然,在适当的时候它会失效——现在已经启动,你们无法控制飞船了。在这段时间内,飞船将不可更改地向目的地飞行。 “必须说明的是,不要以为NASA会无谓牺牲宇航员的生命。相反,我们尊重并珍惜你们这些精英,故而委以重任,让你们去完成划时代的使命,NASA的这次试验只有你们才能完成。 “在未确定第十行星究竟是不是黑洞之前,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们冒险。可现在,我们需要你们去实现后续的任务,它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甚至你们每个人可以从中获得强大的智慧——如果一切都如我所推断的那样的话。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濒死体验者倒是为我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与一个新的依据。” 屏幕上的字变换了。 “《NASA试验内部资料——濒死体验》肯尼斯·赖因格整理。 “濒死体验第一阶段:濒死者觉得自己随风慢慢地飘扬,感到极度的平静、安详和轻松。 “★濒死体验第二阶段:濒死者觉得自己被一股旋风吸引到一个巨大的黑洞口,并在黑洞中飞速地向前冲去,而且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牵拉、挤压;洞里不时出现嘈杂的音响。 “濒死体验第三阶段:黑洞尽头隐隐约约闪烁着一束光线,当接近这束光线时感觉亲朋好友在洞口迎接自己,他们全部形象高大,绚丽多彩,光环萦绕。 “★濒死体验第四阶段:濒死者觉得自己与那束光线融为一体,刹那间犹如同宇宙融合在一起,同时得到了一种最完美的爱情,并自以为掌握了整个宇宙的奥秘。” 在四条信息的前面,第二条和第四条被特别加了星号,很明显是出于强调。 “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濒死者的体验会和我们的经验如此的吻合。濒死者通过黑洞可以与宇宙融为一体,而NASA也始终认为只有掌握黑洞的奥秘,人类才能真正拥有征服宇宙的航天科技。你们所要完成的,正是和濒死体验相似的穿越黑洞的尝试。如果我的推断正确的话,在实际黑洞中的效应应当与濒死者的幻觉类似。当落到黑洞中心的奇点的时刻,你们的生命很可能已经接近尾声,但却永不结束;而一旦穿越黑洞,你们或许将会智慧突增,更能领悟到宇宙中最奥妙的天体的秘密,乃至获得宇宙几乎全部的精华。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等待着你们载誉归来,将它们奉献给全人类。” 卡斯琳嗤之以鼻:“我才不会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尤其是最后一句。” “简直是不可靠的知识外推!”戈特弗里德气急败坏地握紧拳头,仿佛要把这个幕后阴谋的策划家大卸八块。他还没来得及骂出下一句,就被罗兰德冲着屏幕的大声喝斥打断了:“那我们怎么返回?——黑洞是单向的!” “幽蓝”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它给出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到目前为止,你们或许要提出如何返回的问题,很抱歉,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们还能活着并且成功掌握了宇宙的奥秘之后,这一切自会迎刃而解。如果你们并未获得如我们所推测的那样好运,只能以失败告终,那么你们或许根本不会有机会来考虑这个问题。也许会飘荡在另一个时空,也许在经过奇点时,永远化作了基本粒子。总之,NASA都将永远记住你们,我们将为你们树立不朽的丰碑。” 戈特弗里德感到情况急剧恶化。“见鬼去吧!”他怒不可遏地转向众人,“你们看到没有,未来的航程是不确定的,连‘幽蓝’都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不成功便成仁,成功失败一半对一半!——可恶!这纯粹是拿我们的性命作赌注,却还说要立什么丰碑呢!” “哎呀!你们……你们是否感到身体的异常变化?”卡斯琳像碰到了鬼似的大声惊呼起来。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现在经她的提醒,大家也禁不住吓了一跳。他们看到自己的朋友们都变得有些稀奇古怪:眼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向一个方向耷拉,头发则更是往同一方飘飞,每个人都感到一侧体表皮肤似充溢了空气般要膨胀起来。这种奇特的体验是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既带着几分神奇,更带着几分恐惧。 “潮汐力!黑洞潮汐力!真的对我们起作用了!”罗兰德摩挲着自己的皮肤,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念头。他的黑洞知识较他人丰富得多,他知道黑洞正施展出它那最强大的“杀手锏”。“情况会随着我们的深入越来越严重的——我们刚才竟没有意识到!现在,它已经开始牛刀小试,一旦越过‘视界’,我们将被扯成一条几英里长的带子!” “我的上帝!”卡斯琳尖叫起来,她绝望的声音充斥整个舱室。 这时候,护理专家伊丽莎白显示出非凡的自控能力:“别紧张!这种引力并不太强,大家注意多多调整不同的姿势——但请务必保持直立姿态!”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卡斯琳看来吃不消了,她渐渐地要滑落到地板上。此时此刻,成员们心理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引力。 “不行,”伊丽莎白及时搀扶住她,“那样会有危险的。要么血液无法流向下肢,大脑严重充血,要么就是相反,任何一种都会置人于死地。坚持住!” 戈特弗里德无奈地长叹道:“可我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伊丽莎白!我感到血液在向身体一侧集结!”卡斯琳哭出了声。罗兰德赶紧上前帮助伊丽莎白架住快要倒下的卡斯琳,他同时又艰难地说:“我们确实坚持不了多久的,飞船的速度越来越快,引力的增加也会越来越剧烈!” 众人将祈求的目光投向厄尔船长。现在厄尔已不仅仅感受到趋于同向的血液对血管壁造成的巨大压力,而且还感觉到众人对她寄予的希望。他们希望她尽快拿出一个对策,可是眼下的情况太突然太异常,她一时脑海里根本是一片空白。她勉强扶住控制台,才没有倒下去。 “我们所受的超负荷训练,暂时还可以抵挡这种引力及其产生的加速度。”她不由自主地想,“‘幽蓝’既然已知道所谓X行星本是一颗黑洞,而且毫不留情地要求我们取道于此,可它至少应该告诉我们对付黑洞潮汐力的方法啊!” 她挣扎着抬头看屏幕,虽然视力已经有些模糊,她仍努力瞪大眼睛。 忽然,她看到了上面新出现的一行字:“系统控制权自行回复到你们手中,有关程序‘解锁’。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依靠你们自己了。完毕。” 厄尔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头部的血液在耳膜上的涌动和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很重很重。 他们感到脚下的地板变得疏松了,仿佛是踩在一片波浪上。伊丽莎白和罗兰德觉得怀里的卡斯琳越来越沉,强大的黑洞潮汐力牵拉着他们,仿佛要把他们从生命世界里夺走。电脑的“嗡嗡”声变成了低沉的有些凝滞的呜咽。 危境中,厄尔的脑子却变得异常清醒了。抱怨是无济于事的!她揉着眼睛告诫自己。不知是不是出于她是心理学家的缘故,越是关键的时刻,她越要求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系统还能承受多久,但在系统崩溃之前,我们更是面临着自己崩溃的可能。为此,首先要考虑的是我们。 ……还有挣扎的必要么?对系统的控制权又有什么用!也许一切都会以死亡而结束,无论是我们还是行星飞船,最终都会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本体将不复存在。 ……不……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外来的援助了,只能相信我们自己的力量!对于黑洞,一切都是理论,我们却面临着实实在在的实践! ……抛开理论吧,让它见鬼去!现在我们面对的只是未知,没有人能肯定将会如何如何。既然这样,就有赢的机会! 一束束思维的火花诞生在厄尔的脑海,她听到耳膜上的鼓点越来越响,这是心脏泵出的血液在冲击脑神经。难言的痛苦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她看到她的同伴们艰难地抵抗着引力的潮汐,脸部和身形不知是因为潮汐力还是因为痛苦而扭曲。有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有的却面如炭火,眼球充血。她自己看到的一切也都是红彤彤的。 要坚持异常艰难,可每个人都努力不倒下去。伊丽莎白和罗兰德死死抱住卡斯琳;戈特弗里德也在努力向他们靠拢,虽然行动已经很不自由。 整个飞船实际上已无能为力……然而……情急之下,厄尔内心深处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你们去休眠舱,要快!准备进入休眠——或许这样会好受些!” 她断然向她的同伴们发出命令,自己却把手搭在主控电脑键盘上。众人开始遵照船长之命撒离主控电脑室,向休眠舱艰难地走去。 “那你呢?”伊丽莎白离开之前困难地问。 “我来启动休眠程序。” 撤退紧锣密鼓地进行。由于整个系统基本在同步加速,所以他们的移动并不特别困难,关键是生理的异变——血液汇流——造成的伤害太严重。他们或者暂时失明,或者出现“红视”。一行人只能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朝休眠舱前进。 这还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厄尔尽可能保持大脑意识的清醒,哪怕已经很不连贯,也务必使每一次判断都不要出错。她心里暗暗祈祷,但愿主控电脑还没有出现致命的故障。 “主控电脑,能否接受指令?” “可以。” 谢天谢地。她心里一阵欣喜,立刻键入第一指令。她感到自己的手指好像变长变模糊了。 “请最大限度关闭行星飞船除维生系统以外的其它能量消耗。” 她很清楚,飞向黑洞时,能量消耗越大,死神也降临得越快。因为消耗的能量减轻了飞船的质量,如此一来加速度也要变大,死亡来得更快! “第二指令:三分钟后,启动休眠程序。完毕。” 厄尔离开了键盘。她的眼睛已看不清楚,只好依靠感觉向舱门摸过去。 “这里的一切都已完成。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三分钟内赶到休眠舱。”她想起了她的同伴们,他们是否已经做好了休眠准备?即便是死,她也希望尽可能减轻大家的痛苦。她按照记忆的路线踉踉跄跄地摸索着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X行星飞船越过了“视界”,它那毫无动力支配的躯体,完全在那引力的驱动之下,被拉得老长老长,向无底的深渊直坠而去。当然这一切都是无法看到的——X行星飞船犹如突然撞到了一堵墙壁上,丧失了所有的速度,只在“视界”上留下了一个凝固的身影。 或许,飞船的一切都要消亡,唯有这影像会长存千万年。十 “X行星飞船关闭了所有的能量——除了维生系统,所有成员进入休眠状态,穿越‘视界’。我们无法跟踪。” “幽蓝”庄严地向埃迪·詹森宣布X行星飞船的动向。埃迪·詹森像一尊雕像般严肃,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飞船最后的数据,沉思片刻,才抬头对“幽蓝”说:“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 “无法预料。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宇宙的全部奥秘,那等于拥有了最高深的知识,届时将远远超过我的智慧,我将无法估量他们的心理与行为。” 埃迪·詹森深深地发出一声长叹。他突然觉得无聊至极,用铅笔在手边的报告纸上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也不知在凝思什么。 地球时间一星期之后。 埃迪·詹森像往常一样踏进他的办公室。正当他打算像往常一样从“幽蓝”那儿得到哪怕是“X行星飞船没有任何消息”的无用信息时,“幽蓝”却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奇怪口吻对埃迪·詹森报告: “冥王星之外发现X行星飞船。” “怎么,它又出现在那儿了?”地面飞行指挥一下子来了劲,几乎怀疑耳朵听岔了,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是你追踪到它的?” “不,是它自动联系上我们的。”“幽蓝”停顿一下,“而且,我感觉到,它的核心大脑比我远为先进。” “核心大脑?”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样称呼——它超出我的知识领域很多。” “飞船成员呢?厄尔船长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也许在飞船之内,也许已和飞船融为一体,我说不清楚。我只接收到一段简短的信息。” “居然这样……快把它传送给我。” 埃迪·詹森目不转睛地注视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幽蓝”把冥王星之外的来函一字不漏地刊登在上面。 “NASA‘幽蓝’及X行星飞船地面飞行指挥埃迪·詹森: “或许我们的再度出现将使你们大为震惊,然而,这正是你们所预料的两种情况当中的一种,它无误地实现了。我们穿越了黑洞。黑洞虽然分解了我们,然而在另外一侧的白洞却重组了我们。我们在时间和空间的突变中拥有了无与伦比的知识,其中之一,便是已被我们证明的,黑洞不仅仅是可以穿越的,而且,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逆向行驶的。但是其成功的概率却促使我们要提醒NASA:类似的游戏不要再玩第二次! “令你们失望的将是:现在我们已没有了返回地球的愿望。对我们而言,宇宙已成了我们的家。请你们不要向我们追问任何有关宇宙知识的细节,也不要问我们为何置地球家园于不顾,不肯透露跨越时空的奥秘。我们并非不想这样做,但恕我们直言:你们的智慧太低级,无法理解我们这一层次上的东西。如果有朝一日你们进化了,我们自然会回来的。 “最后,我们要感谢NASA给我们提供的这次超越自我的机会,它使我们得以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尽管我们很难说,我们获得的是全宇宙的知识。重组之后的行星飞船威力无边,它将离开太阳系,远涉他乡,借助黑洞穿行于时间与空间之间,追求更深刻的真理。 “在此,我们向曾哺育过我们的地球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X行星飞船全体成员:厄尔·布雷默,戈特弗里德·施劳格,罗兰德·黑策尔,卡斯琳·肯妮,伊丽莎白·莫勒敬上。” 埃迪·詹森一下子瘫倒在座椅里。此刻,他可真不知道,该怎样写他的飞行总结报告了。 “幽蓝”则连一丝轻微的声音都不再发出,或许,它将永远地缄默下去。主持人的话:量子宇宙学的研究发现,宇宙的复杂性奇妙得令人不可思议。宇宙可能不是单一的,它可能由为数众多的时—空区域组成,其中一个大的区域——母宇宙(motheruniverse)——与大量较小的“孩儿宇宙”(babyuniverse)通过“蛀洞”相连。而这蛀洞,很可能就是由黑洞或白洞形成的。(吉刚) ---------------- 转载自:科幻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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