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酬


  “你可来了,快想办法救救我吧,现在只有依靠你了。”
  因在拘留所里的L先生看到前来的律师。用盼望已久的口气和他打了招呼,律师向他点了点头,做了答复。
  “您能如此地信任我,我也感到很荣幸。当然了,既然接受了您的委托,我是要尽力而为的。不过审判这种问题,在下达判决之前可不好打保票,况且您是杀了人的呀!”
  L先生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说得很对,正是这样我才请你来。如果是其他案件的话,别的律师也就可以了,可是这次,案子可成了问题。你是精明强干的知名律师,人们不是都在传说,假如早就有你这样的律师,即使是杀过人的水兵也会出来自首,什么样的犯罪魔王都可能落得无罪吗?”
  “哪里,没有那么大的神通。也不能说什么样的罪犯都行,这还得取决于委托人本身。”
  “我明白,你这是在讲报酬。我早就知道你是不论什么样的罪犯就能辩解成无罪的。同时,要索取出人意料的高额报酬,这一点你放心。我的财产在实业界是无人不知的。我想精明强干的你和财产连城的我一结合起来,应该是万事大吉的喽。说真的,拘留所的日子,我实在是够了。”
  L先生长叹了一声,摸了摸腮。从这种表情中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很困窘。的确,对于过惯了豪华生活的L先生来说,这拘留所的日子确实是难以忍受的。然而,它的结局又何止是拘留所,当他想到判刑和随之而来的死刑或断送整个后半生的长期徒刑时,如此焦躁不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律师语声沉静地对他说:“尽管您是这样说了,但我看事态未必那样简单。据我了解,您是杀害了买卖竞争的对手。”
  “噢,是在谈话当中不知不觉地发起火来,把身边的裁纸刀捅进去了。倒霉的是扎到了心脏,他就一命呜呼了。没想到人的死亡竟是这么容易。”
  “怎么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呢,你是和来访的客人争吵了一阵之后用裁纸刀把他捅死的。在场的人还都在。这样一来,事实是很难更动的了。检查官可能要从商敌这个角度追究你的杀人动机。我就在这一点上替你辩解,说你没有杀人的意图,没问题,放心好了,至少免于死刑,这一点是可以保住的。”
  “是你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长期徒刑我绝不干,一定得给我辩解成无罪才行。”
  律师摆了摆手,当面表示拒绝。
  “办不到。要把你辩解成为无罪,那几乎是接近于不可能。”
  “正是这样才请你来嘛!只要能设法使我无罪,钱要多少都行。你刚才说接近于不可能,但还没有说完全不可能,对吗?那就是说你还有办法噗!说真的,如果判成徒刑的话,那我还一直攒钱干什么呢,你看怎么样?”
  L先生往前凑了凑身子,律师则变得更加冷静了。
  “我好象是被你抓住了话把儿,那么让我也来抓抓你的话把儿吧!是你说,钱多少都行吧?”
  律师的语气似乎有什么把握,L先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是说有,有什么办法吗?求求你一定帮助我吧。钱的问题,不管多少……当然是在你要求的限度之内;我想你总不至于要我的全部财产吧。”
  “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有钱的人大多是一开始答应得满好,可是一到动真的,又舍不得了。不过这一套对我是行不通的。如果这个问题不能明确地定下来,你就另请高明吧。想要少花钱的话,就找别的律师,结果,会定你有罪的。”
  “不。你等等,我绝不吝惜金钱。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从目前的处境中解救出来了。”
  L先生伸出双手,好象要缠住不放的样子。
  “就是嘛,那就讲清楚吧。”
  律师要求高额的报酬,就连L先生也不得不犹豫良久,但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怎么样,这回可以了吧!可是你打算如何使我无罪呢?”
  “说是无罪,可是你明明是杀了人的,而且亲眼看到的人太多了。如果是只有一个目睹者,那还可以把他辩解成精神异常,但,那么多人……尽管人们如何议论现代是疯狂的时代,可是若把他们都说成是精神不正常,也难免有些大不尽情理了吧。因此倒不如把你辩解成精神不正常的人,那就简单了,这一关一得到证实,你就会无罪的。”
  L先生皱起了眉头。
  “你是想让我当疯子吗?我既不愿意落得有罪,也不愿意成为带着医生证明的疯子;既不想坐牢、也不想住精神病院。我想你这个人大约不会为了索取高额的报酬而采取这种办法吧。”
  “那是当然,因为我在这一行里已经出名了。而且,一旦谈妥报酬,就绝不辜负委托人的期望。留一手的办法还是有的。杀了人还要说无罪,除了精神异常之外,倒是还有一种情况。”
  L先生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什么情况呢,那是……”
  “正当防卫。我就在这方面进行有力的辩护吧。”
  “能这样当然很好。不过,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对方既没有携带凶器,又无法证明他是赤手空拳的武术健将,而且就体力来讲,他也不比我更强壮。即使说是商敌怀有杀人的动机,也很难使法官相信他确是蓄意杀人而来。”
  “这也倒是。不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幸,据我的了解还没有人记得你们谈话的始末。这里似乎还留有可作文章的余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还有可以狡辩的地方吗?”
  L先生好象已经没指望了。
  “也许不要紧吧,把你辩解成特殊的体质。譬如说……十二年前就是一个特殊体质的人,要吸烟,就犯哮喘病。并且医生也严格地提醒你要注意这个问题,但对方不顾你的苦苦哀求,还是一个劲儿地喷烟,于是你由于感到生命的安全受到威胁就……医生的证明我来设法解决。如果是这个办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缓刑了事。”
  “唤,如果这样倒是不错,可是因为我会吸烟,恐怕用这种体质说不通吧。”
  “那就这么办吧,你是一个从多年以前就身患抽疯病的人,而这种病一拍你的肩膀就要发作,并且发作得越来越凶;如果再要发作,就有生命危险。你尽管向他讲了这些情况,但他不予理睬,全当儿戏,硬是要拍你的肩,不管你如何恳求也不……”
  “有道理。”
  “医生证明和过去犯病时的见证人,都包给我来解决。也不会有记忆力那么好的人,出来证明某月某日在某某地方虽然拍过你的肩,但没有发生过任何问题。这样一来,认为你过去是一直搔防着,没有让别人拍过你的肩的人,可能会多起来的。”
  “言之有理,如果能顺利进行就好了……”
  “可不能想得太简单了。一切准备工作由我来搞,但你也得把它当成真的,与我配合。”
  “可是,你让我做些什么呢?”
  “你要做到,连你自己都认定你就是这种体质。开庭审判时检查官可能要追问这个问题,那时你要不坚决,可就全完了。反正你现在关在拘留所里也不会有别的事情,所以你要天天提醒自己。譬如说:自己被人拍过肩,并且反复发作过,如果再要被拍而发作的话,就要发生不可挽救的生命危险。就好象肩膀里埋伏着炸弹那样。”
  “好,我就努力这么做.可是法庭上万一提出要进行试验性的拍打,不就立刻全暴露了吗?”
  “你等等,连你自己都说这种话,那可就不好办了。我们找的医生可都一致地提出了诊断证明书:再被拍肩,就会死亡。你若是不顾医生的诊断证明而进行试验性的拍打,法官是不会允许的。因为搞不好会造成法庭杀人。”
  “这也倒是……”
  “你听到有人这样发言时,就要立刻变得脸发青,全身发抖才行,这是成败的关键。而且审判过后你也要当心,因为在一定的期限内警察可能还要继续监视你的。总之,问题在于你自己是否也能做到信以为真。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可就得去服刑了。”
  “岂有此理,服刑我绝不干。不过,找明白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想着这件事,权且把它当成真的。”
  “这就对了。你每天必须集中精神进行自我暗示,例如:“再拍我的肩,我就会死的。”“再拍我的肩,我就会死的……’每天要向自己提醒几千次。”
  对付法庭的战术,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判决的当天。
  真不愧为索取高额报酬的律师,他的辩护非常出色。事先准备好的医师证明、证人,各个方面都没有丝毫漏洞,以至使法官无法作出定罪的判决。
  尤其是当检查官发言说“要求做拍肩试验”时,L先生的表现毫无演戏之感。他突然脸色发青、不停地摆手叫喊道:“不行、不行!饶命啊!你们要整死我吗?”这情景,连高明的律师都不得不感到:“原来一个人若能不断拚命地制造假象,竟能变成这个样子啊”。
  它动摇了法官的心证,终于宣判他无罪。
  “谢谢,由于你的帮助得救了。”
  L先生走到律师的跟前。
  “怎么样,高明吧!委托我就没错儿,就是这个样子。”
  律师洋洋得意地说着,兴冲冲地使劲儿拍了拍L先生的肩膀。
  (译自新潮文库1980年版星 新一著《巧克力与恶梦》)
                   于吟梅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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