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纪公园


作者:郑军

(一)

  小鼠灵灵被治安警鼠找到的时候,已经和同伴们失散了很久。精疲力竭,靠嚼食苦涩的草根坚持下来。冒险的兴奋早被闯祸的后悔代替。当车子开进地下城时,灵灵在不安中睡着了。
  一觉醒来之后,灵灵首先闻到了谷物的香味。又看到妈妈那张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面孔。那上面没有一丝责备,灵灵忍了好久,终于哭出声来。
  当灵灵吃到八分饱时,妈妈才开始端出自己的问题,并且仔细斟酌了词句。
  “孩子,告诉妈妈,你们到森林里去干什么?”
  灵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们……我们想到森林里去猎‘人’。报上说,森林里还生活着残存的人类。”
  “结果呢?你们找到了什么?”
  “结果?结果我们发现了大型粪便堆。他们应该带回些样品的。”灵灵口中的“他们”是指先前被找回来的同伴。
  “他们带来的样品我化验过了,是‘凶鼠’的粪便。”
  “那……那……”急得灵灵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很聪明,也很勇敢,不过还需要讲科学。报上登的一些消息是用来招揽读者的小花招,并不可信。到现在,全世界的科学家都还没有找到活人存在的直接证据。”
  灵灵的妈妈是智鼠社会中杰出的古生物学家,以研究人类为专长。灵灵从小就在家里的古人类化石堆中长大。受妈妈熏陶,灵灵自小就掌握了许多关于人类的知识。他知道,四千万年前,有一个被称为“烟尘纪”的地质时期,在这个时期里,空气中硫、碳的含量剧增,臭氧层大面积破坏,极地冰层融解……那些体型较大的物种因无法适应环境而灭绝。其中就有当时雄霸全球的哺乳动物——人类。鼠类因体形细小,生命力顽强而生存下来。经过漫长的进化过程,发展出许多品种。有天上飞的“飞鼠”,海里游的“鳞鼠”,森林里凶恶的食肉族“凶鼠”,草原上飞奔的“旅鼠”,等等。其中一支名叫“智鼠”的品种脱颖而出,在一万年前开始了文明的进程。
  人类的灭绝一直是智鼠古生物学里悬而未决的重大问题。到底是什么灾难使得“烟尘纪”的气候发生突变?绝大多数古生物学家支持“小行星撞击假说”,认为当时有一颗质量巨大的小行星撞进大气层并发生爆炸,使大量有毒气体散布全球。虽然学者们并未找到行星撞击地球的直接证据,但他们都认为,行星撞击假说是最合乎情理的理论。
  然而,也有极少数学者提出了一种荒唐的理论,他们认为,人类曾经发展出和今天鼠类文明一样高程度的文明。有毒气体正是人类文明的副产品,人类的灭绝是自作自受。这种理论很难赢得同行们的认可,因为人类并未留下任何有文明迹象的遗物。文明自毁论者进一步解释说,四千万年的岁月足可以抹去任何文明的痕迹。不过,在找到真凭实证之前,人类文明自毁论只是一种耸“鼠”听闻的假设罢了。
  灵灵从小就是一个人类迷。他的书架上摆着关于人类的图书,墙上贴着人类行为的复原图,床头上还有用荧光材料制成的人类骨骼模型玩具,一关灯,这些玩具就会闪闪放光,一直将灵灵送入梦乡。在妈妈那专业化的眼光里,这些模型美感有余,真实不足,比如,玩具商们按鼠类的审美标准放大了人牙的比例,还有其它一些漏洞。不过,妈妈也没想到,这些东西如此激发灵灵的兴趣,差点让他丢在森林里回不来。
  吃饱了饭,灵灵帮妈妈收拾餐具。门铃响了,一名记者寻上门来,采访妈妈。妈妈不象同事们那样古板,有条件时尽可能地与传媒机构建立联系,把这当成宣传科学事业的好机会。每次接受采访,只要孩子在身边,都要让他们旁听,以增长见识。
  “据说,您和您的同事准备开办一座名叫‘烟尘纪公园’的娱乐机构,以展览活的人类来吸引观众。作为一个科学研究机构,你们这样作的目的是什么?”记者问。
  “主要是为了支持我们的研究事业。过去我们一直靠政府拨款开展研究工作。最近经济形势恶化,财政支出有困难,象我们这样的纯学术机构都面临着经费问题。另一方面,人类是地球发展史上一种有代表性的物种,同胞们对它也很感兴趣。”妈妈回答。
  “我们知道,人类灭绝至今已经有四千万年了,请问您又是怎么将他们复活的呢?”
  “简单来说,我们是运用了基因复制技术。有一种叫蚊子的昆虫和人类生活在同一时期。它们吸取人类的血液。个别蚊子吸足血液后,落在松类植物上,被分泌的树脂包裹起来。我们找到这样的古代树脂,从中取出人类的血细胞,再从中提取出基因片断,在修整后培养出真正的人类胚胎。”
  “太奇妙了!”这是灵灵在记者走后对妈妈说的。“这么伟大的计划,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妈妈和同事们也是刚刚才作出规划,等有了进展,我一定让你先睹为快。”

(二)

  一年后,灵灵和几个当初同去森林“猎人”的伙伴来到研究所,参观人类繁殖实验。他们走进孕育洞后,都被机械子宫里那小小的人类胚胎吸引住了。
  “吱吱,他不象人,倒象一条小鱼。”一只小鼠说。
  “人类胚胎在孕育过程中,要重复古生物几十亿年的演化过程。这个胚胎只有一个月大小,正处于非常象鱼类的阶段。”灵灵的妈妈解释道。
  “吱吱,他现在个头这么小,等生下来地有多大?”
  “一生下来,就有我们最健壮的成年同胞那样大。当然,这还是四千万年来,我们的体格发展的结果。在人类称霸的时代,我们的身材要小得多。”
  “吱吱……”
  “吱吱……”
  妈妈的话引起了好一阵惊叹声。
  同伴们走了。灵灵陪妈妈在研究所里值班。研究所里的东西虽贵重,但偷出去也无法变卖。所以保安措施一向不严密,不料突然间铃声大作,母子俩循声查去,只见一路上锁开门毁,贼寇直闯胚胎发育洞。他们追到那里,只见灯光下,一只健硕的成年智鼠张开大口,咬向机械脐带。
  灵灵猛扑上去,与来犯者搏斗。有文明就有冲突,就有搏击术。拥有长牙的鼠类以嘶咬术为搏斗的根本。灵灵在一对门牙上久有磨练,体格又已经接近成年。一番格斗后,将来犯之敌咬服。
  几天后,他们来到拘留所,探视这名罪犯。因为对方并非等闲鼠辈,竟然也是堂堂古生物学家。于是,两个同行之间产生了激烈的辩论。
  “你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实验?”
  “吱吱,为了阻止你们犯愚蠢的错误。人类是一种邪恶的生物,烟尘纪的时的自然环境就是他们毁掉的。”
  “无稽之谈!再说,就算是你的推测成立,可几只人类生活在我们鼠类的包围中,又能有什么危险。”
  “他们非常邪恶!瞧他们那凶恶的眼睛,残忍的嘴巴,阴险的鼻子。他们的灭亡是神的旨意。而你们这样作就是违背神意的。”
  “亏你还是个学者,竟然用这种反科学的偏见来代替理智。如果你真的关心生态问题,与其追究几千万年前的人类的罪恶,不如由我们鼠类自己作起。堆行一胎一仔制度,把我们的生育率降下来。”
  在残酷的自然竞争中,鼠类的高生育率一直是其种族生存的法定,然而,智鼠文明产生以后,智鼠凭借科学的力量抵御了天敌、疾病,自然灾害。大大减少了死亡。智鼠的数量便开始以几何级数增长。成了自身发展的最大隐患。别的不讲,就拿居住环境来说,秉承先祖的天性,智鼠的建筑学就是钻洞术。宽阔的地下城是智鼠文明的中心。然而,随着种群数量的飞升,有的地方掏空了山腹,有的地方挖到了地层深处,靠冷却系统抵御地热方能生存。不仅消耗大量能量,而且破坏了地质构造,形成无数地震隐患。
  包括灵灵妈妈在内的一批有远见的鼠类学家,不断呼吁同胞正视因自身发展而导致生态危机的现实,接受手术改造,将一胎多仔变为一胎一仔。妈妈还带头作手术,所以灵灵和别家的孩子不同,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
  比起那个疯狂而不切实际的古生物学家来,灵灵更感到妈妈的伟大。

(三)

  烟尘纪公园开业了。宽阔的展览洞里,陈列着几个初生的人类婴儿。他们的啼哭声透过玻璃罩传到外面,在只能吱吱作声的鼠类观众听来,就象怒吼一样。婴儿们还不能翻身,每隔一定时间,自动哺喂器就探过头来。给他们喂一些合成蛋白奶。
  “吱吱,瞧它的个头,多大!”
  “它们要是长大,要住多大的洞呀。”
  “它们一顿要吃掉我们几天的口粮吧,愿不得它们灭亡了。”
  观众们议论纷纷。
  几只小鼠没发现那层透明的幕罩,他们将零食抛向婴儿,顿时召来一只警鼠的斥责:
  “不许胡闹,没看到说明牌吗?它们要是吃了不洁食物出了问题,你们的麻烦就大了!”
  小鼠们都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去。只有灵灵与同龄鼠不同,常蹲在一旁,望着展室里的“幼人”发愣。一次,游人去尽,妈妈跑过来问。
  “怎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那个古生物学家的设想确有其事,那该多么可怕。或许再过几千万年,我们的后代也要被下一个地球霸主关在笼子里展览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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