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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庙的横梁都一样布满尘土,可我已经习惯。 刘皓就在我的正下方,询问一个缩成一团的小老头,但那老头只哆哆嗦嗦地重复着一个字:“鬼!” 孔夫子严肃的面孔在烛光的晃动下,显得有几分阴森,而一具干得象老树皮一样的尸体赫然摆在夫子像前。 一个差人的声音有些发抖:“幸好这几日一直在下大雨,没什么有人来,否、否、否则……” 刘皓仔细看了看干尸,道:“把它弄下来。” “是。”可谁也没动。 这小捕头的胆子倒真大,一纵身就去抓那干尸,猛然,那缩成一团的小老头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脚。 刘皓不防备,被老头拽倒在地。老头扑上去抱住刘皓的肩膀,张口就向他的脖子咬去。刘皓显然大吃一惊,想挣脱,但连推几下都没推动。 那两个差人早已抖成一团。 看来,我又要自找苦吃了。 看到我从“天”而降,刘皓显然更吃惊,但他已顾不了更多,那张湿淋淋的嘴已经快咬住他的脖子。 我只觉得一股力量在体内流动,不由伸出食指点在老头的眉心,盯着他的双眼,用我的思想去影响他的思想:“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然后将那股力量传给了他。 渐渐地,老头赤红的双目又恢复了正常,紧抱住刘皓的双手也缓缓松开,忽地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刘皓愣愣地看着我。 我转身跃上神案,一掌将干尸打到墙角,干尸立刻化成了一堆尘埃。 我道:“以后再遇到干尸,千万别用手去碰,不然就会变得和这老头一样。”“你怎么知道?” “我……”我顿住了,转头道,“我,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 “在哪儿?”刘皓穷追不舍。 我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纵身跃出了大殿。 没多久,刘皓便追了上来。 一间小小的茶馆,店家因为突然有了客人而喜出望外。 “那天你真把我吓坏了。”刘皓道,“你的鼻子、嘴全在流血。幸好李先生家离得不远,否则,我……”他的眼中似有泪光。 我急忙打断他:“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为你今天又救我一命。” 我没动:“我幷没救你……” 他微笑:“你要向我收钱?” 我微微一愣:“不是,我只求你以后别再缠住我不放。” “这次可是你主动找我。”他笑的样子挺顽皮。 我仍板着脸:“因为我要谢你救我一命。现在大家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他望着我,一笑:“好!谁也不欠谁。”忽他又问,“你怎么出来了?是李先生放你走的?” “不,逃出来的。”我直言不讳。 “这是第二次吧?”他又在笑。 我仍板着脸:“如果我再呆下去,不等他治,便要被他逼疯了。” 他大笑:“我承认,这位李先生简直是位医痴,但他的心很好。” “只可惜好人不长寿。”我的精神有些恍惚。 他又茫然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用力张着眼睛,“什么什么意思?” 刘皓关切地望着我:“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只觉得一阵倦意袭来,手脚都象绑了石头般沉重,勉强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没酒喝脸色当然不会好。” 他摇摇头:“你真的不能再喝酒,至少在你病好之前。” “病?谁病了?”一定要在我的四肢不听使唤之前离开,我忽地站起身,道,“我走了,但愿以后别再见。” 我强打精神全力奔跑着,只觉倦得没了力气,只要一停下来就会立刻睡去。 前面好象有座被废弃的旧屋,我奔进去,找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倒头便睡。 一股冰冷的感觉在全身上下蹿动。我感到自己抖个不停,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是走背运,是因为有人要唤起我的感情? 我只能是一只孤独、无情的猫,在严峻的现实中奋力生存下去。 恍惚中,两个人走了近来,他们摸摸我的头,生起了火,一个小小的身影灌了我一碗热汤,让我觉得舒服了许多。 我嘟囔了一句象是“多谢”之类的话,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时,窗外一缕阳光投进来,让我觉得很亲切。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那片阳光下,感觉渐渐有了力量。 一个小乞丐走了进来,衣衫破旧却很干净,真是少见。看见我,他甜甜地笑了:“你终于醒了。” 一定是他在照顾我,这间旧屋也一定是他和他朋友的栖身之地。我也笑笑道:“多谢。” “不客气。”他的笑很有感染力。 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挠挠耳朵,问:“不知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他在上下打量我,“你一直在发抖,可我们又没钱请大夫,只好不停地给你灌热汤。不过现在你看上去好多了。” 我问:“你是不是还有个朋友?” “那是我爷爷。” 他一说话就笑。一个朝不保夕的乞丐却总有灿烂的笑容,是因为他年纪还小,还是就因为他一无所有? 我望望外面,已经将近黄昏:“等你爷爷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不如这样,咱们去买些菜,我来做,又省钱而且保证好吃。” “哦?”他的笑已传染了我,我的心情也不由快乐。 他拉着我:“快走吧。” 走在街上,我暗暗摸摸,还有几两银子,要不要再向某位阔少爷“借”一些呢? 我的主意还没拿定,一个阔少便横着向我撞来。那么,就不客气了…… 这个钱袋沉甸甸的,足够花一阵子。 “我叫小安,你呢?” 他真诚的笑容让我无法拒绝,只好顺口道:“阿星。” “天上的星?” 我点点头。 “真好。”他的眼中充满幻想。 小安的爷爷有五十多岁,身板硬朗,同样爱笑,爽朗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旧屋。小安的菜确实做的不错,可看着老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哪里还吃得下。 “我的菜做的不好?”小安很紧张。 “不,不是。”我连连否认。 “那你为什么只吃这么少?” “因为……” 老人笑瞇瞇地道:“因为少了这个。”酒瓶在他的手里晃动。 小安关心地道:“可是你的病刚好,还是不要喝了。” 老人却笑道:“没关系,只喝一两杯没关系。”他一定不喜欢独饮。 “那我就陪您喝两杯。” “对,对,对。”老人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天空又布满乌云。 小安道:“又要下雨了。” 老人忽叹道:“如果总是这样下个不停,恐怕又要发洪水了。” 我也叹道:“可谁又能改变老天爷的意愿呢?” 两杯酒下肚,老人打开了话匣子:“听我的爷爷讲,三百多年前,曾经发过一次大水,随着洪水,还流行过一种叫‘鬼疫’的怪病。得病的人就象疯狗一样四处乱咬人,被他咬过的人也大都疯了。听说这种瘟疫同什么干尸有关。” “干尸?!”小安吓得直往爷爷的怀里钻。 我的心也一动,问:“关于这干尸,您还知道些什么?”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听我爷爷说,那是被恶魔吸干了血……” “爷爷!您讲点儿别的好不好?”小安夺过老人的酒杯。 “好,好。天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再和阿星聊一会儿。” “您净讲‘鬼’啊‘鬼’的,叫人家怎么睡的着?”小安嘟囔着躺下,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老人慈爱地看着小安,轻叹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女了……唉!” “孙女?”原来是“她”,而不是“他”,我不禁笑自己眼睛笨的可以。 老人似是在回忆往昔,眼中渐渐有了泪光。我只有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但我却不敢回忆往昔,也不愿再让这爷孙俩为我担心。 良久,老人才回过神,擦擦眼角,道:“来,干了这一杯。” “好。” 老人盯着我,缓缓道:“孩子,我看你的身世一定也很曲折,但我希望你能记住: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生命,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只默默地点头。 老人又笑了:“好啦,你也别喝了,毕竟刚刚病了一场,早点儿歇着吧。” “好。” 老人也慈爱地看着我躺好。 一股家的温暖在我的心中升起,我真希望能够永远这样。 但是…… 等到老人也已睡熟,我轻轻起身,掏出今天向那阔少“借”来的钱袋。里面有不少银子,还有一块小金牌。这东西可不能久留。我把金牌拿出来,其余的全放在小安的枕边。然后,蹑手蹑脚地消失在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让我的头不再发烫。 “到哪儿去呢?”幷不是随处都有可以避雨的旧屋。 还是回李先生家吧。但这样回去他一定又要说我。可我又必须要回那个“七巧盒”,不管它是宝也好,是灾星也罢。 我的头热的要命,可我的身子却不禁要打冷战。 “千万不要感冒。”我嘟囔着。原来我可是百毒不侵,现在却似乎变成了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唉…… 李先生家还亮着灯。 这次我决定客客气气地请他放过我。 我拍拍门。里面隐约有人在哭。 李先生的小徒弟打开门,见了我却仿佛见了鬼,一溜跟头跑了进去。 “我还不至于可怕到这种程度吧?”我也跟了进去。 没走两步,一个人从里面冲出来,却是那个小捕头刘皓。他似乎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那小徒弟躲在他身后,颤抖的手指着我,颤抖地说:“是他,就是他!” 我?怎么了? 刘皓咬牙道:“你来得正好。” “我来拿七巧盒。”我迈步往里走,一丝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刘皓上来就动手:“那你就先杀了我。” 我边躲边问:“你吃错药了?” 刘皓却一边几近疯狂地出招,一边恨恨道:“我刘皓瞎了眼,以为你还是个人,没想到你简直是个魔鬼。” 我不禁恼怒:“我可从来没让你把我当好人。” “对!你聪明,推得一干二净,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被怀疑,但你没想到有人看到你杀人。” “杀人?谁?”我被他不要命的招式逼得满院子跑。 “呸!你还装糊涂!李先生一心要治好你的病,你却能下此毒手?!” “什么?”我不禁愣住。 “□”!他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我胸口,打得我眼前直冒金星,但我立刻转身飞奔进客厅。 一口漆黑的棺材摆在正中央,几个仆人早已吓得缩成一团。 那灵牌上写着:李…… 一个炸雷在我头顶轰鸣。我已摇摇欲坠,一直在骗自己,回来是要找七巧盒,其实是在担心那天打他那一掌会不会太重。没想到…… 刘皓追了进来,抽刀,又要扑过来。 我跪倒在地,道:“杀了我。” 刘皓一愣,几次抬手,又放下,最后道:“你不用再装了,我不会杀你,我要把你捉拿归案。” “随便。”我动也不动。 “哗”。寒冰锁套住了我,冷彻骨髓。我只觉得身体中的热量一点点地被它吸走。 刘皓打在我胸口的一拳,已经使我受了内伤,这口血被我强咽了回去。“反正一死,管它是冻死,还是被打死。” 刘皓望着我,神情很痛苦:“这七巧盒里到底有什么?让你不惜一切。” 我苦苦一笑:“我不知道,也许,没有人能知道……” 石牢,铁链。 我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我的头,我的胸,我的四肢都在疼。这还是第一次做牢,这里阴森潮湿的味道可真够戗。 狱卒对我的态度恶劣到了极点,因为谁都知道李先生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我每天呆坐,只等刑期的来临。 今天过堂,却让我大吃一惊,那小徒弟说的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推开先生跑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可第二天晚上他又回来了,象是和先生要什么盒子。先生不给他,他,他便把先生杀了……”他已泣不成声。 天!“第二天晚上”?我还昏睡在破屋,又哪里有力量去杀人?!可这时我再申辩也没有用,而且我也不能把小安爷俩扯进来。我不禁想到老人语重心长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生命。” 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替死鬼。 不过,以我现在的状况,离鬼也不远了。 刘皓竟肯到牢里来看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垂着眼睛。 我背冲着他:“没有。” 他站起身:“我会为你安排后事。” “多谢。” 他忽又蹲下,扳过我的肩:“我还是不能相信,如果你是个坏人,你完全有机会逃走,可你没有,你这是为什么?” 我一笑,很惨:“因为我是一只天底下最笨的狗熊,自己伸着脖子往绳套里钻。” “你是说,有人陷害你?”他的眼中光芒一闪。 我摇摇头,转开脸:“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想祭拜他。”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好!” 刘皓竟然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带我出牢,看来这个情我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我终于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但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刘皓那种同情的神色。 李先生的书房依旧整洁,但人却已长眠于黄土之下。 其实在我认为,死,幷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离别后的思念──对生者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一本书掉在了墙角,我缓缓地拾起,原来是李先生的笔记。我翻看着,忽然三个字映入眼帘──“失忆症”。 我不禁砰然心动,但转念一想,总共也只有两三天的活头,还要过去干什么?但,我的手仍不经意地翻着: “他的失忆症似乎不完全是因为头部受伤,更主要的是有人用‘心神控制’的方法,将他的记忆封锁,而且还暗示,每当他努力回忆过去的时候,便会头疼不已,而最高明的是,这个人还控制他不再接受其它人的控制……” “心神控制?”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词,叫……“催眠朮”!我应该知道,它是一种控制别人潜意识的方法──难道,我那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是真的?! 刘皓走了近来,道:“咱们该回去了。” “是呀,该回去了,回到我来的地方去。”我将笔记放回书桌,如果有缘,我会和你在地下相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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